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左翼人士会误解詹姆斯·大卫·万斯?
第一次读到詹姆斯·大卫·万斯的作品是有一天在机场书店偶然看到一本《乡下人的悲歌》。之前听说过很多这本书的事情。在自由派专家和读者中,万斯在俄亥俄州从贫困中成长的回忆录风靡一时,自由派专家和读者认为,这本书是了解白人工人阶级心态的一扇窗户,而当时人们也正将唐纳德·川普的崛起归因于川普得到了白人工人阶级的支持。左翼媒体的大多数员工都认为,川普对美国的生存构成了威胁,但也正是这部分白领自由主义者,他们翻开《乡下人的悲歌》,尝试理解川普现象。
初阅这本书,我很难理解为什么白领自由主义者会如此着迷。万斯明确表示,他成长的社区的主要弊病是文化问题。万斯似乎将朋友和家人视为自我毁灭行为和适得其反心态的受害者。与朋友和家人不同,万斯不仅没有自我毁灭,而且进入耶鲁法学院学习,获得了成功。保守派喜欢这种叙事,本·卡森这样的人就喜欢,卡森和万斯同样在贫困中长大,同样获得了名利,同样继续辩称贫穷是一种“心态”。
我很容易理解卡森为何成为保守派偶像:卡森告诉右翼人士,种族主义和贫困都不是他成功的障碍——这让共和党人有理由说,美国穷人和少数族裔真正需要的只是减税,也许还有当地牧师关于成功序列的严厉训诫 。但为什么民主党人也如此迷恋《乡下人的悲歌》呢?也许归根结底是因为,万斯在向白人工人阶级传递同样的信息——种族主义和贫困都不是成功的障碍,而与此同时,川普却将工人阶级的弊病归咎于全球化,特别是归咎于移民和自由贸易。
毫不奇怪,万斯曾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 谴责川普,谴责他在2016年总统竞选期间提供的一条“轻松的出路”,批评该建议忽视了困扰美国社区的精神衰败。当时川普讲述了一位来自家乡的老师的故事,这位老师告诉川普,老师本应成为“这些孩子的牧羊人,但这些孩子却都是由狼养大的”。万斯随后发表评论称:“狼就在这里——不从墨西哥来,不徘徊在华盛顿或华尔街的权力殿堂——是在我们普通的社区、家庭和家园里。”归根结底,万斯这是给美国精英们传递了一个麻痹信息:伙计们,别担心,这一切都不是你们的错。
但川普在那一年的大选中意外获胜,迫使许多美国人重新审视自己对政治和社会的看法。詹姆斯·大卫·万斯也不例外。
2017 年,万斯离开旧金山湾区,回到俄亥俄州定居。无论是出于信念还是出乎政治投机——或者像政治中常见的情况一样,两者兼而有之——对困扰家乡和其他许多人的社会弊病,万斯也开始改变立场,从在布鲁金斯学会发表关于导致家庭不稳定的文化因素的演讲,到指出公共政策是罪魁祸首。
2019年5月,2022年竞选联邦参议员的几年前,万斯在美国保守党的年度晚会上发表演讲,尝试摆脱《乡下人的悲歌》中那种白手起家的自由主义。当时,万斯批评左派忽视了“家庭和社区”在解决社会弊病中的作用,并指出他认识的一个对阿片类药物上瘾的孩子就是一个例子。但万斯也严厉批评了传统的保守派:“不幸的是,保守派中有太多人看着那个孩子说,‘好吧,他只需要多承担一些个人责任,就能实现他的美国梦。’”
万斯接着谴责企业未能履行对工人、家庭、社区的责任。然后,万斯称赞了川普,这让曾经视他为明日之星的自由派媒体越发认为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他称赞川普开启了“关于外交政策、医疗保健、贸易、移民等许多问题的讨论”。到竞选参议员时,万斯在以前的崇拜者中已成了贱民,他们对万斯支持了川普感到震怒。
在2022年参议院竞选期间,万斯在耶鲁大学的室友、佐治亚州议员乔舒亚·麦克劳林泄露了万斯2016年的一条“脸书”贴文,其中万斯警告说,川普会成为“美国的希特勒”。麦克劳林的意图无疑是让万斯看起来像一个玩世不恭的伪君子。
但仔细阅读这条信息就会发现,跟他当时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的立场相比,万斯对川普的真实态度或许较为温和一些。万斯在这条“脸书”贴文中写道:“我时而认为川普是个像尼克松一样愤世嫉俗的混蛋,不是那么地坏,甚至可能还有用;时而又认为川普是美国的希特勒。”请看斜体字部分。这些斜体字表明,万斯在2016年对川普的立场和他在2022年竞选联邦参议员之前采取的立场相差不大。在观察了川普的总统任期和随后的辩论后,万斯开始相信川普确实“有用”,相信川普在许多方面推动了共和党的进步。
归根结底,万斯最显著的转变不是他对川普性格的重新评估,而是他对民粹主义政治议程的接受。2023年上任联邦参议员后,万斯迅速聘请雅各布·雷塞斯担任他的幕僚长,雷塞斯曾是民粹主义者参议员乔什·霍利的立法工作人员。雷塞斯不是典型的共和党工作人员,大多数共和党工作人员都是党派路线的大学共和党人。雷塞斯是一名虔诚的犹太裔美国人,似乎非常重视亚伯拉罕经文及其价值观。在为霍利工作期间,雷塞斯是霍利针对企业剥削穷人的大部分立法的幕后策划者。雷塞斯将同样的精神带到了万斯的办公室。
在参议院任职期间,万斯毫无疑问是坚定的社会保守派:他反对堕胎,在移民问题上属于鹰派。但除了霍利之外,最愿意与民主党合作反抗企业权力、支持工薪家庭的共和党参议员或许就数万斯了。以下是几个例子:
