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发展并非高速发展的减速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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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除“无限增长”的新迷信

《商业生态学》的思想分析

 《商业生态学》的开篇就石破天惊。作者戏谑地谈起自己所在的公司在获得了“环境管理奖”后，他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的密密麻麻的人们，忽然意识到“第一，我的公司不配获得如此荣誉；第二，其他公司也不配”。这番话简单翻译一下，可以理解为：说到是否对环境保护做出了真正贡献这个问题，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在下也是。商业的本质与掠夺有关。如果说十九世纪、二十世纪是商业的发家史，那么这两百年也必然是血与泪的历史。我们没有办法用如今购物广场的光鲜亮丽，抹消资本积累在其“童年时期”的“顽劣行径”。
早期资本主义殖民活动 图/网络
商业的发展不仅建立在掠夺地球资源的基础上，也建立在某些国家的人民对另一些国家的人民的剥削之上。诚然，跨国、跨洲的经济带来了世界范围内的发展，但在另一层面，也把同一套评价体系和意识形态强加到了所有文化体之上，并加剧了世界范围的不平等。今天，这个世界的贫富分布看起来就像一个金字塔，底部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国民用其廉价劳动和不可再生的资源，为顶端一小撮发达国家的中产及以上阶级的生活添着火，加着柴。
世界财富的金字塔状分布 图/网络
如果说早期的商业里还能隐约窥见殖民者的形象以及他们的个体野心，几百年后，逐渐膨胀壮大的公司形象取代个人，成为了商业社会的单元组织。个人的动机在普遍的、固化的公司运作原则、运转规律面前已经不值一提。那么，这个运作原则或者说运转规律，是由什么在支撑着？在20世纪初期，马克思·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里已经运用比较社会文化学的方法剖析过，西方国家的资本主义根源于一种新型的、世俗化了的基督教，将实用主义与服务伦理相结合。他们相信，商业活动不仅能够实现个人价值，也能够为同胞们造福。与之形成对比，中国的商业发展的背后缺乏类似的道德驱动的世界观，尤其是明代中期的资本主义萌芽阶段，那时候的世俗商人反而常常被认为是三教九流之末，经商仅仅是源于对滚滚红尘、金银财宝的“颠不破”：“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似乎经商与造福他人、服务社会的关系不大，也与孔子所提倡的造福乡民无关，而仅仅是个体追求自己可笑的贪欲罢了。
明代是我国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萌芽时期 图/网络

新教伦理对商业行为的理解，仅仅是所有的理解中的一种。商业是否真的如主的福音一般造福了民众？从某种角度来说是的，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并非全貌。生产者们生产商品，商品流通进入市场并达到消费者——但，制作商品所消耗的资源来自哪里？来自生产者对地球资源的开采，而非是生产者们用魔法凭空发明出来的。所以，说到底，真正的生产者是地球，而我们不过是加工者。商品，其实是地球资源经过人为劳动与改造之后的样子。所以，从更长远的眼光来看，生产者们不是在“生产”，而是在做着中转商们做的事，唯有地球才是真正有权威的生产者，有进有出，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她的生产速度大大低于我们的消费速度。
被砍伐的森林资源 图/网络

这个链条不仅仅是缺少了前端。当消费者们购买了商品以后，垃圾和废弃如何处理，也是一个大家忘记去问的问题（在本书的后文里有专门谈到这一点）。当我们不再对这一商业链条的头与尾视而不见，才能算是看清了所谓“树的一生”“石油的一生”“海豹的一生”“鲸鱼的一生”。保罗·霍肯意识到了许多商业公司的“环保行为”的虚妄。他问出的问题不是“要如何拯救环境”，而是“要如何拯救商业”，一方面是因为这两者联系之紧密，一方面或许也是“新教精神”的绕梁余音。那么，如何拯救当下这一正走向自己末路的商业呢？根本的方法，是改造商业行为的逻辑，这也是在改造环保行为的逻辑——环保行为应该更可负担，而非更昂贵；环保行为应该使人愉悦，而非成为苦行；如果这一切都很难做到，那么就以人为的方式，让不环保的生活方式具有更高的成本。说到底，这一做法利用了市场经济的逻辑以毒攻毒，让“环保生活”相比于浪费的生活更实惠，更促销。

日本，许多年轻人减少消费，践行极简生活 图/网络

不仅如此，商业社会的主导观点也得经历一番改造。首要问题是当代社会的世界观与时空观：一种以“发展”“增长”“繁荣”“无限”等为关键词的新型宗教。对这一迷信进行反思的思想家们不在少数，甚至在种种文化哲学作品里，如轰动一时的拉美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代表作《百年孤独》，便是有意识地采用环形叙事，来象征性地远离主流的线性时间观。《商业生态学》也是在这一论点之下，提出种种来自环境可持续领域的新论据，如第二章《出生之死》里所举的例子是，生物的多样性也来自于维护一个循环的“圆”，如果一个生命体的死亡无法续接上其它生命体的繁荣，那就是圆的断裂，是比个体死亡更可怕的共同体的死亡。

我们的世界究竟是在线性增长，还是在环形轮回？图/网络

可见，要让可持续发展真正可行，应该关注的不是“发展”而应该是“可持续”，而“可持续”并不只是高速发展的减速版本，而是应该彻底掉转头，改变方向，从而形成首尾相接的自我循环的“圆”，就像是地球的圆。否则，我们所做的就只是治标不治本，又会落入“无限发展”的线性逻辑的窠臼。无限发展是不存在的，死亡与限度必须重新得到尊重。如果说过去的基督教的时空观是一条有起点也有终点的短暂旅程，佛教的时空观是建立在死亡即新生之上的永恒轮回，那么当代的时空观，就是一条看似没有终点的高速公路，我们不在抵达天堂的路上，因为我们相信自己已经身处天堂，这里似乎没有死亡，只有永远的明天、永远的进步、永远的“更多”“更好”……
繁荣的城市被视作人造天堂 图/网络

然而，作者提醒道，我们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生物多样性正在消亡的现实。如果这一点也不能让人警醒，或许就再看一看生命实际上有多么脆弱与短暂，罹患癌症的人数又是如何地指数级增长。勇敢地直视生命的限度与死亡，或许才是思考如何更好地活着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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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 杨依菲「人文社科爱好者；在野文学家」

保罗·霍肯《商业生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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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商业活动对地球资源大量吞噬所导致的生态环境恶化使人类生存的可持续性面临空前挑战，而环保主义者和支持环保企业的种种措施也未能触及问题的要害。《商业生态学：可持续发展的宣言》指出，环境问题的关键是设计而非管理问题，创造一个可持续发情的商业模式才是我们惟一的真正出路。在该模式中，企业“对社会负责”是自我推动的，与利益最大化的市场原则一致，而非道德或规章约束的。《商业生态学:可持续发展的宣言》观点新颖，耐人寻味，1998年被美国67所商学院教授评选为商业和环境学教材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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