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基斯坦相亲记(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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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李向东为了给儿子少坤积攒彩礼,踏上跨国相亲的搏命之旅。如今家底厚了,少坤娶到段姗姗,李向东的威名重新挂回庄户们的嘴上。
他受了罪,造了孽,也倒了大霉。
本文是《去巴基斯坦相亲记》系列 最后一篇。
再次提醒,国家已经开始打击非法跨境婚介的行为,不要轻易相信跨境婚介,以免受骗上当。
眼看汽车消失在山坳尽头,李向东惊魂稍定。他担心裴姐会去而复返,不敢动弹,顶着刺骨寒风,硬生生在路傍斜坡上的蒿草丛里趴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哆哆嗦嗦地起身,向着裴姐相反的方向奔逃。
四周夜色弥漫,不辨方向。李向东神经高度紧张,不知不觉跑上旁侧斜埂的断头岔路,一脚踩空,滚到一处蒿草丛生的浅谷底。
浅谷是狭长山线的边缘地带,相邻不远便是一片森林。
李向东后脑勺磕到石头,鲜血迸流。起初不觉得怎么样,爬起身来继续找路,没走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
前方突然出现了十几个间隔参差的光点。这是手电筒的光芒。李向东奋力挣起,趔趄着走出几十米,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当日李少强带人下车后,裴姐拉着李向东一路西行,一直到普兰县巴嘎乡才停。这里接近冈仁波齐,旅游业兴盛,各方游客商人聚集,龙蛇混杂。
补给完食物和汽油,裴姐买了几个特产礼盒,倒掉里面的东西,用来盛贮虫草。这些特产礼盒上面写着“高原特产”、“雪域珍品”,却没有具体标明是什么东西,印花粗糙,一看便知是小作坊生产的。
景区商家将自制特产精装贩售是再常见不过的营销手段,游客们往来捧场,谁也不会在意包装上面的信息,再加上虫草本身就是藏区的珍稀特产,可以说是完美的掩护。
汽车离开普兰县后,便沿着G216向前,与噶尔藏布河水流并辔疾行,一直开到阿里昆莎机场南面十五公里。目送河流西逝,向北驶出数里,横穿森格藏布河,刺进阿里地区的核心腹地。
虫草的交易由买家单方面安排,不仅路线刁钻,沿途还有很多避不开的关卡。对方一面保证路上没有风险,一面又反复更改交货的时间和地点,让裴姐愤怒不安。她在藏边叱咤多年,比这次交易危险得多的状况也遇见过,即使面对穷凶极恶的蛇头也不会发怵,但像这样一路受制于人,却是从所未有。
即便心绪不宁,在李向东面前,裴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峻。藏疆边界南北遍布检查站,这个乡巴佬正是沿途涉关的幌子,出藏之前要把他稳住。
此时的李向东已经对拢外国媳妇不抱任何希望。跨国相亲是特殊的营生,最大的风险不在交易本身,而是漫长的往返和复杂的换乘。中介们为了最大限度降低风险,往往提前定好地点,紧凑安排行程。裴姐这次驾车驱驰千里,沿途还走走停停,明显不是去拢媳妇。
李向东打定主意:时机一到马上脱离裴姐,万事等回家再说。
当车跨桥经过森格藏布河,裴姐突然问:“看过西游记吗?”
离了仲巴县,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李向东说话。
“啥?”李向东愣了一下,不明白裴姐想要说什么。
裴姐呵了一声:“这条河叫做森格藏布,又叫狮泉河,据说就是《西游记》里的通天河。”
“通天河?被老王八晃进水里的那个?”
李向东精神一振,扒着窗向外瞧。天上浓云密布,云底雪白,轮廓外沿乌色镶嵌,堆积在天际线和河流的天然夹角里,仿佛随时都会掉进水中。河面平滑如镜,不见半点波澜,有天光衬映,但邃不见底,壮观之中蕴着一股肃杀气象。
李向东被眼前的奇景震慑住了,直到河流渐成远方的一条亮线,才回过神感叹:“我大名向东,却跑到西天边给人拢媳妇,他妈的,要是唐僧活到现在,保管他娶媳妇比取经还难!”
