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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我写了一篇关于反诈工作的感想：《关于反诈工作的几个问题及思考》，有幸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赞同，阅读量达到了10万+，感兴趣的可以点击上面蓝字看看。很多反诈的同行在文末留言评论，比文章更深刻、更有见地，更贴近实际，就像其中一条留言说的：留言比内容更精彩。留言被限制了只能精选100条，很多精彩留言大家没法看到，我截取一些给大家看看，截图字体比较小，点开图片可以看清。
有谈到体制机制、打击治理、宣传防范、工作合力问题的，也有发发牢骚吐槽的。
但是从留言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是冲在反诈一线的人，都有切身体会，都是努力反诈、认真思考过反诈、希望做好反诈工作的人。
精彩的留言实在太多了，难以取舍，就不一一截图了，不然整篇文章光剩截图了，想看的还是点击上面蓝色文章标题到文末去看吧。
记得21年那会儿“杀猪盘”和冒充客服退款诈骗的特别多，现在虽然也还有，但是却不是最多的了。注销“校园贷”诈骗渐渐发展成了冒充京东客服注销金条、白条诈骗，这样可诈骗的人群不再局限于大学毕业生，目标更广了，一跃成为今年一季度的“诈骗之王”。那时骗子刚发明通过QQ的分享屏幕功能，偷窥受害者的手机屏幕，什么银行卡号、支付密码、验证码都被骗子看到了。还能精准知道受害者有多少存款，贷款有多少额度，有没有按照自己“指示”的步骤操作，更好掌控受害者的行为。很快，骗子都知道这个功能好用了，共享屏幕在骗子内部风靡起来，什么“云视讯”“瞩目”等等视频会议软件都被用来搞诈骗，什么骗局都喜欢用共享屏幕。刷单诈骗的引流渠道最多变，“色流”一直是最好的引流渠道，骗子们开始像卖淫团伙一样，制作美艳的黄色小卡片丢在地上，插在车门上，等着你精虫上脑。最近，骗子们玩得更暴力了，直接给潜在诈骗对象送礼品了，虽然是不值几块钱的小礼品，拿人的手短，扫码给人反馈一下也是理所应当。骗子就是利用了国人贪小便宜的心理和礼尚往来的风俗。我老婆也收到了三个这样的包裹，第一个收到后不久骗子就打电话来了，如果不是我事先告诉她这是骗子发来的，她也会扫码加群去反馈一下，至少骗子引流的这步是成功了。后来，她娘家、以前上班的学校的地址也都陆续收到了未知包裹，知道后就没去取了。骗子时刻都在更新诈骗套路，诈骗团伙每天会开会总结经验，分享诈骗心得，真正做到一个团队对付一个受害者，把人性、心理、金融、网络技术融合起来，实施降维打击。群众的防骗意识是强了没错，但是并没有赶上骗局精进的速度。假订单诈骗从单纯的消防队买床，拓展到了外卖订餐、佛跳墙、买化肥……以前说“不敢和你视频的就是骗子”，但现在，骗子不但敢和受害者视频，还会“自建派出所”，搭建诈骗环境，来获取受害者的信任。利用AI技术实施诈骗也已经初现端倪，可以合成模仿亲人的声音，未来必定是一种趋势，普通老百姓可能连什么是AI都还搞不清楚，骗子已经拿来骗人了。在知识爆炸、行业细分的时代，精研一个领域的骗子，完全可以实现不对等攻击，就像美国打阿富汗一样。这是为什么电信诈骗越大越多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连教授、博士，甚至警察都会被骗的原因。反诈工作也开展得如火如荼，不管电信诈骗当前如何高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果这两年没有开展反诈工作，电诈发案在现有基础上至少还要翻一番。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我们会发现，电信诈骗的“势”在当下，如历史的潮流，像时间的脚步，其“势”不可挡。随着电信网络与人们生活的融合越来越紧密，一部分犯罪必然从线下转移到线上，除非某天我们能把人们心中犯罪的念头全都抹杀掉。逆势而为，迎难而上，是一线反诈人这两年的真实写照。纵使知道前方荆棘密布，仍然砥砺前行，才把电信诈骗限制到现在这个状态。
