作者|嘉沐 编辑|宁一

原文题为《文金会面的戏里戏外：韩朝首脑会面的台前幕后，剧本之外还有什么？》

全球观众第一次看到被美国总统特朗普称作“火箭人”的朝鲜年轻领袖，在高清镜头下360度无死角的直播秀——他爱讲笑话，也会碎碎念；对长辈尊重，对老婆体贴；会有些害羞，喝酒还上脸；更重要的，他会显露出紧张与疲惫。

历史性的南北首脑会谈结束后仅仅三天，朝鲜半岛率先迎来了时钟上的统一。

“我们原本使用的是同样的标准时，既然是我们先改变的，所以还是由我们重新改回去吧。”青瓦台国民沟通首席秘书尹永灿转达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话说，“看着和平之家接待室里一个时钟是首尔时间，一个时钟是平壤时间，心里十分难受”。

作为履行《板门店宣言》的措施，韩国军方从5月1日起拆除韩朝军事分界线附近的对朝扩音广播设备。

“同一个半岛”的情谊，体现在这次首脑会谈的举止之间：两位领导人在宣言达成后拥抱在了一起，又手拉手出席了晚宴后的演出活动。“找回失去的11年，”这样的基调定格在每张照片中。

新鲜的是，全球观众第一次看到被美国总统特朗普称作“火箭人”的朝鲜年轻领袖，在高清镜头下360度无死角的直播秀——他爱讲笑话，也会碎碎念；对长辈尊重，对老婆体贴；会有些害羞，喝酒还上脸；更重要的，他会显露出紧张与疲惫。

最后签署的宣言中，除了将“无核化”写入正式文件，双方还宣布将于年内结束战争状态，力促韩朝美或韩朝美中会谈，同意在开城设立共同永久联络室，并停止目前朝鲜半岛的敌对行为。

以上种种，却给全球带来了一个“莎士比亚难题”：信还是不信金正恩，这是个问题。官方给予高度评价之外，在华盛顿、东京乃至北京，观察家和学术界依然表达了审慎与怀疑。

与国际社会相比，不少韩国民众显得情真意切，不少人在文金握手的瞬间留下了眼泪。“朝鲜从来没有走这么远。”韩国世宗研究院常任研究委员李成贤告诉凤凰周刊，“文金会旨在为即将到来的朝美峰会定下基调，除了写入无核化，双方还表示将于年内终结战争，这本身就很了不起。一些外部人士对其重要性并未给予应有的重视。”

三场彩排，用了替演

这场时隔11年的会面开启前夕，首尔雨过天晴。为了迎接5月到来的佛诞节，市中心的主干道旁挂起了彩色灯笼。市政厅旁的广场草坪上，两周前就被种上了一大片木茼蒿，构成了半岛形状，很多市民前往拍照留念。

广播里，Roy Kim那首脍炙人口的《Bom Bom Bom》（春春春）循环播放，出租车司机笑着说，“因为金正恩要来了吧。”

青瓦台把此次韩朝首脑会晤的标语定为“和平，新的开始”。为了营造和平氛围，韩国媒体（包括保守派媒体）早就开始称呼金正恩为“金委员长”，称呼其夫人李雪主为“李女士”；韩国军方则从4月23日起暂停了军事分界线附近对朝鲜方面的扩音喊话；会晤当天重要活动则是在韩国时间的“半点”开始的，也是为了照顾与“平壤时间”那半小时的时差。

虽然保守势力对此充满质疑，但韩国社会的整体基调维护了总统文在寅的意志。

上世纪90年代末到韩国的一位“80后”脱北者告诉凤凰周刊，自己和母亲都非常支持文总统寻求谈判的行动。“至于谈的怎样是后话，但必须坐下来谈。”

为了这场历史性会面，韩国政府可谓“武装到牙齿”：提前连续三场彩排，会场布置与晚宴的安排，每个细节都独具匠心。除了开通首脑热线并进行测试通话，双方还商定对两国领导人握手等主要环节进行直播，并就会晤的日程细节达成一致。

最后一次（26日）的彩排中，双方甚至用到了替演。会场外，联合国军司令部的士兵也对附近区域进行了最后的安全检查，包括用排雷装置排查爆炸物，连驻扎在板门店地区的坦克的汽油都被抽出。

