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书阅读《乡土中国》笔记（2）

八、圈子文化

中国文化就是一个圈子文化，这个圈子以自己为中心，向外一层层推出去，组成一个个同心圆，维系着这些圆圈的是一个个道德要素，而这些道德都是私人道德，也就是说，都是对私人负责，而不是对团体负责。这些圈子大致说来是这样的——

第一层，当然是自己，这个“自己”是任何一个人。

当然不同的人构成的同心圆是不一样的。

皇帝构成的同心圆最大，包举宇内，囊括四海。

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的同心圆就剩下孤家寡人孤魂野鬼一个点。

在第一层上的道德要求是“克己”，就是约束自己。用什么来约束呢？用“礼”。

这个“礼”是什么呢？不是公开的成文法，而是一整套“规矩”。这个规矩有成文的有不成文的，即使是成文的，也是界限模糊、不好把握的。这就需要解释，解释权归谁？当然归于最高权力者以及依附于最高权力的高级文官集团。

要注意的是“克己”同样要求于皇帝，并不是说，皇帝就可以无法无天，他也要受到“礼仪”的约束。看过《万历十五年》的都知道，万历皇帝甚至在立储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他们老朱自家的事情上，还受到群臣的强力约束和百般阻扰，他斗争了几十年年，最后还是屈服了。所以，黑格尔说：“中国除了皇帝一人外都不知道自己是自由的。”是不对的，他不知道中国的皇帝也是不自由的。

第二层是父母、兄弟、儿女等家庭和家族成员，这一层还可以根据血缘和姻亲关系进行一层层细分。

比如《红楼梦》里的贾氏家族，内亲外戚成百上千，关系错综复杂，等级森严，层次分明，连丫鬟都分好几个等级，各司其职，不得越雷池一步。

维系这一层的道德要素是“孝、慈、悌、恭、宽、敏、惠、三从四德”等等。大家注意，这些全是私人道德，只适用于私人生活领域。而且这些道德要求没有明确的、具体的规定，运用起来具有极大的灵活性和伸缩性。对己对人不一样，对不同的人也不一样。所谓“礼之用，和为贵”，一个“和”字，把界限作了模糊化处理，而处理的原则就是现实利益。

事实上就是一切以现实利益为中心，转圜自如，左右逢源。道德在他们手里一会儿成了胡萝卜，一会儿又成了大棒，诱惑、恐吓、绑架、镇压，恩威并施。强者永远有理，而弱者则无所逃于天地间。

第三层是朋友，维持这一层关系的道德要素是“义”。

第四层是邻里，维持这一层关系的道德要素是“友”。

第五层是国家乃至天下，也就是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所有人都是生活在“王土”里的“王臣”。

这是最大的同心圆。虽然离自己最远，关系最疏，但它的名字比你的生命更重要，它随时可以取走你的生命，让你的所有同心圆顿时化为乌有。它现在还没有取走你的生命，是因为它还没工夫或没兴趣理到你。它是最高权力中心，其核心人物或代表人物或者说象征人物当然就是国君或曰天子。维系这一层关系的道德要素是“忠”。

什么是“忠”？就像前面提到的所有道德要素一样，它也是一种私人情感，忠诚啦，热爱啦，敬仰啦，赞美啦，永不背叛啦，恩情比海深啦，时刻准备着啦……但你无法说清楚究竟怎么做才算“忠”？哪怕你时时举着红宝书，天天跳着忠字舞，一旦他要你死，你也死无葬身之地。即使到了这一天，你还要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尽管自古有伴君如伴虎之说，但大多数人只要有机会还是幻想着能够接近这个权力中心，因为离这个圈子越近，你的权势越大，而你个人的权势越大，你自己的圈子就越大。红楼梦里贾家为什么要把元春送进宫中，尽管那是一个“不得见人”的地方，道理就在这儿。

九、团体格局

下面我们看西洋的所谓“团体格局”，在这个格局中当然也有私人道德，尊敬、同情、互助、友爱等等，这个都不是“团体”要管的事情，团体要管的事情是所有人要为团体负责，否则，这个团体就瓦解了，就不复存在了。也就是说，它只规定个人与团体的关系，而不规定个人和个人的关系。

个人之间随你们怎么玩，它不管，只要不影响到团体的利益和存在，所以为了大家都能在一个团体中生存和发展，大家都要遵守共同的、公共的、公开的道德规则和法律规则，谁都不能破坏它。在这一点上，所有人是平等的，享有一样的权利并履行同样的义务。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团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超越所有人的个人意志、情感甚至自由。你可以不服从任何人，但所有人都要服从它。

我们先不说这个“何方神圣”，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中国文化。

在中国文化里面，我们看不到这个东西，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具体的人以及这些人跟我们是什么关系。远近亲疏，然后我们跟这些人结成一个个同心圆。

我们也有国家的概念，但在我们心目中，国家就是皇帝，朕即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到的还是人以及跟我们的关系。

