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徒万斯
川普选择万斯,不是为了今年选举,而是寻找工人阶级革命的一号接班人。
1、弃儿
为什么,一个年轻、暴躁、沉溺毒瘾、屡次离婚的母亲的儿子 ,降生于政治深红的阿巴拉契亚山区、被遗忘的铁锈州俄亥俄、失业和贫穷的工业废墟米德尔顿,家徒四壁,潦倒困苦,最终成为国会参议员,现在是2024大选的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
J.D.万斯是千禧一代,今年8月2日才满40岁。贝弗莉在19岁时生下了大女儿,然后离婚了。她和第二任丈夫生下万斯,儿子蹒跚学步时,又离婚了。贝弗莉前后五次结婚,万斯生命中有好几个继父。
曾经的贝弗莉也怀抱梦想,高中毕业时,她荣获毕业生代表,从事过护理工作。但第一次怀孕迫使她推迟了学业,从此以后,她的生活被毒品、醉酒和不稳定的关系所摧毁。
失败的生活让贝弗莉崩溃,万斯的童年生活在贫困和虐待之中。在他11岁时,有一次母亲对他发火,威胁要撞毁他俩乘坐的汽车,把他俩都撞死。那些觉得孩子毁了自己一生的母亲,对此会深有体会。
从万斯家乡往东北三小时多的车程,是俄亥俄州另一个苦难的渊薮阿克伦。那里诞生了一位黑人的天选之子, NBA现役头牌巨星勒布朗·詹姆斯。他们俩几乎就是黑白人种的两个少年的镜像,贫穷,不靠谱的母亲,缺失的父亲,被遗弃。
多年以后,万斯回忆起自己的原生家庭,解决冲突的方式就是尖叫和大喊,如果事情变得非常糟糕,也许会扔东西或大打出手。当他和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同学乌莎·奇卢库里结合后,意识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感情不是争个人输赢,而是要共同解决问题。他们俩现在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
到高中时,万斯搬去和外婆同住。万斯的母系家族有暴烈的天性。即便外婆是一个体贴的女人,有次外公醉酒回家后,她依然要点火烧死他。外公外婆教导他,永远不要打架,但如果有人侮辱自己的亲人,那是例外。
外公外婆是虔诚的福音派基督徒,向他灌输一种叫做阿巴拉契亚的价值观的东西,那关乎,虔诚信仰,诚实正直,勤劳节俭,独立自主,尊重传统和土地,重视家庭和社区,尤其是,通过自己克服困难,取得更多成就。
这让他挺过了不幸的少年。现在他依然是虔诚的基督徒,但和川普一样,并不是任何特定基督教教派的积极参与者。
一代代相信天命的传统美国人,或垦荒,或掠夺,他们相信这些东西,并最终缔造了横行四海的新罗马帝国。直到如梦幻泡影的全球化,摧毁了这些与世隔绝的山区。
2003年,高中毕业万斯加入海军陆战队,奔赴伊拉克战场,担任战地记者,参与了这场灾难性战争的最残酷时分。这塑造了他孤立主义的外交思想,他说自己不在乎乌克兰会发生什么。以致于本党的参议院领袖麦康奈尔,骂他忘恩负义,忘记了投在他身上的几千万美元。
外公外婆、宗教信仰和军营生涯,帮助他彻底振作起来。他身边的崩溃的白人乡亲,早已变得习得性无助。但他得到的教诲,尤其是来自海军陆战队的,是相反的东西:自己的决定很重要,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都有一定的控制权。
他确实做到了,成就超出想象,堪称红脖子的励志图腾。
2、飞天
2007年归来后,万斯进入俄亥俄州立大学,两年后获得政治学和哲学学士学位。随后进入耶鲁大学法学院,2013年法学博士毕业。
这所常青藤名校,左翼、压迫、变态。他是一个异性恋、白人、保守的男性,一生中从未因此感到不自在,但到了这里却有原罪,是异类,鸡群中的鹤,不得不反思自己是谁。
导师蔡美儿,《虎妈战歌》的作者,鼓励他写出暴得大名的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出版于2016年,命运的齿轮从此转动。
这位政治天才兼具雄辩的思想和细腻的叙事,和奥巴马堪称双峰并立。2008年,奥巴马忽悠了希望,八年后,万斯则书写了绝望:那些曾为中产阶级生活提供基础的制造业工作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家庭和家庭成员;毒瘾、失业和绝望感蔓延,导致了一种集体的绝望感。
这段先知般的挽歌,预言了铁锈诸州的政治地震,助澜了川普的红色叛乱。正是在那一年,川普逆转宾夕法尼亚、密歇根、威斯康辛,包括万斯的家乡俄亥俄。此前两届大选,这几个州都是奥巴马和民主党的禁脔。
