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荣、江建利:论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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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建立系统、有效的方法论参照框架是儿童文学翻译批评能够理性、健康发展的前提。本文通过对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标准、分析工具、批评参数和批评方法等关键要素的研究探讨建立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框架。首先,我们结合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特征和内在要求提出了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标准——儿童本位的等效翻译,然后确立了基于社会符号学意义理论的翻译批评分析工具,并设立了准确性、可读性和儿童文学性三个具体参数,最后提出了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方法——综合分析+文本分析结合法。
关键词:儿童文学翻译;翻译批评;框架;标准
1. 引言
儿童文学翻译批评对于儿童文学翻译质量的提高不可或缺,正如杨晓荣教授所述,翻译批评最根本的目的是提高翻译质量、促进翻译事业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的健康发展(杨晓荣 2005:21)。在中国,儿童文学翻译实践的现状和发展对翻译批评提出了新的要求。儿童读者面对浩如烟海的翻译出版物往往无从选择,而以惊人速度面世的儿童文学译作在缺少批评界的监督的情形下难以保证质量,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小读者阅读途中的陷阱,因此建立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机制成为翻译研究者的当务之急。
要建立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机制,首先要建立切实可行的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所谓翻译批评框架即根据翻译批评对象所设立的系统的翻译批评方法论参照体系,包括理论依据和具体操作模式。就中国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研究而言,有研究者从功能对等角度(徐琦2010)、目的论角度(惠良虹,马烁 2011)和读者意识角度(肖洪林2006)讨论过儿童文学翻译的批评问题,但是没能系统、深入地抓住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特征,论述偏重于运用并验证西方理论,基本属于王宏印所指的“概念式”批评类型(王宏印2010:86),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的建立仍无从谈起。
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的建立是一个系统工程,绝非易事。德国著名学者维尔斯(Wilss)指出, 由于缺乏一套系统的、严格的方法论参照框架,翻译批评总体上仍然是一种趣味性强或自发性的行为,而不是一种系统的思考, 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批评者的假设(温秀颖2003)。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的建立需要在科学方法论的指导下以理性分析为基础,确立翻译批评的标准和具体操作模式,并通过翻译批评实践进行检验。本文通过对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标准、分析工具、批评参数和批评方法等关键要素的研究来探讨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框架。
2. 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标准:儿童本位的等效翻译
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标准必须是儿童文学本质特征和翻译本质诉求的有机结合。根据这一思路,我们确定了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标准,即儿童本位的等效翻译,并设定了准确性、可读性和儿童文学性三个具体参数,下面分而述之。
