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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碳:冰期旋回里的碳循环

汪品先 等 赛杰奥 2019-06-30

 

“冰碳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同时而至”(《韩非子• 显学》),地球表层是一个“冰碳同器”的系统,因此就难以“久”而不变。这里说的“冰”指的是冰盖的涨缩,“碳”指的是大气里的CO₂。


大气CO₂ 浓度变化,只有1958 年以来的测量记录,幸好在极地冰芯的气泡里,保留了古代的大气,现在已经测到80 万年以来的变化(Lüthi et al.,2008)。重要的发现是大气CO₂ 浓度和冰期旋回相一致:深海有孔虫壳体δ18O 指示的冰期时(图4-13A)CO₂ 浓度低,间冰期时浓度高,相差上百个ppm(图4-13B),连冰芯氢同位素指示的气温也与之一起变化(图4-13C),说明了冰盖与碳循环和水循环的密切关系。

 


但是由此产生了一连串的问题:


冰和碳,谁是鸡谁是蛋?是冰盖变化带动了CO 浓度,还是CO 浓度引起了冰盖变化?


再说,冰期时减少的CO₂ 去哪了?是什么机制,导致了地球表层碳循环与水循环有如此密切的相互关系?

 

海洋碳泵


 

海气交换,是调控大气CO₂ 浓度最有效的途径,深层海水又是表层系统最大的碳库,因此冰期时大气减少的CO₂ 应当到海洋去找。海洋最大的碳库是溶解无机碳(DIC),与海底的碳酸盐的堆积相结合,可以有效吸收大气CO₂。海水里的DIC 以三种化学状态存在:溶解的二氧化碳(CO₂)、碳酸根(CO₃²)和碳酸氢根(HCO₃),三者的比例与海水的pH 值相关。大气CO₂ 浓度升高,表层海水溶解的CO₂ 增多,海水pH降低。比如1750~2000 年两个半世纪里,人类活动的碳排放使大气CO₂ 增多,表层大洋海水的pH 就从8.2 降到8.1,下降0.1;如果人类排放不能遏制,2300 年pH 有可能下降0.7,这就是所谓“海水酸化”。海水的pH 直接控制碳酸盐的溶解和沉积,“酸化”的海水可以促使碳酸钙溶解,首先威胁文石骨骼的生物如翼足类和一些造礁珊瑚。冰期时大气CO₂ 比间冰期下降约90 ppm,表层海水pH 必然增高,于是碳酸盐沉积作用加强,将大气的CO₂ 送入海底沉积层;碳酸盐沉积超过一定阈值,海水的碳酸系统又会失去平衡而放出CO₂,从而又回到间冰期状态。这种假说在20 世纪80 年代提出时受到学术界的广泛支持,可惜后来得到的地质证据却提出了异议(Zeebe,2012)。

 

 

分析古海水pH 的方法,早期采用的方法是统计有孔虫壳体的保存,或者测算沉积物中碳酸盐的百分含量,但是这些方法都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扰。后来发现B/Ca 值或者B 同位素的方法,大为改进了海水pH 的定量技术(Yu and Elderfield,2007)。采用新方法得出的结果相当矛盾,有的根据南大洋实例认为冰期时全球表层海水pH 有显著上升(Rickaby et al.,2010),有的从全球总体分析认为海水pH 变化不大(Zeebe and Marchitto,2010),后者的结论也得到全大洋碳酸盐沉积量统计的支持(Catubig et al.,1998)。总之,海水DIC 调控冰期旋回中大气没有异议,但是这些无机碳的去处依然不明,有待取得广泛的古海水pH 等数据,加以揭示。

 

上述争议涉及的是碳在海洋内部的去处,而大气CO₂ 进入海水的生物泵,则已经查明主要在南大洋发生。进入冰期时,表层海洋通过生物泵吸收大气CO₂,送入深层海水,但究竟是哪部分海洋取走了CO₂ 呢?这就是南大洋。海洋生物泵作用的强弱,取决于营养盐的供应,而开放大洋表层水的营养盐主要来源,是自下而上的深层水上涌。南大洋是世界大洋从中层到底层水的主要产地,也是世界大洋深层水回返表层的主要海域,因此既能长期维持高生产力、吸收大气CO₂,又能将碳送往海洋深部,是冰期旋回里海洋调控大气CO₂ 的主要渠道(Sarmiento and Toggweiler,1984)。

