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兴高采烈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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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米格尔街》（1）
人们评论《米格尔街》有这样一句广为流传的话：“生活如此绝望，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地活着。”这是这本书封腰上的一句话，我原以为是小说中的原话，但没有找到。不知道是谁首先想到的，作为宣传推介语确实说得很精要，也颇有杀伤力。
前段时间，有一篇什么“寒门状元之死”的文章爆红网络。一句“希望我们都能成为一个真正用力活过的人”也不知打动了多少人。但这篇文章很快就“死”了。正如网友所说：“咪蒙的毒鸡汤不过是新时代的《知音》甚至《读者》罢了，新瓶装旧酒，本质上都是利用了人性，制造情绪，或绑架同情心，或贩卖焦虑，或引起不同人群对立……”
我认为这篇文章坏在，号称“非虚构写作”，却通篇胡编乱造。
如果是真的，你说是假的，没问题；但如果是假的，你说成是真的，那就是坏，心眼儿坏，用一句骂人的话讲，叫“缺德”。
而小说这种文体好在什么地方呢？就好在，你在读小说之前，就知道，它是虚构的。
为什么说到“用力活着”，大家就很容易产生共鸣和共情，从而被打动呢？因为大家都体验到生活的艰难和不易。但是，《米格尔街》的作者奈保尔却没有打悲情牌，演苦情戏，作励志状。相反，奈保尔把米格尔街上的这群可怜的小人物写得鸡飞狗跳，活色生香，能让你笑出眼泪来，这就是小说家的高明之处。有人说，咪蒙们为什么不去写小说呢？原因很简单：“才华有限”。
这让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大家知道，今天的中国社会千奇百怪，乱象丛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我看5000年的荒唐事、离奇事加起来也没有这个几十年的多，真所谓“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其怪诞处、悖谬处、魔幻处绝对超出了最伟大的小说家的想象，但我们整整七十年时间、三四代人中，为什么没有产生几个像样的小说家呢？原因还是：才华有限。至于“才华有限”的原因，当然很多，我认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小学语文教育。也就是说，一个受过12年完整的中小学语文教育的人，要想成为一个出色的小说家，几无可能。当然，我们不需要小说家，只要语文中高考拿到高分就行。
我们还是来说说米格尔街吧。
米格尔街上的人们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民众，他们政治上无权，经济上贫困，教育落后，思想愚昧，生活艰难，谋生不易。
活着不容易，但他们都努力地活着。
生活的卑微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执着。他们有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追求，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华兹华斯要写出世界上最伟大的诗，墨尔根要做出最漂亮的烟火，伊莱亚斯要成为执业医生，比哈库自命为机械天才，波普甚至要做出一个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
他们的理想或许卑微，但他们努力生活的样子却令人感动，然而，感动之余，又不免心酸，叫人心痛和悲哀。为什么？
人不是“用力活着”就行，还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力，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用力活着。
米格尔街上的人们不失温情、善良、乐观、积极的一面，但也存在很多问题，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
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正在于，他们没有看清生活的本质，也没有认识到生命的真正价值所在。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们的行为基本上是受本能和欲望驱使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
我们不妨来检视一下——
◆木匠波普整天捣鼓着手上的活儿，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成什么东西，用他的话说，“我在干一件叫不出名堂来的事”。
◆博加特自称裁缝，但“我简直想象不出他到底能干些什么，我也从不曾记得他做成过一件衣服”。
