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毫无征兆的凶杀案
读契诃夫短篇小说《渴睡》
这是一篇惊心动魄的小说。尽管篇幅短小，人物和情节也非常简单，但读完这篇小说，如同一下子掉进冰窟窿，浑身发冷，汗毛倒竖，你会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一个冷血杀手的故事，这是一桩极其残忍的凶杀案，这是一个突如其来、事先毫无征兆的血腥事件：一个13岁的小女孩无情地掐死了一个摇篮里的婴儿。如果是成年人做这个事情，可能会不忍心，会紧张、害怕……但瓦丽卡不会，相反，她还很高兴，“不由得感到畅快，心里痒酥酥的……”文中写她掐死娃娃前后的四次笑——“她笑了”“畅快地微笑着”“她笑着，挤了挤眼”“高兴得笑起来”，看了让人毛骨悚然。
小保姆瓦丽卡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照看的婴儿？
父亲病逝，母亲乞讨，无以为生，13岁的瓦丽卡成了鞋店老板家的保姆。一个13岁的小姑娘，大家想想，一个13岁的小姑娘，这是什么概念？“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是一个含苞欲放、情窦初开的年龄，是一个羞涩、撒娇、任性、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年龄，然而，瓦丽卡却必须没日没夜地干活，累死累活，受尽主人折磨和打骂，晚上还要哄婴儿睡觉，要是瓦丽卡自己一不小心睡着，老板就会把她痛打一顿。
“在半睡半醒中，她就是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捆住她的手脚，压得她透不出气，不容她活下去。她往四下里看，找那种力量，好躲开它，可是她找不着。最后她累得要死，使出全身力气，睁大眼睛，抬头看……听着娃娃的啼哭声，这才找到了那个不容她活下去的敌人。”
原来敌人就是那个娃娃。
她笑了。她觉得奇怪：这么一点小事，以前他怎么会没有弄明白？……她想到马上就可以摆脱这个捆住她手脚的娃娃，不由得感到畅快，……弄死这个娃娃，然后睡吧，睡吧，睡吧……
……她把他掐死后，赶快往地下一躺，高兴得笑起来，因为她可以睡觉了。过了半分钟，她就已经睡熟了……
原来，瓦丽卡掐死那个小娃娃，就是因为自己要睡个觉！
杀死娃娃，并非报复，也不是什么反抗，她只是要睡觉，而娃娃妨碍了她睡觉，就像把妨碍自己的东西挪开一样自然而然，她完全是无意识地做这个事情，似乎换了谁都会这样做，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了。然而，她是在杀人，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完全无辜的孩子。这让我想到前一段时间连续发生的几起挥舞砍刀冲进幼儿园小学大开杀戒的恶性事件。当然这和瓦丽卡杀人不一样，这几个被生活所迫的中年男子是有意识地报复社会，疯狂地屠杀无辜，确实是丧尽天良，但我们要问，他们为什么会丧尽天良？他们是在人性养成之后被剥夺被扭曲，而瓦丽卡则根本没有人性养成的机会，这更可怕！
什么是人性？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饿了要吃饭，累了要休息，困了要睡觉，这是最基本的生理（生存）需要，你不是神，也不是物，你是人，人就有这个毛病，这是与生俱来的，谁也拿他没办法！谁也无法抗拒！这就是最基本的人性、人权，剥夺了这个权利，只有死路一条！
我有权有势有钱，我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以随意欺压别人，不把人当人看吗？瓦丽卡在主人眼里不是一个孩子，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机器、一个工具，一个牲口，可以随意使唤、打骂、凌辱、欺压……真的可以这样吗？你剥夺了她的人性，她就丧失了人性，她丧失了人性，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实际上在剥夺了别人的人性的同时，自己也丧失了人性，在这个事件中，瓦丽卡是受害者，被掐死的婴儿是受害者，而主人夫妇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在一个可以随意剥夺人性的社会里，在一个毫无人道的国家里，没有胜利者，都是受害者。
几年前，有个小学生问教育部部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睡个好觉？”我当时看到这个报道，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还我睡觉的权利！还有休息的权利，对于孩子来说，更有玩的权利、游戏的权利！
昨天在办公室，听一个同事说，她上幼儿园的孩子跟她讲：“妈妈，我们还能上一天息两天啊？”我听了这个话，眼泪又忍不住要下来。这个孩子多可爱，他的要求并不高，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要求上一天学，休息一个星期！而他只是要求上一天息两天。在今天的中国，上幼儿园也好，上小学中学也好，总之，上学成了孩子最害怕的事情，最恐怖的记忆，这恐怕会伴随他们的一生。好多年前，我曾听说有个孩子在日记里写下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像董存瑞叔叔那样弄个炸药包把学校炸了。前几天，电视上说好像是上海，对学生做了一个调查，说出你最幸福的十件事和最不幸福的十件事，结果是最幸福的十件事里没有一件跟学校和学习有关，而最不幸福的十件事则有一半是关于学习、作业和考试的。
这样的教育不可能不受到惩罚！事实上我们已经受到惩罚了。当然，他们没有像瓦丽卡那样掐死那个妨碍她睡觉的婴儿，但他们掐死了自己的创造性和想象力，掐死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杀死了自己的思想、尊严和灵魂，他们变得呆滞、愚蠢、冷漠和势利，他们实际上已经杀死了自己。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屠杀，同时，这又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谋杀。
瓦丽卡发现她的敌人是那个婴儿，我们的敌人是谁？
差不多一个世纪前鲁迅就喊出要“救救孩子”，为什么要救救孩子？因为救孩子就是救社会，就是救未来！
救孩子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从人性出发，给孩子睡个好觉的时间，给孩子玩的自由，给孩子游戏的快乐！
于2011年9月10日星期六第27个教师节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