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方位说透新冠疫苗 | 王立铭·巡山报告16期
作者说
你好,我是王立铭。2020年6月6日,第十六期《巡山报告》又和你见面了。
刚刚过去的这个月,突然涌现出了不少新冠疫苗的大新闻。这里我们就借这期《巡山报告》,聊聊新冠疫苗的研发问题。
在上一期巡山,我们解读了传说中新冠肺炎的“神药”瑞德西韦的前世今生。虽然瑞德西韦在1月份就横空出世,而且还被冠上了“人民的希望”的美名,但是在经历严格的临床检验之后,它在治疗新冠肺炎上的作用只能说差强人意。固然有价值,但远不足以把人们从新冠疫情中解脱出来。
当然,这本身倒不是什么特别让人吃惊的结果。新冠疫情至今也就短短的五个月时间,而正常情况下,新药的研发周期动辄需要四五年甚至更长。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了一款至少有那么点积极作用的药物,已经是好运气在眷顾我们人类了。
药物是这样,疫苗的情况如何呢?
在人类历史上,真正能够帮助我们大范围抵抗甚至消灭传染病的,主要是疫苗,而不是药物。在新冠病毒肆虐的2020年,人们也一直期盼疫苗早日问世。但是从传统上看,疫苗研发是一件远比药物开发还要艰难的任务。如果说一款药物的研发动辄四五年,那一款疫苗的研发花上二三十年也不算什么新闻。
比如从人类发现脊髓灰质炎,也就是小儿麻痹症的病毒到疫苗问世,用了足足45年时间;就算有了现代分子生物学的帮助,乙肝病毒从被发现到开发出疫苗也用了17年。
这次新冠疫情固然牵动全世界的注意,各国对疫苗的研发投入也前所未有,但这样就能战胜疫苗研发的历史规律吗?
疫苗的工作原理
想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得先花一点时间解释一下疫苗到底是靠什么工作的。
就拿人类历史上消灭的第一种病毒——天花病毒来举个例子吧。天花病毒感染人之后,会在短时间内入侵和杀死大量人体细胞,最终可能导致患者死亡。在典型的天花流行时,大约有30%的患者会在两周内痛苦的死去;而剩下的幸存者虽然会在脸上、身上留下永久的瘢痕,但却也因此形成了对天花病毒的终身免疫力。
这个免疫力是如何形成的呢?
从现代生物学的角度理解,这是因为在天花病毒入侵人体后,人体的免疫系统会快速发展出两套特定的防御机制来对抗它们。
一套叫作“体液免疫”,简单来说就是,人体的一类免疫细胞——B细胞,大量产生针对天花病毒的抗体,识别和消灭在血液中自由流动的天花病毒颗粒,阻止病毒进一步入侵人体细胞;另一套防御机制叫“细胞免疫”,就是人体的另一类免疫细胞——T细胞,识别已经被天花病毒入侵了的人体细胞,直接杀死它们,用壮士断腕的办法让这些细胞内的天花病毒也死掉。
被感染后幸存下来的这部分人,免疫机能足够强大,能够在天花病毒杀死人体之间先把病毒消灭掉。更重要的是,在病毒被消灭之后,这两套防御机制——体液免疫和细胞免疫,也保留了下来,形成了所谓“免疫记忆”。这样一来,当这个人再被天花病毒入侵的时候,免疫系统就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不等病毒做大就直接消灭它。这就形成了持续终身的免疫力。
从这个角度上说,既然感染以后就不会再感染,那么天花病毒本身就是它自己的疫苗。当然,这个疫苗的风险太大了,没有人会疯狂到冒着30%的死亡风险让自己先感染一遍天花病毒。
怎么办呢?
