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作文，又是作文！
——以2019届高三南京市期初模拟作文为例
参加期初模拟考试作文阅卷，有点感想。
说感想之前，先讲一点题外话。
一个好的作文题，指向性应该是比较明确的，也就是说，我拿到题目，仔细审题，然后很快确定写作的方向和主要内容，下面的任务就是如何写。就论述类文章而言，如何把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和思考清晰地、完整地、有条理地、有层次地、有分寸地、有逻辑地、（有深度地和有文采地、有个性和创意地）表达出来。前面是基本要求，括号里面是比较高的要求。文章的内容和主旨应该是差不多的，可能会有不同的角度和侧重点，而评判分数的依据则是上面提到的几个要求。
这里涉及到两个能力，一是对自己所写文章的题旨和中心的确定和把握，这是理解能力，还有就是写作能力。作文考查的重点应该是写作能力，所以不应该在审题上设置过多的障碍和陷阱。因为审题出现偏差直接决定了得分的等第，这就让写作能力比较好的同学由于审题失误（往往有一定的偶然性）而丢了很多分。
降低审题难度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写，否则，难以杜绝套作和宿构；题旨应该很明确，绝大多数人拿到题目都能清晰判断要写什么。以往的高考作文命题总是摆脱不掉这两个极端。要么审题难度太大，大多数人不知道究竟要写什么，阅卷时只好在审题准确性上降低要求，只要沾到一点边就行。要么，完全没有审题难度，写什么都行，出现大量套作、仿作甚至抄袭的情况。
实际上，作文命题没有那么复杂。作文究竟考查什么？一是思想，二是表达。我一直主张考查论述类写作就写两种文章，一是时事评论，二是文学评论。这两类文章最能看出一个人思想水平和思维能力，而且论述类文章写作（属于实用写作）是大学学习最重要的能力之一，也是以后工作和生活中最重要、应用最广泛的能力。这两类作文题没有丝毫的审题难度，同时，写作的指向性非常明确、具体、实实在在、清清楚楚，评分时标准统一，公平公正。
现在，来说说此次阅卷的感想。
本次考试作文题是这样的——
根据以下材料，选取角度，自拟题目，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文体不限，诗歌除外。
童话里的灰姑娘穿着一双水晶鞋去王子的舞会，艳惊四座。然而，英国莱斯特大学物理系的一群学生通过研究发现：如果灰姑娘体重50公斤，鞋跟高度超过1.3厘米时，一旦走路，水晶鞋就会被踩碎。学生们在论文里给灰姑娘建议：“如果想获得王子的心，一定不要穿水晶高跟鞋。”研究论文发表在该校的物理学期刊上。
如果是你来写，你写什么？怎么写？
如果是我来写，看到这个题目，我首先想到的是——
这群学生用物理方法和科学实验方法研究灰姑娘的水晶鞋，很有创意，也很有趣。如果单纯计算水晶的硬度和韧性，分析其受力方向和大小，未免有点枯燥乏味，把这个研究跟著名的童话故事结合起来就好玩了。
由此想到：1、学和玩可以结合起来；2、学习和生活可以结合；3、理论知识本来就应该用来解决生活现象和解决实际问题；4、这群孩子真聪明，敢想敢玩；5、独立思考，敢于质疑，大胆猜测，实验求证；6、学校鼓励他们的奇思妙想（论文发表）；7、学习和生活中需要想象力和幽默感；8、学习本来就应该是有趣的；9、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10、我们的学生缺乏的正是这些学习品质和思维品质；11、当然，我们也缺乏这样的氛围和文化；12、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用刷题来窒息学生的想象力；13、我们是不是过于严肃了，过于功利了；14、学习和娱乐；15、轻和重；16、美与真；17、有趣的灵魂；18、游戏精神。等等等等，可以写的东西很多，光是一个“游戏精神”就可以写上几千字。
我觉得这个才是这则材料给我们最大的启发。至于说童话和物理属于不同的领域，什么感性和理性啦，审美和求真啦，文学与科学啦，想象和实际啦，浪漫和现实啦，夸张和严谨啦，虚构和准确啦，等等，当然也是可以写的，但他们大多是一些术语和概念，而且都是公认的现成的说法，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再说，你讲童话和科学的不同，暗含着对这群学生用科学方法研究童话故事中相关情节设计的合理性持否定态度。事实上很多同学就是这样写的，他们认为这些大学生的研究没有价值，斥之为哗众取宠，讥之为无理取闹，甚至说他们缺乏常识、头脑简单云云。难道这些物理系的大学生真的不知道童话和科学的区别吗？
一群不会玩的人看到一群会玩的人居然会产生一种道德上和知识上的优越感：你们这些无知无识无聊无厘头的可怜虫们尽管去狂欢吧，等待你们的是娱乐至死！