万斯与民主党人参议员拉斐尔沃诺克共同发起了一项降低胰岛素价格的法案。
万斯支持民主党人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提出的一项法案,在大银行破产时收回高管薪酬。
在东巴勒斯坦灾难发生后,他与民主党参议员谢罗德·布朗一起牵头制定立法,来规范铁路行业。
万斯与民主党人参议员迪克·德宾合作,提高药品价格透明度,并促进信用卡竞争。
万斯与民主党人参议员谢尔登·怀特豪斯一起提出了一项法案,以对抗企业合并。
这并不意味着万斯是左派。万斯不支持任何民主党提出的大幅增加富人税收或重新分配财富的提议,也不要指望万斯会支持全民医保。万斯是共和党民粹主义者,而不是民主党均贫富主义者。万斯担心权力集中和底层人民缺乏机会,但不喜欢简单地从上层拿走并给予底层。
共和党同僚们非常重视万斯的民粹主义。在万斯的参议院初选期间,长期担任共和党企业执法者的“增长俱乐部” 花费了数百万美元来对付万斯,而鲁珀特·默多克和肯·格里芬等共和党大佬则试图阻止万斯被选为川普的竞选搭档。
从外部很难看出这些分歧。我们倾向于认为我们团体内的人是多元化的,而团体外的人则一模一样。在右翼,当保守派评论员将拜登总统描述为均贫富主义者,或假装众议员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尔特斯和参议员查克·舒默之间没有区别时,你就会看到这一点。
在左派看来,这种偏见表现为将万斯描述为“骗子”(用《 美国展望》的罗伯特·库特纳的话来说) ,或将他描述为“伪装成民粹主义者的右翼巨魔”(用普林斯顿大学政治学家扬-沃纳·穆勒的话来说)。本周一,倡导组织“社会保障工作社”发布了一份新闻稿,警告称“川普选择万斯凸显了他对社会保障的威胁”,尽管万斯强烈反对削减福利。该组织的证据是什么?他们指出, 万斯14岁时写的一篇博客文章赞扬了保罗·瑞安。好吧,所有共和党人都一样,对吧?
于大部分左翼人士来说,分析万斯很简单:万斯曾经谴责川普,现在却拥护川普。因此,万斯是一个愤世嫉俗者和一个为了权力愿意做任何事情的骗子。但为了权力而妥协并不总是恶意的。在我们的政治双头垄断中,你必须支持一组或另一组领导人,才能做一些有建设性的事情。
万斯在道德上反对堕胎,并且担心过度移民,他适合民主党吗?当然不适合。也许万斯也不真正适合米奇·麦康奈尔领导的共和党,后者是美国企业和无情的经济全球化的帮凶。但万斯必须选择自己要参加哪个党派,以及自己能影响哪个党派,而副总统人选表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现在将能够以一种以前作为自由派精英的川普代言人时无法做到的方式影响政策。
左翼人士也做出了类似的妥协。民主党人联邦众议员亚历珊德拉·奥拉西奥·科泰兹认为,以色列正在巴勒斯坦领土上进行种族灭绝 ,但她支持拜登,尽管拜登仍在继续武装以色列。原因并不难理解:科泰兹认为拜登的政策起码比川普的政策要好。科泰兹的做法,真的就比万斯克服对川普的疑虑并选择支持川普更好吗?难道就因为万斯这么做会导致更多民粹主义政策的实施?显然是这样,因为媒体不会停止纠缠万斯对川普的忠诚,却会忽略掉他的跨党派工作和非正统的政策轨迹。
这并不是说,如果川普赢得今年的大选,万斯升任副总统,将开启共和党民粹主义的新时代。共和党在国会中的大多数议员仍然是标准的里根派,而共和党的三连胜会将公共政策推向右翼,而不是左翼。但万斯可以选择成为一名自信的副总统——更像迪克·切尼而不是卡玛拉·哈里斯。万斯可以确保川普任命优先考虑工人和家庭利益的行政机构人员。万斯还可以为自己在未来领导共和党做好准备,帮助建立一支民粹主义政策制定者大军,逐步努力改变党的共识。在未来由万斯领导的共和党中,我们可以期待政府对家庭的支持更多,移民减少,海外事务减少。
左翼人士将如何对待这样的共和党呢?进步人士坚守自己的核心价值观,就意味着要抵制民粹主义保守派对移民限制的支持。也意味着要挑战这样一种观点:人们在经济中需要的只是一套更公平的规则,而不是更多的再分配。如果不考虑对富人增加实际税收,我们真的能减少不平等吗?反垄断只能做到这一步。
但左派也应该意识到,仅靠一个政党中的一个派系是无法改善普通美国人的经济状况的。不妨观察一下美国的一些强大利益集团是如何运作的。从华尔街,到美国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再到大型制药公司,每个人都确保自己在两党都有朋友。如果不扩大工人阶级在共和党内的影响力,共和党就无法获胜——卡车司机工会主席肖恩·奥布莱恩明白这一点,因此他选择在共和党全国大会上发表主题演讲,尽管左派发出强烈抗议。
就像政治变革一样,这将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但如果几十年后,人们试图找出共和党从哪个时刻开始对工人多一点同情、对大企业少一点奴性,或许就要回溯到不久前人们斥责万斯为了自由派媒体的利益而留在俄亥俄州,回溯到现在人们肯定万斯和自由派媒体其实一直以来都在一起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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