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没有梦想

作者 | 万连山

数据支持 | 勾股大数据（www.gogudata.com）

孟加拉之乱，越来越严重了。
据孟加拉国内政部长周日公布的数据，“反配额”抗议运动至少导致147人死亡，9000多人被拘留。周三，孟加拉国法律部长阿尼苏尔·胡克宣布反对党为恐怖组织。当地时间7月31日，《海湾时报》等多家媒体报道，孟加拉国又爆发了新一轮游行示威，达卡、查塔格拉姆、锡尔赫特、巴里沙尔、拉杰沙希和库尔纳等主要城市街道，几乎全部被抗议者占领。很明显，事情闹得这么大，政府居然仍不妥协，硬要守护功臣后代的利益、与大多数人站在对立面……感到心寒的同时，普通人也看清了某些事情。所以，他们不再只是反对腐朽的配额制度，而是直接把矛头指向开国总统穆吉布·拉赫曼的长女、现任总理哈西娜。这性质就变了。由此延伸，功勋阶层、功勋子弟，难道只存在于孟加拉国吗？某种程度上，孟加拉国的现状是全世界社会问题的缩影。

01

两重矛盾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苦衷，不幸的国家往往只有一个原因：贫穷。孟加拉国为什么贫穷？人多地少、资源贫乏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无休止的宗教与政治斗争，使得这片天然的海港没有精力去发展。1971年，趁着第三次印巴战争，东巴人民联盟领袖拉赫曼掀起不合作运动，宣布东巴基斯坦独立，建立孟加拉国。当时，埃及、阿富汗、伊朗、土耳其等伊斯兰大国都在搞世俗化改革，成效显著。作为伊斯兰世界第四人口大国的“国父”，拉赫曼决定跟上这股潮流，为孟加拉国确立了四项基本原则：皿煮；世俗主义；SH主义；民族主义。这一听，就很不穆斯林，与教义完全冲突。所以和其他致力于世俗化改革的国家一样，孟加拉从建立之初就矛盾重重。1974年，孟加拉国发生大饥荒，拉赫曼威望大降。紧接着1975年，军队就政变，拉赫曼一家14口全部被杀害，长女哈西娜在联邦德国访问逃过一劫。军方大佬齐亚接任，并在1979年创立民族主义党，反世俗化力量复活。

仅仅两年后，齐亚同样在军事政变中死亡。

民族党建立者艾尔沙夺取政权，进一步强化宗教力量，通过修改宪法把伊斯兰教定为国教。直到1991年，孟加拉全国人都无法再忍受，军政府才被迫下台，“有限”恢复选举。但是，内斗仍然没有停止。艾尔沙下台后，由人民联盟与民族主义党来回轮替执政。到底是遵循四大原则、还是传统伊斯兰法？这两派依然是水火不容。据统计，1990-2001年，两党的政治冲突多达2400起；2001-2006年，民族主义党执政期间，政治冲突共造成2400人死亡，6.5万人受伤。直到今天，依然没有停止。看到这里，就不得不想到一个问题：无限的内斗中，谁才是真正的获利者？就像中国绵延几千年的门阀、世家传承，不管谁家当皇帝都得讨好士大夫阶层，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支持谁。哈西娜是孟加拉国政坛的长青树，1996年出任总理，2001年下台，2009年再次上台，一直干到现在。她之所以能执政这么久，不只是因为“国父”女儿的身份，更因为她能平衡各派之间的关系，得到实权家族的支持。只有他们才真正掌握了这个国家的舆论、军事、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作为交换，最基本的，就是要保住他们家族政治利益的基本盘。早在1971年，为了感谢在独立战争中做出贡献的“自由战士”们，孟加拉国就开始实行“配额”制度。即，在政府各部门中，为指定人群留有指定数量的职位。到2012年，配额制占政府职位比例一度高达56%，仅“自由战士”后代把控的比例就达到30%。其实对于高层来说，这没啥问题，政治的基本原则就是交换利益。谁才有交换的资格和价值？你见过皇子夺嫡去拉拢庶民的吗？基本没有。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问题依然存在，且越来越明显。哈西娜领导的人民联盟，执政纲领来源于她父亲首倡的“四项原则”：主张弱化宗教力量，更偏向世俗化。一个基本认知就是，世俗化才能发展，极端宗教只能贫穷。事实也确实如此。很明显可以看到，自从2009年哈西娜再次上台后，孟加拉国GDP就开始迅速攀升，与此前数十年的颓势形成鲜明对比。哈西娜政府致力于扩大基建、消除内部贸易机制壁垒、鼓励私营企业投资金融领域、放开外资限制……制造业方面，大致路径跟中国早期的制造业类似：利用孟加拉湾的港口优势和人口红利，举国发展纺织业。2019年，孟加拉经济规模超越巴基斯坦；2020年，人均GDP超越印度；2022年，成为全球第二大纺织品出口国，仅次于中国……这是现任政府的功绩，任谁都没办法否认。但不论是坚持世俗化，还是进行产业升级，都必须要更多基础人才。不论是在南亚7国、还是在整个伊斯兰世界，孟加拉国虽然贫穷，但比较重视教育。据统计：孟加拉国70%女性、76%男性识字，15-24岁青年有92%受过正规教育。对比其发展阶段，这个比例是相当高的。那问题又来了。以前庶民们都是泥腿子，有活干、有饭吃就谢天谢地了，其他的根本不关心。现在，越来越多平民子弟接受了高等教育，他们还愿意当收入微薄的制造业工人吗？是人就有上进心，肯定不愿意的。不论学术、商业还是政治领域，都应该有越来越多平民子弟加入。所以2018年，孟加拉国爆发大规模抗议，政府迫于压力废除了“配额”制度，让更多人才真正参与到建设国家的队伍中。但很明显，孟加拉的功勋子弟答应吗？你把他们后代的政治利益基本盘都打掉了，他们凭什么还支持你？平民从政确实是趋势，但功勋家族掌握大大小小部门几十年了，真正的权力依然在他们手中。他们是真的能让执政党下台的。所以2024年6月，哈西娜政府旧事重提，宣布2018年废除“配额”制不算数。然后，民间舆论又炸了。什么意思？出尔反尔？为了保住权力向贵族妥协？毫无疑问，哈西娜本身也是功勋子弟的一员，她继承了父亲的政治遗产，也需要其他功勋家族的政治支持。但要坚持父亲的理念，则一定会使得平民崛起、损害自己这个群体的利益。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执政党不论支持哪一方，都会被另一方唾弃。可以说是里外不是人。

