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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

坐忘 文心论道 2022-09-13



何鑫宇这是第三次说要去陈志凯家了,他俩是都是中学生,同班同学。“去你家呗!今天我奶奶没吱一声就从乡下来了,我妈还不得和我爸大吵一架。去你家避避风头!” 陈志凯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释放出一个标准的阳光微笑,他拍了拍何鑫宇的肩膀,“好,没问题。” 一时之间,何鑫宇反而有些愣神,没想到这次答应得那么爽快。


两个少年放学回家的路上要穿过一条小吃街,两边不少的米粉铺子,飘来阵阵香味,有一些穿校服的中学生已经开始排队吃粉。何鑫宇很喜欢格隆市这种闻名遐迩的特色食物,甚至省会渔垒市的不少人,也会在周末的时候,开车来回一两个小时,专门为了“嗦”这一碗粉。


邀请陈志凯吃粉的时候,何鑫宇又一次稍微吃惊了一下,他还是答应得那么爽快。以前他几乎从来不在外面吃东西,理由是“我妈妈说外面摊子不干净。”结账的时候,何鑫宇看见了他熟悉的那个陈志凯:一碗粉5块,两个卤蛋一块二,陈志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何鑫宇请客,而且他一再坚持要把那两毛钱的零头也塞给何鑫宇。


南方的夏天总是那么燠热,知了在扯破喉咙,声振云霄地叫,路的两边除了粉店,还有一些麻辣烫或者火锅小店,也有一些退了休的婆婆爹爹,在树荫下搓麻将。空气里仿佛拧得出水来,这光景既让人盼着下雨,又怕下雨,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才好。三三两两成群的校服女孩子,在街上有些大声地说话,倒也没有太出格的举动,毕竟这是一所很好的重点中学。


何鑫宇对那些裹在校服里消失了曲线的同龄女孩子视若无睹,目光情不自禁地粘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上,那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短裤和无袖V型领短衫,胸前两团浑圆的半球,腿很长,走起路来简直如同一只羚羊。她的皮肤很好,格隆市的女子,几乎清一色都是这种嫩得要滴水的皮肤,因为此地空气湿度很大。化妆让她的五官更加鲜明立体,就是脸上透着一种刻薄狠辣的劲儿,隐隐有愠色。他用胳膊碰了碰陈志凯,朝对面的女人努了一下嘴,小声说,“正点”。


陈志凯看见这个迎面走来的陌生女人,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也仿佛冒出了更多的汗珠,他用几乎带着轻蔑厌憎的目光瞪了她一眼,立马扯着何鑫宇往前跑了几步。何鑫宇没提防他猛地来这一手,差点被带了个趔趄,气得大喊,“什么毛病?”陈志凯几乎是带着一点得意,看着朋友的狼狈,但是仍旧一言不发,何鑫宇忽然笑起来,“你莫非是嫌她太骚了把持不住?”
陈志凯一拳头捣在他胸口,两个人打闹了一阵,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陈家。


这是格隆市粮食局的职工家属楼,陈志凯的爸爸分的房子,建筑非常老旧,很多年以前仿照苏联样式建造的小火柴盒楼房。许多建筑外墙已经变色和脱落。外墙面是一种介于红黄之间的涂色,但是绝非鲜艳明亮,令人愉快而振奋的橙色。那种颜色很奇怪,大自然里没有,大概也不会有人故意调配这种奇怪而不舒服的颜色,最大可能是长期风吹雨打褪色之后的结果。
陈家是一户很小的两室一厅,大概六十平米的样子。房子在一楼,装修很简陋,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采光很不好,大热天的,一进门就有一股阴凉的潮气扑面而来,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陈家没有电视机,陈志凯的房间里有部台式电脑,是爸爸陈卫东带他去电脑市场买回部件,父子俩一起组装的。何鑫宇说,“学霸家就是不一样啊!你从来不看电视吗?”陈志凯说,“我妈不让买电视,她说影响学习。”何鑫宇说,“得,那游戏也肯定不让打了。你可真是乖宝。”陈志凯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瞎说什么呢你?打游戏算啥?”


