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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的简历

2017-11-03 ☞☞☞ 丝路社

1905年,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回到了本土,他率领装备处于劣势的日本舰队在日俄战争中全歼俄国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日本天皇任命他为海军军令部部长,将他召回日本,并为他举行了庆功宴会。在这次宴会上,面对着与会众人的一片夸赞之声,东乡平八郎默不作声,只是拿出了自己的腰牌,示与众人,上面只有七个大字:一生伏首拜阳明。

东乡平八郎说的就是王阳明。今日是王阳明诞辰(1472年10月31日)。五百多年前,他因阐明“心学”名垂青史,也因平叛建立不朽功勋。今天,库叔就带大家去近距离地认识一下王阳明。


文︱当年明月

本文节选自:《明朝那些事儿》(叁),不代表小编观点


王守仁,字伯安,别号阳明,成化八年(1472),出生在浙江余姚。


从一首打油诗开始



成化十七年(1481),十岁的王守仁离开了浙江,和全家一起搬到了北京,因为他家的坟头冒了青烟,父亲王华考中了这一年的状元。这下王华的责任感也大大增强,毕竟老子英雄儿好汉,自己已经是状元了,儿子将来就算不能超过自己做个好汉,也不能当笨蛋。于是他请了很多老师来教王守仁读书。

十岁的王守仁开始读四书五经了,他领悟很快,能举一反三,其聪明程度让老先生们也倍感惊讶,可是不久之后,老师们就发现了不好的苗头。据老师们向王状元反映,王守仁不是个好学生,不在私塾里坐着,却喜欢舞枪弄棍,读兵书,还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诗为证:“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在先生们看来,这是一首荒谬不经的打油诗,王华看过之后却思索良久,叫来了王守仁,问了他一个问题:

“书房很闷吗?”

王守仁点了点头。

“跟我去关外转转吧。”

王华所说的关外就是居庸关,敏锐的他从这首诗中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同寻常,书房容不下他,王华便决定带他出关去开开眼界。


这首诗的名字是《蔽月山房》,作者王守仁,时年十二岁。这也是他第一首流传千古的诗作。


此诗看似言辞幼稚,很有打油诗的神韵,但其中却奥妙无穷。山和月到底哪个更大,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用他独特的思考观察方式,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的这种思维模式,后世有人称之为辩证法。

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出关,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不久之后,他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追悔莫及。在居庸关外,年少的王守仁第一次看到了辽阔的草原和大漠,领略了纵马奔腾的豪情快意。王华原本只是想带着儿子出来转转,可王守仁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大吃一惊。不久之后的一天,王守仁庄重地走到王华面前,严肃地对他爹说:“我已经写好了给皇上的上书,只要给我几万人马,我愿出关为国靖难,讨平鞑靼!”王守仁时年十五岁。

这个想法当然遭到了王华的断然拒绝,王守仁先生第一次为国效力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但他并没有丧气,不久之后他就有了新的人生计划,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


圣贤之路




1. 逃婚


为国效力的梦醒破灭不久,王守仁又来找他父亲,这次是来认错的。王守仁平静地说道:

“我上次的想法不切实际,多谢父亲教诲。”

王华十分欣慰,笑着说道:

“不要紧,有志向是好的,只要你将来努力读书,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用了,出兵打仗我就不去了,现在我已有了新的志向。”

“喔,你想干什么?”


“做圣贤!”


这次王华没有再沉默,他迅速做出了回复——一个响亮的耳光。

王华发现,如果再不管这小子,将来全家都要败在他的手里,他决定给儿子谈一门亲事。他认为,只要这小子结了婚,有老婆管着,就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出于稳妥考虑,也是不想这小子继续留在京城惹事,王华挑选了江西洪都(南昌)的一个官家小姐,然后叫来了刚满十七岁的王守仁,告诉他马上收拾行李,去江西结婚。可他没有料到,他的这一举动将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结婚的日子到了,准备行礼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关键的人——新郎。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在城郊的一所道观里找到了王守仁,大家都十分激动。可是失踪一天的王守仁却一点都不激动,他惊讶地看着那些满身大汗的人们,说出了他的疑问:“找我干啥?”原来这位兄弟结婚那天出来闲逛,看见一个道观,便进去和道士聊天,越聊越起劲,就开始学道士打坐,这一打就是一天。不过无论如何,王守仁还是成功地结了婚,讨了老婆成了家,他的逸事也由此传遍了洪都,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怪人。

那些嘲笑他的人并不知道,这个看似怪异的少年是一个意志坚定,说到做到的人,四书五经早已让他感到厌倦,科举做官他也不在乎,十七岁的他就这样为自己的人生定下了唯一的目标——做圣贤。

弘治二年(1489),十八岁的王守仁离开江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老家余姚,在旅途之中,他认识了一个书生,便结伴而行,闲聊解闷。交谈中,他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怎样才能成为圣贤呢?”这位书生思虑良久,说出了四个字的答案:“格物穷理。”“何意?”书生笑了:“你回去看朱圣人的书,自然就知道了。”

