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之《后汉书·梁鸿传》
【按语】这是若干年前读《后汉书·梁鸿传》写的一篇游戏文字，无意中翻出，看后不觉莞尔。文中多有影射，虽时过境迁，但余味尚存。敝帚自珍，不忍弃之，立此存照，不喜勿看。
读书笔记之《后汉书·梁鸿传》
——《知音》《故事会》是何以成为人文社科类图书的？
梁鸿是东汉人，其父在王莽当政时曾显赫过，但父亲死后，家道中落，又值乱世，故陷于困境。早年的这段经历应该对他影响很大，正像鲁迅所言：“有谁从小康之家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出世人的真面目。”
后来他受业于太学，尽管学习很刻苦，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但在那样一个拼爹的时代，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又没有钱财的梁鸿很难在京城立足，他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养猪。
在那个时代，一个太学生（相当于清华大学的毕业生）做一个养猪专业户居然不是什么新闻，一点儿也没有引起轰动。当然，梁鸿也不是要借此炒作，他可能确实喜欢养猪这个活儿。看着一只只特立独行的猪在山坡上自由地奔跑或者在烂泥塘里打闹嬉戏，他觉得很惬意，坐在树下看看书，享受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他不免忽发奇想：我又何尝不是一只曳尾于涂中的小猪呢？
好景不长，一个突发事件打破了他的美梦。一场火灾殃及邻居，他把所有小猪连同自己全部赔给人家。奴工期满，净身出户，返回乡里。
回到家乡，梁鸿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名人，很多有权有势的人居然纷纷登门造访，一个个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觉得很奇怪，自己穷光蛋一个，属于典型的无车无房无存款的“三无宅男”，咋就突然成了一个香饽饽？
据说，人们是仰慕他的“高节”。事实正是这样，他“品节祥明德性坚定，事理通达心气和平”，就凭这种高尚的节操、这种内在的美德，他赢得了众多粉丝，原来那是一个道德还没有“严重滑坡”的时代，是一个“诗书非药能医俗，道德无根可树人”的时代，是一个尚德尚贤的时代，是一个崇尚真理和气节的时代，感谢那个时代，它让梁鸿仅仅凭借自己的学问和德行就能生活得更幸福和更有尊严。
然而，梁鸿有自己的想法，他所理解的幸福和尊严与我们不一样，他要的是真正的人的幸福和尊严，这个幸福和尊严必须建立在自由的基础上，自由地选择居住地，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自由地表达意见和观点，自由地研究学问，自由地散步，自由地呼吸——这才是真正的人权，而不是动物般的温饱权和活命权。梁鸿对权贵和金钱有着天然的警惕，他不愿意把自己“嫁”入“埶家”，因此，梁鸿断然拒绝了众人的美意。
此时，孟家有女早长成，天生劣质难自弃。梁鸿有个同乡姓孟，孟家有个女儿，快30岁了，还待字闺中，原因并非该女“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而是因为她曾扬言2岁开始看新闻联播，7岁读人民日报，9岁博览群书，20岁达到顶峰，现在仍坚持看《故事会》《知音》等人文社科类的书，弄得小伙子们个个自惭形秽，有些胆子大的也曾对孟剩女求过婚，结果是碰了一鼻子灰。父母很着急：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嘛？“圣女”语惊四座：要嫁就要嫁个像奥巴马那样的男人，当然能够嫁给梁鸿也不错。父母当然不知奥巴马何许人也，但梁鸿可是一等一的好男人，女儿要嫁梁鸿岂不是痴人说梦？
（据说，孟剩女是中国历史上四大丑女之一）
然而，梁鸿听说此事，居然上门求亲了。
结婚那一天，新娘子“衣绮缟，傅粉墨”，一步三摇，款款而来。梁鸿看了大吃一惊：原以为你是一个朴素、大方、勤劳、本色的劳动妇女，却没想到也是一个装腔作势、忸怩作态、爱慕虚荣、俗气熏天的骄娇女。梁鸿气得一连7天没有理睬她。
你说这个梁鸿也太过分了，人家姑娘出嫁第一回做新娘子把自己打扮打扮完全合情合理嘛，你这样做未免太委屈我们的孟姑娘了。谁知道孟姑娘气定神闲，到底是读人文社科类书籍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她的一番话说得梁鸿转怒为喜：我这是在试探你呢，看你究竟是真的喜欢劳动妇女还是贵族小姐。说完，孟女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粗布衣裳，把漂亮的披肩长发盘成一个髻用竹片一插，操起一把锄头来到梁鸿面前：走，下田干活去！鸿大喜：这才是我梁鸿的好老婆啊！
看着老婆穿着布衣，扛着锄头，阔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沐浴在早晨温暖的阳光中，高高盘起的发髻还沾着露水，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梁鸿心花怒放，于是，给老婆起名曰：光。
从此，梁鸿孟光夫妇在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他们仰慕前世高士，把四皓以来二十四个古圣先贤引为“知音”，编写了一本“故事会”。直到今天，《知音》《故事会》仍是重要的人文社科类图书，为大众所喜爱。（待续）