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在天性幽默的人面前会怎样呢？材料里说，他们给灰姑娘建议：“如果想获得王子的心，一定不要穿水晶高跟鞋。”我估计有一大半人没有看懂这句话。他们把这句风趣机智的话当真了。我批改到的试卷里有好多学生严肃地指出：你们的建议是错误的、可笑的、幼稚的，难道灰姑娘赢得王子的心，靠的是水晶高跟鞋吗？不！靠的是她的纯朴善良的美德！这个简直让你哭笑不得。
一天半时间，看了近300篇作文，我彻底惊呆了。
我知道学生的写作能力差，但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再举几例——
1、童话都是骗人的。原来童话都是假的，都是违背现实的，都是不真实的。文章的主体就是举了很多童话的例子，然后一一分析其虚假之处，结论是童话都是骗人的。
2、理想和现实。有几十个人写到“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童话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之类的话，然后讲我们不能生活在童话里，要直面现实。类似这样立意的文章占很大比例。
3、凡事都有两面性，要辩证地看问题。童话有虚假的一面，也有美好的一面，不要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4、成功究竟靠什么？美丽的外表，华丽的衣服，晶莹的水晶鞋……都不是；成功靠坚持、勤奋、努力、信念、意志、美德等等。成功需要什么？至少可以列举出20个基本素养和品质，仅此一点，就可以有几十个立意。学生把灰姑娘认定为“成功人士”，那么这篇文章的题目就可以换成：请以“成功”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题目自拟，立意自定，文体自选。也就是说，这篇文章可以包罗万象，天下所有的文章，天下所有的立意都可以写。事实上，确实有相当多的学生就是这样写的。而且有的文章文笔还不错，像“水晶鞋碎了一样起舞，赤脚而舞，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之类的句子时有出现。我的建议是这类文章应该在0到10分之间判分，但实际阅卷时是不可能这样操作的。
以上是审题错误，表现出理解能力极差，短短几行字，完全把握不住整体和重心。这个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写作能力本身。可以说大多数学生缺乏最最基本的写作素养，书面表达水平在在堪忧，令人不寒而栗。具体情况我就不再说了，总之，没有几篇文章能读下去的。我不怪学生；这就是语文教学的错，就是中小学12年语文教育教学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失败。
20多年前有一篇文章《误尽苍生是语文》，曾引起全国范围内的反响和争议，今天，我认为有必要重提这个问题。20多年来，语文教育未见任何起色，相反，在原来的基础上节节败退。作为语文教师，我是眼看着它一步步坍塌下去，却无能为力，只能像疯狗一样狂吠。
现在，我们当然知道，误尽苍生的不是语文，但语文确实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至少未能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和使命。
我认为语文能力本身是极其重要的能力，同时又几乎可以说是其他一切能力的基础。沟通，交往、学习、思维、表达等等这些在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活动无不借力于语文素养和语文能力。语文能力薄弱势必制约一个人发展，乃至于在基本的工作、生活和学习中都会造成一定的困扰，进而阻碍公民意识的成长，切断广泛地深度地公民参与的各种可能性。
一个进入高三的学生，差不多是十七八岁的成年公民了，按照《民法》规定，他们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当然还有《宪法》规定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还有《刑法》规定的已满16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满18周岁就可以判死刑了。想想还蛮可怕的。就这样一个理解能力，就这样一个表达能力，他们如何独立进行民事活动？如何行使自己的权力？又如何承担相应的民事和刑事责任呢？
孟子曰：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2018年9月10日星期一第34个教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