(王阳明)

2. 悟道


朱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支持者认为,他是宋明理学的标志性人物,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反对者认为,他是宋明理学的标志性人物,是禁锢思想的罪魁祸首。

朱熹的道源自儒家,又叫做“理”,既不是开悟,也不是练习武术,这玩意儿是从书中读出来的,而且还是能够拿出去用的,一旦通理,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可修身,可齐家,可治国,可平天下!概括起来:一、道是个稀罕玩意儿,是很多人一生追求的。二、无论什么职业什么工种,悟道之后都是有很多好处的。 三、悟道是很难的,能够悟道的人是很牛的。

不过,朱熹用四个字,给了后人一把通往圣贤之路的钥匙:格物穷理。他告诉我们,“理”虽然很难悟到,却普遍存在于世间万事万物之中,你家耕地的那头黄牛是有理的,后院的几口破箱子是有理的,你藏在床头的那几贯私房钱也是有理的。理无处不在,而要领会它,就必须“格”。

那么“格”到什么时候能够“格”出理呢?关于这个问题,宋明理学的另一位伟大导师程颐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看明白了吧,只要你不停地“格”,用心地“格”,聚精会神地“格”,加班加点地“格”,是会“豁然贯通”的。那么什么时候才能“豁然贯通”呢?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导师们没有说过,我也不知道,但兄弟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格”吧,请你相信,到了“豁然贯通”的时候,你就能“豁然贯通”了。


圣贤之路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它有起点,却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败,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弃。


然而十八岁的王守仁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道路。


从那之后,王守仁会待在自家的花园里,看着一枝竹子发呆,一动不动。王守仁先生正大踏步地前进在圣贤之路上,他在“格”自己家的竹子。

“格”竹子实在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王守仁坐在竹子跟前,不顾风吹雨淋,不吃不喝,呆呆地看着这个有“理”的玩意儿。“理”就在其中,但怎么才能知道呢?怀着成为圣贤的热诚和疑惑,王守仁在竹子面前守了几天几夜,没有得到“理”,却得了感冒。王守仁病倒了,在病中,他第一次产生了疑问:朱圣人的话是对的吗?

王华受够了自己儿子的怪异行为,他下达了最后通牒,你想研究什么我都不管,但你必须考中进士。终于王守仁在他二十八岁那年中了榜。王守仁总算是当了官,没给他老爹丢脸,可惜他没有混上翰林,直接被分配去了工部。

在光鲜的外表下,王守仁的痛苦却在不断地加深。他的痛苦来源于他的追求,因为他逐渐感到,朱圣人所说的那些对他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今天“格”一物,明天又“格”一物,“格”得自己狼狈不堪,却毫无收获。

朱熹的结论是,要用客观世界的“理”,去对抗主观人心的“欲”,而这才是世界的本原。通俗地说就是,为了追求理想中的崇高道德,可以牺牲人的所有欲望,包括人性中最基本的欲望。可是王守仁开始怀疑了,这源于一件事情的发生。

(朱熹)

弘治十四年(1501),王守仁调到了刑部(司法部),当时全国治安不好,犯罪率很高,大案要案频发,他便从此远离了办公室的坐班生活,开始到全国各地出差审案。但是审案之余,王大人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四处登山逛庙找和尚道士聊天,因为他“格”来“格”去,总是“格”不出名堂,只好改读佛经道书,想找点灵感。

不久之后,他到了杭州,在这里的一所寺庙中,他见到了一位禅师。他问禅师:

“有家吗?”

禅师睁开了眼睛,答:

“有。”

“家中尚有何人?”

“母亲尚在。”

“你想她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即刻的回应,空荡荡的庙堂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了窗外凌厉的风声。良久之后,一声感叹终于响起:“怎能不想啊!”然后禅师缓缓地低下了头,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回答并不符合出家人的身份。王守仁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惭愧的人,严肃地说道:“想念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好羞愧的,这是人的本性啊!”听到这句话的禅师并没有回应,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王阳明终于领悟了一条人世间的真理:无论何时,何地,有何种理由,人性都是不能,也不会被泯灭的,它将永远屹立于天地之间。

正是从那一天起,王守仁意识到:朱熹可能是错的。他开始明白,将天理和人心分开是不对的,人虽然有着种种的欲望,但那是正常的,也是合乎情理的,强行用所谓的天理来压制绝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王守仁并不知道,经过十几年的思考和求索,他已经在无意识中突破了朱圣人的体系,正向着自己那宏伟光辉的目标大踏步地前进。虽然他不赞成朱熹的“存天理,去人欲”,也不认可人心和天理的分离,但“理”毕竟还是存在的,只有找到这个神秘的“理”,他才能彻底击溃朱熹的体系,成就自己的圣贤之路。

可是“理”在哪里呢?


