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 | 汤兰兰案舆情如沸，看五大连池官方如何扬汤止沸？
这几天持续出差，看到汤兰兰案在票圈沸沸扬扬，澎湃和新京报这两家熟悉的媒体被各种狂骂，但一直没工夫细看争议各方所持的观点与依据内容。
最早跃入眼帘的，反倒是孙案事发地黑龙江五大连池市政府新闻办的官方公众号上，以五大连池市委政法委名义发布的一则回应：
2008年，五大连池市兴安乡龙山村发生了一起系列轮奸案。几年间，被害人汤某秋（有网文称“汤兰兰”，时不满14周岁）先后多次遭到了十余个亲属和村民强奸（以下简称：汤案）。
一、案件办理情况
2008年10月27日五大连池市公安局接到举报，于10月28日立案。经过近两年的依法侦查，查清汤案全部违法犯罪事实，将涉案人员全部抓获归案，移送审查起诉，交付审判。
2010年10月22日黑河市中级法院依法判决了汤案，审判机关分别以强奸罪、嫖宿幼女罪，判处犯罪嫌疑人汤某海无期徒刑，判处万某玲、刘某海、纪某才、梁某权、王某军、李某才、刘某友、徐某生、陈某付、于某军10人5--15年有期徒刑不等。
黑河中院判决后，汤案犯罪嫌疑人以公安机关对其刑讯逼供为由，上诉到省高级人民法院。2012年10月26日省高院经审理，依法做 41 31549 41 13005 0 0 7193 0 0:00:04 0:00:01 0:00:03 7193出维持原判的判决。
二、刑满后个别涉案人员违法情况
2017年6月29日汤某秋的母亲万某玲释放后，相互串联陈某付、于某军等以不同的方式开始连续到非指定场所上访，并且借助少数媒体肆意炒作，向当地政法部门施压，企图翻案。
2018年1月28日，五大连池市公安局在开展的打击“黄赌毒”专项行动中，在龙镇抓获了四名卖淫嫖娼人员，其中，两名嫖娼人员正是汤案涉案人员。
五大连池市政法机关提醒广大网友，不要听信、传播网络上别有用心之人断章取义，混淆视听的不实炒作，同时我们将支持引导当事人依法申诉，并依法依规处理相关诉求。
五大连池市委政法委
二〇一八年一月三十一日
舆论反响比较大的案件，及时回应总归是对的。
对汤案这样年代久远的申诉案件，公检法等各部门都已走完程序，政法委作为宏观统管的职能部门站出来应对，这也是比较妥贴的做法，没毛病。
考虑到一审是在黑河中院，二审是黑龙江高院，这事由黑河方面来回应会更加权威。但由案发地的县级市五大连池来回应也没啥问题，进退皆有据，也没毛病。
我是想说说这个回应的内容与语态。
前半段都是案件办理情况的简要回顾，这个自然是严谨第一，必得法言法语，说清楚为主，也没毛病。
毛病出在第二部分和结尾。
题为“刑满后个别涉案人员违法情况”的第二部分，完全多余。
汤案舆情，由当事人汤兰兰之母和其他涉案人员一起上访，以及向媒体报料引发，这个当无疑问。
都是一个案子里的当事人，人家牢也坐了，刑满释放，对判决不服，互相联系沟通情况，这是十分正常的做法。在当下，上访（某种语境下，申诉其实也是上访）是最重要的维权途径，找媒体报料也是符合逻辑之举。前述这些，都是公民的法定权利，实在想不出有啥可苛责的。
公民自觉有冤屈，仍然对体制合法性和现行政策与法律抱持坚定信心，才会走上访和申诉之路。
这样做，总归比制造极端事件要来得让人宽慰吧？2011年的江西抚州钱明奇爆炸案、2013年的厦门BRT陈水总纵火案以及同年的首都机场冀中星爆炸案，殷鉴不远。不怕冤民，也不怕访民，就怕暴民——站在体制的角度，五大连池难道不该这么想吗？
至于以该案当事人近期有卖淫嫖娼行为而列入情况回应，更觉不妥。
无论刑满后涉案人员有什么状况，哪怕TA后来又因杀人放火等再度入狱，也不应成为支持前案一定无疑点的凭证。众所周知的法理是，坏人也有人权，坏人也有权申诉，何况TA还未必是坏人。
这个打击黄赌毒专项行动的时间也令人存疑，相关当事人上访申诉在前，舆情汹涌之际，地方政府行此指向明确的专项打击在后，公众难免对这个举动有是否旨在抹黑与消声该案当事人的疑虑。
写到这里，不由人不想起重庆打黑时期的李庄案，公诉人法庭上抛出来的所谓品格证据李庄嫖娼说，早已成为臭名昭著的笑柄。
总之一句话，在类似这种事件中，政府部门发声，一定要慎用品格证据。分寸稍过，即难辞别有用心之责。
最后一段以提醒广大网友为名，要求大家不信“网络上别有用心之人断章取义、混淆视听的不实炒作”，又属完全画蛇添足之举。
还好这次总算没往敌对势力与境外反华势力上靠。但“炒作”这个词，既不是一个严格的法律用语，也是一个难以准确界定的概念。
什么叫炒作？什么叫不炒作？十个网友关注和两家媒体报道，叫不叫炒作？一百个网友关注和十家媒体关注叫不叫炒作？什么样的情况叫别有用心？又凭什么说人家混淆视听呢？
这里不可能有量化标准，只有事实和证据是否存在，合理怀疑的逻辑是否成立的问题。
所以我一直建议公权力部门少用慎用甚至不用“炒作”这个词，也就是说，是时候不要再炒作“炒作”这个词了。
最后一句“同时我们将支持引导当事人依法申诉，并依法依规处理相关诉求”不错，虽然是公事公办，总归说了一句让人稍觉宽慰稍有点人味儿的话。
毕竟是一个基层政府，不可能有陆军司令韩卫国那种超高水准，所以没奢望这个回应会写得如何情理法兼具，但作为公权力部门，不应该总觉得智商高人一等，总习惯板起脸来训人，总喜欢一副“伟大斗争”的语态。最高领袖说的伟大斗争是跟不法行为斗争，不是让你去斗争访民、网民和媒体。
抄一段最高党报对此案的评论如下：
法律有自洽的逻辑，司法有其严谨的程序。在汤兰兰案中，无论是最初引发关注的报道，还是之后的一系列讨论，实际上都是我们所寻找的真相当中不可获缺的一块拼图。事实的揭露、共识的达成永远都是一个过程，经常可能存在反复，但这也许就是实现正义所必不可少的代价和成本。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理由相信，各种角度的批评和质疑都是好事，捍卫公众与媒体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给每一个当事方的权利以法律赋予的应有保护，我们离最终那个最珍贵并且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就都更近了一步。
其实，这个回应里真正值得讨论的是一个技术问题，即像汤案这样既涉及到隐私又涉及到未成年保护的案件，因相关裁判文书等信息可能不方便援引更不方便上网，如何有技巧地展示基本事实和证据和裁判逻辑，从而展开有公信力的讨论，进而说服公众。
写到这里，想起这段南周记者褚朝新踢爆的武汉某新闻发言人怒怼媒体的事件。评论人陈杰人由此提出一个有趣的说法，即如何防止新闻发言人变种为新闻发怒人。
五大连池官方这次可能还没糟糕到这一步，但确实应当警惕，信息发布与回应公众关切应有的理性与谦卑，动辄变种为抱持斗争思维的刻板成见与怼天怼地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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