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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法义》第三卷读书札记

左飞飞律师 飞常说法
2024-08-23

阅读心得
如果说第二卷是形散神聚,那么第三卷的论证可谓结构清晰、层层递进,跟随三位长者接连攀爬一座比一座高的山峰:从神话传说中构建“什么是政制的起源”,到以真实的城邦兴衰佐证,细致精辟地比较君主制和民主制,先从理论层面研究立法者为城邦立法应着眼的目标,在去到实践层面对理论研究的结论进行审视和检验。在选定了检验方法(在言辞中创建一个城邦)后戛然而止,令人欲罢不能。为了更好地吸收理解,不得不暂且按捺下急于阅读第四卷的心情,静下心来,耐心回顾第三卷。

在第二卷的结尾,雅典异乡人和克莱尼阿斯、墨吉罗斯把醉酒的用途讨论推向顶峰:城邦把醉酒和玩乐视为严肃的事务,并依据礼法和秩序使用它,以培养节制德性这可能是“管理得正确且好的酒会”能带来的更巨大的利益。在第三卷,三位长者马上提出了另一个需要攀登的高峰——什么是政制的起源?
雅典异乡人提出一个研究的视角:人类漫长的发展时间里,“曾经出现过无数的城邦,同理也有无数的城邦毁灭过?往往,各种政制岂不都曾经统治过一个地方?”“我们要理解这个变化的原因。因为,这或许能像我们显示政制的最初起源和转变。”另两位长者都认同这个研究的视角,并请雅典异乡人展示他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雅典的异乡人认为古老的传说中有某种真实,他提出关注一种毁灭了人类,只有极少数人幸存下来的灾难——洪水之患

洪水之后,只有极少数人在山顶的某个地方生存了下来,城邦都彻底毁灭了,一切工具(战争中相互攻击的器械、依赖铁、铜和所有此类东西的各种技艺、政治学或某类智慧等)都毁灭了,“内乱和战争在那个时期都消失了”。在那一处境下,极少数幸存的人随着时光的流逝和人种的增加,渐渐“发展出了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东西:城邦、政制、技艺、立法及许多邪恶——不过也有许多德性”。

内乱和战争在那个时期为什么都消失了?我与克莱尼阿斯发出同样的疑问。

雅典异乡人说:“首先,他们因孤寂而互相爱慕,充满善意。其次,他们无须争夺食物。他们还有大量斗篷、被褥、房屋、炊具以及无须用火的器具。因为,制陶和编制的技艺都不需要铁,某位神赐予了这两项技艺,以给人提供这一切东西。这样无论人类何时发现自己身处困境,都能获得发展和进步。所以他们没有陷入赤贫,没有因贫困而被迫相争。另一方面,由于缺少金银,他们未曾变得富裕——这就是他们那时的处境。一个过得不富不贫的家庭,通常会出现最好类型的性情。因为,肆心和不义、嫉妒和恶意在那里皆无从产生。”“他们更淳朴、更勇敢也更明智,并在各个方面都更正派。

那时的人有什么法律需要,谁是他们的立法者?
雅典异乡人认为那个时期的政制为“权威制”。荷马的诗是“权威制”确实在某些时期出现过的证据。荷马提到的与库克洛普斯家族有关的政制,他说:

“这些人既没有议事会,也没有氏族的统治,

但他们居住在巍峨的山峰之巅,

在幽深的山洞,各人管束自己的妻子儿女,而互不关心。”

雅典异乡人认为“权威制”在孤立的家庭或氏族中体现为“最年长者凭借父母传下来的权威进行统治,其他人服从,就像鸟儿们聚成一群。”他们受父亲的法律统治,受一切君主制中最为公正的君主制统治。

每个小家族形成了氏族,自身既有最年长的统治者,又有特殊的习俗。“他们每个人本身的观念都铭刻在自己孩子的身上,铭刻在孩子的孩子身上。他们在形成更大共同居所后,便产生了各自的特殊礼法”。

更多的人聚集成更大的共同体,并形成城邦。“那些聚居在一起的人被迫选出若干人,共同审查所有氏族的习俗,并挑选出那些他们觉得尤其适合共同体的习俗,清楚地展示并呈现出来,以取得首领们和酋长们(民众的王)的认定。这样的人将被成为立法者。”雅典异乡人说“我们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现了立法的起源”。