3. 终于找到你


由于得罪了司礼监刘瑾,王阳明贬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在那里,他将经受有生以来最沉重的痛苦,并最终获知那个秘密的答案。“理”在哪里?

王守仁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是值得钦佩的,可是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革命现实主义。当他来到自己的就职地时,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做龙场——龙才能住的场所。

此地穷山恶水,荆棘丛生,方圆数里还是无人区,龙场龙场,是不是龙住过的场所不知道,但反正不是人待的地方。而不久之后,王守仁就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驿站。

当他来到此地,准备接任驿站职位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老弱不堪的老头,他十分奇怪,便开始问话:

“此地可是龙场?”

“回王大人,这里确是龙场。”

“驿丞在哪里?”

“就是我。”

“那驿卒(工作人员)呢?”

“也是我。”

“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我而已。”

王守仁急了:

“怎么会只有你呢?按照朝廷律令规定,这里应该是有驿卒的!”

老头双手一摊:

“王大人,按规定这里应该是有的,可是这里确实没有啊。”

好了,王所长,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没有下属,没有官服,没有编制,甚至连个办公场所都没有,你没有师爷,也没翻译,这里的人听不懂你说的话,能听懂你说话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面对着一切的困难和痛苦,仍然坚定前行,泰然处之的人,才有资格被人们称为圣贤。王守仁已经具备了这种资格。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理”。

可是“理”到底在哪里呢?十余年不间断地寻找,沉思,不断地“格”,走遍五湖四海,却始终不见它的踪影!为了冲破这最后的难关,他制造了一个特别的石椁,每天除了干活吃饭之外,就坐在里面,沉思入定,苦苦寻找“理”的下落。

王守仁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与狂躁,在这片荒凉的山谷中,外表平静的他,内心正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答案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忽然,一声大笑破空而出,打碎了夜间山谷的宁静,声震寰宇,久久不绝。在痛苦的道路上徘徊了十九年的王守仁,终于在他人生最为痛苦的一瞬获知了秘密的答案。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此一瞬已是永恒。我历经千辛万苦,虚度十九年光阴,寻遍天涯海角,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神秘的“理”。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答案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如此明了,如此简单,它从未离开过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我的醒悟。


“理”在心中。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便是圣贤之道!存天理,去人欲?天理即是人欲。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瞬,几乎所有的史书都用了相同的词语来描述这一瞬——“顿悟”,中华文明史上一门伟大的哲学“心学”就此诞生。


它在这个幽静的夜晚,诞生于僻静而不为人知的山谷,悄无声息,但它的光芒终将照耀整个世界,它的智慧将成为无数人前进的向导。


王守仁成功了,历史最终承认了他,他的名字将超越所有的帝王,与孔子、孟子、朱子并列,永垂不朽。


江西剿匪



悟道之后的王守仁老老实实地在山区耕了两年地,在耕地期间,他发展了自己的哲学,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山区哲学家,当时贵州教育局的官员们经常请他去讲课,还有人专门从湖南跑来听他的课。

可这些并未改变他的环境,直到刘瑾的死亡。

王守仁终于等到了出头的一天,正德五年(1510),他被任命为庐陵知县,即将上路赴任。而到了正德十一年(1516),他竟然当上都察院高级长官左佥都御史,奉命巡抚江西南部。翻身了,这回彻底翻身了,短短六年,他从没有品的编外人员一晃成为了三品大员。

正德十二年(1517)正月,王守仁正式到达江西,开始履行巡抚的职责。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情况和想象的有很大不同。他的辖区当时正盛产一种特产——土匪。

但是哲学家王守仁是不怕困难的,当年在贵州种田扶贫都不怕,还怕打土匪么?

可慢慢他才发觉,这帮土匪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而且作战勇猛,消息灵通,更为可怕的是,在他们的背后,似乎有一股强大势力在暗中支持。王守仁看出了这一点,他没有仓促出兵,而是仔细研究了以往剿匪的战例,终于发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巧合:那就是每次官兵出击,不是扑空就是中埋伏。很少能够展开作战。

土匪怎么可能知道官兵的行动?答案只有一个——卧底,在官府中有土匪的卧底。

王守仁决定解决这些人。不久之后,他突然发布命令,表示最近要集中兵力剿灭土匪,来一次突然行动,要各军营做好准备。然而大家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很久,却没有得到开战的命令,与此同时,身边的一些同事突然失踪,之后又被放了回来,而且个个神色慌张,怎么问也不开口。

这是王守仁的诡计,他先放出消息,然后派人盯住衙门里的各级官吏,发现去通风报信的就记下,回来后全部秘密逮捕。但他最高明的地方在于,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杀,而是先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再问清楚他们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聊几句诸如“希望你的母亲、子女保重身体,我们会经常去探望”之类的威胁性语言。