02

谁才是公敌

与孟加拉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的阿根廷。相比于哈西娜显赫的出身，米莱什么也不是，完全是个政治素人。就因为他什么也不是，才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只需要对自己的选民负责。过去的阿根廷，也是某些家族的天堂，他们利用公共支出、财政、债务和货币印刷制度，疯狂攫取公共财富，并彼此结党。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所以米莱在竞选时说的那些话，才能获得那么多支持：“我成为总统不是为了获得权力，而是把权力还给你们。”至少表面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自从去年12月，米莱就任总统以来，阿根廷政府已经解雇了5万公务员，并计划再裁掉7万人。最终目标是，把中央政府规模从18个部门减少到9个，副部级部门从106个减少到54个……外界称之为“电锯式改革”，旨在减少财政开支、提升行政效率。裁员还不够，还必须从根本上改变“选官”制度。最近，阿根廷政府出台公务员聘用新机制，对年龄划了一条红线：必须年满45岁才有资格参与公务员选拔。为什么这么做？一方面，是鼓励年轻人到社会上去创造财富，而不是把生命浪费在体制内。另一方面，是防止年轻人一毕业就进入体制，他们没有社会经验，只会遵守教条和形式主义，外行领导内行。如果人到40多岁，依然想从政，要么他很有追求，要么他本身算得上功成名就，想更进一步。试想一下，如果让马斯克或雷军从政，他们或许会为了商业利益去腐败，但至少是专业的，知道该怎么做。除此之外，还可以尽量防止官官相授、政治资源变相传承的情况。比如，你45岁了，你爹正常来说至少70岁，该退休了。即便他曾经是官员，退休之后依然能给你部分资源，但裙带关系毕竟不如在位时那样牢靠。不得不说这个年龄红线的设计非常有艺术，极大的考虑到了人性的自私。……为什么这么多人看不惯米莱的政策？觉得是乱来、完全违背政经市场的基本原则。因为他实际上是在掘旧思想和旧体制的根，是最出格、最反叛的行为。效果怎么样？至少目前来看，还算不错。自从去年把美元兑比索汇率一口气从400贬到800后，阿根廷的货物变得极其便宜，贸易数据明显发生了逆转。比如，你发现最近菜市场的牛肉变便宜了吗？这得谢谢米莱。今年前5个月，阿根廷共向中国出口了23.4万吨牛肉，占总出口量的75.8%。……阿根廷的现状不错，至于未来如何，没有人能预料到。米莱是天才还是疯子，也没有一个定论。至于做得对不对，得看你的屁股坐在哪。

03

尾声

看过孟加拉，再看阿根廷，突然想到中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一个人。

黄巢。在门阀时代，像他这类出身低下的人，不仅科举只是个摆设、屡试不中，还必须承受现实的嘲讽：“我家十代的积累，凭什么输给你十年寒窗？”于是写下千古第一反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后果如何？《秦妇吟》写得很清楚：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就这么一件事，后人的评价呈现极端两极分化。在泥腿子看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士绅地主，他们只会拍手称快。但在士大夫看来，虽然他们是门阀倒台的受益者，但并不妨碍自己想成为新的门阀，直接把黄巢打成罪大恶极之人。还是那句话，评论一个人、一件事，永远没有标准答案，只看你的屁股坐在哪。（全文完）

格隆汇原创出品，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沟通建议或商务合作：18126281778（微信同号）

▍往期回顾

格隆汇声明：文中观点均来自原作者，不代表格隆汇观点及立场。特别提醒，投资决策需建立在独立思考之上，本文内容仅供参考，不作为任何实际操作建议，交易风险自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