雅典异乡人借助荷马诗中伊利昂城邦的神话认为人类产生了第三种政制,而政制和城邦的一切形式和经验都出现在这种政制中。

在攀登高峰的时候可能绕了远路(谈论音乐和会饮),但最终三位长者回到了关于礼法的对话。“现在,通过迂回的论述,通过检审某些政制和城邦的建立,我们在这一点上颇有收获:我们目睹了第一、第二和第三种城邦,他们在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里相继建立。第四种城邦,可叫做民族,它曾在早期建立过,现在要再度建立”。

重新回到探究礼法,雅典异乡人提出一个论点“君主制的瓦解,或曾有过的任何统治的瓦解,是某个人而非统治者本身造成的吗?”三位长者关于这个论点的论证与之前根据某个凭空想象的东西不一样,他们将根据某个真正发生过的、具有真实性的事情来研究。

墨吉罗斯(斯巴达人)的祖先曾决定把军队分为三支,并建立三个城邦——阿尔戈斯、美赛尼和拉刻岱蒙,每个城邦有都一个王。“三个君王和三个受君主制统治的城邦互相起过誓,誓言依据的是他们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制定的公法。统治者宣誓,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民族的延续,他们的统治不会变本加厉;被统治者宣誓,统治者若是遵守誓言,他们绝不会反过来推翻王权,也绝不容许别人试图这样做。公法还允诺,君王们会帮助其他蒙受冤屈的君王和平民,平民们也会帮助其他蒙受冤屈的平民和君王。”

雅典异乡人认为在三个城邦通过立法创建三种政体有诸多优点,“如果这个原初的意图实现了,并建立起和谐统一,在战争中就会拥有无法抗拒的力量”。然而“这些美好的期望很快就成了泡影。“三个现存的居住地,有两个的政制和礼法很快就败坏了,只有一个还岿然不动——你的城邦(指拉刻岱蒙)”。

雅典异乡人提出接下来的研究——哪种机运毁灭了这类如此强大的组织?

雅典异乡人认为“每个人看到某个强而有力的伟大之物,都会立马感到,只要拥有者晓得如何使用具有这种特性和大小的东西,他就会做出许多令人钦佩的行为,并由此变得幸福。”最终,人们会渴望“让各种事情按照自身灵魂的指令发生——最好是一切事情,但如果不能的话,至少是人类事务”。

我跟随墨吉罗斯理解了雅典异乡人上述表述的意思,“我认为你是说,一个人不该祈祷或渴望事事遵循自己的意愿,而是尽可能让自身的愿望遵循明智。这就是一个城邦和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祈祷和争取的——拥有理智”。

雅典异乡人希望克莱尼阿斯和墨吉罗斯回想对话一开始所说的(第一卷的内容),“你俩坚持,好的立法者应着眼于战争制定他的一切法规;我则认为,这相当于劝谏仅着眼于四种德性之一制定法律,然而,应该做的是留意完整德性,尤其是首要的部分,一切德性的首领,也就是明智、理智和意见,还有遵循它们的爱欲和欲望”。雅典异乡人重申了之前所说的,然后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对于缺乏理智的人,祈祷是危险的,得到的东西与他期望的相反”。“君主们和整个计划遭毁灭的原因,并不在于统治者或哪些适合被统治的人胆怯或缺乏战争的知识。败坏源于其他各种邪恶,特别是对最重要的人类事务的无知。以前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在类似的环境里,现在仍会这样发生,将来还会如此。”

雅典异乡人的论证得到了克莱尼阿斯和墨吉罗斯的热烈赞同,他富有激情地宣布:“正是那种最大的无知,毁灭了先前的政权,在当今自然也会造成相同的结果。果真如此的话,至少立法者应该尽力给城邦注入明智,并尽可能逐出不理智。”

什么是“最大的无知”呢?
雅典异乡人把它归为“某人视为高贵或好的东西,自己却不喜欢它,反而憎恶它;他视为邪恶和不义的东西,却喜欢并拥抱它。快乐和痛苦与符合理性的意见之间的这种不一致,我认为是最严重的,最大的无知,因为它属于灵魂的主要部分。你明白,在灵魂中,感觉苦乐的这一部分就像城邦中的杂众和多数人。所以,一旦灵魂反对知识或意见或理性这些自然的统治者,我就成为不理智;这如同在一个城邦中,多数人拒绝服从统治者和礼法,在一个人内部,灵魂中的高贵理性一无所成,反而与这些东西背道而驰。这一切,至少我会视为那类最不和谐的无知,既在城邦中又在每个公民身上,而非属于艺匠们的那类无知。”雅典异乡人进而提出,任何统治权都不可授予在以上这些方面无知的公民,统治职务应交给智慧者,“这种人的快乐和痛苦符合并遵循正确的推理”。