软硬兼施之下,这些人乖乖答应当官府的卧底,成为了双面间谍。这下子土匪们就抓瞎了,很多头目就此被一网打尽。

江西剿匪记在明代历史上并不起眼,但对于王守仁而言,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要知道大凡历史上干哲学这行的,一般都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智商要过剩,弱智白痴是禁止入内的(大智若愚者除外),第二必须是吃饱了没事干(饭都吃不饱还搞啥哲学)。别人我不敢说,至少王守仁先生是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哲学家,而这帮赣南土匪们正好为他提供了另一个机会——突破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守仁终于发现光懂得哲学是不够的,整天谈论“心学”并没有什么效果,“心学”并不能打跑土匪,他隐约地感觉到,要想理论联系实际,成功立业处事,还需要另一样神秘的工具。经历了荒山野岭的荒凉,无人问津的落寞、曾经悟道的喜悦后,王守仁又一次来到了关口,在江西的两年,由于遍地土匪,他只能四处出差专职剿匪,没有时间去研究他的哲学。

上天没有亏待王守仁,正是在这金戈铁马、烽火连天的两年中,王守仁逐渐找到了这样工具,并且熟练地掌握了它。有了这件工具,他才能超越众多的前辈,成为理学的圣贤。有了这件工具,他才能成就辉煌武功,为后人敬仰。


这件工具的名字叫做“知行合一”。


其实这个问题说穿了,就是一个理论和实践的问题,有人认为知易行难,懂得理论是容易的,实践是很难的,有人认为知难行易,领悟道理很难,实践很容易。

二十多年后,有两个人先后读了他的书,却都看到了“知行合一”这句话,一个人看懂了,另一个人没有看懂。看懂的那个人叫张居正,没有看懂的那个人叫海瑞。

四百年后,有一个年轻人看到了这句话,佩服得五体投地,以此作为自己的终身行为准则,并据此改名——陶行知。


诀别、孤军,平叛乱




1. 诀别


对这些土匪,王明阳一直十分纳闷,既不经看,也不经打,如此的一群废物,怎么就敢如此嚣张搞规模经营呢,而在讯问土匪时,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宁王朱宸濠。

毫无疑问,这些土匪的背后或多或少地有着朱宸濠的影子,身为一个藩王,却去和强盗打成一片,总不能理解为深入群众吧。知县拉关系是想升知府,侍郎拉关系是想当尚书,藩王拉关系是想……

问题严重了,他立刻跑去找孙燧。孙燧,时任江西巡抚,浙江余姚人,不但是王守仁的老乡,也是他同朝为官最好的朋友。江西,对当时的朝中官员来说,是一个死亡之地。就在几年前,江西巡抚王哲光荣上任,可没多久,他竟突然离奇死亡了,朝廷派董杰接替他的位置,才过了八个月,董杰兄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后任的两位巡抚还没干到一年,就自动收拾包裹回来了,宁可不做官,也不在那里住。

可是江西不能没有人去,也不知是哪位仁兄和孙燧有仇,竟然推荐了他。孙燧就这样被推到了悬崖边上。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孙燧独自坚持了四年,而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战友——王守仁。

可这二位一合计,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胜算,说起来两人都是巡抚,却都是空架子,王守仁手上也没有兵,因为明代规定,巡抚并无兵权,需经过中央审批,方可动用,王大人平日手下只有几个民兵组织,抓扒手维持治安也还凑合,哪里能去打仗?

皇帝是不能指望了,朱厚照兄也没工夫搭理这些事情,能给皇帝递话的那几个宠臣,如果没有钱是打不通关系的。而根据最新消息,拥有兵权的江西镇守太监也已经被朱宸濠收买。现在是彻底的“三没有”状态,没有兵,没有将,也没有人管。四周都是朱宸濠的人,天罗地网,无所遁形。

无奈之下王守仁向自己的老上级王琼写信,只要了一样东西——旗牌。旗牌是明代的一种制度规定,这里就不多说了,我们只介绍一下它的作用——调兵。王守仁之前征讨土匪时曾经拿过旗牌,之后又还了回去,也算是有借有还,但这不是王守仁的品德好,其实他老兄不想还,可是又不得不还。

因为明代的朝廷绝不允许地方拥有军事力量,所有的军队都要统一听从国家中央指挥。但眼下这个环境,宁王造反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一旦事发,没有准备,大家只能一起完蛋。

拿了旗牌的王守仁十分高兴,他兴奋地跑去找孙燧。可当他来到巡抚衙门时,告诉孙燧这个消息时,他的这位同乡不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端正地整理了身上的官服,说出了一句王守仁做梦也想不到的话:

“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王守仁呆住了,他正想说点什么,孙燧却摆了摆手,说出了他必须离去的缘由。

“那样东西(旗牌)现在还没用。”