裴姐发出爽朗的笑声,李向东也跟着干笑几声。
车沿着麻嘎藏布河谷徐徐前进,在黄金草甸和天水一色的胜景中向北,掠过一片褐石错落的莽原,便到了碧水淙淙的班公湖。沿着班公湖继续北进,穿过歹戛勒隧道直奔多玛乡,冲出雪山的环抱,就到了著名的无人区——“死人沟”泉水湖。
这个地方海拔超过五千米,狂风肆虐,氧气密度不足平原地带的四成,如不自备氧气,极易猝死,因此有强制性的通行时限。
裴姐长途驾驶,身体严重透支,再入无人区,无疑于搏命,但血债累累,身后已是悬崖,除了前行别无他法。
她半生奔波,没有一天安宁的时光,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逃到蒙古,过一段平静生活。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值得拼命。更何况交易的时间定死,根本无暇纠结退缩。
李向东到这里,只觉天旋地转,不多时便因高度缺氧昏过去。裴姐也出现意识模糊的症状,汽车失控,偏出道路后直冲上三四百米外的沙地斜埂。若不是被路过的旅客看到,第一时间联系就近检查站进行吸氧抢救,恐怕要交代在荒原雪影里。
鬼门关前点完卯,李向东马上提出中止行程。
图 | 多玛乡一角
裴姐口头答应,却以不方便停车为由继续前行,经界山达坂后跨过藏区,直开到南疆和田阿克萨依湖畔附近才停车暂歇。她双眼通红,几根烟抽完,灌下两袋葡萄糖,立时回复了精神。
至少李向东看来是这样。
车里响起一阵尖锐的电话声,铃声陌生,裴姐和李向东一愣,都以为出现了幻听。裴姐循声在副驾驶储物盒里找到一台老式按键机。这手机体积不大,恰好被车辆维修手册、纸巾和乱七八糟的小票埋住,若不是待机时间极强,恐怕永远也不会被发现。
裴姐握着手机,脸色大变。在满是细纹的小屏上,闪动着来电者的姓名:解春。
解春正是日喀则修车行里那个黑脸男。
修车行是解春的接货据点之一,他人马稀疏,但经营着一条特殊的销货渠道,得以不依附于任何边境势力。边境荒蛮之地,每年都有因猎奇深入而殒命的游客。解春熟悉诸多险沟暗壑,常常派小弟去拖捡那些无主的汽车,或改装自用,或暂租短借,或卖给边境蛇头。
当日货讫,裴姐突然发难,捅死解春,将尸体塞进修车行院角的铁桶,以油浸没,掷火引燃后夺车而走。
裴姐再三确认来电号码——的确是解春的号,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惧:
解春早已化为灰烬,他不可能打电话,况且处理尸体的时候明明将他的手机踩烂,一并扔进油桶,现在怎么会有解春的来电?
唯一的解释是,这辆七座商务车不是黑车,而是解春的车,或者即便是黑车,也是解春日常自用的。行车本上显示车主名字叫齐卫申,这个人从未听说过,他究竟是死于非命的旅客?还是解春的同伙?
如果是解春的同伙,发现解春消失不见,怎么处理?车上这老式电话是谁的?为什么会存着解春的号码?最关键的是,解春的手机已经毁了,号码怎么会重新启用?谁有办法做到这点?
凭借在边境多年练就的嗅觉,裴姐很快得出判断:
这个电话是警察打来的。
麻烦大了。
裴姐将手机关掉,丢进平静的阿克萨依湖中,快速收拢思绪。此地离交货位置不远,必须趁着风声不紧,把虫草出手。一踏出国境,什么都不用怕了。
李向东已经半死不活,头发和胡茬脏乱不堪,五官看起来好像埋在杂草中一样,他看着裴姐,强打精神,笑呵呵地说:“老大姐,这趟不拢媳妇了……你心放妥!钱咱不往回要,以后还要倚仗你哩!”