何鑫宇玩了一个多小时,不时发出“我操!” ,“傻逼,你是不是傻逼!”,“轰死他赶紧轰死!”“捡啊你瞎的?捡了保命!”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惨叫尖叫爆笑和叹气,陈志凯则像个合格的地下党人,对自己的任何情绪波动都保持克制,他沉默地抿紧嘴唇,全程看着何鑫宇玩,好像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在看别人钓鱼。


“关了!”何鑫宇忽然听到一声低吼,眼前屏幕一黑,大概再过几十秒就可以升级了,可惜啊可惜!陈志凯迅速给电脑硬关机,一分钟之内,把稍微有点凌乱的两个空水杯,两人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书包,全部都摆放整齐,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何鑫宇简直不能想象自己的亲同学做这种事会有这样一种闪电般的速度。


李红英推开门,她感到稍微有点儿晕眩,涌上一阵心烦气躁。她刚从妹妹家回来,两口子在闹离婚,因为两人长期分居两地,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妹夫在外头有人了–那也不打紧,还是得劝和,孩子还小呢!妹妹这次不再藏着掖着,把婚姻里所有的琐细不堪,全部抖搂出来,哭得眼睛都肿了。


李兰英告诉姐姐,有一次丈夫沈军好不容易轮到假期休息,却没有留在家里陪家人,反而和一帮狐朋狗友出去喝酒,晚上两点多被送回来,烂醉如泥,裤裆里都是屎,大便失禁了!李红英闻到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忽然想起妹妹说的这个,她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此时几乎真的呕吐出来。她还感到另外一种叠加与重合,她也有一个同样缺位的丈夫,陈卫东虽然没有和她两地分居,却经常出差,他负责粮食局的采购工作。她觉得自己的心揪了一下,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她看到地上有一双花里胡哨,而且东倒西歪,胡乱放着的陌生跑鞋,她弯下腰伸出手,摸索到鞋柜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双橡胶手套,她戴上,把那双鞋子重新摆放整齐,现在,它和旁边自己儿子的那双一样,整齐得像二手店里待价而沽的商品。李红英觉得自己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压抑、焦虑和烦躁似乎缓解了很多。


丈夫又出差了,还没有回来,是小凯带同学回来了?还没有换好鞋子,她伸头张望了一下,看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两个男孩子,果然有一个是小凯的同学。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难不成这两个人在她进门之前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啥也没干?
尽管何鑫宇早有耳闻陈母管教严格,也没想到陈志凯会害怕母到这个程度,于是他那种嬉皮笑脸的劲头也有所收敛,“阿姨好!”李红英冷漠地看着儿子的同学,略微点点头。这孩子最少有一米七以上了,现在的孩子都发育得早。这个点,不回家好好学习,到处串门,能是什么好人?
陈志凯说,“妈,你今天不是说要去二姨家里,九点才回来吗?” 李红英说,“难怪,你以为我今天回来得晚,就打算大闹天宫吗?我办完事了,提前回的。” 陈志凯说,“没,我在和同学聊数学题。”何鑫宇说,“阿姨,您别不信,小凯讲的是真话,我们刚刚一直在讨论新学的函数。”


李红英那薄薄的嘴唇往下一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轻蔑笑容,仿佛在说,你们哄鬼吗?


她径直去到陈志凯的房间,何鑫宇压低嗓音说,电脑已经关了,她看不出什么。陈志凯摇摇头,“她会去摸电脑主机的。”何鑫宇纳闷地说,”摸它做什么?它会告密吗?”陈志凯叹了一口气,“是热的,说明刚才玩游戏了。”“那你就说你用电脑学习呗!”“为了防止我玩游戏,只能她在家的时候用电脑。”何鑫宇脸上满满一副“还有这种操作?”的表情。