但是,万斯的答案是阿巴拉契亚式的和海军陆战队式的,他认为:
我们那些吸毒成瘾的朋友和家人,如果没有任何希望,是无法改变的;而如果我们仅仅传递这样的信息,即他们的绝望全因为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不公平制度,那么我们就无法提供那种希望;出路是有的,但这需要我们停止指责别人,并为自己的生活负责。
时移势易。万斯现在认为,乡下人的悲歌的责任,更多来自于离岸外包和非法移民——这似乎是阴暗主义的、但也是现实主义的,吻合政治真相。
不是吗?民主党人何时将黑人和少数族裔的一切不幸,有一丝怪罪于自己?那么在政治的角斗场上,又怎么要求万斯说,红州白人的不幸,全是他们自己的错?他的确曾经这样自我反思——这是一切善良保守派的特点——但雅各宾式的左翼,让他知道,反思不能带来同理回应,反思只带来罪加一等。
此后万斯一飞冲天。从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摇身一变成硅谷投资人,傍上硅谷的头号川普支持者彼得·蒂尔,再认识川普的大儿子小川普,成为年长38岁的川普的门生,2022年竞选参议员一举成功,现在是川普的竞选搭档,MAGA运动的一号接班人。
可以对比民主党的两位权贵,来更进一步认识万斯。
一是早前一篇专栏提到的现任交通部长皮特·布蒂吉格。他今年42岁,生于红州印第安纳的蓝城南本德市,毕业于哈佛和牛津,参加过阿富汗战争。30岁时担任家乡市长,八年后蹿升为2020年的总统竞选者,拿到第五多的初选票。他著有自传《最短的回家路》,袒露过身处红州漩涡的同性恋经历。
布蒂吉格和万斯几乎就是对立的镜像,两人未来有可能决战白宫之巅。
再一个就是奥巴马。两人的回忆录都成为撬动政坛地位的杠杆,以政治素人杀入参议院。奥巴马大致花了四年时间,一跃成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万斯更短,他在参议院任职才18个月。两人都是精英,但与人交往的方式,有一种普通人的魅力。俄亥俄的共和党人都在说,他就是共和党的奥巴马。
还可以比较的是乔治·华盛顿的门生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本文开篇的设问,就是改编自百年一遇式爆红的音乐剧《汉密尔顿》的开篇唱词。
两人的不幸童年相似。汉密尔顿是苏格兰-法国后裔,汉密尔顿是苏格兰-爱尔兰后裔。这些人往往继承古典自由主义的传统,同时又深味工人阶级的悲欢。汉密尔顿是文章巨才,运斤如风,万斯也不遑多让。
汉密尔顿擅长将冷酷的义父华盛顿的政治宏图,进行理论化和落地推行,万斯和川普的关系非常类似。汉密尔顿是能动大政府的先驱,而川普正在推动共和党的工人阶级化,以及相应的国策,万斯信奉和擅长这种政治。
这一届竞选,和他的多重身份一样,万斯身兼多重重任。
他需要攻克川普所期望的摇摆州选民,那些选民是他的兄弟姐妹,红脖子们甚至热爱他邋遢的胡子,这是近百年来第一个这样的总统级候选人形象。他是叛逆的硅谷精英,正在成为源源不断的硅谷叛逃者和川普竞选账户之间的桥梁。他文采斐然,年轻有为,让厌弃老人政治的郊区妇女和城市青年眼前一亮,很多女性讨厌MAGA,但无法拒绝万斯的才华。
当年,川普最看重的可能不是这些。他的摇摆州民调,早就全线领先于拜登,而靠着川普背书,在深红的家乡州,万斯竞选参议员,得票也只领先6%。
川普需要的是,他的冲动的MAGA革命的理论化思想家,他的散乱宏图的系统化践行者,他的政治遗产的坚定捍卫者,他的万世令名的文学传说者,他的卫士,他的信徒,他的传道士。由于川普即便当选,但只能一任,这个人更显得重要。
万斯和川普的关系,就像保罗和耶稣,麦迪逊和杰弗逊,尼克松和艾森豪威尔,子贡和孔子、李鸿章和曾国藩。
3、保罗
甚至,万斯和川普关系的变化,也好似使徒保罗和耶稣。
曾经的保罗,是耶稣的憎恨者,拿着文书前往大马士革捉拿基督徒,但在途中据说耶稣亲自向他显灵,他的生命从此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改变。
他成为一个虔诚的传道士,耶稣的所有门徒和使徒,没有谁比得上,他对基督的虔诚,对福音的理解,对福音的理论化,对传道的斗志,对基督教的影响。也许没有他,就没有耶稣。
万斯也一样。
2016年二月,他发私信给前法学院室友乔希·麦克劳林,骂川普是愤世嫉俗的混蛋,是美国的希特勒。在万斯竞选参议员时,私信被这位民主党人泄密。这个评语后来被左翼广泛使用,部分促成现在对川普的暗杀,毕竟杀掉一个希特勒,对美国乃至人类有功。