王守仁恍然大悟。他们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巡抚,对方却是藩王,总不能自己先动手吧,所以现在这玩意还不能用。现在不能用,那什么时候能用呢?很简单,宁王谋反的时候就能用了。谋反不是搭台唱戏,到了那个时候,不肯屈服的孙燧必定是第一个被害者。

王守仁彻底明白了,孙燧的意思是,他将在这里留守,直到宁王杀掉他为止。而在他死去的那一天,才是可以使用旗牌的时候,逃出生天的王守仁将拿起这件工具,起兵反抗,平定叛乱。孙燧抱着必死的信念,把生的希望留给了王守仁,因为他相信王守仁一定能够完成平叛的重任。


2. 孤军


王守仁还没有走远,就获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宁王叛乱了。随从们十分慌乱,王守仁却并不吃惊,他早就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临。孙燧,想必你已经以身殉国了吧。

“马上停船靠岸。”王守仁下达了命令。随从以为他要去办事,便紧跟着他上了岸。

可是他们跟着这位仁兄转了好几个弯子,也没见他去衙门,却又绕回了江边,另外找到了一艘小船,继续由水路前进。这是演的哪一出?

“宁王是不会放过我的,他必已派人沿江而下追过来了,陆路太危险,是不能走的,刚才我们上岸,不久后我们走陆路的消息就会传开,足以引开追兵,而我们的船是官船,目标太大,换乘小船自然安全得多。”

虽然有巡抚头衔,旗牌在手,但就目前这个状况,坐着小船在江里面四处晃悠,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外面治安又乱,一上岸没准就被哪个劫道的给黑了,那还不如留在南昌挨一刀,算是“英勇就义”,好歹还能追认个“忠烈”之类的头衔。

没有指望、没有援兵、没有希望。

满怀悲愤的王守仁终于发现,除了脚下的这条破船外,他已经一无所有。黑夜降临了,整个江面慢慢地被黑暗完全笼罩,除了船上的那一点灯火外,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孙燧已经死了,宁王已经反了,那又如何?又能怎样!

“去拿纸墨来。”

王守仁大声说道。随从们从行李中拿出了笔墨,递到了他的面前。那一夜,王守仁没有睡觉,他伏在书案前,彻夜奋笔疾书,他要写尽他的悲痛和愤怒。第二天一早,随从们发现了散落满地的纸张,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所有的纸上都只写下了四个醒目大字:

誓死报国。


3. 平叛乱


面对敌强我弱的局势,王守仁认为,在吉安,他将拥有战胜叛军的实力。

吉安,位于江西中部,易守难攻,交通便利,王守仁将在这里举起平叛的大旗,准备最后的决战。算王大人运气好,当时镇守吉安的知府是一个非常强悍的人,他的名字叫做伍文定。这位伍知府即将成为王巡抚最为得力的助手。在吉安,王守仁成立了平叛指挥部,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由于当时到会的都是知府、知县之类的小官,王巡抚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平叛军总司令。虽说有旗牌在手,可以召集军队,但这需要时间。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判断宁王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对于这个问题,王守仁已经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把手指向了地图上的一个地方——南京。王司令就此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洪都(南昌)不是久留之地,而宁王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脑袋倒也没进水,北上攻击京城这种蠢事他还干不出来。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顺流南下攻击南京。更为重要的是,此时各地还没有接到统一平叛的指令,防备不足,如果宁王趁乱发动进攻,一举攻克南京,半壁江山必然落入叛军之手。

决战即将开始,我们先来介绍一下双方的主要出场队员,因为这实在是两套十分有意思的阵容。

朱宸濠方

总司令:朱宸濠

先锋:凌十一(强盗)

中军:闵二十四(海匪)等

后军接应:吴十三(强盗)王纶(降官)等

参谋:李士实、刘养正

王守仁方

总司令:王守仁

先锋:伍文定(吉安知府)

中军:戴德孺(临江知府)、邢珣(赣州知府)等

后军:胡尧元(通判)、徐文英(推官)、王冕(知县)等

如果你还在等待名将出场的话,那就要失望了。一百多年前奋战于此的徐达、常遇春、张定边等人早已成为传说中的人物。参加这次战役的除了王守仁外,其余大多没有啥名气。

二十二日夜,王守仁决定先攻,时间是第二天。

二十三日到来了,可令人诧异的是,整整一天,王守仁军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士兵们也没有要去打仗的意思,湖岸一带寂静无声,一片太平景象。

深夜,进攻开始。

王守仁亲自指挥战斗,伍文定一马当先担任先锋,率领数千精兵,在黑夜的掩护下摸黑向宁王军营前进,可他刚走到半道,却惊奇地遇到了打着火把,排着整齐队列的宁王军,很明显,他们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看着对面黑压压的敌人,伍文定十分镇定,他果断地下达了命令——逃跑。宁王军自然不肯放过这块送上门的肥肉,朱宸濠当即命令全军总攻,数万士兵沿鄱阳湖西岸向王守仁军帐猛扑过去。

王守仁军节节败退,无法抵挡,眼看自己这边就要大获全胜,朱宸濠先生开始洋洋得意了,可就在一瞬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军队开始陷入混乱!