双方会面的所在地和平之家是1989年竣工的会谈场所，曾举行过韩朝高层会谈和工作会谈。这次会谈前，韩方将所有地板地毯全部更换，还换了壁纸和电灯。但这也导致截至会谈前一天室内还有油漆味，工作人员于是在房内放上木炭和洋葱并打开电风扇通风。原先挂在墙上的画也被换成与金刚山和北汉山主题的画作，桌椅也布置一新，准备了宽2018毫米的谈判桌，寓意在2018年举行会谈。

洗手间也经过了整修。由于大部分国家会将首脑排泄物收走，以防别人通过对其进行化验了解首脑的健康状况。韩方因此在洗手间部署了专用设施，方便朝方人员在金正恩使用后收走排泄物。

与此同时，朝鲜也在尽全力准备中。韩国统一部称，今年以来，朝媒报道金正恩公开活动次数仅为19次，降至去年同期（33次）的57%水平。此外，今年19次公开活动中有9次涉及外交与韩朝关系。分析认为，在韩朝、朝美首脑会谈即将举行之际，金正恩可能正集中时间和精力筹备会谈。

朝鲜甚至提出，希望举行首脑会谈时可以使用手机，并表示愿自带车载移动基站。青瓦台表示，这意味着朝鲜希望会谈时用手机与境内保持联络畅通，流露出异常积极的谈判态度。

除了被外界津津乐道的“外卖”平壤冷面，朝鲜还为植树环节带来了白头山的土壤。据朝鲜国务委员会部长金昌善介绍，由于白头山由火山灰覆盖导致没有土壤，为获取白头山的土，朝方特意将在高山地带生长的蔓茎草拔出来，将根部的土壤抖出收集起来，带到板门店。

主媒体中心设在京畿道高阳市的韩国国际展览中心（KINTEX），这里距离板门店仅仅30公里。一款名为“统一乡水”的香水被安置于在入口处，吸引了不少女记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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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统一乡水

韩国通信（KT）公司运用了VR技术对会谈进行360度直播，电视转播方面亦采用4K高清以及超高清物联网技术，这也让凤凰周刊第一次看清金正恩觥筹交错后的微表情，以及第一夫人李雪主、胞妹金与正脸上的细纹。

“金委员长看起来不胜酒力

但当天仍然喝了很多”

当地时间4月27日清晨8时许，文在寅从青瓦台出发，前往板门店，韩国电视台给予全方位跟踪拍摄。几百名记者此刻早就等在坡州统一大桥前。美国CNN记者对着镜头说：“我们已经看到了打头的车，好像晚到了6分钟。”

首尔市政厅前的广场上，早早支起了大屏幕，滚动播放会面的相关信息。旁边的宣传板上，是2000年和2007年两次会面的经典照片。有韩国市民当天专门请假来此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

“爸爸，今天是未来么？”一个男孩指着首尔市政厅墙上挂着的巨幅宣传画，似乎还不太理解这场会面的意涵。“哪里，这就是当下，我们正在见证（这一刻）。”他的父亲答道。

宣传画上，两只紧握的手，将象征南北的两片蓝色“国土”联结在一起。上面写着：“南北制造的和平，首尔市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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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上的巨幅宣传画

在高阳市，36岁的京畿道候补议员辛正炫来到KINTEX，组织当地民众一道祈福。入口处的空地上，一张巨幅朝鲜半岛地图被摊开，支持者在上面签名留言。大家还用长绳串起半岛统一旗，一字排开。“他们从京畿道各地赶到这里，好多人都哭了，包括很多年轻人。”辛正炫告诉凤凰周刊。

最开始的气氛有些紧张。当金正恩的身影出现后，文在寅和多位部长迎着他走过去，步伐逐渐加快。快见到时，双方笑着伸出了手。握手的一霎那，有韩国记者在媒体中心内带头鼓起掌来，外媒则保持了相对克制。

距离板门店约两公里、分隔韩朝的临津江畔，许多支持半岛和平统一的市民团体在此集会。当他们通过直播看到握手的画面时，激动地高呼“我们是一家人”。

据日媒统计，相对于2000年金大中和金正日的6秒握手和2007年卢武铉和金正日的4秒握手，此次握手22秒。

金正恩在跨过军事分界线之后，又突然邀请文在寅回到北方一侧的举动，引起媒体一阵骚动。得到青瓦台发布的对话细节后，大家议论纷纷，“这个举动显然不是提前安排好的，显得不拘一格，看来金正恩很会来事嘛。”类似这样的“意外之举”接二连三发生，被韩联社评价为“体现了敞开心扉开好会谈的诚意”。