李红英出来的时候,脸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她脸色很难看,略微三角形的眼睛锐利地盯着何鑫宇,“小凯他同学啊, 你叫什么名字?”何鑫宇笑嘻嘻地说,“何鑫宇, 三个金字的鑫,我奶奶算命说我缺金。” 李红英:“哟,老人家尽搞些封建迷信。你爹妈在哪发财呀?”何鑫宇:“我爸妈就在南门口市场卖鱼。”


何鑫宇爹妈是卖海鲜的,本市各大酒楼的海鲜几乎被他家垄断了,他穿的那双鞋子是AJ的,不过李红英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她出生成长在一个极度贫寒的家庭,师范毕业以后在一个职工子弟中学担任语文教师,而丈夫陈卫东同样也是农村土窝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他们都为各自背后的原生家庭付出了很多,赡养爹娘之外还要负担未成年的弟妹,好不容易在这个城市里扎根垒窝,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既没有买过化妆品,也不知道任何流行时尚,其实就连真皮和人造皮革她也分不出来。


李红英脸上浮现出一丝隐隐约约的轻蔑,“小何啊,你成绩怎么样啊?”何鑫宇挠了挠头皮,“阿姨,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我成绩一般。”李红英:“怎么个一般法?”陈志凯高声说,“妈,行了行了。”李红英:“我说呢!小凯你都半年没有玩过游戏了!近墨者黑,是你同学要打游戏吧?”何鑫宇刚想说,“阿姨您真是神机妙算啊!”陈志凯阴沉着脸说,“是我想玩游戏。”


李红英明显地嗅到一股桀骜不驯的味道,她感到一股难以克制的怒气飙了出来,“不错,你还蛮讲义气, 你可是什么都学会了!游手好闲加撒谎不脸红!你跟谁学的你?”她在训斥陈志凯,却斜着眼睛瞟着何鑫宇。何鑫宇到底是个孩子,这下脸上挂不住了,他站起来,背上书包,“太晚了,我得回去吃饭了。”陈志凯:“那也行,谢谢你今天带我去吃那家米粉,真好吃。”何鑫宇看了一下李红英,她正恶狠狠地盯着儿子,呼吸都粗重起来,“好你个陈志凯,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是?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不要在外面吃饭,你知道那有多脏吗!我走之前给你做好了排骨烧土豆,就在锅里温着呢!多新鲜多有营养!还做了西红柿炒鸡蛋,一回来你就可以吃现成的!米饭在电饭锅里!不识好歹的东西!你非得在外面吃!现在外面乙肝那么多,你吃出毛病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如果体检过不了,再好的高考成绩也没用!” 何鑫宇对着陈志凯挤 一个笑脸,恨不得抹平自己, 贴着墙根影子一般溜出陈家。


陈志凯毫不示弱地盯着李红英的眼睛,“我半年就在外面吃一次,我们别的同学经常在外面吃。”李红英被儿子的眼神和气势噎了一下,“你知道妈妈挣钱多辛苦吗?你说说今天花了多少钱?”陈志凯,“一碗米粉加两个卤蛋, 六块二。” 李红英,“这个钱我能买六斤大米了,最少能吃一个星期!这个月你外婆摔了一跤,去医院零零总总花了两万多,我和你二姨,三姨,四舅商量一下,平摊下来,我还出了一万,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舅刚刚投资股票失败,损失一大笔,只好我把他那一份出了。”


陈志凯,“六块钱很多吗?我半年就这么一次。四舅打一晚麻将就输掉千把块。”李红英:“你还死鸭子嘴硬吗?四舅是长辈,轮得到你说话?我们是什么人家你不知道?穷是穷,那也是书香门第!现在你跟这种卖鱼暴发户人家的孩子瞎混,跟他学花钱如流水吗?你跟我报报帐,还买什么了?我早上给你留了六十块。”


陈志凯:“交了班费三十六块。早上在外面吃了一顿油条豆浆,花了两块五,现在还剩十二块三。” 李红英,“什么班费这么多?三十六块,干嘛的?”陈,“学校要搞篮球比赛,运动员买套新的球衣。”李红英:“我早说让你别搞这些空头路了!这些有什么用?!不能帮你考试加分,不能帮你考北大,影响学习的活动统统一边站!”