何谓儿童本位的等效翻译?儿童本位的等效翻译指在充分理解并尊重儿童读者以及儿童文学本质特征的基础上,通过使原文意义在译文中全面再生实现译文与原文最大等效。
首先,儿童本位是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诉求。儿童文学翻译与成人文学翻译的一个根本区别在于明确而不同的目标读者群:后者是成人为成人而译,前者是成人为儿童而译。儿童文学译者需全面而深刻地认识目标读者,洞悉儿童读者与成人读者的差异并作出适当调整,通过译作与儿童读者建立起亲密、和谐的人际关系,实现“儿童本位”的翻译。这里的儿童本位并非指简单地以儿童为服务对象和接受对象以及对其人格的尊重。根据朱自强教授的阐释,“儿童本位”是以“儿童”为思想资源的一种关于儿童的哲学思想。儿童是与成人完全不同的人,儿童与成人是人生的两极,儿童与成人是不同的人种……儿童是独特文化的拥有者,儿童与成人在存在感觉、价值观和人生态度方面有着许多根本的区别。所谓儿童本位的儿童观就是指不是把儿童看作未完成品,然后按照自己的人生预设去教训儿童,也不是仅从成人的精神需要出发去利用儿童,而是从儿童自身的原初生命欲求出发去解放和发展儿童,并且在这解放和发展儿童的过程中,将自身融入其间,以保持和丰富人性中的可贵品质(朱自强1997:16)。儿童本位的儿童观要求译者认识到儿童世界的独立性和儿童期蕴含的不可替代的珍贵生命价值,深刻认识儿童独特的生命空间。朱自强教授认为,检验一个儿童文学作家、一部儿童文学作品真伪优劣的重要标准就是看其进入儿童独特的生命空间的深度和广度。必须首先进入儿童独特的生命空间,然后才有儿童需要的文学产生,这是儿童文学最根本的特殊性(朱自强1997:116;着重号为原作者所加)。对于译者而言,要实现儿童本位的翻译,就要洞悉并欣赏儿童独有的存在感觉、价值观和人生态度,真正进入儿童独特的生命空间。唯有进入儿童独特的生命空间,儿童文学的译者才能全面理解和把握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的特质并将这些特质传达出来。由此,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翻译观可以具体阐释为:全面进入原作创造的儿童独特生命空间,在充分研究并把握儿童读者语言认知能力、独特审美能力和想象力的基础之上,保持和再造原作的可贵特质,以译作解放和发展儿童的原初生命欲求和成长需要,与儿童携手走在人生的路上(参见朱自强)。
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翻译观要求译者充分认识儿童和儿童文学。针对普遍存在的低估儿童读者审美能力、认为儿童审美属于“前审美”、儿童文学并非真正艺术的观点,我们应当指出,儿童具备纯粹的审美能力(同上:250),并且具有强烈的幽默感(徐德荣,江建利2012:100);儿童文学是纯粹的艺术,自然、朴素是儿童文学独有的艺术品格(朱自强1997:297)。对这一问题朱自强教授在《儿童文学的本质》中有深具说服力的论述,此不赘言。充分认识儿童读者的审美能力和儿童文学的艺术特征对于儿童文学的译者至关重要,这是保证译文具有文学性、受儿童读者欢迎的必要条件。
等效是儿童文学翻译的最终目标。译作的成败取决于译者对译作、原作以及译作读者三者之间动态关系的把握。就译作与原作的二维关系而言,众多研究者强调译作与原作意义的“等值”,而等值概念的问题在于忽视了读者在译作生成以及传播过程中的关键作用:它既是译作生成的关键参照物也是译作的阅读者和最终评判者。所以我们提出“等效”的理念,儿童文学的译者需要使得译作对译作读者的产生的效果与原作对原作读者产生的效果相当。等效翻译理念既强调对原著特质的保持和再生,又能观照儿童读者,所以是儿童文学翻译的最终目标。
等效原则强调以读者为中心,紧扣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等效”这一术语在中国影响深远但又争议颇多,在此我们有必要做一下梳理和澄清。等效原则是奈达(Nida)翻译理论的核心,从上世纪80年代传入国内开始几乎主导了中国的翻译理论界,大家讨论翻译时“言必称奈达”,谈奈达必然提到“等效”。等效翻译理论强调的是两种语言接受者的感受应该大致相同, 追求的是两种效果之间的对等。它扬弃了“文本中心论”,关注一向受忽视的读者,强调以读者为中心。奈达在他的著作中还反复强调, 对等只是基本相同, 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而非绝对等同。等效翻译理论对翻译学科的发展具有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它否认翻译纯粹是一种语言上的转换行为,而是不同语言、文化间交际的手段, 其服务对象是体现交际目的的译语读者,这一认识完全符合翻译作为“跨文化的交际活动”的本质。对于儿童文学翻译而言,等效翻译原则强调以读者为中心、重视译文读者的阅读效果,该观点恰恰抓住了儿童文学的本质—儿童本位,成为儿童文学翻译最有针对性和解释力的理论工具。