欢迎仪式结束后，金正恩来到和平之家一楼题词：“新的历史，从现在开始。”据韩国共同采访团观察，朝鲜要员对于金正恩的安全极为敏感：题词前先由2名朝鲜要员接近留言场所。其中一人将金正恩所坐的椅子、留言簿、钢笔一一消毒，另一人做出近似检查是否有爆炸物的动作。金正恩入座留言时，也没使用韩方提供的钢笔，而是接过胞妹金与正手中的钢笔。

引人瞩目的一段发生在下午的散步环节。据青瓦台相关人士说，朝鲜接受举行茶话会并一起散步的建议后，青瓦台竭力说服朝鲜同意直播，“朝鲜起初对此并不赞同，最终金委员长做出了决定。”

当时，由于韩朝首脑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外界完全无法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只能听到空旷的非军事区中传来阵阵鸟鸣，两人对话时的表情如同无声电影一样向全球直播。

金正恩的谦逊姿态引人关注。据担值警卫的警卫处长透露：“南北首脑夫妇上电梯时，金正恩做出手势让文总统先上；当李雪主要上电梯时，被他拉住，示意让文总统的夫人金正淑先上。”

更多韩国人第一次听到金正恩的原声。李明博执政时期，韩国政府颁布《国家安全法》，禁止国民接触朝鲜的书籍和各种宣传物品。而父亲金正日生前几乎从未有过公开演讲，金正恩更像爷爷金日成，刚上台时就进行过演讲。

有人开玩笑说，金正恩的口音比文在寅的“釜山腔”更贴近首尔标准音。“（他的口音）应该还是平壤腔吧，但更加柔和了，听起来很舒服。另外感觉他挺能说的，有很多细碎的语气词，我想平时他就是这样的吧。”辛正炫说，以前看到金正恩的画面都是经过外国媒体剪辑的，总是充满讽刺和偏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作为一个正常领导人的样子，就跟我们一样的人，而不是疯子般的独裁者。”

韩国京畿大学学者、李明博时期国情院安保次长南柱洪则有不同看法。这位著名的保守派学者会谈当天在韩国电视网（TVchosun）做了一天直播节目，见到凤凰周刊的时候嗓子已经哑了。在很多韩国人被金正恩圈粉的时候，他保持了冷静与警惕。

“我以前在国情院工作，对朝方领导人的思考方式、行动姿态都是很了解的，所以对于他的表现不那么吃惊。稍微意外的是，他的表演技巧的确厉害，常常做出一些破格之举。但韩国一般的国民不了解他，因此会觉得新鲜吧。”南柱洪如此评价。

达成宣言后，朝鲜第一夫人李雪主也抵达会场，如同往常一般吸引菲林无数。外界猜测，李雪主是否会现身有望于不久后举行的朝美首脑会谈，与梅拉尼娅开展柔性外交。晚宴画面也令人回味无穷，高清视频中的金正恩或许是喝了酒，脸颊绯红。经过一天的会谈，他显得有些疲惫，但仍不断给韩方表演者鼓掌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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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中不胜酒力的金正恩

据青瓦台相关人士称，一般晚宴中都不会起身，谨守礼仪程式，但当天气氛比较自由，大家推杯换盏、互报姓名。“据我所知，金委员长看起来不胜酒力，但当天仍然喝了很多酒。我没看到李雪主女士是否喝酒，但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与正喝了酒。”

晚宴吃甜品之前，双方还举行了一个特别仪式，两位领导人用木锤敲碎了一个球形巧克力，露出蓝色的朝鲜半岛旗。上述人士说，“这意味着两位首脑打碎了韩朝两国面临的困难和差异”。

金正恩的实用主义和速度感

两国首脑宣读完《板门店宣言》后，有一个人站在一边，偷偷抹眼泪。他就是韩国国家情报院院长徐熏。

近18年来，被称为“对朝谈判头号代表”的徐熏一直在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奔波——安排两国首脑会面。他曾参与安排2000年和2007年的两次首脑峰会，也曾同前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会面。

“人际关系对这些新事件的落实起了很大作用。”韩国国家安全战略研究所研究员文洪锡说，徐熏不单与美国新国务卿蓬佩奥关系密切，也同朝鲜人民军侦察总局原局长金永哲关系良好。据美国官员说，正是徐熏安排蓬佩奥在3月31日至4月2日访问平壤，才促成了韩朝峰会。