陈志凯,“上学期我不是年级第二吗?”李红英:“年级第二了不起了?不把妈妈放在眼里了?上次你们班主任说了,那个篮球比赛要求每周训练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累得要死, 你还有什么精力刷题复习?而且训练的时候,经常一堆女孩子在场下喊加油,男男女女的,像什么样子!你现在就开始偷着打游戏了,保不定你还会整点更出格的事情!我可是指着你考上北大给我争口气,你可别北大黄了,给我来个含饴弄孙之乐!赶紧的,给我把班费退回来!”


陈志凯捏紧了拳头,忽然一下砸在茶几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更年期病得不轻。”


李红英吓了一跳,忽然哭起来,“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孩子,你就是这么对妈妈的?妈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儿命都丢了!你爸爸总是出差,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又工作又带娃,现在你比妈妈都要高了!你就这个样子!”她快速而尖锐的嗓音充斥在所有的空间里,陈志凯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翕动的嘴角,发红的眼圈,以及说两句就快速而用力地拍手,似乎是为了增强语言的气势和强烈程度。


陈志凯既感到反感厌恶,又感到紧张焦虑,还有那么一丁点心疼和怜悯,他小声说,“妈”, 他站起来,把手放在妈妈的肩膀上,李红英紧绷而斗志昂扬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但是她仍旧咄咄逼人地问,“明天去不去退班费?”陈志凯,“去”他小声而机械地说,好像活力和自由意志都已经抽空了,脸上目无表情。



陈卫东开的是一辆桑塔纳,这是单位的车子,他刚从渔垒市回来,不,其实他昨天就已经回来了,但是他没有回家,而是和情人,也是他的下属叶梅在七天连锁酒店厮混了一天,他们都欺骗各自的家属,往后延长了一天回家的日期。到了家属楼,他没有马上进门回家,而是在车里抽了一支烟,细细回味叶梅留下的所有热烈而妩媚的气味。然而,陈卫东对李红英不是没有愧疚的,他说不出她有什么真正的不好,实在要说,那也不过是不漂亮,身材扁平而干瘦,五官也平淡无奇,而且总是带有苦怨苛责之色。


然而那真是一个好女人,只要他回来,每天早上牙膏都是挤好的,白煮鸡蛋也是剥皮的,家里一尘不染,他都不太敢在家里待久了,否则觉得沾了太多灰回来的自己也将被扫地出门。李红英对儿子对两边的老人,更是没得说,再嘴碎的人,也挑不出一点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卫东对这个“好女人”一点都提不起兴致,甚至,甚至到了影响闺房之乐的程度。


生完孩子之后,他们夫妻之间好像就完成了传宗接代最重要的使命,如果再继续那档事,就好像要被鄙视一样,虽然李红英从来没有直接说过,陈卫东却不知道从哪里接受到了这个来自妻子的信息。


叶梅的一切却都和李红英相反,她闪耀而靓丽,波涛汹涌,腰肢虽然不再那么纤细,但是也有一种特别吸引人的熟女的魅力。她有个女儿,一切家务孩子基本都打发给了家里的老人。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觉得不算,我要我觉得,我爽了才是真的爽。”


今年夏天最流行的装束,上半身露肩又露半截肚皮的极短抹胸,下半身一袭长裙。叶梅根本不在乎那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穿的,她也弄了一套兴兴头头地穿,招惹了一堆男人饥渴的目光和一群女人羡慕妒忌恨的眼神–穿这个是要有身材资本的,不是有钱就算。陈卫东甚至几乎不相信叶梅只有自己一个情人,但是他从来没有问过,不敢问,也觉得没有资格问。
一支烟终于抽完了,陈卫东依依不舍地下车,离开叶梅的香水占据过的空间。他只要把这种味道说成是某种空气清新剂,李红英也傻傻分不清,因为她从来不用香水,搞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