去年上半年的时候，我们这儿反诈中心的主任换了，是从wa调来的，原本工作也挺忙碌的岗位。但是，几个月后我再见他时，发现他整个人都浮肿了，脸上、眼神中满是疲惫，不由心中一恸。后来我才知道，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竟然住了三次院。当然，我写这篇文章不是来唱赞歌的，相反，要提提意见，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去年底，万众期待的《反电信网络诈骗法》正式出台，但是，正如我之前预测的一样，这部法律的出台并起不到扭转性的作用。因为这部法律中，并没有革命性的法条，很多诸如规定网络安全责任的法条其实在《刑法》《网络安全法》等法律法规中早有体现，只不过再重申、再规范而已。即便如此，在国内，法律的发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落实、是实施、是考核指标。目前来说，各地为了配合这部法律的实施，对一些单位进行了行政处罚，但仍然是不痛不痒。民众对《反电信网络诈骗法》最大的期待，是法院支持起诉卡主索赔，是追损，但是各地法院根本不受理起诉卡主的案件，这点期待已经落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反诈宣传这么多年，在与一些粉丝和受害者沟通中发现，很多老百姓并不愿意为社会问题买单，他们的想法是：政府是社会秩序的管理者和维护者，理应通过法律规范和行政手段，建立诚信友善的社会秩序，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每天疲惫工作后，还要花时间精力学习反诈知识，不然不定哪天辛苦打工赚的钱就被骗走了。个体在为时代和社会结构本身造成的问题买单：“这个时代在引导人们自己解决问题，就像是一只表，秒针一直努力在准确无误，而分针和时针原地不动一样。”打击犯罪是规范社会秩序的重要手段，但是，两年的时间里，打击电信诈骗的方向和方式并没有多大变化。我们仍然对卡主穷追猛打，疲于奔命。最高检发布消息称，帮信罪已经正式成为继危险驾驶罪、盗窃罪之后的第三大罪名，这才仅仅用了几年时间。大量学生涉案。这些学生的人生轨迹因此被改变，被刑拘起诉，被学校开除，无法毕业，无法上岸。自2020年10月份开始的断卡行动取得了非常明显的效果，诈骗团伙的存量卡消耗完了之后，即使提高价格，也不像以前那样容易买到电话卡和银行卡了。但是，断卡行动并不足以对诈骗团伙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诈骗团伙早已改变通信和“洗钱”模式，减少了对“两卡”的依赖。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利用人性的贪婪，培植国内的代理人，而学生和社会闲散人员，成了他们重点培植的对象。“跑分”由此兴盛。只要给你8%左右的提成，有的是人愿意铤而走险，为诈骗团伙转账“洗钱”。诈骗团伙不用费劲去找银行卡，你要想“跑分”赚钱，你就自己去找银行卡来，不管用自己的还是亲戚朋友的卡，他们只管给钱。他们甚至制作假的“兼职”平台，用传销的方式拉人头，诱骗学生来“兼职”做单，实际上是实名注册各种社交平台账号和提供电话卡、银行卡给诈骗团伙使用。电话卡同样如此，只要在国内架设GOIP、VOIP设备，帮诈骗团伙转接电话，每小时就可以获利100元、200元或者1000元一天，轻轻松松赚大钱。
还有更简单的，骗子打QQ语音过来，你再拨打受害人的电话；或者你办一些“1344”的电话卡，再设置呼叫转移到受害人的手机上，骗子只要拨打“1344”的这张卡，就打到了受害人的手机上。通过这些转接后，境外骗子打来的电话，就会显示为国内呼叫的电话，降低受害人的防备心理。电信诈骗早已不是打个电话告诉你中奖了让你转钱那种低级模式，而是建立在网络技术和金融知识基础上的复杂套路。