弗朗西斯科 · 德 ·戈雅:《理性沉睡 心魔四起》
在取得共识后,雅典异乡人提出“城邦里必定要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并且提出了七种统治资格

第一种:父母有权统治他们的后代

第二种:出身好的人统治出身不好的人

第三种:老人应当行统治,年轻人应当受统治

第四种:主人行统治,奴隶受统治

第五种:强者行统治,弱者受统治

第六种:明智者领导和统治,无知者听从

第七种:“蒙神喜爱”和“好运”(主张抽了赢签的人行统治,抽了输签的人屈从统治,抽签被认为是神意的明示)

雅典异乡人引用赫西俄德正确无比的话“一半往往多于全部”。一旦取得全部会受损,而取得一半适量时,适量就应视为比不适量(全部)更多,因为,适量更好,不适量更坏。“正是君主们首先受此俘虏——欲求拥有多于成文法所允许的东西”。

那时的立法者本该制定什么来预防这种不幸的出现呢?”雅典异乡人继续引导接下来的论证。“一个凡人灵魂的自然本性,只要仍年青和不负责任,就不能担负人类中最高类型的统治。结果永远是,这种灵魂的头脑充满最严重的疾病,亦即无知,并由此逐渐遭到最亲密的朋友的憎恶。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他随即就会毁灭自身并丧失一切权力。懂得如何维护这方面的合宜原则,乃是大立法者的标志。”

雅典异乡人认为立法者懂得维护合宜原则,从而避免了败坏的情况在当时的确出现过,“有位神照料过你们(墨吉罗斯的祖先),他预见了未来,通过促成同母的孪生兄弟君王的诞生,这位神使得诸事更适合你们。在这之后,某个人的自然本性与某种神圣的力量混合起来,这个人看到,你们的统治体制仍躁动不安,他便着手把老年人的节制力与家族的稳固力混合起来:在最重大的事务上,给予28个长老组成的议事会的投票权等同于君王的权力。你们的第三位救星看到,你们的统治体制仍恣意且躁忿,就用五长官的权力给它套上马勒,使其接近基于抽签的结果。”“你们的君主制就变成了恰切要素的混合体,并变得合宜,它保存了自身,也是保存其他东西的原因。”

雅典异乡人对于古代及当今的治邦者和立法者提出指责,认为“他们本不该立法建立巨大的统治权或未混合的权威。他们本该考虑的是,一个城邦应该自由且明智,并对自己友好,立法者应着眼于这些东西立法”。

立法者应着眼于哪些具体的目标呢?我和克莱尼阿斯发出同样的追问。

雅典异乡人讲述了两种政制的母体:君主制和民主制,波斯的政制是君主制的顶峰,雅典是民主制的顶峰。“几乎其他一切政制都混合了这两者。这两种政制应该且必需存有,如果要有自由、友谊连同明智的话”。“哪个城邦没分有这两种政制之一,就不会有良好的政治生活。”

雅典异乡人认为“拉刻岱蒙和克里特的政制较为合宜。雅典人和波斯人过去的政制也曾比较合宜,但现在不是这样了。”原因是什么呢?

雅典异乡人认为,居鲁士统治下的波斯人拥有适度的奴役和自由,“在他们之间,一个人乐意分享自己的才能是常见的事。由于自由、友谊和共享理智,在那时,他们诸事顺遂”。后来,在冈比西斯的统治下,波斯是怎么毁灭的,随后在大流士的统治下,又是如何被基本上拯救起来的?

