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得水》撕碎了乌托邦,乡村教育的星火要熄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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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80%的考生注定上不了大学,那基础教育到底为他们提供了什么?如果我们整个基础教育就是为了少数升学的人服务,这个方向是不是有问题?
未来中国最好的学校会从农村最小的学校里诞生,因为它的环境,自然、乡村和社区的融合,是几乎所有城市和大学校不能比的。
由话剧《驴得水》改编的同名电影近期上映,引发热议。话剧源自导演听来的真实故事:一个缺水的地方,有个学校养了一头驴挑水,可谁都不愿意出养驴的钱,于是校长便将这头驴虚报成了一位名叫“吕得水”的教师,用“吕得水老师”的工资来养驴;当上级领导来检查,要见这位吕老师的时候,大家只能编造各种借口搪塞。
电影把背景放在民国,四个知识分子立志改变中国农民的“贫、愚、弱、私”,从大城市的高校来到偏远乡村办了一所入不敷出的小学。在利益诱惑和强权胁迫下,四位老师一点点妥协,刀兵相向,共同堕入深渊。“为了美好的目的去做错误的事,终将走上歧途。”
故事以乡村教育为背景,其实探讨的是人性——知识分子的命运和底线。在乡村教育凋敝的当下,我们也看到,虽乱象丛生,仍有知识分子全身而入,试图走出不同的路。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南都观察、农村小规模学校联盟曾联合主办了“农村教育何处去”主题沙龙。几位身处实践第一线的教育者交流了各自的探索。乡村乌托邦不再,但教育星火不灭。
▌农村小学教学质量差,师资匮乏依然严峻
“现在有一种现象,很多贫困地区的老师,把(教职)位置留着,让代课老师来教,他自己跑到沿海打工。”9月底,主题为“农村教育何处去”的沙龙上,农村教育行动项目(REAP)中方主任张秀林说,“在册的是这部分人,真正教学的却是他们的替身。”
资源匮乏、信息滞后、交通不便……农村学校难以留住优秀的老师。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康健说,“农村学校教师的年龄结构偏大,学校里留了一大批当年高中毕业的、学历低的老师,他们现在普遍50岁以上,占比相当大。”
老师的学科结构也很不合理,过去不重视音体美,老师都是教语文数学的。现在又开始提倡音体美,一些非专业出身的老师还要承担其他课程的教学。
同时,年龄大的老师虽然教学经验丰富,但是他们更愿意留在村小,而不是去中心小学,因为“(两边)工资一样,村小的学生少。而且边远地区的话,成绩不好也可以原谅。”
“水平高的老师也留不住,他们有一个逃离的时间表,一招工,招公务员或者警察,就都走了。”康健说。功利的考评目标还导致了一种假象,“上面要什么,下面就对付什么。这些孩子去年考评的成绩(可能很好),今年再考,就可能很差。成绩不知道怎么来的,数据和实际情况很不一致。”
▌农村教育为什么不能完全复制城市?
“现在的农村是在复制城市的应试教育,在用同样的标准和规则。但是农村的教育资源、学生的学习能力难以和城市竞争,农村还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所以表现在初中阶段大规模大量的辍学,到了高中升学的比例也很低。”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说。
REAP曾经在农村地区就学生入学问题开展了8次大规模的调查,追踪了近2.5万名学生,最终结果显示,2013年,农村地区有37%的学生完成了高中阶段的学习,而城市学生基本超过90%。
农村和城市已经产生了如此大的差异,农村的出路在哪里?
张秀林认为,无论城市还是农村,教育的适应性应该一样。但是“方式方法上需要改进。比如(去想)怎么把课件设计得更接近农村孩子。水平不应该降,不能在知识水平上对农村和城市不同要求。(农村孩子)将来总得到城市去,在同一个场地竞争。目标应该是一样的,让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竞争力。”
“农村,特别是乡镇以下的边远学校,绝不能走复制或者跟随主义。县中学怎么教你就怎么教?看起来形式上公平,其实不公平。城乡差距把最优质的人力资源都抽走了,还要用同等的方式来竞争谁高谁低?90年代末,我在教育部课程改革专家组,当时就提出一个问题,是不是无论城乡,都学一样的样板教材?2001年课改以来为这件事已经争论了一二十年,没有结论。现在到了该有结论的时候了。”康健说。
▌80%的高考生考不上大学,农村教育应该培养什么人?