“从派出金与正出席冬奥会到韩国特使团访朝，再到秘密访华，以及达成韩朝首脑会晤，可谓一气呵成。”日本庆应大学副教授礒崎敦仁感慨说，“金正恩大胆变更政策，极具速度感和实用主义精神。”

在他看来，对朝鲜来说，韩朝、美朝首脑会谈的最大课题是保证其体制的稳固。而为了获得“实际利益”，朝鲜不惜默认美韩合作军事演习，现阶段也不强求在韩美军的撤离。“这都是谋求其体制安全的手段。”

不过，对于此次达成的成果，南柱洪认为，这份宣言了无新意，不过是综合了2000年和2007年两次会面的成果，加上了有待进一步细化的“无核化”而已。

辛正炫认为这样的评价过于苛刻了。“其实这次会谈本来就是象征性的，宣言只是一种形式，关于无核化的具体事项还需要接下来各方坐下来谈判。”

谈到与前两次会谈的差别，文在寅的幕僚、共同民主党外交及通商首席委员蔡奎荣向凤凰周刊做出了解释：2000年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和金正日的会谈，是两国领导者的最初会晤，算是互相问候、寒暄的一场会谈，“当时对于改善南北关系提出了比较抽象的宣言，表明南北要正常交流来往”；2007年的会谈主题变得更加丰富，尤其是朝鲜渴望在经济上寻求韩方的帮助和协力。“但由于时任韩国总统卢武铉处于任期末期，所以对会谈的后续发展存在很多未知性和无力感。遗憾的是到了下一任政府，改变了对北政策。”

蔡奎荣说，“文总统上任还不到一年，因此这次会谈协定的内容在未来4年间是有充分的执行时间和力度的。尤其在无核化的主题下。”他还提及，“另一个与过去的不同是，根据联合国协议，对朝鲜的国际制裁正在进行中。除了人道方面的援助以外，经济上与朝鲜的任何交流都是违反国际制裁的。”

这一点遭到保守势力的质疑。在他们看来，文政府似乎有意从军事和红十字会谈着手，通过高层会谈等方式在各领域陆续推动韩朝交流。双方协议在开城设立韩朝共同联络事务所，也令不少专家颇感忧虑——一旦共同联络事务所设立后，双方加速重启开城工业园区的进程，对朝制裁就会出现巨大漏洞。

“所谓的共同联络事务所其实相当于经济事务所。在人道支援的名分下，多种多样的间接支援都是可能的。”南柱洪举例说，金正恩提到“去平昌的铁路很好”，其实是变相暗示韩国帮助他们建设基础设施。“这个原本也在阳光政策的计划内，用火车连接京义线，从首尔到新义州。金正恩的潜台词是，想要实施经济建设，需要韩国的帮助。”

“文总统功不可没”

对于此次宣言的达成，文在寅个人功不可没。他成功充当了美朝之间的调停人，一方面对对话持开放态度，另一方面却依然维持制裁。韩国SBS电视台的一位媒体前辈告诉凤凰周刊，她身边很多保守派都支持文在寅的对话举措，“原因是他从上台开始一直履行承诺。与此前政客的形象不同，人权律师出身的他给人以信任感”。

据蔡奎荣说，2016年朝鲜曾试图跟韩国对话，但时任朴槿惠政府“过于乐观”地认为，朝鲜最终会屈服于当时日趋强硬的国际制裁和压制，从而拒绝了对话。去年5月文在寅上台后，朝鲜接二连三进行核导试验，让半岛局势空前紧张。“但文总统有着坚持改善南北关系的哲学观。他认为，朝鲜半岛绝不可以有战争，所以必须通过改善朝美关系，实现朝鲜的无核化，从而保证半岛的最终和平。”

文在寅在其自传《命运》中回忆过2007年的首脑会谈。他的挚友、时任总统卢武铉步行越过黄线的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总统在黄线之前发表了内心感想：‘我现在以总统的身份跨过这条禁忌之线，我去了之后一定会有更多人去，将来这条禁忌之线一定会逐步消失！’”他在书中回忆道。当卢武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后，有人提议：“我们也踩一次军事分界线吧！”文在寅小心翼翼地踏上黄线，跟其他同僚合影留念，然后迅速离开。

