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也差点成了劫匪

老魏评论，痛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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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喜欢严刑峻法，是因为坚信自己不可能是那“刑”与“法”的对象。也正因此，一切肃杀威严的专权人物，都不仅有当下的崇拜者，更多的是隔代的铁粉，而且还绝不准他人非议乃至于“腹诽”，这也是关于秦始皇汉武帝等云端人物的话题屡屡引发群体冲突的原因。

在不少人看来，此等云端人物，如果说真有什么瑕疵的话，那便是还没有将“汉奸”“卖国贼”“反动分子”赶尽杀绝。他们的瑕疵不是“暴戾”，而恰恰是“太过仁慈”。

我初中时候的一个老师，骂学生的口头禅就是“卖国贼”。有人就纳闷了：这小孩子上课迟到睡觉看小说，怎么就成“卖国贼”了？

老师振振有词：现在上课就迟到睡觉看小说，长大了还不卖国？

还真不是胡编乱造说笑话，这是真事。好在乡下孩子皮实，虽然一开始让“卖国贼”的名头给吓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发现周围“卖国贼”一片一片的，也就不往心里去了，甚或至于拥“贼”自重：老子国都卖过，还怕上树捉鸟下河洗澡？

也好在该老师仅是老师，自己“臭老九”的身份尚且栖栖遑遑，也就没有可能对谁生杀予夺，不过是过一过嘴瘾，做一做嘴上法官。倘若真处在一个什么要害位置上，那可真叫人不寒而栗。

话说老魏的家乡“零陵县”，还真出过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威猛县长，唤作欧冠。老一辈人无不心悦诚服：禁赌还是得“欧冠胡子”！

据他们说，欧冠执法，但凡赌博，就一个字：杀！看你还赌不赌？

尽管这些交口称赞的老一辈人，自己就十有九赌。可见严刑峻法大有“民心”的基础与市场，虽然长远效果多不敢恭维——现在敝乡仍是赌风盎然，男女老少多有不同程度的参与。

有个阶段盛传要严厉禁赌，说是家人亲友之间玩点小牌也要罚款拘留，网络上还传出了不少砸麻将馆的视频，一时间唬得人心惶惶。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在熟人之间听闻，也才让对“社会生活日趋紧张”颇有疑虑的人没有进一步增加悲观。

“严刑峻法就能减少乃至消灭犯罪”，这种想法本身就极为危险。且不说“罪罚相称”是最基本的法律常识（譬如说你规定偷窃当死，那么事实上就会怂恿偷窃转而恶化为抢劫乃至于杀人，对罪行的处罚没有阶梯分级，必然使得犯罪行为升级为顶格），单严刑峻法导致的出路封闭、社会上升通道狭窄，就必然带来整体性的对抗与冲突。

历史事实也证明，所有严刑峻法的时代，不是某一群体的不幸，而是全体民众的不幸，最终就连权贵群体自身也难以幸免。不待“不读书”的刘项举兵，秦朝的宰相、名将、贵族身首异处者就比比皆是。等到反旗高擎之时，就是王族血债血还的“至暗时刻”。

我所在的乡出过几个“少年作家”，而其中一个“希望之星”的陨落最让人惋惜：因为参与偷窃学校的彩电，被判刑五年。他的另外两个同伙，一个七年，一个三年。三个人都是高二学生。

在为他深深惋惜的同时，我也对这法度的严厉表示怀疑。但这种严厉有没有让我感到害怕呢？说实话，还真没有。我甚至一度有过比盗窃严重得多的犯罪幻想和犯罪动机：抢劫或者绑票。

那是二十四五年前，栖身一家小报做“借调记者”。记者这个行业最容易见识社会的光怪陆离，眼见那些在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人，仅仅因为出身就比你混得顺水顺风，形成“碾压式”的完胜态势，你很难让内心保持平静。当你沉浸于“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心灵鸡汤时，蓦然明白人家一出生就在罗马啊！

更糟糕的是，虽然“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条条大路都要收高昂的“过路费”。人家女孩子撒娇卖萌可以唱“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你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说“我不是大刀关云长，我没能耐过五关斩六将”？

当你拿317.8工资的时候，人家科级干部一个手机号码就花6666元；当你辛辛苦苦采写完一个稿子的时候，人家随便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你前功尽弃；当你自以为对法律条款理解得清清楚楚的时候，人家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将你拒之门外。甚至你还别说为他人仗义执言，你自己呆过的每一个单位，都多的是明目张胆的黑暗与不公，

所谓“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是有深刻道理的。年轻人气血方刚，很容易因为个人际遇而产生暴力冲动。在做记者的经历中，我的头脑中就形成了对几个“贪官污吏”的仇恨，其中也包括自己谋饭的单位。

当你发现“才华”“善良”“正直”“勤奋”，以及“道德”“公义”“法律”，在某些权势人物那里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不屑一顾的时候，你就会身不由己地想到“暴力”。因为也只有暴力才会迅速而彻底地改变“社会力量”的对比，而变成“生命个体”之间的较量。

时隔多年以后，我既暗自后怕，也大为庆幸：当初如果出现某个引爆点，以我倔强又火爆的脾性，大约真是会走上万劫不复的犯罪道路的。当初我甚至还多次在头脑里预演过进程与逃亡。

庆幸的是，时代给了我这样的人更多的通道。除了考研究生这条路之外，后来市场化媒体风起云涌，封闭管道中的诸多人都纷纷找到了更多更好的平台。而随着公务员考试的开放，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必受制于原有的框架。

与此同时，创业的门槛也越来越低。一个人愿意好好过，努力过，他总可以找到摆脱人身依附关系的路径。

某次和朋友吃宵夜，见有人卖绿豆稀饭，朋友便说：如果手头现做的事情搞不下去了，我也去卖绿豆稀饭。

我听了深有感触：只要还有空间，每个生命都会尽力延展。活着就大有希望，社会就大有活力，人间也大为值得。

但是，如果这也不让卖了呢？这可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对上升空间的封闭和对底层民生的打压，算是最坏的思路，但有些人真就热衷于做这个。

话说家乡一个朋友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城区马上就要禁止一切活禽交易了。“这是民生向资本屈服”，他说。

当局的理由肯定是高大上的，也很容易与“疫情”这样的形势挂上钩。但是，就连一个基层工作人员都能想到的“民生”，当地决策者真的会想不到，或者是不在乎？

“现代化”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资本运作消灭底层交易。将所有的民间交易都逼进大超市的时候，也是底层草根最没有“定价权”的时候，最后都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大鳄们的硬性价位。

给个人留出路，给民生留空间，给生命留尊严。社会的文明进步，不仅仅依托宏大叙事，更蕴含于细枝末节之中。所有整齐划一的硬性规定，看似简单明快，其实既是一种懒政思维，也是一种暴力思维。

严刑峻法、多快好省绝不可能孵化出一个文明、温情的社会。而只有照顾到更多人生存空间和尊严诉求的社会，才是全体之福，才有人性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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