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官员腐败现象的心理学视角

——领导者人格心理分析的基本框架之十

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关系党的生死存亡。党越是长期执政，反腐倡廉的任务越艰巨，越要坚定不移地反对腐败，越要提高拒腐防变的能力。各级党委要把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作为提高党的执政能力、巩固党的执政地位的一项重大政治任务抓紧抓实。坚持标本兼治、综合治理，惩防并举、注重预防，抓紧建立健全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的教育、制度、监督并重的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          

——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的决定

并非所有领导者的故事都是正面的，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一些领导者一旦掌权，其行为甚至是变态的，而这种变态往往不为领导者自己以及公众所认识，这就是本篇文章要讨论的话题。君不见，一些曾几何时风度翩翩、谈吐儒雅的官员，在主席台上被纪检部门带走，加入“双规者”的行列。等他们再与公众见面时，已是满脸憔悴、痛哭流涕的“反面教材”，他们被人们称之为“腐败分子”。腐败一词，字面意思就是物体腐烂变质了，现在引申为国家的蛀虫——那些只为私欲的腐化堕落分子，其行为基本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贪污受贿，主要与金钱有关；二是道德败坏，主要是与色性有关。

我一向认为，导致官员腐败的原因有两条，一是制度性原因，二是人格性原因；前者是根本性原因，后者是辅助性原因。但是，对某个具体的人而言，后者未必是辅助性原因。否则，我们就无法解释，一个吃喝无忧、出境自由，车越坐越高档、房越住越宽敞，影响力越来越大、崇拜者越来越多的人，会以丢掉地位的风险为代价，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而地位是上述一切的基础。他不知道中央越抓越紧吗？他不知道给他好处的人心怀叵测吗？他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再高上面还有人盯着吗？他不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吗？他是知道的，但他在内心深处有一个“魔鬼”，这个魔鬼让他乱了方寸，让他不能自拔，让他溃不成军。这个“魔鬼”就是变态心理。

一、关于变态心理

心理学中所说的“变态心理”是相对于健康心理而言的，这里首先是在统计学意义上说的，一个人的行为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与大多数人的行为相一致，人们就认为他是正常的，而非反常的，哪怕大多数人的行为未必是正确的。其次，是从个体适应角度而言，个体适应的观点表明，那些对社会要求适应良好的人具有健康人格。当然，从心理学家的角度看，问题要复杂得多，要把一个人诊断为不正常，是一个非常慎重和专业的问题。美国心理医学界对“变态人格”确定了七条标识：（1）痛苦或功能不良，即个体经历痛苦或功能不良进而造成身体或心理衰退的危险或丧失行动的自由；（2）不适应性，即个体的行为方式妨碍了他人的目标的达到，无利个人的幸福，或者严重扰乱了他人的目标和社会的需要；（3）非理性，即个体的行为或言语方式是非理性的或者不能被他人所理解；（4）不可预测性，即个体从一种情景到另一个情景的行为都是不可预测的和无规律的；（5）非惯常性和统计的极端性，即个体的行为方式在统计学上处于极端位置且违反了社会认为可接受或赞许性的标准；（6）令观察者不适，即个体通过令他人感到威胁或遭受痛苦而造成他人的不适；（7）对道德或理想标准的违反，即个体违反了社会规范对其行为的期望。美国学者认为，没有哪一条标准可以单独作为充分条件来区分异常的行为和正常的行为差异。正常和异常之间的差别，并不是两个独立行为类别之间的差异，而是一个人的行为合乎一整套公认的异常标准的程度。对心理障碍最好的理解是认为它是一个从心理健康到心理疾病的连续体。