最自然也是最传统的制造疫苗的方法,叫作“减毒活疫苗”。简单来说,就是培养一种和原来的病毒基本一样,但毒性要弱得多的病毒,把这些活病毒直接注射到人体内,引发一次局部的、很轻微的病毒感染,借此形成免疫记忆。
天花疫苗的发明逻辑其实就是如此。1796年,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偶然发现,养牛场里感染过牛痘病毒的挤奶工就不会再感染天花病毒了。因此,他就人为地把牛痘病毒转移到了一个八岁男孩的胳膊上,然后又让男孩感染天花。结果,这个男孩果然出现了对天花病毒的免疫力。这个操作当然是完全不符合今天的医学伦理的,但这个结果却宣告了天花疫苗的正式诞生。在将近200年后的1979年,人类正式消灭天花病毒,依靠的就是詹纳发明的牛痘疫苗。
说白了,詹纳发明的牛痘疫苗,就是一种减毒活疫苗。只不过这种减毒活疫苗不是利用天花病毒培养出来的,而且借助了天然存在的牛痘病毒。
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高度相似,但是毒性小得多。在感染人体以后,牛痘病毒引起的症状很轻微,很快就会自己好起来。这样一来,被牛痘病毒感染又痊愈的人,就形成了对牛痘病毒的免疫记忆,能够抵抗这种病毒的再次入侵。而因为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高度相似,人体也就顺便形成了对天花病毒的防御能力。
武器一:减毒活疫苗
讲完了天花病毒和天花疫苗的例子,开发疫苗的基本逻辑就很清楚了:
我们真正需要的疫苗,其实就是一个比真的病毒安全,但是同样能够引发人体对病毒的免疫记忆,能够让人体对真病毒拥有识别和防御能力的假病毒。人类历史上拥有的所有疫苗,都是遵循这个逻辑开发出来的。
其中最有效的一条开发路径,就是刚才说过的减毒活疫苗。这种疫苗能在最大程度上模拟病毒的一切生物学特征,不光长得像,进入人体之后入侵和繁殖的方式也非常像。这样一来,它就能最大限度地激活人体的体液免疫和细胞免疫这两条防御路径,形成对真病毒持久的免疫力。我们从小接种过的疫苗里,就有很多减毒活疫苗,比如麻疹疫苗、腮腺炎疫苗、水痘疫苗等。
不过虽然效果很好,但减毒活疫苗也有它的麻烦。既然是活病毒,能入侵人体细胞,能自我复制,还能变异,就很难说它会不会引起什么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比如说针对脊髓灰质炎病毒,传统上用的就是减毒活疫苗,也就是通常说的“脊灰糖丸”。但是在极少数情况下,糖丸里的病毒会发生变异,恢复强烈的毒性,不光不能为人体提供保护,反而还会直接引发脊髓灰质炎。
减毒活疫苗的另一个大麻烦是,开发周期实在太长了。人们往往需要在实验室里长期培养和筛选,才能挑选出毒性大大降低,但仍然能激活免疫反应的活病毒。这个工作有点像传统的农业育种,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烦琐工作,而且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我们说,历史上疫苗开发的周期很长,其实主要说的就是减毒活疫苗。
在这次新冠疫情中,减毒活疫苗这条开发路径至少目前意义不大,远水解不了近渴。
武器二:灭活疫苗
怎么办呢?有没有其他开发疫苗的方法呢?
当然有。
我们说过,疫苗其实就是一个假病毒,它比真的病毒安全,但是同样能引发人体对病毒的免疫记忆,让人体对真病毒拥有识别和防御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病毒的任何一个组成部分,可能都有这个潜力。你看,因为仅仅是病毒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根本无法入侵人体细胞,显然没有什么危害,比较安全;但这个单独的组成部分,肯定和完整的病毒有些相似性,所以也确实有可能引发人体的免疫记忆,让人体获得识别和防御真病毒的能力。