雅典异乡人预测居鲁士是个好将领,也是其城邦的朋友,“但他完全没有领会何谓正确的教育,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家庭管理上”。雅典异乡人提到“妇女的抚养”——孩子由后宫的新贵妇女抚养,因为,男人都不在,他们因战争和其他许多危险都无法找到闲暇。“妇女们和宦官给与他的儿子们的那种教育,已让所谓的米底亚人的幸福给败坏,毫无约束地培养起来后,儿子们成了恣意妄为的人。居鲁士死后,孩子们一接替他,就奢侈无比,毫无节制。首先是这个杀了那个,因为他容不得分享平等;其次,杀人者因酗酒和缺乏教养而发狂,米底亚人伙同当时所谓的’宦官’摧毁了他的统治,’宦官’极其蔑视冈比西斯的愚蠢。”“据说,大概是由于大流士和七人团,统治权又回到了波斯人手中”。但是,大流士的儿子薛西斯所受的教育同样是后宫骄奢放纵的教育。雅典异乡人感叹道,“大流士啊,你没有从居鲁士的缺点中吸取教训”。
他总结自己的论述,从那时起,波斯人中出现的君王几乎没有一个真正“伟大”,“其原因不在于机运,而在于富豪和僭主们的大多数孩子所过的邪恶生活。没有哪个孩子、成人或老人会在德性上变得出色,尚若他是如此抚养起来的话”。

雅典异乡人提出分配是立法者的职责,“如果一个城邦要获得保存,并获得力所能及的幸福,就必须要正确的分配荣誉和耻辱。正确的分配是:首先,对属于灵魂的好东西最为敬重——倘若灵魂拥有节制的话;其次,敬重有关身体的美好卓越之物;第三可以说是有关产业和财富的东西。倘若某个立法者或城邦跨越这个等级,或者把财富提高到尊贵的位置,或者把次要的东西拔高到更可敬的位置,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既不虔诚也不具有治邦术。”波斯人的政制一年一年变坏,原因在于“他们过度剥夺了民众的自由,引入的专制不适度,破坏了城邦中的友谊和共同体”。“波斯的事务管理不当,盖因奴役过度和专制过度”。

结束了波斯人的讨论,三位长者开始以同样的方式探讨阿提卡的政制。雅典异乡人从神话入手,得出一个结论:在某种程度上,雅典人同波斯人的遭遇相同——波斯人将他们的民人引向彻底的奴役,相反,雅典人将多数人引向彻底的自由

雅典异乡人为了向克莱尼阿斯和墨吉罗斯清晰表明谈论的东西,首先从考察(当时雅典)自由生活方式过度发展的起源说起,即管理那一时期音乐的法律。那时,雅典的音乐根据它本身的样式和风格来划分。这些种类一经安排,就不许误用不同样式的歌曲。“了解这些东西并运用其知识进行裁决的权威,惩处不服从者的权威,并不像当今这样是是嘘声,或众人粗鲁的叫喊声,或给予赞赏的掌声。相反,权威是有教养的人受认可的习惯:静静地听到底,而孩子们及其照管者和杂众,则在棒打的威胁下保持秩序”。后来,诗人们成了统治者,主宰着无教养的不法。“诗人们将一种有关音乐的不法灌输给多数人,使他们狂妄的以为,自己就是胜任的评判者。结果就是,观众们变得吵吵嚷嚷而非安静,并声称理解了音乐中的美与丑;一种邪恶的剧场政制出现了,取代了音乐中的贵族制”。

自由民的民主制从音乐发展到“不愿意听命于统治者,而后是拒绝父母和长者的束缚和引导;迈向终点的前一步是,企图不服从法律;接下来就到达了终极自由,他们不再考虑任何誓言、许诺和有关诸神的东西,反而展现和模仿所谓古代提坦神的自然本性——再次返回相同的状态,进入一个邪恶从未断绝过的恶劣时期”。

雅典的异乡人总结,为了理解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时必须着眼的目标,我们探究了最专制的政制和最自由的政制,看到“无论专制的还是自由的,一旦得到适度的限制,事务就能顺利地展开。不过,无论哪一个推向极端都无益——一个推向奴隶制,另一个则相反”。“探讨这一切是为了理解,日后如何可能最好地建立城邦,个人私下如何可能最好地度过自己的生活。”

雅典异乡人向两位长者寻求意见,“我们在交谈中可以为自己安排哪种检验呢,以便揭示我们在做的事情是否有价值?”

克莱尼阿斯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检验场景,他被委托为克里特人的一块殖民地制定法律,他邀请雅典异乡人和墨吉罗斯“先在言辞中尝试创建这个城邦”,作为检审所探究话题的方式。

第三卷在此结束,停在一个承上启下的关口。就如同观赏歌剧时,在一个剧情的高潮过后安排幕间休息,人们在休息时候也沉浸在高潮的氛围中,对于接下来的剧情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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