有比较才有鉴别，要想真正了解什么是心理变态，就要真正了解什么是心理健康。真正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称得上完全心理健康的人是少数，美国心理学家认为他们只占总人口的2％，这比我们毛主席说“左中右”的比例都小（毛主席把左派和右派分别定为5％）。马斯洛说他们是能够做到“自我实现”的人，这些自我实现最充分的人的主要特点可描述为：（1）能以积极的自我观控制自己；（2）创造性的爱好同一事物而对之久不生厌；（3）对人性的热情肯定，但又要求寻求有利于人类的方法；（4）民主的生活作风，但是对集体的压力有相对的独立性；（5）对神圣的坚定信仰，有更多非言状的快感体验；（6）喜欢幽默，但不损人利己地耻笑别人；（7）深切地关心全人类，无论是家人、邻居、陌生人或敌人；（8）强烈的正义感，特别是对弱者、穷人以及受歧视的人；（9）能以充沛的精力和坚持的行动对待道德抉择，不因受到讽刺和孤立而动摇；（10）生活的各方面都是全面的健全的。我从来不认为人人都必须做到上述标准要求的行为，这不可能也没必要，否则天下人都是一个模子了。但是了解健康心理学的有关知识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它是我们行为的参照物，使得我们能对他人表示出温暖和浓厚的感情，实事求是地去判别他人，在关键时刻保持相对的冷静，使得每天的生活中都是愉快和创新的。

二、变态心理的表现特征

对于研究者来说，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对变态心理做出客观的诊断。这个目标十分复杂，因为变态的诊断常常是情景约束性的，也就是说，要对具体问题、具体人物进行分析。心理学认为，长期严重的失败和应激能逐渐压倒一个人的全部顺应能力，这时人格代偿失调开始，并依据一个人偏离常态的程度做了一个大致的划分：自我防御阶段、神经症阶段和精神病阶段。第一阶段是自我防御阶段，这个阶段有三个特点：一是真正的行为动机常常处于无意识状态；二是进行自欺的行为；三是焦虑水平减低。第二阶段是神经症或精神病，严格意义上说这两种才是真正的变态。神经症是由于持续性的失败体验所引起的无法忍耐的情感伤害的稳定防御，一般的表现是：智力减弱、不安的紧张、自我中心、对挫折过分敏感，难于决断，对那些帮助他们现实地对待问题的人们表示拒绝，等等。精神病也是对不能忍耐的情感损伤的稳定防御，只是他们比神经症患者对社会的接触更加减少，他们做的、看的、体验和思考的东西都是一些奇怪的东西。关于变态心理学的理论既晦涩又难懂，我们不如谈谈几种典型的领导者变态人格现象。

——基于焦虑障碍的。每个人都会在一定的生活情景下体会到焦虑或恐惧。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焦虑成了一个问题，干扰了他们有效地处理日常生活的能力或使他们失去了享受生活的乐趣。患有这种疾病的人，对某些事务产生不现实的担忧，并伴有诸如容易疲劳、坐立不安、思想难以集中、易激怒或睡眠障碍。由于这样的人注意的焦点在焦虑的来源，这就使得他难以充分专注于他的社会和工作的责任。另一种人持续地和非理性地害怕某一特定物体、活动或者情景，这种恐惧相对于实际的威胁来说是夸大的和非理性的。还有一种人无法摆脱特定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总是强迫自己做某些理性告诉他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事情。这些毛病在一般人身上也许不算是问题，但是放在领导者身上就问题大了，一个最突出的问题是这些领导者非常敏感，而且高估了现实的危险，低估了自己有效应对危险的能力。

——基于心境障碍的。在我们的一生中一定会有某些时期感到情绪低落或者非常不高兴。但是，对有些人来说，极端的情绪会打乱正常的生活体验。极端的情况会出现所谓心境双向障碍，有时严重抑郁，有时严重躁狂。在抑郁的时候，对日常的大部分活动失去兴趣或乐趣，感到自己没有价值或过度自责；思维和注意力显著降低，容易健忘；最严重的有自杀的观念或举动。在躁狂阶段，人的行为和情感常常是高涨和夸张的；有时个人的主导情绪是易怒，随意攻击他认为应该攻击的对象；还有的人感觉到自尊的膨胀感和他自己拥有特别能力或权力的非现实信念；也有人表现出不需要的乐观，冒不必要的风险，随意放弃任何东西。从领导者的角色和角度来看，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复杂的，有早期经历的影响，也有现实刺激的影响；但是结果却不复杂：大大降低领导者的公信力，大大改变追随者对领导者的态度。

