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祝勇
主播：缪莉（车城中学教师）
海明威曾经说过：对于一切厄运，都要“勇敢而有风度地忍受”。一位叫顾城的诗人也说过：“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无论一个人的地位多高，在上帝的眼里，他终不过是一只蚂蚁。在中国艺术史上，很少有人像苏轼这样深深的堕入凡尘，就像《寒食帖》里所写，“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美艳的“花”转眼之间就堕入泥土，但纵然是泥土，也有它的价值和尊严。他的生命，一头连着最凡俗、最卑微的生活，另一头却连着最深邃、精致、典雅的精神世界。真正提升了宋代精神的品质，推动了宋代艺术风气的，不是那些身处华屋高堂的名人大腕，却是置身灯青孤馆、野店鸡号的苏轼-------词本是文人遣兴抒怀的游戏笔墨，是流行歌曲，如林语堂所说，“内容歌咏的总是‘香汗’‘罗幕’‘春夜’‘暖玉’‘柳腰’‘纤指’等”，到了苏轼手里，才真正有了文学的气象，如叶嘉莹先生说：“一直到了苏轼的出现，才开始用这种和乐而歌的词的形式，来真正抒写自己的怀抱意志，使词之诗化达到了一种高峰的成就。”他的散文，超越了那些虚无高蹈的文章策论，它不是为朝廷、为帝王写的。而是为心、为一个人最真实的存在而写的，拒绝了格式化、拒绝了宫殿语法，因而更朴素、更诚实、也更干净，它也因这份透明，而不为时空所阻，在千人万人的心头回旋。他的书法，既不像唐代楷书那样强调法度、拘泥理性，也不像唐代草书那样叛逆，那样张牙舞爪，而是将自己的个性挥洒的那么酣畅淋漓，无拘无束。他追求历经世事风雨之后的那份从容淡定，喜欢平淡之下的暗流涌动，他写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他的字，不是为纪念碑而写的，不见伟大的野心，却正因这份性之所至、文心剔透而伟大。他的绘画，传到今天的只有两幅，一幅叫《潇湘竹石图》，还有一幅叫《枯木怪石图》，但他倡导的文人画理论，却影响了金元明清，余绪至今未断。苏轼看不起那些院体画家，认为他们少文采、没学问，因而只知照猫画虎，不见风骨与性情。文人画发端于两汉魏晋，但有了唐代的王维，文学的气息才真正融入绘画中，纸上万物才活起来了，与画家心气相通。至宋代，欧阳修、王安石都确立了文人画理论的基调，但在苏轼手上，文人画的理论才臻于完美。妖娆绚丽的唐代艺术，到了他们手上，立即褪去了华丽的光斑，变得朴素、简洁、典雅、庄重。后来的宋代画家，把复杂多变的世界都收容在这看似单一的墨色中。绘画由俗世的艳丽遁入哲学式深邃、空灵。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磨墨了，而是用墨汁代替。然而墨汁永远不可能画出宋代水墨的丰富，因为墨汁里掺杂了太多的化学物质，所以它的黑色是死掉的黑色，可是在宋画里，我们看到的不是黑，而是透明。墨色的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到光的游动。苏轼带来了中国艺术史上最重要的一场观念革命，他因此成为北宋继苏惟演、欧阳修之后的第三位文坛领袖，成为中国艺术史上独一无二的艺术大师，也成为我们心头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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