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现象学
以《鼠疫》为例
上世纪四十年代在法属阿尔及利亚沿海的一个省城——奥兰市,发生了一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鼠疫流行,这场瘟疫持续了近10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哪些事?
我按时间顺序把整个过程分为几个阶段作一个梳理,只是列举一些现象。
其实,我没有能力解读这部著作,只是做了一些摘抄而已,供大家参考。
第一阶段:爆发
4月16日早晨,里厄医生从诊所里出来,在楼道里发现第一只死老鼠。
后来的几天,整个大街上到处都是死掉的和正在死去的老鼠,城里的人开始担心了。
医生打电话给市镇灭鼠所所长梅西埃。
看门人米歇尔不明原因高烧,不久暴死。
几天里同样的病例有二十来起,几乎都是致命的。(第2章)
第二阶段:踌躇
里厄医生向奥兰医师公会主席里夏尔提出要求:把新发现的病人隔离开来。
“我可办不到,”里夏尔说,“这应由省政府采取措施。再说,谁告诉你这有传染危险的?”
“没人跟我说过,可是这些症状是令人担忧的。”
然而里夏尔认为他自己“没有权”办这件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省长汇报。(第4章)
大量同样病症者死亡,而“报纸只在老鼠事件上大事渲染,对这些情况却只字不提,这是因为老鼠死在路上,人却死在屋里,而报纸只管路上的事情。”(第4章)
“省政府和市政府开始商议起来。在每个医生只掌握两三个病例的情况下,当然没有人会想到采取行动。其实只要有人想到把这些数字加一加,就会发觉总数是惊人的。”
里厄的一位同行,年龄比他大得多的卡斯特尔找到还在等待化验结果的里厄,说:
“我知道的,我倒用不着化验。我曾在中国做过一段时间医生,约在二十年前的巴黎也见过这样的病例。只不过是在疾病发作的当儿没有人敢直说出它的名字罢了。舆论不可惊动:不能慌乱,切不能慌乱。……得啦,里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跟我一样明白。”(第4章)
“鼠疫”这个词第一次被提出来了。
在里厄的坚决要求下,省府同意召开卫生委员会会议。
卡斯特尔心里十分明白这确是一场鼠疫,里夏尔强调可以斟酌一下不马上作出结论。
里夏尔踌躇不决,注视着里厄说:
“请您老实告诉我您的看法,您肯定这是一场鼠疫?”
“您这个问题提得不对头。现在的问题不是推敲字眼,而是争取时间。”
省长说:“您的见解大概是,即使这不是鼠疫,也要采取规定在鼠疫发生时适用的防疫措施吧。” (第7章)
“第二天,高烧症又有了些发展,甚至见了报,不过,报道的方式轻描淡写,对此事只作了些暗示。又过了一天,里厄在城内最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省府匆忙地叫人张贴的小小白色布告。从这种布告中很难看出当局正视事实的态度,采取的措施也并不严厉,看来是为了迎合有人不想惊动舆论的愿望。省府决定的开场白宣称在奥兰地区发现了几例危险的高烧症,是否会传染还不确定。这些病例的特征尚未达到令人真正担忧的程度,相信市民是会保持镇静的。”(第8章)
第三阶段:封城
里厄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也害怕起来了。
死亡人数上升。市民们走在街上已显得沮丧和沉默了。
里厄决定给省长打个电话,他说:“这些措施是不够的。”
省长说:“我即将向殖民地政府报告,等候命令。”
然而,街上依旧人群熙攘,电影院门前排着长队。
不多久疫情一下子恶化,死亡人数重又直线上升。
里厄读着省长交给他的官方拍来的电报,一边说:“他们害怕了。”
电报上写着:“正式宣布发生鼠疫。封闭城市。”(第8章)
第四阶段:恐慌
从这时起,鼠疫可说已与我们人人相关了。在此以前,尽管这些不平常的事件使本城居民感到意外和忧虑,但每个人都能够各就各位照常办理自己的事情。但是一旦城市封闭,他们就发觉大家都是一锅煮,只有想法适应这种环境。
流放之感
囚禁状态
疫病可能持续半年、一年,甚或超过一年。这时他们的勇气、意志和耐心一下子都垮了。