——基于人格障碍的。人格障碍是不适应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它们可能严重到干扰正常的社交或职业功能的程度。心理学把有人格障碍的人分成许多类型，但与领导者有关的有如下几种：一是偏执型障碍的人，对于与他们打交道的人的动机表现出一贯的不信任和猜疑，总怀疑别人要伤害和欺骗他们，能够从无害的情境中找出隐藏的不愉快的含义。二是自恋型人格障碍，有一种夸大的自我重要感，被成功或权力的想象所占据，需要持续的赞美，却很难认识和体验他人的感受。三是表演型人格障碍，这种人过分情绪化和寻求注意，希望自己总是他人和事件的中心，哪怕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他们不能成为注意的中心，他们就会做一些不适宜的事情去争取成为注意的中心，并且会对一些很小的事件做出过分的情绪反应。我曾经看过一个美国人把二十世纪一些非常有名的国家和地区领导人的人格做了一一介绍，得出来的结论令人吃惊：许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人格障碍！

——基于权力欲望的。在领导学中有一个术语叫：马基雅维利主义。尼克罗·马基雅维利是臭名远扬的意大利政治哲学家，他直言不讳地提倡一个有志于维持和扩大自己权力的统治者应该把欺骗、狡诈和谎言等手段与残酷的武力联合起来使用。很多人斥责马基雅维利为厚颜无耻的恶棍，但是也有些人把他称赞为坚定不移的现实主义者，因为他敢于如实地描写人世间。这种人在与民众打交道是倾向于操纵他人，并不遗余力地施加自己的影响力。这种人有如下特点：一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畏比可敬要有效，领导者最好两者兼顾，但当出现矛盾时，可畏比可敬要安全；二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他们绝不告诉别人自己做事的真实原因，除非有利可图；三是认为所有的人都暗藏邪恶，一有机会就会彰显邪恶，因此要时刻打压他们；四是这种人非常现实，当他的信仰和利益发生冲突时，就不再坚持他的信仰了；五是他们渴望我行我素，如果他人没有做他期望他人所做的那些事情，或者不按他预定的时间来完成，他一定会经常不断地恼怒异常。

三、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人们对心理患有疾病的人的态度有个历史演进过程，这个历史演进过程的特点是逐步宽容。早年，人类对心理障碍一直心存畏惧，常常把它同罪恶联系在一起。因为这种恐惧，人们对任何令他们感觉怪诞或异常的行为，都采取攻击性的和果敢的反应。直到18世纪末期，精神病人在西方社会仍被认为是没有意识的野兽，应该用铁链和体罚控制起来。后来，人们开始把心理问题看作是一种疾病，逐步将注意力放到变态行为的心理原因和治疗。了解障碍为什么会发生，它的起源是什么，它如何影响思维、情感和行为过程，这就可能帮助我们找到新的治疗途径，如果理想的话，还可以预防在先。在这里我对各级领导者们提出五点忠告：

——要学点心理学知识。我始终认为许多问题并不是道德性的，而是心理性的。心理学有助于改善人类的生活质量，只有受过心理学训练的人，才能够对整个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现象——大脑、心理、行为有所认识。心理学致力于理解那些看起来很神秘的、会引起思维、情感和动作的过程，它是与我们生活密不可分的。领导者可以从两个层面上学习心理学，一是把它作为一种社会科学，通过对其理论、方法、案例的学习，你可以对人类的现状和将来的变化有更好的了解；二是把它作为一种实用科学，你可以用它提供的知识，在自己的个体和群体生活中有效地运用。需要提及的是，传统的心理学主要在非常态的人上下功夫，现在的心理学则提供了不少增进健康的知识。