 

可见不同海区在冰期旋回的碳循环中的作用不同,不但在表层和深层海水之间,低纬和高纬、南半球与北半球的高纬海洋,在碳循环中的作用也都有根本的不同。低纬海洋接受太阳辐射量最大,高温的上层海水密度低,造成海水分层而和深部海水的交流受阻,温度较低的下伏海水难以将营养盐送上表层,因此生物泵的效率低下。相反,高纬海区是深部海水与表层交换的主要海域,生物泵效率高,吸收大气CO₂ 的能力较强(图4-14A)。就在高纬海区内部,生物泵的效率也不相同:北大西洋高纬水能够直接和墨西哥湾暖流的低纬水交流,但是产生的深层水温度不够低,其密度不足以沉入大洋底部;只有南大洋形成的深层水温度最低,能够沉入海底进行全球范围的对流(图4-14B;Hain et al.,2014)。

 

 

陆地碳库


 

和海洋相反,冰期旋回中陆地碳库不但不能吸收大气CO₂,还是大气的碳源。在冰期旋回中,地球表面最明显的景观变化是陆地植被:北美西欧现在的大片针叶和落叶林区,末次盛冰期时压在冰盖之下;附近的地区虽然无冰,原来的树林也变为草原植被,生物量大为降低。一般认为,末次盛冰期陆地植被的生物量减少1/4,因此大陆碳储库在冰期时必然缩小,到冰消期再逐渐恢复。然而冰期时陆地碳储库究竟减少多少,其实并不知道,文献中所说的数据,其实是用冰期底栖有孔虫壳体方解石的碳同位素间接推算出来的。由此得出陆地储碳量减少幅度的估计值,相差十分悬殊,从几千亿到一万亿吨不等(Ciais et al.,2013)。

 

 

正确认识陆地碳储库的变化,需要取得直接证据,比如根据孢子花粉和有机地球化学分析结果,通过植物群系的再造求取生物量。但是,相同的植物不等于相同的生物量,因为低碳大气还会对光合作用产生影响。何况陆地植被碳储库里植物本身只占少数,地下土壤是植物的2~3 倍,因此再造土壤碳在冰期旋回里的变化,是近年来的重要研究方向。比如上述的环北极冻土带就是在末次冰消期形成,根据泥炭14C 测年判断,最早从16500 年前开始,到12000~8000 年前迅速扩张(MacDonald et al.,2006)。此外,热带和南美洲也有大片泥炭形成,全球范围内估计全新世形成的泥炭地储碳超过6000 万t(Yu et al.,2010)。

 

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是陆地碳库在冰期旋回扮演的角色。研究冰期旋回碳循环,着眼点都在于解释为什么大气CO₂ 浓度在冰期里降低,而陆地植被在冰期时收缩而排放CO₂,与大气变化的要求相背而行,于是把冰期碳储库变化的责任都“推”在海洋头上。但是实际情况可能并不如此简单,首先低纬区的大陆架就是例外。冰期时全球海平面下降,东南亚的巽他陆架出露海面形成的热带雨林,却是个冰期里才出现的碳库。陆地碳储库以土壤为主,土壤里又以泥炭为主,而今天东南亚面积虽小,却独占全球热带泥炭总量的77%,是当代热带土壤储碳的主力(图4-11;Saatchi et al.,2011)。冰期时陆架出露、面积扩大,必然使热带泥炭储碳大为增加,与冰期陆地排放CO₂ 的趋势相反。