裴姐不答话,掏出李向东的手机,插到车载充电器上,燃起一根香烟,从座位底抽出六棱铁锥,边开车,边在方向盘上敲出一个节奏奇快的拍子。等手机充电完毕,放回贴身的兜里,不开机。
李向东惊疑不定,看到裴姐手里的六棱铁锥,脑子里突然浮起黑脸男说过的话:“你捅瞎胡老大的眼,竟然还敢来我这走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的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
一连几天在车上吃喝,两个人都已经颓废不堪。裴姐久居藏区,身体勉强还能撑住。李向东的身体却反应明显,胳膊起一层红点小斑,后来脸上热痒难耐,浮肿了,手一抓,皮屑簌簌掉落,甚是吓人。
在和田县南侧的莽区边角,裴姐挂断电话,回到车里,将手机在李向东面前晃了晃,冷冷说:“你儿子打来电话找你,我告诉他把尾款打过来,不然你就回不去了。”
李向东惊怒交加,想要发作,却已是强弩之末。他本来对裴姐这个亡命徒就有惧怕,几天磋磨下来,身体虚疲,聚不起二两气力,真要闹崩了,别说动手,便是动嘴骂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李向东不甘心任人宰割,这亡命徒已经刮走四十多万,倘若再把尾款都给她,那就是七十多万。拢媳妇无功而返,他还要退还狗货们的婚资,空入实出,里外里翻倍,就是一百多万。这笔支出足以使多年奋斗化成泡影,数次冒险出入巴基斯坦和尼泊尔,都白费了。
惊慌背后,也隐藏着李向东的一缕窃笑,即便裴姐能唬住少强,也轻易拿不到钱,银行卡的密码只有自己晓得。
他做事向来留一手,对儿子们也不例外。分家前不露老底,这是他的治家智慧。如今乡里亲恩倒退,尽孝跟物质反馈渐渐等同,只有手攥真金白银,才能对儿孙产生长久的震慑。
这是事关老年生活质量的大事,怎么藏私都不过分。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裴姐,密码关乎汇款能否顺利实施,她要是知道身边这个老汉是敲诈的关键节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
“只是少强这夯狗,能把住事么?”
对于裴姐来说,自穿过关卡密布的藏区边界那刻起,李向东就已经失去价值。她原想在南疆寻一荒僻之地结果他,然后轻车上路。没想到虫草买家突然提出,延后四天见面,连交易地点也临时改到别处。
这一变故让裴姐暂时收起杀心,她灵光一闪,心想与其干等,不如再从李向东身上狠敲一笔。
年轻时,她曾被卖到山村,接触过那些为传宗接代疯狂的乡民,以此推量李向东,觉得这种乡巴佬不过是世间奔命的牲口,就算机警,能有多少成色?于是大着胆子,用李向东的手机给李少强打去电话。
当夜,裴姐蜷在车座的凹窝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空旷的大路上。路尽头是边境关口,旁边矗着巨大的界碑。她朝着前方奋力奔跑,刚冲过关口,周围的景象就坍塌了。大路变成土丘,界碑化为老树,身后是沉睡的村庄,前方一片漆黑。
这是裴霞逃离夫家的夜晚。她惊惧万分,转身往回跑,却寻不到来时的关口。周围响起村民追赶的叫嚷声,此起彼伏,仿佛鬼叫。
她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李少强终于接到父亲来电,可电话那头却传来裴姐的声音。她语气疲惫,仍厉声要求李少强付清三十多万尾款,否则后果自负,末了发过来一串银行卡号码。
李少强硬着头皮想了半天,不得已,去找段珊珊商议。
段珊珊当场报警,严令家人对外闭嘴,对内瞒住婆婆。
警察很快查出,汇款账户是一个叫做顾标的男人。这个人并没有案底,信息显示他几年前出境尼泊尔,却没有返回记录。
更奇怪的是,他的签证早就过期了,始终没有补办。继续深追,发现顾标在青海一家货棚当过七年司机,平时专务轻卡,社会关系非常简单。他父母早丧,离异多年,有一姐一弟,但似乎没有什么往来。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生活在社会真空里的人。
直到警察详细问起裴姐的情况,李少强才意识到,他对这个女人知之甚少,手里既没有信息,也没有照片,甚至连对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更郁闷的是,由于之前联络都是父亲经手,他连手机号码也无所掌握。
少强尝试回拨父亲的电话,号码是通的,却无人接听。
次日,裴姐再次打来电话催要尾款,随后发来一条音频,是她和李向东的一段简短对话:
“我的老大姐,咱这西天取经,就算真的拢到了外国闺女,我也带不回乡,这次就算了吧!”