“等效”是适合儿童文学这一文本类型、切实可行的翻译原则。(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对奈达“等效”理论的批判之声日多,更有学者从根本上否定等效理论。批评者对等效翻译原则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如下几方面:一,认为等效翻译有着文本适用的局限性,这对于圣经翻译、或与其有类似功能的文本以及以传达信息为主的文体如广告翻译、科技翻译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翻译标准和原则,但等效只能作为翻译的理想结果, 而不可能是一切翻译所追求的目标(马会娟1999:78)。二,读者是一个不定的接受群体, 其情况复杂、千差万别,对其加以界定,往往受到许多主客观条件的制约,例如民族文化的差异,文化修养的差异,价值观念差异以及读者的年龄性别、社会地位、心境情感等的差异也都影响到其对语言的理解和反应。可以说,各种差异越大,越难求得反应的等效(吕俊1998:36;宋志平 2001:88)。第一种批评意见认为翻译标准应考虑文本类型的意见固然中肯,但对于儿童文学翻译而言,使得译文儿童读者获得同原文读者相当的阅读效果,这一最终目标的设立是合理的、可行的,因为无论是儿童文学还是儿童文学翻译,其高低优劣无疑都需要以效果而论,所以等效翻译原则符合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要求,完全适合这一文本类型。第二种批评意见认为读者群体不确定,难求等效,这对于成人文学及其翻译无疑是适用的,然而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特征在于“儿童”二字,从整体而言,儿童读者在价值观念、社会地位和心境情感等各方面都表现出较大的相似性和群体共性。此外,儿童读者群有着更为细致的划分,通常至少根据年龄分为幼儿读者、儿童读者和少年读者,而每一细化群体的特征表现出更大的共性和可预期性,这就为译文的读者反应提供了直接的对象,让等效具备了极大的可操作性。所以我们说,对于儿童文学翻译而言,等效翻译不仅在理论上具有可验证性,在实践上也具有可操作性,是较为理想、切实可行的翻译原则。
从操作整体上看,等效翻译的实现可以分为两个层次:第一,原汁原味地再现原文描述的客观世界,包括环境、情节和人物等要素;第二,真实再现原文在读者心中创造的主观世界,包括美感、情感和思想等。在这里,原汁原味地再现原文创造的主观世界以实现等效较容易理解,而真实再现原文客观世界与等效之间似有矛盾之处,因为由于文化的差异,原文所述客观世界往往不为译文儿童读者所识,译文读者和原文读者的认知和感受必然不对称。针对这一问题我们提出两点说明。第一,等效本身是一个动态的、相对的概念,绝对等效是不存在的。等效基于译者对原文、原文读者和译文读者的认知与假设,译者对原文和原文读者的认知以及译文读者自身的世界知识皆随国际交流的日益深入而增加,真实再现原文客观世界越来越具备现实条件。一百年前为国人所陌生的面包、奶酪现在已司空见惯,译文中大可不必再以馒头、酱油代替。第二,等效原则受“儿童本位”的限定,“儿童本位”注重幻想性、成长性和趣味性。儿童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原文所述的幻想世界不管多么另类和新奇似乎总能为儿童读者所接受,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所描述的魔幻世界虽迥异于中国的神话仙境,却可以令无数中国儿童喜爱和追逐。所以,就儿童文学而言,原汁原味地再现原文世界可以保证等效的实现。根据这一原则,《绿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译为《奥兹国的魔法师》、《爱丽丝漫游仙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译为《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更符合等效原则。
实现等效翻译的根本途径在于意义的全面再生,那么运用等效原则进行翻译批评的实施工具就可以是意义理论,因为翻译就是翻译意义。根据社会符号学的意义观,意义可以分为三类:指称意义、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翻译就是对这三类意义的分析和再现。就儿童文学翻译的具体操作而言,意义的翻译可以分为两个步骤。