他们体验到一切囚徒和流放者的悲惨遭遇,那就是生存于无益的回忆之中。对眼前他们感到心焦,对过去他们感到憎恨,对未来他们感到绝望。
这样每个人必须接受独自面对着苍天过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从现在起他们显然听凭老天爷摆布,就是说他们毫无道理地受着苦,又毫无根据地抱着希望。
朗贝尔找到里厄请求帮助。请他出具一张自己没有患病的证明,他想离开奥兰城。(第10章)官方渠道走不通,他试图通过非法途径逃出去。(第17章)
沮丧的情绪席卷全城。不满的情绪不断增强。烈日和鼠疫扑灭了一切色彩,赶走了一切欢乐。(第14章)
尽管纸张供应日益紧张,但仍有一种新的报纸《瘟疫通讯》问世,自称它的任务是:“以充分客观的精神向市民报道疫情的发展或减退;向他们提供对瘟疫未来情况最有权威的证据;开辟专栏以支持决心与灾难进行搏斗的一切知名或不知名的人士;振作人民的精神状态,传达当局的指示。简言之,聚集一切有良好意愿的人有效地同侵袭我们的病害作斗争。”事实上,这家报纸很快地转变为专事登载一些对预防鼠疫效果良好的新产品的广告。(第14章)
在几条主要街道上。每天十一点左右,有一些年轻男女招摇过市,在他们身上可以感觉到在大难之中生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假如瘟疫蔓延的话,道德观念也会逐渐淡薄。我们将又会看到像古罗马时代米兰人在坟墓边上恣意狂欢那样的情景。(第14章)
隔离区、火灾、袭击、抢劫、暴动、戒严、宵禁,埋葬……他们已进入鼠疫的境界。我们的市民们已不再违抗,已适应环境,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他们带着一副痛苦不幸的姿态,但已感觉不到它的煎熬。这才是真正的不幸,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遭。(第18章)
人们注意到,涂上橡胶,闪闪发光的雨衣多得出奇。原来报纸报道说,二百年前在南方发生严重的鼠疫时,医生为了预防自己传染上这种病,都穿着涂油的衣服。于是,那些商店就利用这个机会,把一批过时的衣服存货拿出来倾售,因为人们都希望穿了这种衣服可以免疫。(第23章)
由于粮食供应的困难与日俱增,人们又产生了其他方面的忧虑。投机商趁火打劫,高价出售市场上所缺少的主食品。(第23章)
第五阶段:抗疫
整个问题是设法使尽可能多的人不死,尽可能多的人不致永远诀别。对此只有一个办法:与鼠疫作战。这个真理并不值得大书特书,它只不过是理所当然而已。
塔鲁:那么您也同帕纳卢一样认为鼠疫有它好的一面,它能叫人睁开眼睛,它能迫使人们思考!
里厄:……他首先会去照顾受苦的人,然后才会想证明苦难是一件好事。
塔鲁:不过您的胜利总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里厄:但这不是停止斗争的理由。(第15章)
塔鲁成立了第一支志愿防疫队:他们(注:指官方)的想象力不够,他们从来没有跟上灾情发展的步伐,他们所设想的办法对付感冒还差不多。假使我们听任他们去搞,他们就会完蛋,我们也跟着他们一起完蛋。
老卡斯特尔满怀信心,使出全部力量,就地取材制造血清。格朗担当起卫生防疫组织的秘书工作。塔鲁所组织的一部分卫生防疫队专门在居民稠密地区从事预防保健工作,另一部分跟随医生出诊。朗贝尔决定留下来跟里厄一起战斗。
第六阶段:疲惫
到了九月和十月,鼠疫已经使奥兰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城。疫病势焰不减。里厄和他的朋友们都感到疲惫不堪。身上滋长着一种满不在乎的奇怪心理,以前对一切有关鼠疫的消息一直都十分关切,现在他们却置若罔闻。
如果有人告诉他们一个医疗效果,他们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是漫不经心地姑妄听之,使人感到,他们好像大战时那些因构筑工事累得精疲力竭的士兵一样,只致力于使他们的日常工作不出差错,而对决战或者停战再也不抱什么指望。
在这群惶惶不可终日和面临瘟疫浩劫的人们中间,谁还有闲心思从事真正的职业呢?