伍文定的退却是一个圈套。

王守仁分析了当前的局势,认定叛军实力较强,不可力敌,所以他故意派出伍文定率军夜袭,目的只有一个——吸引叛军离开本军营帐。而在叛军发动进攻的必经之路上,他已经准备了一份出人意表的礼物。

这份礼物就是瑞州通判胡尧元带领的五百伏兵,他早已埋伏在道路两旁,伍文定的军队逃来,他不接应,叛军的追兵到了,他也不截击,等到叛军全部通过后,他才命令军队从后面发动突然袭击。叛军正追在兴头上,屁股后头却狠狠挨了一脚,突然杀出一帮莫名其妙的人,连劈带砍,黑灯瞎火的夜里,谁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此时前面的伍文定也不跑了,他重整阵营,又杀了回来,前后夹击之下,叛军人心惶惶,只能分兵抵抗。可是他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前后这两个冤家还没应付了,突然从军队两翼又传来一片杀声!

宁王失败了,他率领军队退守鄱阳湖东岸的八字脑。但是宁王不会逃走的,他有一样王守仁没有的东西——钱。

王守仁招兵的秘诀是开空头支票,所谓平叛之后高官厚禄,仅此而已。朱宸濠却大不相同,他给的是现金,是真金白银他拿出了自己积聚多年的财宝,并召集了那些见钱眼开的强盗土匪。他很明白,对这些人,仁义道德、舍生取义之类的训词都是屁话,只要给钱,他们就卖命!棺材本全拿出来,王守仁,跟你拼了!

正德十四年(1419)七月二十四日,第二次战斗开始。

朱宸濠先攻。王守仁站在远处的箭楼上观战,前日大胜后,对这场战争的结局,他已经有了充分的把握。可是交战的士兵却惊奇地发现,这批敌人确实特别,他们个个浑似刀枪不入,许多人赤膊上身,提着刀毫不躲闪,就猛冲过来,眼里似乎还放着光(金光),面孔露出疯狂的表情,就差在脸上写下“快来砍我”这几个字了。

再正常不过了,冲锋赏千金,负伤也有百金,比医疗保险牢靠多了,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不做?

远处的王守仁屁股还没坐热,就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他当即大呼道:

“伍文定何在!”

伍文定就在前军不远的位置,前方抵挡不住,他却并不慌张,只是拿起了佩剑,迎着败退的士兵,疾步走到了交战前线。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拔出了宝剑,指剑于地,突然间大喝一声:


“此地为界,越过者立斩不赦!”


说是这么说,可在战场上,保命是最重要的,有些士兵不知道伍知府的厉害,依然越界逃跑。

可是一贯以凶狠闻名的伍知府着实不是浪得虚名,他不但嗓门粗胆子大,剑法也相当了得,连杀了七八名逃跑士卒。

前有叛军,后有伍知府,左思右想之下,士兵们还是决定去打叛军,毕竟战死沙场朝廷多少还能追认个名分,给几文抚恤金,死在伍知府剑下啥也捞不着。

要说朱宸濠先生倒不全是窝囊废,他也在远处观战,眼见情况不妙,随即命令停泊在鄱阳湖的水师舰队向岸上开炮,实行火力压制。

这种海陆军配合的立体作战法效果实在不错,不但大量杀伤士兵,还有极强的心理威慑作用,毕竟天上时不时掉铁球石块也着实让人胆寒。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胜负成败只在一线之间,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朱宸濠已经用尽全力了,但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对面的王守仁也快支持不住了,毕竟自己兵更多,还有水军舰船,只要能够挺住,必能大获全胜。

可是就在他眺望对岸湖面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王守仁也是有水军炮舰的!

奇怪了,为何之前舰炮射击的时候他不还击呢?

答案揭晓:1、王司令喜欢玩阴的,很少去搞直接对抗;2、他的舰船和弹药不多,必须观察敌舰主力的位置。

彻底没指望了。所谓“行不义者,天亦厌之”,大致可以作为当前局面的注解。朱宸濠呆呆地看着他的士兵节节败退,毫无斗志地开始四散逃跑,毫无反应。

大炮也用了,钱也花了,办法用完了,结局如此,他已无能为力。战斗结束,此战朱宸濠战败,阵斩二千余人,跳河逃生淹死者过万。

(王守仁)

智斗权贵



继朱宸濠之后,江彬成为了王守仁的新敌人,事实证明,他是一个比朱宸濠可怕得多的对手。同样,王守仁一直是江彬的心头大患,但王先生太不容易对付,所以这次江彬设计了一个极为阴毒的圈套,并指使张忠具体执行。

不久之后,张忠在朱厚照前转悠的时候,突然不经意间感叹了一句:

“王守仁实在不是个忠臣啊。”

朱厚照问他为什么。

“他现在一直在直隶(南)江西一带,竟这么久都不来朝见陛下,实在目中无人,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召见他,此人一定不会来的!”