除了减毒活疫苗之外,人类目前拥有的所有疫苗开发手段,本质上都是这个路子。在过去的这个月抢占头条的新冠疫苗,也都是这个路子。
其中最传统的一种,叫作“灭活疫苗”。说白了,就是在实验室和工厂里培养一大堆病毒颗粒,然后用化学药品或者紫外线照射,把病毒颗粒分解破坏,然后一股脑注射到人体内。
在外形上,这种疫苗保有了真病毒的不少特征,但是不能入侵人体细胞。因此一般来说,灭活疫苗能够激发人体的体液免疫,也就是说,能够产生识别病毒颗粒的抗体去杀灭病毒;但是不太能引发细胞免疫,因为没有真病毒入侵,不存在需要被杀死的人体细胞嘛。这样一来,免疫保护作用就弱了不少,往往需要打好几针才管用。我们从小使用的疫苗里,也有不少是灭活疫苗,比如流脑疫苗、百白破疫苗,还有流感疫苗。
在这次新冠疫情中,不少研发机构在沿着这个路径开展工作。比如说就在上个月,北京科兴生物技术公司和中国国药集团分别研发的三款新冠病毒灭活疫苗,就进入了人体临床试验。5月6日,科兴生物还把他们疫苗的动物实验结果发表在了《科学》杂志上[1]。
具体实验是这样的,研究者给几只恒河猴注射了三针灭活疫苗。两周之后,果然在它们的血液里发现了能够结合新冠病毒、阻止新冠病毒入侵细胞的所谓“中和抗体”,证明这几针疫苗确实引起了预想之中的体液免疫反应。之后,研究者们又直接让这几只猴子感染了新冠病毒,结果相比没有打疫苗的对照组猴子,接种过疫苗的猴子体内的病毒水平大大降低,而且肺炎的症状也明显更轻。也就是说,至少在猴子体内,科兴的灭活疫苗看起来是起到了保护作用的。
其中特别有吸引力的一个细节是,在高剂量组的猴子体内(每次打6ug疫苗,一共打三次),病毒会完全消失。这种所谓“消除性免疫”的现象,是人们最期待看到的。因为这意味着疫苗能够提供100%的保护,接种疫苗的猴子不光自己不会得病,也不会携带病毒传播给其他猴子。当然,目前这个发现仅仅在猴子体内成立,更多证据还需要等待正在进行中的人体临床试验的结果。
武器三:核酸疫苗
看起来确实希望不小,但灭活疫苗其实也有一个大问题——产能比较低。为了制备疫苗,需要培养大量的病毒颗粒,而且毕竟是直接培养有感染力的活病毒,所以只能在高度防护的实验室和车间里进行。我们从新闻上看到,咱们国家已经在积极建设全新的灭活疫苗生产车间,但是建成毕竟还需要时间。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绕过这个培养病毒的产能瓶颈呢?
也有。
灭活疫苗的制备思路,无非是给人体提供一大堆病毒碎片来训练免疫系统。既然如此,如果利用基因工程的办法,直接生产出病毒外壳上的蛋白质分子,不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吗?这样一来,疫苗生产过程就不会见到任何活病毒,安全性大大提高,产能瓶颈相对也容易解决了。
对于新冠病毒来说,最具特征性的外观就是病毒颗粒表面一根根长长的突起。这些突起是由病毒的刺突蛋白,或者叫Spike蛋白构成的。如果单独生产这个刺突蛋白,把它当成疫苗注射给人,是不是也能起到以假乱真、训练免疫系统的功效呢?
说到这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从减毒活疫苗到灭活疫苗,再到用单独一个刺突蛋白做疫苗,开发疫苗的难度实际上是在下降的,而周期是在加快的。但是反过来,疫苗的作用也会依次打个折扣。这倒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这三种疫苗和真病毒的相似程度是依次降低的。减毒活疫苗其实和真病毒差异很小,灭活疫苗就只剩下一堆病毒碎片了,而用一个刺突蛋白做疫苗,能够模拟的更是只有病毒的一部分外观特征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面对新冠疫情,只要理论上成立、技术上可行的疫苗开发路径,都值得尝试。而且,人类也不是没有成功开发过类似的疫苗。现在使用的乙肝疫苗,其实就是用基因工程手段,生产乙肝病毒的表面抗原分子制作出来的,效果也很好不是?
既然有可能性,具体怎么生产新冠病毒的刺突蛋白呢?