所有那些坚持不懈地进行抗疫斗争的人都渐渐感到支撑不住,可是这种疲乏所引起的最危险的后果,还不是他们对外界动态以及对别人的喜怒哀乐漠不关心,而是在于他们对自己那种放任自流、漫不经心的态度,因为他们有这么一种倾向:凡是不是绝对必要的事,凡是在他们看来是自己力所不及的事,他们都懒得去做。(第19章)
只有一个人得意洋洋,那就是科塔尔,“鼠疫对他有好处。鼠疫使这个不甘孤独的人成了它的同谋者。”(第19章)他现在正是鸿运高照,生意兴隆,他的小规模的投机买卖使他大发横财。(第25章)
报纸当然听从上面的命令,不惜一切地大肆宣扬乐观主义。一翻开报纸,就能读到,目前形势的特点是,全城居民临危不惧,确是“镇静和冷静的动人典范”。但是在这座与世隔绝、什么事情都无法保密的城里,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个由全城居民所作出的“典范”(第23章)
塔鲁所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目光呆滞,一副因与他们原先所过的生活全面隔绝而感到痛苦的神态。由于他们总不能老是想到死的问题,所以他们干脆就什么也不想。(第23章)
第七阶段:退却
黯淡无光的圣诞节。
格朗倒下了,他要给让娜写一封信,并要求医生烧掉他的手稿。然而,格朗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数字表明,疫势已减弱。(第25章)
疫势没有很快停止蔓延。在一月初,严寒持续不退。瘟神似乎也劳累得精疲力竭了。
卡斯特尔的血清一下子获得了一系列的疗效。但从总的情况来看,疫势在全线退却。
人们感到鼠疫好像去得和来时一样突然。一直到一月二十五日,市民们就生活在这种秘而不宣的兴奋状态之中。(第26章)
就在城门开放的几天前,塔鲁倒下了。
医生再一次感到自己既没有武器也没有办法来对付这场灾难。……夜晚降临,战斗已经结束,四周一片寂静……这是一种吃了败仗后的寂静。在里厄的感觉中,这是一次决定性的失败,它宣告了一切战争的结束,但同时又把和平变成了一种不治的创伤。(第28章)
第八阶段:狂欢
在二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拂晓时分,城门终于开放了,全城的居民、报纸、无线电广播以及省里的公报都对此表示祝贺。
规模盛大的狂欢活动整天整夜地举行。
全城的人都跑到大街上来庆祝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它标志着痛苦的时间已经结束,遗忘的时间还没有开始。
在这一片欢乐的喧哗声中,这一对对快乐的、紧紧地偎依在一起的人儿,虽然语言不多,却得意洋洋地、自私地显出一副非常幸福的样子,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说明,鼠疫已经结束,恐怖时期已经过去。他们不顾明显的事实,不慌不忙地否认我们曾在这样的荒谬世界中生活过,在那里,杀死一个人如同杀死几只苍蝇那样,已成为家常便饭;他们否认我们经历过这种明确无误的野蛮行为,这种有预谋的疯狂举动,这种对一切原有的社会道德置之不顾的囚禁生活;他们否认我们闻到过这种使所有活着的人都目瞪口呆的死人气味……(第29章)
第九阶段:勋章
里厄来到老哮喘病人家——他要继续行医,因为病人是没有休假的。
我们听听那个老气喘病人是怎么说的——
“别人说:‘这是鼠疫啊!我们是经历了鼠疫的人哪!’他们差点儿就会要求授予勋章了。可是鼠疫是怎么一回事呢?也不过就是生活罢了。”
“喂,医生,他们要为这些死于鼠疫的人竖一座纪念碑,这事儿确实吗?”
(里厄:“报纸上是这么说的。竖一座石碑,或者一块纪念碑。” )
“我早料到会这么做。还会有人演讲呢。”(还有诗朗诵啊,据说第一部个人诗集已经出版,“万众一心,抗击疫情”的征文啊,巡回报告团啦,感动啦,歌颂啦,泪目啦,“双亲”啦,高高飘扬啦……)
老头笑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在这里就能听到他们说:‘我们已故的……’一讲完他们就去吃喝了。” (第30章)
第十阶段:潜伏
里厄倾听着城中震天的欢呼声,心中却沉思着: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因为这些兴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东西,他却一目了然。他知道,人们能够在书中看到这句话: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守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第30章)
20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