首先,译者要保证上下文中最重要意义的优先传译,这是翻译的前提。柯平教授指出,译事之难,就在于原语和译语符号各种意义同时对应的情况极为少见。在许多情况下,译者都必须在保留什么和舍弃什么之间作出抉择。译者须尽最大努力保证上下文里最重要或最突出的意义的正确传译,没有这个前提,译文的准确性是谈不上的(柯平1993:32)。上下文最重要意义的优先传译保证了译文的基本准确性和必要的连贯性。举例来说,《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有句双关语,“Did you say 'pig' or 'fig'?”其中“pig”和“fig”因发音相似构成双关,这里最重要的是词与词因发音相似构成的言内意义。很多译本将其译为“你刚才说的是猪还是无花果?”保留的是原文的指称意义,没有传递上下文中最重要的言内意义,导致了译文的不连贯。而翻译成“你刚才说的是‘猪’还是‘书’啊?”表面看来“书”的翻译在原文中没有直接对应词,实际上恰恰翻译出了上下文最重要的意义——言内意义,再现了原文的儿童趣味,可谓等效翻译。
在保证上下文最重要意义优先传译的前提下,译者应当运用适当的翻译策略尽可能多地再现原文的多重意义,包括文体意义,它是文学性的载体。毫无疑问,童趣是儿童文学的显著特征,然而童趣似乎无从把握,实际上童趣体现在原文的多重意义在译文中的再现上。现举一例说明。《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有一处对话,假海龟说自己的老师是一只“turtle”(海龟),而学生们都称之为“tortoise”(老鳖),爱丽丝很纳闷地问道“既然他不是老鳖,为什么要那么叫呢?”下文的翻译是:“我们叫他老鳖,因为他老逼(鳖)我们学习呀。”素甲鱼生气地说,“你真笨!”最后这句话的英文原文是“‘We called him Tortoise because he taught us,’ said the Mock Turtle angrily,‘Really you are very dull!’”在这里“tortoise”和“taught us”构成谐音双关,制造了强烈的风趣幽默意味。“tortoise”翻译为“老鳖”既传递了原文的所指意义,又与下文的“逼”呼应,再现了原文的言内意义。此处的译文尽可能多地翻译出了原文的多重意义,保证了童趣的再现。
可见,符号学的意义理论为儿童文学等效翻译的实现提供了方法和途径,增加了翻译策略的科学性和可重复性,是儿童文学翻译实现等效的保障和对翻译进行批评分析的有效工具。在进行翻译批评实践时,首先需考察译作是否传达出特定上下文中最重要的意义,然后考察译作是否尽可能多地再现了原文的多重意义,可以明确看出译作等效的实现程度。这一分析工具可以和下文所述的三个翻译批评具体参数有机结合,形成完整的翻译批评体系。
3.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具体参数
从哪些方面具体衡量儿童文学翻译作品是否是儿童本位的等效翻译?为此,我们根据儿童文学翻译的性质和实践经验,确立了准确性、可读性和儿童文学性三个具体参数。
3.1准确性(Accuracy)
准确性是儿童文学翻译的基本原则。这里的准确性指的是对原文信息、主要是客观世界信息的传达,包括对原文描述的客观环境、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等的准确再现。首先,准确性是严肃的儿童文学翻译的灵魂和本质要求,体现了译文和原文所应有的内在关联。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来看,准确性是衡量“儿童文学翻译之所以是儿童文学翻译”的直接和根本标准。也就是说,缺乏准确性、大肆改写的儿童文学“翻译”难以称为严格意义上的翻译。准确性涉及了翻译伦理问题,保证译文准确性是儿童文学批评的首要参数。就具体操作而言,儿童文学翻译的准确性体现在原文所指意义、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的再现,所以对准确性的衡量可以从意义的角度进行分析。
准确性参数的运用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研究者可以对译文的“误译”、“漏译”现象进行归类,然后进行全文统计或者按章节抽样调查。同时,准确性这一参数的实际运用亦需翻译批评者斟酌。儿童文学翻译的准确性看似客观标准,实则具有较强的主观性,需要在翻译批评的操作过程中结合儿童文学翻译的现实把握好“度”。翻译批评者要认真区分眼前的“可疑”的翻译现象是译者有意为之还是出于疏漏。如是后者自然可以当机立断将其归为“误译”;如是前者可能需归为翻译技巧之列,当然技巧运用是否得当还要结合翻译的效果综合判断。
应当指出,准确性是儿童文学翻译的基本原则,首先体现在译者对上下文最重要意义的优先传译和对原文信息的真实再现,但它不是最高原则,在特定语境下可能会让位于其他翻译原则,以实现译文的“等效”。
3.2可读性(Readability)
在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机制的建立中,可读性的把握是重中之重。可读性是儿童文学作品的必要特征,这一点在读者和研究者心中有广泛共鸣,并构成了这一特定文本类型翻译的期待规范。儿童文学的可读性有异于成人文学的独特之处,它指的是适应儿童读者心理和阅读特点的文学作品的语体特征,具体而言就是流畅、简洁、朗朗上口的语体。儿童文学理论家May Hill Arbuthnot指出,在儿童文学中,词语应该意义饱满、读来顺畅、听之悦耳(Arbuthnot 1964: 18)。 芬兰儿童文学翻译理论家Oittinen (2000: 32)认为能够大声朗读是儿童文学及其翻译要具备的典型特征。