“什么事都要有规矩,怎么能临时变卦?”
“规矩还不是你老大姐来定?我一个庄户人懂啥,这样行不行,先付四成只当是搭伙的交情,剩下的钱咱们下次再……”
对话戛然而止。
这是裴姐刻意引逗李向东聊天,瞅准时机,在不相干的言侃中录下来的。整个对话是在一方盛气凌人,另一方苦苦哀求中结束的,可是单从这一小段听来,裴姐和李向东俨然就是一对讨价还价的商客,跨国相亲业务似乎也在按部就班进行。
录音里听不到恐吓和勒索,也捉不到地点信息,没有危险讯号。最妙的是,话头截断的时候,正好隐约谈到尾款支付的事情。
多年走私红檀香木的经历,让裴姐练就了僻重就轻、断章忽悠的话术,以此对付李少强绰绰有余。
可她想不到,李家还有一位在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段姗姗。
李少强提出借钱汇款,先把老父弄回来再说,却遭到段珊珊的强烈反对。她心里有两点疑惑:一是李向东明知道儿子们手里没钱,怎么放任裴姐不断催款?二是跨国相亲的交易本身,就算要付尾款,也该李向东跟少强联络,怎么只有一段对话?
这种反常在她的思绪里扯开一道口子。裴姐再次来电的时候,段珊珊接过电话,回了一句:
“我们咋能听你一个人说话?”
裴姐愕然反问:“你是谁?”
“我是李家的儿媳妇,给我公公听电话。”段珊珊语气急促,攥着李少坤的手腕,极力压抑内心的紧张。
“他高原反应,戴着氧罩,说不了话,记得打款。”
裴姐说完便撂,没给段珊珊答话的机会。
段珊珊联想到一些可怕的情况。在少强和少坤面前,她表现得镇静自若,胸有成竹,但胸口仍是忍不住狂跳。如果李向东真出了事,首先要保住家里安危。有道是宁碎碗一摞,不破灶下锅。摔了碗,最多饿上几顿,要是凿穿锅灶,就得饿死。
次日下午,裴姐再次遥催汇款,段珊珊却改了口:“家里本来派人去县城打钱了,可是上次从你那拢回的媳妇没有手续,被抓了。家里被叫到派出所,现在都乱套了,要再缓缓。”
第三天中午,裴姐再次拨通电话,段珊珊居然反将一军:“外国媳妇是通过你领回的,现在三家庄户人财两空,这笔账要重新算。”
裴姐意识到,电话那头的“儿媳妇”不在乎李向东的死活,她对着电话唧咕,是故作一副紧张模样,演戏给身边的人看。
在裴姐眼中,李向东不过是额外的添头,趁机榨钱无可厚非。她做事极重自保,即便是系着身家的银行卡,也要大费周折,通过制造境外失联的方法进行收集。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受人摆布。为了顺利出境,被疆区买家溜来溜去就罢了,可李向东那个儿媳妇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耍弄自己?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过来。”裴姐敲敲车窗,招呼李向东。
待他下车,拽过李向东的手,按到车框边沿,突然用力关闭车门。
李向东脸上劲风乍起,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已被沉重的车门狠狠夹住,三根手指瞬间皮开肉绽。
“脱手了。”裴姐淡淡说着,拿出手机冲李向东拍一张照片,发到少强的手机上,确认发送成功,再从前座储物盒里摸出一卷纱布,甩到李向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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