而这一次，他距离挚友的愿景又近了一步——不但跨越了分界线，还将于秋天回访平壤，更将促成美朝破天荒的会面。

作为文在寅竞选时期的团队核心成员，蔡奎荣回忆说，文在寅赴德国访问时，曾就南北关系的改善问题做出柏林宣言，当时朝鲜批评说这是“没有用的胡话”，国内保守势力也对他冷嘲热讽。“但他认为，只有南北关系改善了，韩国才能活下去。因为南北关系的改善不止是安保上的问题，南北互相交流的话，朝鲜的很多资源都可以为韩国所用，能够改善很多社会问题。”

会谈结束后，韩国前总统金大中的夫人李姬镐向文在寅发来贺电，高度评价了此次韩朝首脑会谈，称文在寅“做成了一件大事”，并提议让文在寅领取诺贝尔和平奖。文在寅却说：“诺贝尔和平奖应该由美国总统特朗普获得，我们只需要和平。”

对此，南柱洪认为，金正恩恰恰利用了文在寅求和的心态，从而拥有了一种“甲方”心理，觉得自己才是半岛事务的主导者。“现在的谈判完全是按照朝鲜的计划一步步进行的。”他尖锐指出，“整个会面就像一个庆典一样，双方按照商量好的剧本演出来。”

“对朝鲜来说，只要美朝关系搞好，其他国家的立场都是次要的。”蔡奎荣坦言，“如果南北、朝美会谈都成功，最终非核化协商达成的话，之后在进行经济协商时，朝鲜可能会欢迎其他国家的参与。但仅非核化协商而言，把其他国家都拉进来作为当事国，像以前的六方会谈那样的想法，（朝鲜）应该是没有的。当事国过多的话，各自利益诉求不同，最终达成的概率也会较低。”

美国“不玩游戏”

朝鲜半岛局势转暖后，利好消息不断传来。5月1日，CNN引述消息来源指出，文在寅已说服金正恩在板门店同特朗普会面。根据熟悉朝鲜思维的官员透露，美朝峰会“很可能”在韩国非军事区举行，部分活动甚至可能在非军事区隶属朝鲜的地点举行。

特朗普此前在会见尼日利亚总统后举行的联合记者会上说，他希望在板门店的和平之家与金正恩会面，因为如果这场历史性的会谈取得成功，在韩朝边界庆祝会更具意义。他还表示，朝美首脑会谈预计将在未来3-4周内举行，也就是5月中旬。

此前金正恩宣布，从4月21日起，朝鲜将不再进行任何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发射。不过，由于朝鲜已在丰溪里核试验场进行了六次核试验，反复的地下核试验使位于山区的试验场下岩石出现断裂及穿孔，导致核试验场已经不能使用，此举被外界认为意义不大。而且，他始终没有说会“放弃”核计划，仅表示“冻结”。

达成宣言后，金正恩进一步宣布，将于5月关闭北部核试验场，并将邀请韩美专家和媒体前往见证。

由于朝鲜过去曾多次违背模棱两可的承诺，并通过磋商来为制造更多武器争取时间，让很多人怀疑他的诚意。2007年7月，按照朝鲜半岛核问题六方会谈达成的协议，朝鲜宣布关闭和封存宁边核设施后，2008年6月朝鲜公开炸毁了冷却塔，当时也邀请相关国家的记者报道此事。但仅仅11个月后，朝鲜进行了第二次核试验。

这次首脑会谈结束后不到一天，朝鲜中央电视台播出了37分钟的纪录片，其中包括一些韩方中没有播放的镜头。朝中社以《开启民族和解团结与和平繁荣新时代的历史性会晤》为题播发系列报道。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机关报《劳动新闻》更是出刊6个版，罕见用4个版以文字搭配多达61张照片，事无巨细地描述南北领导人从握手到晚宴的全过程。所有的官方报道均播报了《板门店宣言》全文，包含双方同意推动“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的内容。

金正恩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外界他没在“玩弄”大家。汉阳大学的金祥圭说，比起口头的约定，宣言更具备法律效应，“朝鲜国内也播出他签字的画面，如果反悔也不能对内交代吧”。

在韩朝领导人会晤之前，特朗普在与德国总理默克尔会晤时说：“我不认为他在耍我们。我们从来没有走到过这一步。”他还说，金正恩摆弄以前的美国政府就像摆弄“一把小提琴”，“但我们不像过去的政府，我们不玩游戏”。