那么,为什么可读性对于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极其重要呢?一方面,可读性实现了儿童文学文本的教育作用。众所周知,儿童文学的作品及翻译通常由家长或教师读给孩子们听,这就要求儿童文学的文字“要在大人的舌头上鲜活、滚动且口感好”(ibid: 32) 。另一方面,可读性也是儿童读者本身的特点所要求的,这些特点包括文字认知发展的阶段性和出声的阅读习惯等。
既然可读性对于儿童文学至关重要,翻译批评时如何检视翻译作品的的可读性?从意义的角度来看,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的翻译提供了对可读性进行深入分析的工具,言内意义制造的修辞效果和语用意义构成的语体特征都是可读性的直接考察要素。从语言形式上入手,可以关注措辞、句式和节奏在译作中的处理。在评价儿童文学翻译作品可读性效果时,最有效也最易操作的方法就是儿童文学翻译批评者直接将作品读给目标读者听,或请具有为儿童读书经验的人士(比如幼儿园教师)读给目标读者听,研究者在旁观察。赵元任所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可谓儿童文学翻译具有可读性的典范,对于儿童文学翻译批评具有高度的参考价值。
3.3儿童文学性(Literariness for Children)
何谓“儿童文学性”?“儿童文学性”即儿童文学作品所特有的符合儿童阅读心理以及认知和审美特征的文学性。从意义的角度来看,主要是保证言内意义在译文中的再创造。
文学性是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罗曼·雅各布森在20世纪初提出的概念, 意指文学的特殊性、本质特征 (杨矗 2010:107) 。 雅各布森认为文学作品应该重视“手段” (device),这“手段”又可译为“技巧”、“程序”、“方法”、“手法”等,或者亦可理解为“使文本成为艺术品的技巧或构造原则”。雅各布森认为,文学性是指同一类文学作品中的普遍构造原则和一般表现手段,如结构、韵律、节奏、修饰等,是文学在语言、结构和形式方面的特点,不包括文学的内容。
儿童文学翻译首先应该具备文学性这一观点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对于儿童文学翻译实践具有深刻的意义。儿童文学翻译者似乎大多认为儿童文学作品重在“故事情节”,而其语言、结构和修辞手段简单,理解和翻译不成问题。然而我们的研究表明,儿童文学翻译、特别是经典复译最大的问题在于未能良好地再现文本的文学性,文学性这一核心标准未见实质性提高。儿童文学翻译的成功不单取决于作品本身的“故事性”,更取决于对原作表现“手段”的重视、研究和再现。可以说,缺乏文学性的儿童文学翻译作品绝非好的翻译。
在翻译批评的过程中检视翻译作品的文学性,首先可以关注原文修辞手段的再现和效果。修辞手段是营造作品“童趣”的必备手段,修辞手段的处理往往体现“可译性”与“不可译性”的矛盾,考验译者的语言能力和翻译技巧,暴露译者的翻译观,从翻译批评的角度来看,具有高度的研究价值。同时,翻译批评者要关注原文结构和形式特征在译文中的再现。儿童文学作品的结构和形式往往具有浓郁的儿童趣味,妙趣天成,能为儿童读者所激赏,绝非可有可无。比如《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老鼠讲述的“尾巴诗”以弯曲的尾巴的形式排列,既契合情节中老鼠故事的“委屈”(尾曲),又从视觉上给读者带来无限趣味,体现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对儿童心理的深刻体察,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文学效果。可惜的是,在很多译者的笔下,这段“尾巴”被砍掉,成了平淡无奇的直白文字。翻译批评的使命在于唤醒译者对文学性的高度敏感,克制翻译过程中无意间落下的“利斧”,确保文学效果免遭破坏,让小读者享受阅读中的幸福。
准确性、可读性和儿童文学性这三个参数互相补充,构成了儿童本位等效翻译批评原则的有机体。如前文所述,等效翻译要求译文真实再现原文的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准确性是再现客观世界的有力保障,可读性和儿童文学性是在译文读者心中再造原文主观世界的途径,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合力保证了儿童文学翻译等效的实现。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来看,准确性是保证“翻译之所以是翻译”的前提;可读性和儿童文学性是保证儿童文学翻译“是其所能是”的条件,而只有三者的合力才能实现儿童文学翻译“是其所当是”的终极目标,即实现儿童本位的翻译这一理想。