目前人类掌握了几个不同的方法:
一种是把编码刺突蛋白的病毒基因找出来,放在实验室培养的细胞里,让细胞为我们生产刺突蛋白。这种方法已经有人在尝试了,只是还没有什么进展发布。
另一个方法就更简单了,直接把编码刺突蛋白的DNA或者RNA分子注射到人体内。这些分子进入人体细胞后,就能命令人体细胞源源不断的生产刺突蛋白,然后这些生产出来的刺突蛋白再激发人体的免疫反应。这就是所谓的“核酸疫苗”的概念。它等于是把疫苗生产的工序都从实验室和工厂搬到了人体内部,所以可能是最懒省事儿的疫苗开发路线了。
不过我得强调一下,这条技术路线固然听起来非常高科技,但也是未知数最大的。道理不难理解:把DNA或者RNA直接注射到人体内,这个操作很简单,但怎么保证有足够量的核酸分子进入人体细胞?怎么保证人体细胞乖乖听话生产刺突蛋白?怎么保证生产出来的刺突蛋白能够顺利进入血液,激发免疫反应?怎么保证人体的免疫机能能够被充分激发?怎么保证被激活的免疫细胞能够正确地识别和防御真病毒……这里面有太多的未知因素了。
截至目前,人类还没有成功将任何一个核酸疫苗推向市场。这方面的领军企业——美国的Moderna公司,也不过是把一个巨细胞病毒的核酸疫苗推进到人体二期临床试验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危机之下,大家都迸发出了无穷的干劲和创造力。就在3月16日,Moderna公司正式开始新冠病毒RNA疫苗的人体临床试验。到5月18日,这家公司就公开了一部分临床一期的试验结果。他们宣称,45名受试者分别接受了三种不同剂量的疫苗注射,并且在他们的血液里都检测到了新冠病毒的抗体[2]。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新冠疫苗人体试验的结果发布,在资本市场上引起了相当的震动。但仔细看这家公司发布的新闻,实在很难让人特别乐观。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实际上,把编码刺突蛋白的RNA分子注射到人体,引发一定的免疫反应,让人体B细胞分泌一些抗体,这件事本身一点也不奇怪。说白了,把任何外来的东西注射到人体内都会刺激抗体分子的分泌,人体免疫系统就是做这个的。所以更关键的是,这些抗体分子是不是真的能够结合并阻止新冠病毒入侵人体细胞。这就是所谓的“中和抗体”的概念。
Moderna公司的疫苗能不能刺激中和抗体的出现呢?
很难说。因为他们公司的新闻稿里只是说,在8个受试者的血液里,检测到了水平还不错的中和抗体,但具体浓度多高没有说。更要命的在于,对于中和抗体这个反映疫苗保护作用的关键指标,Moderna公司没有任何理由在45个受试者里只检测8个人。这未免就让人怀疑,难道说45个人里只有8个出现了中和抗体吗?如果果真如此,这支疫苗的保护作用就相当可疑了。当然,更多的数据和信息,还要等待Moderna公司的主动披露。
顺便说一句,在5月20日,哈佛大学的科学家们还在《科学》杂志发布了一个DNA疫苗的动物试验结果。和刚刚介绍的科兴生物的灭活疫苗研究类似,这些科学家们发现,编码刺突蛋白的DNA分子,也能刺激猴子产生对新冠病毒的免疫作用。但是鉴于这支疫苗目前还没有开展人体临床研究,我们在这里就先不展开对它的讨论了[3]。
武器四:病毒载体疫苗
想要生产刺突蛋白作为新冠疫苗,除了用核酸之外,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所谓的“病毒载体疫苗”。
这种疫苗的技术路线稍微复杂一点。简单来说,就是用一种比较安全的、不太会引起疾病的病毒作为载体,把编码刺突蛋白的DNA分子放在病毒里面,然后注射给人体。进入人体之后,这种载体病毒可以照常入侵人体细胞,相应的,就会把编码刺突蛋白的DNA分子也带入人体细胞,从而指挥人体细胞生产新冠刺突蛋白。
从逻辑上说,病毒载体疫苗和DNA疫苗、RNA疫苗本质上是一回事,都是让人体细胞完成疫苗生产工序。但是,相比未知因素很多的DNA和RNA疫苗,人类对病毒载体疫苗的研究历史要长得多,也确实取得过一些成功。比如就在2019年,默克公司开发的一款埃博拉病毒疫苗获得上市批准。它就是一款病毒载体疫苗,用水疱性口炎病毒作为载体,将埃博拉病毒的一个基因送入人体细胞,激发人体的免疫反应[4]。