这种相反的趋势也在高纬区出现。冰期里冰盖的扩展既会埋藏原来的植被,也会埋藏暖期时聚集的土壤碳,到冰消期才释放。数值模拟表明,从盛冰期到间冰期可以放出547 Gt 碳,使得大气CO₂ 浓度增高30 ppm,这又是与冰消期陆地吸收碳的趋势相反的因素(Zeng,2003)。同时,从西伯利亚到阿拉斯加,都发现有冰期里变成永久冻土带的储碳层,含碳量高达约2.6%,冻土层厚达 25 m,总的含碳量高达约5000 亿t。如果把这种种因素加起来,大陆在冰期里有着相当强的储碳机制,陆地是冰期的碳源、间冰期的碳汇的流行说法,也许还需要重新论证(Zimov and Chapin,2006)。

 

碳循环的时间尺度


 

综上所述,冰期和间冰期大气CO₂ 浓度大约有90 ppm 幅度的变化(图4-13),涉及地球表层各个圈层,主要的调控机制在于海洋,通过海洋生物圈和海水的生物地球化学过程改变着大气CO₂ 浓度,而陆地植被和土壤也起着重要作用。无论冰期的大气,还是当前的大气,都有个CO₂ 去向不明的问题,但是当前人类碳排放所涉及的碳循环过程属于大气与表层海洋、大气与生物圈的交换,涉及的过程为十年、百年的时间尺度;而冰期旋回中的碳循环变化,涉及深层海水及其与海底沉积物的交换,属于千年和万年的时间尺度(图4-15A)。


 

其实碳循环发生在各种时间尺度上。轨道驱动的碳循环周期可以跨越冰期旋回,涉及岩石风化作用的40 万年长周期,属于地质碳储库的变化(图4-15B)。因此在地质现实中,表层碳库和地质碳库的变化之间并没有界限。地球系统里冰与碳的旋回,相关而不相等,经过冰期旋回后,各个碳储库并不需要回归原点,发生的变化完全可以跨越冰期得到积累。比如上面讲到的高纬区的冻土碳库,随着间冰期的到来发生融化而放出甲烷,但是完全可以局部保留而跨越冰期。阿拉斯加13 万年前的火山灰覆盖在残留冰楔之上,说明这里的永久冻土在12 万年前的末次间冰期只经历了部分熔融,几十米深的冻土只熔融了几米(Reyes et al.,2011)。类似的现象在海底碳酸盐溶解、陆地植被交替等周期变化中都会发生,需要在冰期旋回的研究中注意。

 

最后,在较短的时间尺度上,应当有更多的碳循环过程有待认识,极地冰山造成海洋生产力的突发事件便是一例。现代南大洋的生产力受Fe 的限制,而南极冰盖产生的冰山可以带来大量的“Fe 肥”,估计每年总量可达7 万t 到20 万t(Death et al.,2014)。效果尤其显著的是巨型冰山,一座长逾18 km 的冰山带来的营养,能够在超过其长度4~10 倍的海域范围内提高生产力(Dupart et al.,2016),由此造成影响海洋碳循环的事件,并没有进入上述“冰与碳”研究的视野。


全面考虑不同时间尺度的碳循环,正是未来研究的方向。




本文摘编自《地球系统与演变》(汪品先等著. 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 6)一书"第4 章 地球系统的碳循环",文中保持了原文图片序号,图4-13序号之前的图片来自该章节其他部分。


ISBN 978-7-03-057604-0

责任编辑:韩 鹏 孟美岑

 

三十年来“全球变化”的研究,把地球科学推上了一个新台阶。地球上的大气圈、水圈、岩石圈和生物圈连成一个完整的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地球内部和表层的物质和能量交换,也在影响着人类享用的环境与资源,而这就是地球系统科学的研究对象。本书是在二十年教学科研实践基础上编写而成,前五章介绍各圈层的构成与来历,后五章讨论不同时间尺度的地球系统演变,最后两章介绍地球系统科学的研究方法和理论。全书以圈层间相互作用为主题,重点突出机理追究和问题探讨,不以灌输知识为目的。全书版面活跃、形式新颖,各章均配有内容提要和思考题,适于地球科学各学科作研究生辅助教材使用;同时尽量反映国内外研究的最新进展,提供千余篇文献供读者追索,适于地球科学工作者或者关心环境变化的读者,用作拓宽知识领域、激活研究思路的参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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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刘四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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