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林中挂，香江夕烟远

忽然之间想起了林黛玉。这个名字和绝世才华联在一起，也和幽怨悲剧连在一起，但似乎与独立坚强关系不大。

其实，不仅在所有的十二钗中，哪怕放到贾家、王家、史家、薛家大大小小的几百号人物里，林黛玉反而最是那个坚韧不屈的人，就像她在潇湘馆里满满地栽种的竹子一样，任凭凄风冷雨吹打，兀自翠绿着，不去争繁华。

除了锋芒毕露的才华，和孑然一身的清高，黛玉再没有其他。换句话说，隐藏了锋芒，委屈了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林中再无玉带挂，便落得一片白茫茫真干净了。

所以，那么大的园子里，能够懂得黛玉的，是那个身世一样性格相近的湘云：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黛玉的干净似白海棠：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桀骜得如深山秋菊：孤标傲世俗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孤独得像秋夜残月：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哀怨得泪巾难干：尺幅鲛韒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就像是香港那个幽怨的词人，每一个字都在纠缠，每一个音符都在轻叹，每一句都太缠绵，每一节都在徘徊不舍。

他说：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他叹：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究不能幸免。

他那么决然：不如一夜之间即已白头，便从此永不分离。

我以前写过一篇小文《先爱上自己，才会有人爱上你》，劝朋友少听一点他写的歌词，才能找到真正的感情。那时的我顽固地认为这些怨念，像是一根断掉的线，虽然风筝早已飞失，不知去向，但线头却仍在悠悠荡荡不舍得收回来。

我说：“一个自怜的人在进入一段感情之始，就已经在主动地推着彼此走向幽怨。分离早已注定。”所以，要“先爱上自己，才会有人爱上你。”

我不知道的是：其实，自怜的根本，恰恰是自恋。

自恋，是合理的。而怨念，也正是因为爱他爱得太深重，就算是深陷也不顾一切。

许多人读《葬花辞》，只听到黛玉“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哀叹，同问“明媚鲜妍能几时”的青春易逝，更在“花落人亡两不知”中落下泪来。

我喜欢的一首是1944年拍摄的电影《红楼梦》里，周璇配唱的葬花：

但黛玉绝不只是为了自怜才对花低吟，她扶锄负囊来，是要拾收艳骨捧起净土掩风流，因为漫天飞花太纯净，不忍随波逐流去。“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才是黛玉葬花的主要原因。

在两年多以前的文章里，我用了一首歌，叫做《爱不可及》。最开头的八个字是：“几步之遥，一生距离。”

今天的香江，仿佛正是如此地近，又那么地远。而原来我以为的那个幽怨的词人，原来是如此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