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月,两款针对新冠的病毒载体疫苗也进入了人体临床试验阶段,并且发布了一些数据。它们是由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和英国牛津大学的科学家们分别开发的。这两款疫苗的设计思想很接近,都是使用腺病毒作为载体,都是试图将编码新冠刺突蛋白的基因送入人体细胞。因此,我们可以把它们放在一起讨论。
先说中国的疫苗——
3月16日,这款病毒载体疫苗和Moderna公司的核酸疫苗几乎同时进入人体临床试验,是全世界研发进度最快的疫苗。到了5月22日,研究者们在《柳叶刀》杂志发布了疫苗初期临床试验的结果[5]。这也是我们至今能看到的最全面的新冠疫苗数据分析。
从发布的结果来看,这支疫苗确实呈现出了一些作用,能够在受试者体内同时引发针对新冠病毒的体液免疫和细胞免疫机制。但是从论文中,我们也能看到一些可能引起担忧的数据。
比如,在受试者体内激发的中和抗体浓度并不高,不仅远低于新冠肺炎康复者体内的浓度[5],也比刚才咱们提到的灭活疫苗猴子试验中,猴子体内中和抗体的浓度低。当然,这件事本身并不能直接推论出疫苗的有效性到底高不高,但至少会让人对接下来的二期临床试验捏一把汗。
还有就是安全性问题。这款疫苗的副作用看起来还是相当显著的,有70%-80%的人都出现了副作用,其中接近一半的人会出现发烧、全身疲劳、头痛的症状。对于大规模使用的疫苗来说,这个比例可能太高了一点。
最后,腺病毒载体疫苗还有一个挺大的固有缺陷。
腺病毒是一种人类世界的常见病毒,很多秋冬季节的呼吸道感染都是腺病毒引起的。换句话说,很多人其实已经自带对腺病毒的免疫记忆了。给他们注射腺病毒载体疫苗,人体的免疫机制首先会被动员起来消灭腺病毒载体。这样一来,疫苗的保护作用就会大打折扣。通俗地说,腺病毒载体疫苗其实相当于一下子给人体免疫系统输入了两个值得警惕的对象,一个是腺病毒载体本身,另一个才是它所携带的新冠病毒的基因,一不留神就可能把人体免疫系统的火力给带偏了。
这一点在这支疫苗的论文中也有所体现。我们看到,在那些已经有腺病毒抗体的人体内,注射疫苗会大大激发出针对腺病毒,而不是新冠病毒的免疫反应。相应的,他们对新冠病毒的免疫反应就会减弱。这样一来,这支疫苗的应用价值,可能就需要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牛津大学的腺病毒疫苗结果中,也能看到类似的现象。这款疫苗也已经进入了人体临床试验,但是还没有发布结果。
尽管如此,牛津大学团队在5月13日发布了这只疫苗的猴子实验结果[6]。我们同样能看到,这支疫苗在猴子体内激发中和抗体的能力也比较低,比不上我们前面说过的灭活疫苗。在病毒感染之后,打过疫苗的猴子确实没有出现肺炎症状,但是它们体内的病毒含量仍然挺高。换句话说,疫苗能够保护接种猴子本身,但这些猴子仍然可以携带和传播病毒。这样一来,疫苗的作用当然就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内容小结
到这里,我就把五月发生的疫苗大事件给你整理分析完了。简单总结一下:
1.疫苗研发的路径很多,但归根结底,就是制造一个比真的病毒安全,但是同样能够引发人体对病毒免疫记忆的假病毒,让人体拥有识别和防御真病毒的能力。
2.减毒活疫苗是最古老但至今最有效的疫苗开发路径。不过它的开发周期漫长,不确定性大,截至目前,在对抗新冠的舞台上尚未登场。
3.针对新冠,传统的灭活疫苗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在5月份,三款灭活疫苗进入人体临床试验,其中一款还公布了在猴子模型中的数据,看起来相当不错。
4.在核酸疫苗方面,美国Moderna公司的核酸疫苗在3月份进入人体临床试验,并在5月份公布了有限的数据。但是已经公开的数据说服力并不强,反而引发了更多的疑问。
5.在病毒载体疫苗方面,中国和英国的研究者分别开发的腺病毒载体疫苗也都进入了人体临床试验。中国团队也发布了详细的人体试验数据。但是考虑到腺病毒载体本身的缺陷,这条技术路线的前景仍然充满未知。
新冠疫苗,何时来到?