李红英做的菜和她的为人一样吃力不讨好,排骨既没有用冷水浸泡出血水,也没有用热水焯过,除了酱油和盐,任何调料都不放,甚至葱姜蒜都没有,不用放入口中就能闻到一股腥臭味,土豆则没有烧熟具备可能中毒的嫌疑。西红柿炒鸡蛋这么简单大众化的菜,她照样不会做,她把顺序弄反了,先放西红柿再放鸡蛋–可以想象翻车现场那种惨不忍睹,好好一道国民家常菜变成了西红柿鸡蛋糊糊,而且她也没有放糖盖住那种酸味。


这两道菜是她早上出门前为儿子做的,已经一整天了,不再新鲜。陈家不吃任何鱼类和海鲜,因为李红英不会做,而且格隆市是个内陆城市,海鲜相当昂贵。蔬菜的话,李红英永远只有一种做法,加水,加那么一两滴油,再放盐,煮半个小时。
陈志凯默默地吃着妈妈做的菜,他是习惯成自然,因为他是走读生,不在食堂吃饭,而且妈妈极其憎恶他在外面吃东西,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所以他还能够把这些煮熟了,仅仅是煮熟了的食物吞咽下去。


陈卫东就不一样了,他是经常公款吃喝的人,各种觥筹交错里签下合同办正事,好酒须有好菜配。他又好酒贪杯,就算肝出问题了也仍旧肆无忌惮。就做菜的事情,刚结婚他就说过李红英几次,无奈她不开窍,不上道。有时间的时候,陈卫东自己也下厨,起到了身先士卒的表率作用,然而,这些都不能改变李红英分毫,她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做得差,或者说也不认为菜做得难吃算什么问题,对于丈夫的大厨级手艺,也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陈卫东有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这个婚姻是自己在荒漠里导演了一出独角戏, 久而久之,陈卫东放弃了任何改造妻子的理想蓝图,就这样凑活着过吧!


李红英看着陈卫东几乎是用一种痛苦的表情缓慢地吃着一块碗里的排骨,她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老陈,小凯今天打游戏了。”陈卫东说,“唔唔。”他嘴里咀嚼着一块特别柴的排骨,大概是烧久了,或者酱油烧糊了,有点苦。


李红英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孩子乱交朋友学坏了!他偷着玩游戏你怎么不管呢!”陈志凯嘟囔着说,“人家不就是全年级一百六十多名吗?我们年级有五百多人呢!也没差到哪里去。”


“你们学校的985升学率只有百分之20, 那个鬼成绩根本迈不进985的门槛!”“他才不稀罕去那些破学校呢!爹妈早就准备好出国了!人家是城里第一海鲜大户。”


李红英大怒,“你什么意思?嫌弃你爹妈穷是吗?小小年纪这么崇洋媚外!外国的月亮更圆吗?!一个暴发户就让你这么瞧不起爹妈?” “我可没有这么说!”陈志凯委屈地抗议。“老陈你到底管不管他?他今天在同学的挑唆下玩游戏很久,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谎话张口就来。”


陈卫东:“小凯啊,你要爱惜自己的羽毛,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这样的同学走得太近了不好呀,万一你受他的影响成绩下降呢?我知道你很自律,可是如果你的朋友都是这种沉溺游戏的孩子,你很容易被拉下水。”


陈志凯忽然爆发了,“你们俩怎么回事?总是结成同盟对付我?没看你们平时有多要好呀!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今天是我自己想打游戏的,周末,就打了个痛快!我同学看着我打。”李红英尖利的嗓子响起来,“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信今天是你主动要玩游戏的!以后不许你和他来往了!那个什么何鑫宇。”陈志凯,“凭什么?我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朋友,凭什么你看不顺眼我就不能和他做朋友?”“我是你妈,我为了你好!他把你带坏了!”陈志凯,“他带坏我什么了?我本来就喜欢玩游戏,不用他怂恿我!”母子俩就为着到底是谁打游戏的事情吵个不休。