◆机械师比哈库也是这样，整天捣鼓那几辆车子，总觉得哪儿有问题，拆了装，装了拆，看他那个认真劲儿，你会觉得好笑，但他根本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劳拉跟7个男人生了8个孩子，确实够努力的！“劳拉把时间全部花费在生儿育女和勾引男人上”，生完孩子几个小时就开始干活了，而且“老是那么活泼快乐”，除了对自己的孩子要么打，要么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孩子。
◆乔治揍老婆也好，打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好，都很卖力，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打老婆、打孩子，好像就是为了打而打。
◆墨尔根有十个孩子，尽管他也纳闷“像我这么个人竟有十个孩子”，但他打起这十个孩子来，却毫不含糊，能够打出各种花样来，连他的儿子都说：“有趣极了吧？这玩意使揍变成了游戏。”
◆墨尔根太太和比哈库太太经常对骂，她们骂得十分投入和卖力。骂街几乎成了她们的生活必需品。
◆伊莱亚斯就更努力了。他想做医生，但一次次考试，都没有通过。“今年我一定要考好，非让那些剑桥先生们看到我的答卷后拍案叫绝不可”。但他还是未能通过，人们问他“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伊莱亚斯说：“我吗，我想去找个活干，打算当个卫生检疫员。”
海特说这活儿能挣不少钱，伊莱亚斯说：“我倒不太在乎钱，我确实喜欢这工作。”
连续三年，伊莱亚斯参加了卫生检疫员的考试，可每次都落选了。
伊莱亚斯说：“特立尼达竟成了这么一个鬼地方，你想剪掉自己的脚指甲也得去行贿才成。”
但他不甘心，听海特的建议到外地又考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后来，伊莱亚斯开起一辆垃圾车，当上了街头贵族。
“这活用不着理论，”伊莱亚斯常说，“很实际，我的确喜欢这份工作。”
由此可见，伊莱亚斯这个被认为米格尔街上最有头脑的人同样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假装强大，实际是一个懦夫的“大脚”是个爱搞恶作剧的滑稽的小丑，跟墨尔根一样，他只是想引起别人的关注。米格尔街上的人都怕他，甚至海特也怕他。然而，他用来吓唬别人的办法其实就是三招：闷声不响、脸色阴森、目光凶狠。尽管海特也知道“大脚”只是装出一副吓人的样子，“他闷声不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但米格尔街上的哥儿们提到“大脚”无不感到脸上有光。
◆博勒是一个理发师，他订了很多份报纸，相信报纸上的话，积极参与报纸上的各种猜奖游戏和其他活动，但毫无所获，屡屡受骗。由此，他发现了一条真理：决不能相信报纸上讲的事。“听着，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读报了。哪怕我学会了中文，也决不去看中国人的报纸，听见了吧！决不能相信报纸说的话。”报纸上说战争结束了，他不相信。他偷偷地买了多年的彩票，从来没有中奖。后来终于中奖了，当“我”告诉他从报纸上看到了中奖号码。博勒气急败坏，掏出彩票，撕得粉碎：“他们以为骗得了我。”
◆曼门也爱搞恶作剧。他有些稀奇古怪的习惯，让人们怀疑他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比如他一手操纵并发起的那场“狗屎运动”，让主妇们苦不堪言，他自己却从中渔利。后来他居然改邪归正了，有一天他宣称自己见到了上帝，于是他成了一个传教士，开始布道。再后来，曼门宣称自己就是新的救世主，说最近他要被钉在十字架上。他让人把自己绑在十字架上，要人们用石头砸他。当人们真的用石头砸时，他扯开嗓门咒骂起来：“别干这种蠢事了，我说快停下！我已经完成了这鬼差事，听见了吗？”一出闹剧收场，曼门以寻衅滋事罪被捕。
◆爱搞恶作剧的还有爱德华，有一次他鼓动一些人大张旗鼓地带着各种刀具去捉根本就没有的螃蟹，又偷偷打电话叫来警察，说是有一帮人在策划谋杀。当一帮警察气喘吁吁赶到时，爱德华挖苦道：“到处都有人殴打他们的婆娘，到处都有人打劫，你们这些警察干吗不去做点有用的事？偏偏到这儿浪费时间，走开吧。”于是，警察抱怨“如今所有的人都学坏啦”，海特怒斥爱德华“你知道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而爱德华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大笑起来。
……
生活如此绝望，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活着。
尽管生活如此绝望，大家还是兴高采烈地活着。
既然生活如此绝望，为什么不兴高采烈地活着？
但是，
既然生活如此绝望，为什么还要兴高采烈地活着？
还有，
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活着，为什么生活还是如此绝望？
2019年4月27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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