听起来是个有意思的事情,朱厚照决定试一试。

江彬之所以能肯定王守仁不会应召,其中大致包含了“狼来了”的原理。

以往江彬经常假冒朱厚照的名义矫旨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而王守仁和他矛盾很深,唯恐上当受骗,前来受死。而以王先生的性格,万万不会想到,这次的旨意真的是皇帝陛下发布的。

王巡抚,安心呆着吧,藐视皇帝的罪名你是背定了!

可没过多久,他就又懵了,因为有人告诉他,王守仁已经赶到了芜湖,正准备觐见皇帝。

让你来你不来,不让你来你偏来!江彬想去撞墙了。

这自然还是要托张永先生的福,他及时通知了王守仁,让他日夜兼程,快马赶过来,给了江彬一下马威。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实在不是一句空话。

朱厚照也知道王守仁到了,他倒真的想见见这位传奇人物,这下可把江彬、张忠急坏了,他们多方阻挠,准备把王守仁赶回去,绝不让他与皇帝见面。

王守仁已经受够了,他知道江彬还要继续整他,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很难有终结的时候,为了给江彬一个教训,他准备反击。

一天后,张忠突然急匆匆地跑来找江彬,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王守仁不见了!”

又是一头雾水。

“他去哪里了?”

“派人去找了,四处都找不到。”

见鬼了,总不至于成仙了吧,看见他的时候嫌他碍眼,心烦;看不见他的时候怕他搞阴谋,心慌。

“快去把他给我找出来!”江彬的精神要崩溃了。


王守仁没成仙,他脱掉了官服,换上了便装,去了九华山,在去的路上,他逢人便说,自己已经看破红尘,不想争名夺利,准备到山里面当道士,了此余生。


王巡抚要当道士!这个轰动新闻顿时传遍了大街小巷,张永不失时机地找到了朱厚照,告诉他,


王守仁平定了叛乱,却不愿意当官,只想好好过日子,所以打算弃官不干,去修道了此一生。


朱厚照被感动了。

他找来江彬,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让他今后老实点不要再乱来。然后他传令王守仁,不要再当道士了,继续回来当他的官。于是王道士在山里吃了几天斋,清了清肠胃,又一次光荣复出。

江彬决定放弃了,因为他终于清醒意识到,王守仁先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是绝对无法整倒的。


此心光明



其实江彬一直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他大字不识几个,从小所学专业是打架斗殴,偏偏跟对了老板,顿时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杨廷和对他客客气气,张永不敢招惹他,钱宁被他关进牢房,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到头了。

直到他碰见了王守仁。打小报告挖坑设圈套,最后自己掉了进去。失败,极其失败。

到了这个地步,也该知难而退了吧,可是江彬同志偏不,他一定要和王守仁斗到底。考虑到皇帝面前有张永护着他,江彬决定转移战场,到江西去整王守仁。

恶人做到江彬这个程度,也算到头了。不过这一次,他确实占据了先机。

当王守仁接到旨意,准备回到南昌就任的时候,江彬已经派遣他的同党张忠等人率领部分京军进入了江西。

这位张忠刚到南昌,就做了一件很恶毒的事情,他竟然逮捕了伍文定,把他捆了起来,要他交待所谓罪行。可伍文定岂是好欺负的?他也不讲客套,刚被绑住就跳起来大骂:“老子爹娘老婆都不管,为国家平叛,有什么罪?!你们这帮人都是在皇上跟前混饭吃的,竟然冤枉忠良,想给朱宸濠报仇吗?如此看来,你们也是反贼同党,该杀!”

看着从伍文定这里捞不到什么东西,张忠灵机一动,开始询问朱宸濠的同党,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王守仁协同叛乱的口供。事实证明,反贼也比这帮人渣有道德,无论他们怎么问,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冤枉王守仁。

同时,张忠还鼓动手下的京军,天天在南昌街头寻衅闹事,希望挑起事端,本地官员虽然尽力维护,但情况仍然很糟,人心日渐不稳,眼看要失去控制,酿成大乱。在这关键时刻,王守仁回来了。张忠终于找到了目标,他找来了上百士兵,分成三班倒,天天站在王守仁的家门口,只干一件事情——骂人。

然而王守仁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非但不跟京军计较,还善待他们,病了给药,死了给棺材,也从来不排挤歧视他们,本地人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


没有人给京军们上思想教育课,但他们亲身经历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告诉他们:王守仁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可是张忠先生是不讲道理,为了陷害王守仁,他挖空了心思四处寻找王守仁的工作漏洞,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于是他立刻找来了王守仁。

“朱宸濠在南昌经营多年,家产应该很多吧?”张忠得意地发问。

王守仁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如此,为何抄家所得如此之少,钱都到哪里去了?!”