我们也有政府概念，但在我们心目中，政府就是青天大老爷，就是父母官，就是大大小小的各级官吏，我们看到的还是人以及跟我们的关系。

我们也有乡村概念，但乡村就是一个一个人，就是乡里乡亲，左邻右里，我们看到的还是人以及跟我们的关系。

我们也有家庭家族概念，但在我们心目中，家庭就是父母、兄弟、子女，家族就是叔叔伯伯，七大姑，八大姨，我们看到的还是一个一个的人以及他们跟我们的关系。

总之，我们只看到一个个的人，看不到超越所有人之上的东西。

就算是“天”，它要么是一个自然物，所谓“天行有常”；要么把他人格化，所谓“天人合一”。或者再具体化为天子，天子离我远着呢，天高皇帝远，跟我没关系，跟我有关系的就是周围几个人，我要跟他们处好关系，因为我还需要他们帮忙呢。

就算是“神”，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神，各家有各家的神。“祭神如神在”，它就在我们身边，我只要好好地供奉它，它就会保佑我，保佑我全家。神成了我的私人保镖。

十、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唯一神和代理人

本书第36页：在“团体格局”中，道德的基本观念建筑在团体和个人的关系上。团体是一个超越于个人的“实在”，不是有形的东西。它是一束人和人的关系，是一个控制各个人行为的力量，是先于任何个人而又不能脱离个人的共同意志。

这种力量，这种“共同意志”是什么呢？

只能用一个东西去象征它、表示它，这个东西就是“神”。神的观念原来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费孝通说：在“团体格局”的社会中才发生笼罩万有的神的观念。

这就是我们上面说到的那个“何方神圣”的“神圣”。

在象征着团体的神的观念下，有着两个重要的派生观念：一是每个个人在神面前的平等；一是神对每个个人的公道。

但神是无形的“实在”，在执行团体意志时，还得有人来代理。于是产生了代理人这样一个基本的概念。政府也好，官吏也好，牧师也好，他们只是“代理者”，如果他们不能很好地行使代理权时，就失去了代理的资格。

我觉得关于“神”及其“代理人”这些想法的产生，实在是太神奇了，太伟大了，它至少在原则上确保了人的平等。

难怪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人这种下贱的动物居然会有上帝的思想，上帝的思想钻进人的头脑里，真是奇怪。好像《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面讲到，关于上帝的思想，是人能够发明的最伟大的思想。

十一、问题讨论

【问题】

有人说，如果上帝是人类的理想自我的投射，那为何要爱投射的影子？为何不爱人类本身？儒家也讲博爱，儒家的“仁爱”不也是博爱吗？“泛爱众而亲仁”，这不也是博爱吗？儒家的博爱和基督教的博爱，本质一样，只是方法上不同。儒家提倡的是推己及人，循序渐进，或如费孝通说的有差序格局地爱；基督提倡一视同仁无差等的爱。这两者格局有高下吗？试问你能把自己的爱无差等地爱每一个人？你能把自己财产无差等平分每一个人？基督教的博爱理念虽好，实践却违背人性，不可能做到。儒家的“泛爱”“有差序地爱”就建立在尊重人性自私的基础上，企图在实践中一点一滴去掉这种自私，这种自私不是一个“博爱”的理念口号就可以去掉的，必须在行动中一点点修养得来的。

【讨论】

没有说不爱人类本身。

任何一种道德哲学、任何一种伦理观念、任何一种政治理论，任何一种宗教思想，都在宣扬爱，还没有谁敢公开宣扬仇恨、暴力、斗争、你死我活，除非是邪教，就是这些教义，它也要求对领袖的绝对忠诚和热爱。

儒家也讲博爱，但那是一种有差别的爱。“有差别的爱”本身没问题，而且这也是人之常情，爱自己的父母多一点，爱路边的老人少一点，爱自己的孩子多一点，爱别人的孩子少一点，爱自己的老婆多一点，爱别的女人少一点或者不爱，这都没问题，很正常，在任何社会恐怕都是这样。只要是个人都会这样，连动物都知道爱护自己的幼崽，防范别的动物。这有什么稀奇的呢？

至于有人爱父母和爱陌生的老人一样多，当然也可以，没人反对。

有的教师带病上课，甚至病重病危也不请假，或者顾不上照看自己的孩子等等，你可以说他爱学生胜过爱自己的孩子，甚至胜过爱自己，这都没问题，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属于个人操守问题。

总之，爱是一个私人情感问题，是属于个人信仰或修养问题，有人宣扬平等的爱，有人宣扬有差等的爱，你让他宣扬去好了，他毕竟在宣扬爱，而不是在散布仇恨。公权力不应该也不允许去过问和干预，更不能去管制和强制，这个一定要分清楚。公权力只能管理公共事务。至于公权力如何产生、使用和监督，这是另一个问题，这儿不说。

费孝通讲的“差序格局”，不是反对有差序的爱，而是在分析一种社会组织结构，是把它跟“团体格局”相对照进行分析的。

这是理解乡土中国，也是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关键。这种文化是怎么产生的，怎么不断发展、修正、巩固的，乃至成为一种超稳定结构的？一直到今天，它有哪些正面作用，有哪些破坏作用？这都需要具体分析。

现在我国正在努力建设全面法治社会，可谓任重而道远。

至于说到神的眷顾，这个就不讲了。讲到了都是伤心，想到了都是眼泪。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对各种宗教所知甚少，如果真的有神的话，它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这个国家，这个连Yi苗都敢做假，连Nai粉都敢下毒的国家。

十二、一个疑问

费孝通用团体格局来解释神的观念的出现，我觉得他是倒果为因了。我感觉应该是先有神的观念，然后才有团体格局的出现。

2019.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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