如果不懂GOIP、VOIP这些设备的调制，不懂钓鱼网站的制作，不懂诈骗APP的制作，不懂病毒木马、共享屏幕、远程控制、黑帽SEO这些技术，想要骗到钱已经没那么容易了。我曾问过一个诈骗团伙的小头目，一个诈骗团伙运作起来最关键的是什么？他回答说，是人才！只要是人才，都是拿股份分红的，绝对不会亏待你。前期投资并不需要很多钱，几十万就够启动了，有钱的老板多的是。但是懂网络技术的人才不多，一旦这些人被抓，就要停工，直到找到替代的人。不过他也说了，“公司”早已是职业化运作，都是类似职业经理人在管理，老板和技术反侦查能力强，没什么事不会现身，有很多黑灰产技术人员其实还是在国内，但是根本抓不到。确实，很少有看到抓到诈骗团伙幕后金主和技术骨干的情况发生。不论你打多少个窝点，多少条下线，抓多少喽啰，只要核心人员在，随时再组一个局。这也是电信诈骗越打越多的原因。电信诈骗是个技术活儿，反诈也是，还不是一般的技术活儿。
有句留言我非常认同：反诈还有个重要任务，要把领导培养成内行。领导决定工作方向和考核目标。与盗窃、故意伤害传统犯罪不同，电信诈骗的区域性和复杂性特征决定了必须从上而下打击治理，进攻方向尤为重要。简而言之，如果上面定的考核目标是刑拘人数和破案率（抓卡主即可破案），区县市之间再来个排名，上不封顶的话，下面只能疲于奔命地全国各地抓卡主，不会有精力也不会有动力抓难度更高的幕后金主和技术人员。然而现实情况是，懂网络技术的反诈人才太少，上了年纪的领导懂的就更少了，他们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可能也就会聊个微信、看个视频，由不懂反诈的人来领导反诈工作，效果可想而知。曾经好几个领导问过我，这个骗局这么简单，不要给人转账就行了，怎么那么多人会上当呢？他们不明白，技术在电信诈骗中起的作用，更不明白技术的价值和在反诈中能做的工作。由于他们不能理解，所以在决定反诈方向时，仍习惯于传统的经验和打法，不仅体现在打处上，也体现在宣传上。技术上，我曾经多次和领导建议与网络安全公司合作，拿诈骗软件的后台，把诈骗团伙中关键的技术人员解决掉，但领导认为网络公司收费太贵，不愿意掏钱。
和科技公司的工程师也聊过，有的科技公司本来瞄准了反诈这块蛋糕，和公安机关合作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却不得不放弃这块业务。外面的用不上，里面的本来就少，也留不住。曾经有个最顶层专案组的成员说，他们组里有两个技术人才被杭州的网络公司挖走了，年薪百万加上股权和买房补贴。
留下来的据说是因为情怀。情怀这个东西看你怎么理解，现今经济发展是摆在第一位的，创造经济效益也是为国效力，同样是创造社会价值，甚至可能创造出更大的社会价值，难道说就没有情怀了？wa的职能泛化，不够专业，兄弟们忙着删帖、ww，又有几个人能有多少工夫是正儿八经花在侦查犯罪上！除了使用上面提供的一些侦查平台，又有几个人真正地懂网络技术！网络赌博、电信诈骗、“跑分”洗钱、网络敲诈勒索……网络犯罪已经做大，盘根错节，成为主流犯罪形式。我们都知道打蛇打七寸，不把电信诈骗的“七寸”找出来打掉，就不能真正地打痛诈骗团伙。2022年全国因公牺牲民警308名、辅警179名，比2021年多了，有多少是猝死的。还不成立专业的网络犯罪侦查队伍，疲于奔命、被动挨打将成为常态，民辅警还会更累更辛苦，牺牲的民辅警还会更多。宣传上，我也一度陷入彷徨、迷惘，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一样。宣传效果不佳，老百姓嫌烦，领导不理解、不重视。曾经和宣传部门的同事一起到市里汇报工作，领导和同事一拍即合，决定要在全市举办反诈广场舞大赛，让各乡镇组队，大妈们来跳广场舞，把气氛搞起来，歌词把反诈内容编进去，告诉大家“不听不信不转账”，请电视台来宣传报道。我建议开展普及知识的反诈宣传，直接被无视了。且不说有几个人会去听广场舞里面的歌词，即便是听了“不听不信不转账”这些标语式的口号，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已经有过多起曾经参加反诈宣传活动的人员被骗的案例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最反感反诈宣传里“不听不信不转账”这样的口号，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傻子，谁不知道自己的钱不能转给别人呢？