陈卫东说,“你们别吵了, 看监控吧” 原来,他在陈志凯的卧室里装了一个隐蔽的小型摄像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能记录备案。陈志凯脸色变得红一阵白一阵,谎言被当场抓包的滋味不好受,更让他感到屈辱和痛苦的是,父亲竟然在他的卧室里装了监控!那就意味着,他自认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些行为,那些一大清早醒来,发泄和放射无穷无尽的精力的举动,早就暴露在父母眼皮底下。


陈卫东说,“你多大个人了?这么不自觉,你妈妈多不容易多辛苦你知道吗?你怎么忍心对她撒谎?她比你年纪大,更有人生经验,她帮你选择朋友有什么不对,难道她会害你?”


陈志凯冷笑一声,对着父亲的眼睛说,“那你呢?你怎么忍心背着她和那个女人耍朋友?”“胡说什么?”陈卫东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甩,有一支筷子弹到了地上。李红英并非没有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而且还有女人那神秘而准确的第六感,她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说,“陈-卫-东!你别欺负孩子!你到底有什么花头?给我交代清楚!”


何鑫宇家的这套房子有二百多平米,专门为了他上学方便买的,只是何家诸多房产之一。


屋里都是红木家具,客厅一隅设置了一个财神爷的神龛,倒也不是美利坚川普总统热爱的那种金碧辉煌大酒店的装修风格,红橡木地板,搭配暗红色家具。稍微有点凌乱,总的来说还算干净清爽。现在,客厅门口摆着一个廉价地摊儿旅行包,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父亲何荣贵正在和乡下来的父母在客厅聊天。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我的胖孙回来了!读书辛苦哇!”何鑫宇现在是个瘦长的少年,他小时候很有一阵奶胖,三个月的时候就有十来斤,奶奶“胖孙”这个称呼一直叫到现在十多岁。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和爷爷奶奶打了招呼,然后每个房间转了一圈,“我妈呢?”他问何荣贵,何荣贵长得不高,一米七的样子,但是肚子像个孕妇,因为做生意,他经常有酒局。何荣贵说,“她去你姥姥家了。”何鑫宇说,“她这是不要我们了吗?这个月去几次姥姥家了?”


奶奶长得很胖,也是一个矮矮墩墩的身材,她穿着一套蓝色碎花的桑蚕丝睡衣睡裤,这边大婶儿老太太都这么穿,出远门也有穿睡衣睡裤的。她脸上笑嘻嘻的,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和蔼可亲,“就是啊!女人家家的,已经出嫁了还总往娘家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到何家就是何家的人,总往黄家跑做什么?”


何荣贵虽然在外面是个大老板,但是比较心疼从糟糠妻一路走过来的原配老婆,又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此时忍不住要替老婆挽回两句,“爸,妈,现在电话、微信这么方便,你们要来我家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总是下了高铁让我们临时去接。生意很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总搞得我们手忙脚乱,一点计划都没有。”


爷爷长得偏瘦,已经完全秃顶了,稍微有点鸡胸,他小时候发育那会儿,赶上五九年到六一年的自然灾害,只能吃观音土、树叶、草根充饥,于是遗留下这个毛病。听到儿子这话,他重重地将半支中华烟掐灭, 往茶几上一扔–他舍不得扔烟灰缸里,打算待会儿接着抽,“好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是?什么你的家我的家?你是我儿子!你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这个人都是我们的!更不要说你的家!儿子的家就是我的家!我们做大人的,来自己亲儿子家还要打招呼吗?搞邪了!这是哪门子规矩?!”


何鑫宇开始猛烈地咳嗽,他有轻微的哮喘症,不能闻到烟味,如果妈妈黄丽玲在家,肯定会婉言提醒客人不能抽烟。而何荣贵比较粗心,他一是记不住这个事情,二是不敢忤逆父亲大人。何荣贵苦笑一下,“老爷子,我忘了鑫宇有哮喘,闻不得烟味。您说得是,我的就是你的,儿子的家就是你的家, 一家人莫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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