七月,他撰文说川普是文化海洛因,承诺轻松解决受苦受难的社区问题,但最终无法根治他们的病痛。八月,他说他无法忍受川普,宁可投票给自己的狗。十月,川普猥亵女性的录音曝光后,他认为给川普的行为辩护是非基督教的。
现在他笑着解释这逆天倒转:川普是一位伟大的总统,他改变了我的想法,因为他带来了和平与繁荣。
然而,考虑到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出现如此多的黑人议员、有色人种、娱乐明星、工会权贵,他们很多曾经是反川普主义者,如今坦诚地表达自己的觉醒;
考虑到如此多的华尔街秃鹰和硅谷精英,从来都是民主党的金主,现在开始倒戈;考虑到很长时间左右难分的马斯克,现在以接下来每月4500万美金的豪迈,捐款给共和党的超级政治委员会——
不得不说,没有左翼这四年的倒行逆施,就像没有法利赛人的伪善暴虐,绝不可能如此。左翼在疯狂嘲笑万斯没有政治品格,舔痔求荣。在他们眼里,就像当年他们奉行奴隶制时一样,即便一个奴隶主终于觉醒,为反奴隶制而战,那也是没有政治品格。
到目前为止,万斯的一切潜在的弱点,过于年轻,没有行政经验,强硬的堕胎观点,彻底的孤立主义,夸夸其谈,可能抢风头,有点原教旨主义,容易破坏川普政治的中庸努力——川普都予以接受。
为此,他不惜放弃仪表堂堂的北达科他州州长伯格姆,放弃拉美裔的孩子参议员卢比奥,放弃他眼中的政斗杀手众议员斯特凡尼克。
耐人寻味的是,当问到是否会因为万斯邋遢的胡子而否决他,脸一向刮得干净的川普回答说不会,他补充说,万斯看起来像年轻的亚伯拉罕·林肯。
说自己的继承人像林肯,其中的忌讳,就像一位君主,说自己的继承人是曹操,因为林肯意味着入承大宝的天命,且是美国总统旷世一人。
但川普知道,林肯的邋遢,是藏废奴的宏大使命,于工人阶级的外表风格。他自己,和英国首相约翰逊,都是这种政治权术的现代学生。
因为不知不觉间,川普正在试图实现这样一种革命:将边境民族主义、经济民粹主义和传统生活观念、古典减税政策融合,以应对极左翼的文化暴政和混乱的经济治理,同时抑制建制左右两翼狂热的国际干涉主义,回归悠久的大陆传统的地缘现实主义——
最终,缔造一个温和的、多种族的、工人阶级的、有地缘分寸的新共和党。它响应全球民粹右翼的觉醒潮流,迥异于建制右翼的传统共和党,更非对它的极右污蔑。
共和党的新党纲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按重要性,边境安全排在第一,打击极左的身份政治位居第三,仅次于结束通货膨胀,另外,关税政策变本加厉。
然而,川普悄悄地淡化堕胎问题,删削反同性婚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14条强调,争取并保护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不削减任何开支,包括不改变退休年龄——这几乎是民主党的政策,也可能加速通货膨胀。
这是一个反映大多数美国人共识的党纲,川普正在考虑用具有广泛吸引力的政策,来吸引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左翼将川普描绘成极端分子,但事实上,从政策角度来看,你甚至可以说川普是一个温和派民主党人,他所采取的政策,50年前的民主党人非常熟悉。
左翼宣扬说,川普这是权宜之计,迟早会暴露真面目,比如执行传统基金会制定的更不妥协的2025计划。这可能是左翼推己及人,因为拜登竞选时大肆宣扬团结,但一掌权就致力于破坏它。
而刻意邋遢的精英万斯——不难找到他早年的俊朗照片——就是这样一个长远计划的最合适接班人。川普选择副手的关键不是选举,副总统历来很难真正影响选票,这关乎他的再造美国的方略。
就像川普最信赖的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所言:这关系到党和国家的未来,万斯将带领共和党走向 20年的未来,他是工人共和党的化身。
就像众议院议长迈克·约翰逊所言:川普需要一位具有创新思想,并有能力向每一位美国选民表达这些思想的副总统,而万斯完全符合这一要求。
或者川普自己所说:副总统首要的素质,就是你认为这个人会成为一名好总统,因为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你必须选出一个能够成为伟大总统的人。
他这样说,一方面是萦绕他几年的暗杀噩梦,一方面是他认为万斯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总统,就像林肯,而林肯最终还是死于暗杀。
就这样,使徒万斯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