在西部相当多的地区,全县平均高考入学率20%左右。如果80%的考生注定上不了大学,那基础教育到底为他们提供了什么?如果我们整个基础教育就是为了少数升学的人服务,这个方向是不是有问题?
张林秀说,“教育的核心是培养社会经济发展的人才。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公共资源要培养合格的劳动力人才。不见得所有人都要去上大学,但起码应该有足够的知识立足社会。教育要培育学生掌握新技能的能力,而不是技能本身。基本劳动力的素质提高,才有助于我们社会经济转型、产业链提升。”
▌小规模教学的实践
刘伟以前是山东潍坊坊子区教育局长,后来在潍坊进行小规模教学实验,他说,“美国教育学家博伊尔的《基础学校》梳理了学校发展史和现状,设计了一种基础学校,现在全世界有500多所。我们想,能够把他的想法落实下来吗?我们一个团队能不能按照他们那些方法来操作?”
博伊尔的设计要求是一个班最好不超过16人,刘伟在村小完全按照设计要求开展实验。经过一年时间,他发现,“我们教的方式和学的方法改变了以后,学知识太容易了,实现了我们学校和外面世界的对接。它核心的理念是真实情景、创新学习,概念驱动,教学内容是真正的以孩子为中心。现在国家拿出这么多钱培训老师,我觉得效果不理想,只有给他一个方法,让他在学习和适应方法的过程中,去改变和提高。我们有很多好的想法,但没有给老师工具。”
三年小规模教学实验,刘伟发现,一开始感觉高大上的理论和设计,其实也是一套可以用于实践的工具。
▌星火仍在,他们扎根在农村
康健同时还是“美丽小学”的校长,学校位于云南楚雄东瓜镇的半山腰,以政府委托NGO管理的形式开展教学,也长期支教项目“美丽中国”的一个教学点。农村孩子的健康是他关注的另一个重点,“如果不从小时候的健康生活着手,很难上高中和大学。”
过去十多年里,REAP在19个省做了大样本调查,从青海西部到江浙沪,用10个指标衡量农村学生的营养健康状况。其中有贫血、寄生虫感染或视力问题的学生,总体占比接近70%。其中贫血27%,寄生虫感染33%,近视20%。
为了保障孩子们的饮水健康,美丽小学花了一万多块钱改造了学校的饮水系统,安装了一套净水设施,“先把水加温到100度,再降低到50度,用加压系统把水压到每一个教室。”
REAP的很多干预研究也证明了健康的重要性,“把营养健康状况改善了,学业表现就会上去。有的孩子视力差,成绩差,帮他配一幅眼镜,他学习表现就很好了。孩子的自尊心上去了以后,学业表现就会跟着上去。”张秀林说。
康健还认为农村学校目前的教师年龄结构和学科结构都没有办法立即解决,于是和十几个“美丽中国”的长期支教老师扎根在村子里,“我们从健康、卫生、安全、运动,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做起,不炒分数,绝不跟着人家走。”
▲ 2016年9月,美丽小学正式揭牌,最右为校长康健。 © 李进红
除了“美丽中国”,类似的长期支教机构还有“为中国而教”,均成立于2008年。据公开资料,“美丽中国”已经派驻了约1000名老师到220多所中小学课堂任教,“为中国而教”累计支持了460余名成员,到全国21个省(及直辖市、自治区)的支教项目地。
这些老师不仅活跃了农村学校的教学,还积极向农村学校引入资源,筹建适合孩子阅读的图书馆、筹集体育设施。和学生一起制作校报并向全村发放,不仅涉及学生表现、家庭教育,还收录村里老人的投稿。还有老师号召学生和家长一起清理村里河道的垃圾,最后意外抵御了“30年一遇”的洪水。
“走向最边缘,沉到草根中。”康健说“未来中国最好的学校会从农村最小的学校里诞生,因为它的环境,自然、乡村和社区的融合,是几乎所有城市和大学校不能比的。城市水泥制的学校,已经失去了走在世界最前沿的机会,他们是封闭式的,人的成长和发展失去了最原生的条件。必须扎根自己本土,否则是没有归属感的教育。”
杨东平/北京理工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博导,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
张林秀/农村教育行动项目(REAP)中方主任,中国科学院农业政策研究中心(北京)副主任。
康 健/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原北大附中校长,“美丽中国”首席教育官。
刘 伟/新学校(北京)教育科技研究院副院长,原山东潍坊坊子区教育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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