在韩朝签署宣言后，特朗普第一时间发推特说：“在经历了一年疯狂的导弹发射和核试验之后，朝鲜与韩国正在进行一场历史性的会晤。好事确实在发生，但还要让时间去证明一切！”

但在白宫公布的内容中，并未提及上述内容，仅仅是说，“两位首脑一致认为，美国、韩国和国际社会通过‘最强施压政策’（对朝）进行了史无前例的施压，才迎来了这一重要时刻。”

相比韩国愿意接受的“分阶段”解决方式，美方则更希望先看到彻底核裁军。

美国新任国安顾问博尔顿不留情面地给文金会浇了盆冷水。“金正恩完全弃核前，特朗普不会与他会面”；“美国政府中也有很多人并不天真……”这位著名“鹰牌”说，在美国制裁解除之前，必须对核设施进行核查。

他还提到利比亚“弃核”的例子，当时一切都在美国及其盟友的的监控下进行。“我认为，我们正在审视2003、2004年的利比亚模式（是否适合朝鲜）。我们也在关注朝鲜到底承诺了什么。更重要的是，我认为，这是不是回到了1992年《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中，朝鲜承诺放弃核武器、并放弃铀浓缩与核处理设施的内容。”

刚刚秘密访朝归来的新任国务卿蓬佩奥则说，他在平壤期间与金正恩进行了一次“良好的对话”，金正恩“准备好了一张能帮助我们实现无核化的路线图”。但他同样在电视节目中强调，将要求朝方采取实现无核化的行动，如若不然，美方将不会减轻施压。“我们需要朝方采取显示实现无核化的行动。我们不需要承诺和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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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光化门Press Center入口处的宣传栏

期望和平甚于统一

文金会的成功举办，迅速带动了非军事区的旅游。据韩国经营入境游的Cosmojin旅行社消息，《板门店宣言》发布后的4月27-29日，对韩朝非军事区旅游的咨询量较上一周同期增加1.3倍。许多外国游客希望亲临边境体验文金会的现场氛围，非军事区、共同警备区、西部海域北方界线等地成为炙手可热的国防主题景点。

同样带火的还有平壤冷面。首脑会晤当天中午，位于麻浦的著名平壤冷面馆乙密台，队伍已经排到了百米之外。上述旅行社还计划，将朝鲜后代们经营的平壤冷面店列入旅游线路，抢抓文金会商机。

每逢首脑会谈，关于南北实现统一的讨论不绝于耳，但民调显示，韩国民众期望和平甚于统一。首尔大学针对统一课题的年度报告显示，支持和反对统一的人约各占一半，但强烈支持统一的占比从11年前首度发布报告以来稳步下降。2017年，53.8%认为“必须”统一；而在2007年，持相同观点的人超过63%。

2000年上大学的韩国《文化日报》记者朴世颖向凤凰周刊回忆说，她当时在高丽大学学习政治外交，所以对当时的首脑会谈非常兴奋，也很乐观，认为通过一次会谈南北就会实现统一，结果大失所望。“三次首脑会谈，其实韩国民众的心理预期一次比一次要低。年轻人更加不那么关心了，对统一可能也缺乏足够的认识。”

目前在统一部做统一教育工作的辛正炫认为，恰恰因为年轻一代对统一不关心，才更需要让他们了解统一。“在韩国，生存、就业、结婚等是很现实的问题，统一是很抽象的问题，我希望未来的年轻人可以把统一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来看待。”他坚定地说，“韩国人觉得我们比朝鲜人活得更好，但南北差距的背后其实是分裂造成的不公平，我想让年轻一代了解这种成因，并通过努力去弥补这些不公平。”

也有对文金会极为不满的人。4月28日，韩国保守势力占领光化门地区，一些人举着“强化韩美同盟”的旗帜沿着主干道浩浩荡荡走向景福宫。这个群体以老人为主，其中大多数来自前总统朴槿惠的老家——庆尚北道。清溪川前，集会群众唱起国歌，展台的蓝色条幅上写着：“文金会是赤化统一的内通会谈。”

一位身体有残疾的老人愤慨地对凤凰周刊说：“首脑会晤期间，金正恩嘴里完全没提任何的‘非核化’字眼，听说韩国还要给朝鲜很多钱，文在寅这是在卖国啊！”