——要学会健康用脑。一般而言，领导者是脑力劳动者，是依靠脑袋吃饭的人。脑是一个复杂的器官，其元素相互作用，维持一种精密的平衡，不会有效用脑的人，往往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脑是中枢神经系统最重要的结构。人脑结构大体分为三个相互联系的层次，最深层称“脑干”的结构主要与自主过程，如心率、呼吸、吞咽和消化功能有关。外包这个中央结构的是边缘系统，它与动机、情感和记忆过程有关。包在这两层脑结构之外的是大脑，人类的全部心理活动都发生在这里。人类的大脑超过脑的任何其他部分，占据总量的2∕3，它的作用是调节脑的高级认知功能和情绪功能。现代心理学告诉我们一个基本事实：吸烟、酗酒、熬夜等不良的生活方式和经验对大脑是有影响的，甚至是有损伤的。

——要在自己的人格塑造上下功夫。领导者往往要影响他人，因此做一个“令人满意的人”就非常有必要。我们见到过令人满意的人都有如下特点：一是他们对自己和他们生活的世界有着积极的看法；二是他们把自己看作是被喜欢的、被需要的，被热情接待而且有能力的人，并生活在他们所能应付的世界上的人；三是他们懂得如何在现实世界中获取对自己有益的经验，有传递自己积极情感的能力和习惯；四是他们和别人有热情且理智的人际关系，既懂得信任他人，也懂得不被他人所左右；他们应该学会适时地、完全冷静地独处反省，善意地揣摩、体验各种人的情感；他们还要自觉地接受新思想、新观念，以及与有独特见解的人交往；他们要会享受生活，从读书、旅行和交友中获得乐趣；他们要学会随机应变，要学会知道这个世界是各种要素的组合，而不总是“非此即彼”。其实，没有必要说那么多，只要牢牢记住两点即可：一是独立性，要学会逐步减少对他人的依赖而更多地依靠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体系；二是群体性，要学会在群体中正确和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在群体中正确和准确地表达自己的行为。

——要关心和关注自己的家庭生活。家庭要幸福，官场要和谐。人的烦恼很大程度来自自己的家庭，家庭是影响人心情最主要的地方。这不仅是因为家庭是一个人最难以回避的场所，也因为家庭是一个人最好的“避难所”；前者是产生矛盾的根源，后者是消除矛盾的根源。这就是我在上课时常说的一句话：从根本意义上看，家庭比官场更重要。家庭平稳的第一要素是每个成员的相互信任，这是实现每个人自由发展的必要和充分的条件。其次，要允许每个家庭成员有其自主性和各人内在的独有情感，领导者切忌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其他家庭成员。再次，一定要留有充分的时间给家庭成员，一个活跃的家庭总是充满生机的，而充满生机的家庭才能与社会发展同步。还有，一定不要在鸡毛蒜皮的不正确的信息上浪费时间，要善于抓住家庭现实中的根本问题，家与国是一样的，也有所谓涉及到全局、重大、长远的战略大事可言。

——不要讳疾忌医。有病治病，无病预防，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对生理和心理患病者都适用。当人们出现心理问题时，往往最初倾向于寻求熟人或朋友的帮助，而不愿意到专业的医院去求诊，这与人们出现生理问题的做法不同。官员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连熟人都不愿找，而是自己扛着，直到自己的心理系统崩溃。其实，一个社会对心理有障碍的人容忍的程度，是这个社会文明程度高低评判的重要尺度之一。一般而言，心理治疗是有效的。专业的医师有能力确定心理疾病的原因，并提出治疗方案。治疗包括生物学和心理学治疗的两大倾向，前者是试图通过药物改变个体的某些生物学基础，也就是改变大脑的“硬件问题”；后者是通过所谓的心理治疗术来改变个体的内心世界，也就是改变大脑的“软件问题”。总之，无论哪种方法，都能或多或少地校正我们心理，促进我们的心理健康水平。

【结束语】

1．判断一个人是否患有心理疾患，是一个非常专业性的问题，官员们切忌将某些与自己思维和行为方式相近的变态心理学术语套在自己身上，此谓杞人忧天。

2．官员是处于患病危险情境的“高危人群”，预防问题的发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重治疗轻预防的传统可以休矣。

3．病人是值得同情的，但是患有此等疾病的腐败分子是不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的行为伤及了社会和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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