创作出这些标语口号的人，大概还是不懂电信网络诈骗里的复杂逻辑。经过两年多频繁反复的反诈宣传后，反诈宣传进入了低谷，阅读量明显下降。反诈老陈辞职了，虽然还做公益，但是效果远不如以前了。头部大号“终结诈骗”也很少发文章了。由于特殊原因，“天下有诈”公众号不再发反诈类的文章了。“反欺诈金钟罩”迁移成了服务号，一个月只发四次文章。一方面，压降发案不再需要靠宣传了，有了更直接有效的办法（这里不细说，懂的都懂）；另一方面，被骗得多、宣传效果好的典型案例不能讲，只好讲讲劝阻成功的案例。这种案例有一个反面作用，没被骗过的老百姓会认为骗子不可怕，警察有预警劝阻系统，还能帮忙追回损失，钱财很安全。中办刚刚印发了《关于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的工作方案》，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反诈，真的应该多听听基层一线的声音。反诈骗与诈骗，像极了“大锅饭”与“大包干”，背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KPI制度。对于诈骗团伙来说，骗到的钱就是自己的，完不成绩效会被电击、殴打、关水牢，甚至嘎腰子。为了搞掉“反诈老陈”，诈骗团伙可以一掷百万，我们能有这魄力吗？我们的技术人才有这待遇吗？我们还在为反诈责任争论不休。曾经某银行地区“一把手”私下抱怨，说“别人开了银行卡去干什么银行怎么管得了，反诈跟银行有什么关系！”果不其然，一个季度后，这家银行的涉案银行卡线索就翻了几番，激增到全市的第一位。
单纯地把电信诈骗当成一种犯罪现象来看待，也就只有公安机关会兢兢业业打击电信诈骗。
我们更应该深思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么多国人从事电信诈骗，中国人专骗中国人。电信诈骗只是骗局横行的一个方面、一种方式。“康帅博”“蓝月壳”们，满大街的假货、假唱、假论文、科技与狠活……骗钱已经成为一种赚钱的模式，深入一些人的骨髓。对移民国外和出国旅游、务工的人，一条重要的安全提示是这样的：到了国外，小心那些对你过度热心的华人，他们才是你身边最危险的人。这是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如果非要说有信仰，那么唯一的信仰是钱。诚信被抛诸脑后，精明且擅长算计的人被称赞为“高情商”，老实人竟然成了一个贬义词，成为被嘲笑、欺骗的对象，难有出头之日。电信诈骗同样反映出就业问题，机械化已经替代了一批人力资源，CHATGPT一出，多少行业的从业人员又陷入了失业的恐慌。
撇开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诈骗集团老板不谈，被骗去东南亚打工的和国内帮信的人员，大多都是社会底层人员。有钱人为什么不容易被骗，反而是没钱的人容易被骗去贷款？因为有钱人不需要去找兼职，不屑于刷单，被骗了也不在乎那点钱，能够及时抽身，不至于陷入无休止的拒绝沉没陷阱中去。如果大家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下班陪陪老婆孩子，吃个烧烤，喝点小酒，不愁生计问题，也就不会去搜索兼职，不会被缅北的高薪工作吸引，更不会去卖银行卡换钱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我们这边从缅北劝返回来的人，大多是前面几年传统产业淘汰转型而失去工作的人。电信诈骗是社会问题的产物，需要全社会从各个方面共同来应对，如果只靠公安一家，永远是治标不治本。毒打、水牢、剁手、活埋、枪毙，中国警方震撼曝光偷渡缅北人员遭遇（视频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