说了这么多,你可能会问,这些进展到底是好是坏,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用上新冠疫苗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有几个想法和你分享。
首先,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疫苗开发是一个研发周期和资金投入都非常苛刻的事业。传统疫苗开发动辄需要几十年,而且失败率还高于药物开发。针对艾滋病毒,人类已经进行了几十年的疫苗研发工作,至今未获胜果。我认为,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也不应该对新冠疫苗开发抱有不切实际的狂热期待。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确实能够看到,全世界对新冠疫苗的重视程度和资源投入确实前所未有。历史上所有被尝试过的疫苗研发路线都被拿了出来。截至目前,已经有上百家研发机构投入到新冠疫苗的研究工作中。在如此集中的投入之下,新冠疫苗的推进速度确实是史无前例的——1月初锁定病原体,3月份就已经有疫苗进入人体临床试验,5月份更是有接近10种疫苗已经推进到了人体临床试验阶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如此,疫苗研发真正的难关和硬骨头可能还在前方等待着我们。海量的资源投入和新技术应用,固然能够把疫苗早期开发的节奏加快,但是证明疫苗有效性和安全性的唯一方法,仍然还是大规模的人体临床试验。不管人们再焦急,不管新冠的威胁再大,也不管某种技术路线理论上有多先进,都只有大规模人体临床试验的结果才能判定疫苗的生死。
在这个意义上说,推出一款疫苗的门槛,要比推出一款新药高得多得多。
和往往少数人使用的药物不同,疫苗的使用规模可能会达到几亿人、几十亿人。这样一来,我们对疫苗安全性的要求自然而然就会变得更加苛刻,毕竟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的严重副作用可能就意味着数千人、数万人的健康和生命。
作为对比,检验一款药物是不是有效,只需要找几百个符合条件的患者进行测试可能就行。但疫苗是用在健康人身上,保护健康人免受病毒感染的。因此,想要测试疫苗的效果,只能招募大量的健康人,接种疫苗后观察他们在真实世界的感染率,计算一下疫苗是否提供了保护作用。这往往意味着,可能需要数千甚至数万人的样本才能获得统计学意义上有价值的判断,而且还必须在疾病流行的地区才能做研究。如果在新冠疫苗研发完成前,新冠病毒的大流行就告一段落,想要测试疫苗的有效性就更加困难了。
最后,即便疫苗研发成功,在疫苗大规模推广的最后一公里,还有大量的现实问题需要解决。而这些问题,往往会被人忽略。
比如说,疫苗的产能是不是足够?刚才讨论过,尽管灭活疫苗的开发进度可以比较快,但是产能却可能出现巨大瓶颈。
再比如说,疫苗的保护时间有多长?相比往往能够实现终身免疫的减毒活疫苗,其他类型的疫苗能够提供的保护时间往往长短不一。如果接种疫苗只能提供几个月或者一两年的保护,那么对疫苗的需求将长期存在,甚至可能成为相当沉重的公共卫生负担。
还有,在传播过程里,新冠病毒始终在不断发生基因变异,尽管变异速度不快,但考虑到全球感染人数,光统计到的就已经高达数百万,可以说,新冠病毒在传播中有着非常广阔的发生变异的机会。这种持续的突变会不会很快让疫苗失效?如果果真如此,我们有没有办法持续追踪和开发出有针对性的疫苗?
考虑到所有这些因素,我希望你能用一种更加理性的态度看待层出不穷的疫苗研发新闻。
这些新闻当然代表着无数专业人士夜以继日的努力,也代表着战胜新冠病毒的希望。但是我认为,这些进展本身距离一款真正有用的疫苗,仍然需要更多的付出和奋斗,需要人类的团结和理性,甚至还需要一点好运气。
让我们一起,祝自己好运!
这就是这个月的《巡山报告》。一个月后,我继续为你巡山。
参考资料
[1]https://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early/2020/05/06/science.abc1932
[2]https://investors.modernatx.com/news-releases/news-release-details/moderna-announces-positive-interim-phase-1-data-its-mrna-vaccine/
[3]https://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early/2020/05/19/science.abc6284
[4]https://www.nejm.org/doi/full/10.1056/NEJMoa1614067
[5]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cet/article/PIIS0140-6736(20)31208-3/fulltext
[5]https://www.medrxiv.org/content/10.1101/2020.03.30.20047365v2.full.pdf
[6]https://www.biorxiv.org/content/10.1101/2020.05.13.093195v1.full.pdf
编辑:贺淼清
本微信公众号所有原创内容,由北京大学科学技术与医学史系官方微信自身创作或邀请作者创作,收集的文字、图片和音频资料,版权属本官方微信所有。
如需投稿或转载,请与北京大学科学技术与医学史系官微或邮箱kjysgzh@163.com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