4.儿童文学翻译批评的方法——综合分析+文本分析结合法
合理有效的翻译批评方法是翻译批评框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有研究者指出,在翻译批评中,批评主体采用适当的方法才能达到对翻译批评对象的客观认识,最终形成与实在或经验符合的、具有真理性的批评意见(蓝红军2011:77)。根据杨晓荣教授的梳理,翻译批评的方法主要有三种:印象式批评方法、综合性批评方法和文本分析批评方法(杨晓荣2005:86-92)。这三种方法各有利弊,印象式批评具有高度审美价值,有时一针见血、抓住要害,但缺乏层次、易流于主观随意;综合性批评步骤清晰、可操作性强,但缺乏严谨的系统性和科学性;文本分析批评系统性强,层次分明,但往往程序繁琐、缺乏可操作性。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既要真实反映译作的质量和效果,又要充分体现儿童文学翻译本身的特点,因此我们结合上述批评方法的优点,提出综合分析+文本分析结合法,既注重批评的系统性和层次性,又保证批评的可操作性和客观性。
首先,根据上文设定的三个批评参数进行整体分析,兼及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
1)准确性:将“误译”和“漏译”的情况归类,对全文或者所选择的章节进行错误率统计,并与其他同类译本进行比较。
2)可读性:考察措辞、句式、音韵和节奏等可读性要素,定性分析流畅、简洁、上口的口语体的实现;进行朗读译作的实验,通过问卷或访谈等形式研究译本可读性。
3)儿童文学性:首先研究修辞手段和韵文等具有鲜明儿童文学特征的语言手段的翻译;然后关注原文具有儿童文学特质的语言结构和形式特征在译文中的处理。
此外,还应该对能够体现译者翻译观的问题进行重点分析,这些问题包括:1)关键字眼的翻译;2)标题的翻译;3)因文化差距产生的翻译问题,如人名地名、文化习俗等的处理;4)整体处理,如有无删改。
最后,下批评结论,结论包括译本整体质量评述、译者的儿童文学翻译策略运用、译者的儿童文学翻译观以及译本的社会影响。
5.结语
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来看,儿童本位的等效原则旨在衡量“儿童文学翻译之所以是儿童文学翻译”的根本理据,既提供了衡量儿童文学翻译“是其所能是”的分析工具,又提出了儿童文学翻译“是其所当是”的理想目标和最终标准,是我们所建立的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的核心。中国儿童文学翻译事业的发展呼唤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的建立,广大儿童读者的阅读幸福离不开系统、客观和具有建设性的儿童文学翻译批评实践。应该说,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是理性看待异常繁荣的儿童文学翻译市场、检视儿童文学翻译质量的有力武器。本文所设立的儿童文学翻译批评框架究竟能否有效地进行翻译批评,尚有待于儿童文学翻译批评者的运用和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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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系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儿童文学翻译的文体学研究”(14BYY018)和2012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谁为孩子而译?——中国儿童文学翻译的理论与实践”(12YJC74012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徐德荣,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山东省译协副秘书长,国际儿童文学研究会(IRSCL)会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儿童文学及其翻译。
江建利,青岛理工大学副教授,博士在读,主要研究领域为儿童文学及其翻译。
本文原载《外语研究》2014年第2期,第66-71页。本次推送已获作者授权,谨此致谢。如若引用,请以原载期刊为准;转载请注明“大民说英语”以及文章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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