另外，由于去年担任文在寅竞选团队发言人的金庆洙议员近日被指涉嫌在网上发布假消息影响大选，韩国在野党要求对此展开调查。很多人亦举出横幅抗议这一事件。

“我们不能只沉浸于喜庆气氛中而对严峻的现实视若不见。”立场偏保守的韩国《中央日报》在4月30日社论中提醒说，“韩朝首脑和高层官员再怎么互相拥抱、举杯共饮，我们也不能忘记，朝鲜的土地上隐藏着可以在一瞬间夺去数十万生命的核武器。”文章指出，不少专家预测“朝美可能会以朝鲜销毁洲际弹道导弹（ICBM）并冻结核开发而不是完全无核化的方式达成协议”，韩国政府必须用尽一切力量阻止朝美达成这种含糊其辞的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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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7日清晨，首尔市政厅广场

首尔的激昂，平壤的平静

首脑会谈中，近44分钟的散步内容引发坊间猜测。青瓦台发言人金宜谦承认，文在寅当天将装有“朝鲜半岛新经济构想”内容的USB盘在会谈期间交给了金正恩。据悉，这一构想是“朝鲜半岛新经济地图”的升级版，包括朝鲜无核化后韩国的经济支援计划等内容。

蔡奎荣解释说，韩国在吸引外资时一直处于劣势，“因为外界认为我们有朝鲜（安全）风险，所以我们在购买国债的时候，利息是很高的”。他呼吁，如果南北关系改善、没有战争威胁的话，外国借钱给我们的利息会降低，我们能引进的外国投资也会更多。此外，他还提到，现在韩国就业环境严峻，通过向朝鲜投资，也可以创造更多就业机会。

解除战争状态同样能给朝鲜带来经济发展。目前朝鲜的军费支出相当于大约25%的国内生产总值（GDP），而韩国的这一数字约为2.5%。未来朝鲜可将更多资源放在经济建设上。据朝鲜中央电视台4月30日报道，朝鲜负责地方产业的政府部门名称由“食料日用工业省”改为“地方工业省”，被认为旨在凸显加强地方经济的独立性和责任，积极发展地方产业的意志。

不过，尽管近半年来半岛局势趋缓，韩朝现实层面的交流仍止步不前，除了韩朝艺术团互访之外，实际进行的民间交流几乎为零。韩国统一部4月13日发行的《2018统一白皮书》显示，2017年韩朝人员往来总量仅115人次，双边贸易规模几乎为零。

相比于首尔的群情激昂，平壤一侧显得平静许多。虽然朝方在宣言达成一天后就播报了全程，但在会晤前夕，朝中社仅在3月29日发布了一则简讯。

长期关注朝鲜局势的韩国DailyNK主编李尚龙告诉凤凰周刊，朝鲜国内虽然对于南北会谈进行了通报，但很多群众可能不知道接下来还将举行朝美会谈。即便在对美释放和解暖意之时，《劳动新闻》仍不遗余力地批评美式民主。

一位在文金会前夕访问平壤的外国人士也说，朝方特别叮嘱他，不要询问关于首脑会谈的内容。

在平壤，一些消息灵通的人会在地铁站的读报栏上寻找有关南北关系的文章。DailyNK采访的一位平壤民众说，听说过南北首脑会面的消息，但以为是文总统来朝鲜一方。他还说，人们听说南北首脑会谈的消息后都对统一抱有期待了。一些人半信半疑，也有一些人觉得并不容易。

在劳动党召开的全体会议上，金正恩还宣布，将转变过去核武与经济并进的战略，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经济建设。对于朝方的政策转变，李尚龙认为，作为年轻的领导人，金正恩渴望能领导一个富强的国家，但距离改革开放还有很远的道路，只能说是低水平的局部开放。“不过，金正恩上台以来最大的改变是有了市场，这个已经在民间生根发芽了。房地产也成为朝鲜富人投资的一个新领域。这些积极信号的确让人看到开放的迹象。”

朝鲜期待，改革的春风能继续吹进来。4月30日，一名出席韩朝峰会晚宴的青瓦台外交官员向CNN表示，“朝鲜希望美国承认其为正常国家。他们欢迎美国赞助商和跨国企业到朝鲜。”这名韩国官员说，朝鲜希望经济现代化，而美式快餐连锁店麦当劳和特朗普大厦等都是“现代化”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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