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霑十二年祭：喜欢他的人，大概都年轻过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2004年11月24日，黄霑逝世，到今日整整十二年。

从1941年到2004年，不长不短六十三载，是非是实何必问，一心想做快活人。

我的朋友伟哥昨天给我写留言：「明天是个适合喝酒的日子。」

上次这样说，是9月21日，古龙忌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借着江湖前辈忌日，饮酒作乐，想必写过「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这句广告词的黄霑得知也会欣然一笑吧。至于古龙，更是生死事小，饮酒事大。

黄霑和胡伟立的《开心做出戏》，「要快活时我开心找快活去，要快乐时你开心搵下乐趣」，这歌词被黄霑写得没半点修饰，既真且直。据说黄霑录音录了几遍都不满意，总觉得欠点意思，后来找人买了几瓶酒，喝到微醺时，口齿不清，意乱神往，总算是唱出了想要的洒脱肆意。不信你听，这首歌酒味呛人。 

做完戏再做什么？那就《做对相思燕》吧。

「美婵娟，千载难见。」

「雾里之花，何值你相见？」

这首歌和《东成西就》一样不需过多解释，喜欢的人喜欢就好。记得有一次恰好被一位朋友听到我在听这首歌，他问我这是什么古怪东西，我说这是我梦幻般的初恋啊。张国荣唱得字正腔圆掷地铿锵，黄霑却是个矫揉造作装腔作势，梁家辉演的段皇爷一边拍手一边笑，合起来是个绝配。我听他俩唱，听到笑又笑到哭。

据说黄霑每次见张国荣都会亲一口，而张国荣每次都躲不开。黄霑说：「他靓仔，靓仔之极！人靓兼性格靓，让我怎能不偏心？」张国荣说：「黄霑每次都色眯眯望着我，我每次都色眯眯望着林燕妮。」

今夜不设防

黄霑痴恋林燕妮，两人联手创办「黄与林」广告公司，自然是才子佳人名满香江。恋爱十数年，黄霑数度求婚无果，终在1988年除夕夜，于金庸的拉拢撮合下向林燕妮逼婚，林燕妮半推半就之中签下「婚书」。但两人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彻底分手。1991年1月，黄霑获得十大中文金曲奖中代表香港乐坛最高荣誉的金针奖，颁奖现场他把金针奖献给林燕妮，称她是「我一生人未曾这么爱过的女人」。

但是人心也像唱片机上的唱针，小小的一颗，即可代表永恒，却又难以捉摸。2004年，黄霑患癌，由最后一任妻子陈惠敏陪伴照料，第一任妻子华娃得知消息后也是返港探望。但他的一生最爱林燕妮，不愧作家本色，在黄霑去世后写了七页纸，以笔代言，竟是恨多于爱。这与媒体一直编织的恩爱难绝大相径庭，想来又是各执一词真相难明的罗生门。

但黄霑早已带着他的那个江湖远离尘世，也无需再追究这些往事。黄霑去世后，黎智英蔡澜等人聊天才知黄霑生前把他们挨个骂了个遍，除了顾嘉辉，众人感慨之余，黎智英说：「骂吧，骂吧，现在要还能骂该多好。」

黄霑讲话从来口无遮拦，黄段子讲起来毫无底线，经常引经据典解释那些粗言秽语，别号「不文霑」。同是讲笑话，黄霑的笑话总是彰显着渊博的学识敏捷的才思，后来甚至出版了一部《不文集》，到如今已经印了六十多版。

黄霑怪癖无数，据说喜欢三更半夜敲别人家门，借浴室冲凉，因此欠下曲债无数。蔡澜发微博说：「整理杂物时，发现此类欠条数张，一笑。」

他的人生本是如此，自由来去，不尽逍遥，潇洒得不得了。

有人说林夕把「得不到」这三个字换了三千多种写法，林奕华也说：「我们红了一个林夕，但是我们死了很多不是林夕的人。」

好在粤语流行歌词始终是会由单一化向多元化发展，不同词人有不同风格。黄霑深信大乐必易，他曾说过：「流行曲，是种商品，要人买的，不是送人的。是俗文化，是娱乐品。听者旨在娱乐、消遣，与欣赏艺术歌曲完全是两种心情。写词人写歌词，主要是为钱而写，若以道德家的眼光去批判流行曲，流行曲是会死掉的。」

往日意，今日痴

如果说林夕写了三千多种「得不到」，那么黄霑也写了三千多种江湖。他写江湖，是《两忘烟水里》「磊落志，天地心」的豪迈慷慨，是《上海滩》「似大江一发不收」的无处寻觅，是《世间始终你好》「或者绝招通途异路」的大气包容，是《人间道》「故园路，怎么尽是不归路」的无奈绝望。

其实林夕不只写了三千多种「得不到」，他的词作包罗万象，并不只有爱情。林夕为97版《天龙八部》量身写作《难念的经》，「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听来有一种历经沧桑蓦然回首之感。那他回首的是什么呢，大概是黄霑为82版《天龙八部》填词的《万水千山纵横》中「万水千山纵横，岂惧风急雨翻。豪气吞吐风雷，饮下霜杯雪盏」那样的少年侠气。风雪还是那个风雪，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少年却不是那个少年了。

我说喜欢黄霑的人，大概都年轻过。这是句无用的话，我们谁都年轻过，都曾经是行走在人生路的快乐少年郎。或许我应该把标题改为：喜欢他的人，始终都年轻着。

去年和伟哥在恒隆百丽宫看香港影展，看了两部《笑傲江湖》。片中一首《沧海一声笑》唱完，引来仇敌追杀，刘正风与曲洋也随此曲远离纷纷世上潮。临终前，曲洋对令狐冲说：「我不会回去了，这个琴同笑傲江湖，我送给你们。大家能够坐同一条船，总算是缘分。将来你们找到知音人，就将它流传下去吧。我们老一辈没做到的，希望你们后生的做得到。」

初时不觉，过后才品味出这段话的深意。由2002年开始，罗文、张国荣、林振强、梅艳芳、黄霑相继离世。但好在那些老一辈没做到的，后生仔也一直在做。我听旧曲，也听新词，不觉得现在的香港乐坛日渐衰微，无论过去现在未来，始终会有人「用艰辛努力写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总有人会说：「作词人其实为了押韵什么都写得出来，你喜欢粤语歌，是因为你听不懂，所以觉得美好。」

我想说，你听不懂，并不代表我听不懂。作词人押韵论很容易人云亦云，毕竟赞同一句话只需一秒钟，而听懂一个江湖，需要好多年。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会想起我

市场需求听众品位从来不是固步自封的理由，力有不逮事与愿违也不是滥竽充数的借口。流行曲是浅显易懂的娱乐消遣，但浅显不是敷衍，娱乐也不必至死。流行曲也是要认真写的，流行文化工作者需要时刻自省，是不是写了过多批量生产的商业行货，限制了听众选择，又反过来埋怨听众限制自己。

就像林夕给陈奕迅写的《歌•颂》，最尾一句「你想有共鸣，以心倾听」。

你想有共鸣，以心写作。

后生仔，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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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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