2011-5-25
读书笔记之《后汉书·梁鸿传》
——“举案齐眉”这个成语故事是怎么被误读的？
梁鸿在山里呆的时间长了，想出去看看——我倒要看看这帮畜生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怎么样了。
这一天，他出关东行，一路走来，田间地头，大街小巷，所见所闻，骇人耳目。有毒食品铺天盖地，暴力事件此起彼伏，爆炸声、自焚声、跳楼声、剖腹声、哀嚎声、红歌声、中间力拉崩倒之声、呼呼风声、泼水声、求救声、曳屋许许声、磨刀霍霍声、棍棒声、抢夺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响彻这片古老的大地，戾气、邪气、怒气、斗气、淫靡气、浮华气……气焰嚣张。如此乱象，让梁鸿一声长叹，迎风洒泪。
拖着疲惫的身躯，梁鸿来到京师，登上城楼，放眼望去，京城一片繁华，故宫会所里觥筹交错，酒池肉林，达官贵人，妃嫔媵嫱，歌台暖响，舞殿冷袖，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淫声浪语，甚嚣尘上……这是什么世道啊，梁鸿仰天长啸，大叫了五声“啊”，留下了著名的“五啊诗”。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啊”这个语气词，他用的是“噫”，就是李白慨叹蜀道之难的“噫吁嚱”的那个“噫”字。《后汉书·梁鸿传》里是这样说的——
过京师，作《五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翻译过来就是：登上高丘，啊！俯视京城，啊！宫殿巍峨，啊！百姓穷困潦倒，啊！社会黑到何时，啊！
这下可闯了大祸了。这不是诽谤朝政吗？这不是造谣污蔑丑化帝党和国家形象吗？这不是煽动颠覆吗？肃宗皇帝听闻此事，立即下令跨省追捕嫌犯梁鸿。
“等等！”皇帝叫来几个秘密警察，“你们就说他梁鸿躲在山里种地，涉嫌逃税。”警察转身要走，肃宗皇帝又把他们叫住：“算了，这种下三烂的伎俩还是留给别人去用吧，我们就正大光明地以政治犯的名义逮捕他。”警察领命而去，走到门口，又被皇帝叫住：“如果抓不到就算了。想这么一个小小读书人，充其量只能算一个三流的行为艺术家，他还能翻得了天？”这就是后来王勃在《滕王阁序》里说汉章帝（就是这里的肃宗）是一个明君的依据。
尽管章帝最后并没有拿梁鸿怎么样，但毕竟惹得皇帝不高兴，梁鸿携妻子流亡到齐鲁沿海一带，干脆过起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意般的生活。
过了一段时间，梁鸿又想出去看看了，这一次他来到吴地，出发之前还写了一首诗，从这首诗来看，正像我们所知道的，他并不是一个不问政治、与世无争的隐士，他关注世道人心，痛恨流氓执政、小人当道、道德崩溃、风气败颓、民心惟危、民生维艰的惨痛现实（“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兮唌唌”），他要去寻找精神伙伴（“过季札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他要追随孔子的足迹（“聊逍遥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他要复兴美政，重建人心、精神和核心价值观（“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兮尚贤”），然而，圣明时代已经远去（“哀茂时兮逾迈”），重建道德谈何容易？在如今这样一个追腥逐臭的时代（“愍芳香兮日臭”），梁鸿心里充满忧伤（“心惙怛兮伤悴”），郁郁寡欢（“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好在妻子孟光给予了他极大的人文关怀，让他敏感忧郁的心灵得到憩息和安慰。
在吴地，梁鸿夫妇受雇为人干苦力，尽管寄人篱下，朝不保夕，但他们在困境中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情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家事国事事事艰难的悲惨时世中表现出来的德性坚定、贫贱不移的操守让这家的主人大为感动，正所谓“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主人皐伯通是通过一个小小的细节（“举案齐眉”）看出了这对夫妻的品性，并表示由衷的敬佩，从此不再把他们看作佣人，而是当做朋友，让他们住进里屋，为梁鸿提供了很好的读书著书的条件，从此，梁鸿闭门研修，著书十余篇，直到病逝。
今天我们提到梁鸿孟光，总是和“举案齐眉”这个著名的成语故事联系在一起，当然，作为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为人津津乐道也未尝不可。但他们不只是一对模范夫妻，更是追求理想、恪守信念、敢爱敢恨、崇尚自由的人格楷模，尤其是梁鸿表现出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气概，使得今天的那些文痞禄蠹们，那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帮凶帮闲们，顿时变成一堆嗡嗡叫的苍蝇！
2011-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