面对表情凶恶的张忠,王守仁开始做认真思考状,然后摆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张公公(张忠是太监),实在对不住,正好这件事要和你商量,我在朱宸濠那里找出来一本帐,上面有这些财物的去向记载,还列有很多收钱的人名,张公公要不要看一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张忠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就不言语了。因为他知道,这本帐本上必然有一个名字叫张忠。

中国流传上千年的整人学告诉我们,要整一个人,如果工作上找不到漏洞,那就找他本人的弱点,从他的私生活着手,张忠认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可是王守仁先生实在是个奇迹,他很少喝酒,还不逛妓院,不打麻将,不搞封建迷信,完全是一个守法的好公民。

张忠十分头疼,他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终于从王守人身上发现了一个他认为可以利用的弱点——瘦。

相信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优秀的军事家王守仁先生,却不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一直以来他的身体都不好,据史料记载,他还一直患有肺病,身体比较瘦弱。

张忠看着瘦得像竹竿的王守仁,想出了一个整治他的主意,当然了,这件事情的后果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正德十四年(1519)十一月的一天,张忠突然来请王守仁观看京军训练,迫于无奈,王守仁只好答应了。

去到地方一看,京军正在练习射箭。王大人刚准备坐下看,张忠却突然走了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弓。

张忠要王守仁射箭,王守仁说射得不好,不射。张忠说不射不行,王守仁说那好吧,我射。

用射箭来难为文人,这就是张忠搜肠刮肚想出的好主意,真不知他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京军们停止了练习,他们准备看弱不禁风的王大人出丑。

在放肆的谈笑声和轻视的目光中,王守仁走上了箭场。他摒住呼吸,搭箭,拉弓,弓满,箭出。十环(中红心)。四周鸦雀无声。他深吸了一口气,从箭筒里抽出第二支箭。拉弓,弓满,箭出。还是十环(次中红心)。张忠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个瘦弱的文人,目瞪口呆。王守仁没有理会张忠,他继续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在他的世界中,似乎只剩下了这几个动作,拉弓,弓满,箭出。

依然是十环(三中红心)。

然后他回头,将那张弓还给了张忠,不发一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仿佛眼前的这一切和箭靶上的那三支箭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在短暂的沉寂后,围观的京军突然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他们佩服眼前的这个奇人。没有人会想到,文质彬彬、和颜悦色的王大人竟然还有这一手。这些京军们被王守仁彻底折服了,他们曾经受人指使,穷尽各种方法侮辱他,挑起纠纷为难他,但这场斗争的结果是:王守仁赢了,赢得很彻底。不用武力,也不靠强权,以德服人而已。

在这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张忠感到了恐惧,彻头彻尾的恐惧,他意识到,这些原先的帮手不会帮他作恶了,他们随时有可能掉转头来对付自己。于是在这场射箭表演之后两天,他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撤出了江西,历时数月的京军之乱就此结束。


王守仁于54岁时,辞官回乡讲学,在绍兴、余姚一带创建书院,宣讲“王学”,并在天泉桥留心学四句教法: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事实证明,思想是永不磨灭的,王守仁的心学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且盛行于世。

王先生虽说是哲学家,但某些方面却很像湘西的土匪,放下枪就是良民,拿起枪就是悍匪,一旦兵权在手,大军待发,他就如同凶神恶煞附身,开始整顿所有部队,严格操练。

这其实并不矛盾,因为王守仁很清楚,对于叛乱者,讲解哲学是没有用的,只有开展武装斗争,枪杆子才是硬道理。


这就是智慧,这就是知行合一的真意。


嘉靖七年(1528)十月,他的肺病发作,在生命垂危之际,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回家,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嘉靖七年(1528)十一月,王守仁到达了江西南安,再也走不动了,这里就是他最后的安息之地。

在临终之前,他的门人聚在他的身旁,问他还有什么遗言。

王守仁笑了笑,用手指向胸前,留下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对于王守仁先生,我别无他法,只能用这段两千多年以前的文字来描述他,这是他应得的称颂。


他的心学,是中华文明史上的一朵奇葩,是值得我们每个人为之骄傲的财富,他吹响了人性解放的号角,引领了明代末期的思想解放潮流,他的思想流传千古,近代的康有为、孙中山等人都从其中受益匪浅。


除了中国外,他的心学还漂洋过海,深刻影响了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他本人也被奉为神明,日日顶礼膜拜,那位东乡平八郎大将就是他的忠实粉丝。

彪炳显赫,自明之后,唯此一人而已。

王守仁的一生,是光明的一生,他历经坎坷,却意志坚定,混迹官场,却心系百姓,他反对暴力和贪欲,坚信正义和良知。

王守仁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他是真正的圣贤,当之无愧。

文章来源:公众号瞭望智库,感谢关注,感恩阅读,尊重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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