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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明:漫谈木心——木心逝世五周年祭

2016-12-21 风明 读者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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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只读木心】

因为经常谈木心,好像会给人一种感觉:我只读木心,其他作家的书都不看。已不止一人对我说:你不要只看木心,还有很多值得读的好作家。这是对的,但……我真不是只读木心,也看其他作家的。事实上,我大部分时间读的是小说,读木心所花时间很少。他的书大多很薄,通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一般是时不时的翻几页。事实上,我觉得读木心的书最好也是这样,时不时的翻几页,常读常新——当然第一遍读除外。他的文字信息量太丰富,一下读太多,会消化不了。一次读几页,然后细细回味,反而更有乐趣,也能体会到更多东西。

 

【哪种最好】

木心的文学作品大体分为:散文、诗歌、小说、俳句、演讲。许多人以为其中《文学回忆录》最好,这就像将《从前慢》看作木心最好的诗歌一样。也有些人,认为散文最好。认为诗歌最好的也有,但不多,很多人都觉得木心的诗不像诗。唯小说与俳句,几乎未见过有人说是木心写得最好的。木心的小说,总体看,我也觉得不如他的诗歌、散文,并非每一篇都好。散文可以随心而写,小说不得不苦心经营,很难每一篇都写得好。但如果单个的作品去看,木心小说中也有许多非常好的作品,比如《五更转曲》、《此岸的克里斯朵夫》、《遗狂篇》、《草色》等,尤其《温莎墓园日记》,比他大部分的诗歌、散文都好,甚至不下于《哥伦比亚的倒影》。至于木心的俳句,就像一粒粒的珍珠散落在木心的各本集子里,几乎每一句都经得起咀嚼、回味,都包含了广大的解码空间,是最能体现木心之诗性思维的。

 

【形而上的书写】

木心诗文充满形而上的沉思,他所关注的大多是一些存在向度上的问题,比如美、艺术、文化、人性、宇宙等等。即使写日常生活,他也不会停留在日常上,而往往是从一个平常、日常的细节开始,然后直抵根本性的问题。总而言之,木心的书写充满了诗与哲学的意味,好像和普通人的生活没什么关系,因此有些人便觉得他的文字太远离现实,不接“地气”,甚至认为他很冷漠,没有人间味。

对此,我的看法是,不接“地气”是真的,冷漠与否就见仁见智了。在我看来,木心一片赤子之心,其刻薄、优雅,都是可亲可爱的。他的文字好像总能触及你的内心,使你为之感动。他带给读者的,是灵魂的共鸣与对话,是更能触及生命本真的审美体验。

 

【大海】

木心既可浅读又可 43 35257 43 15232 0 0 1253 0 0:00:28 0:00:12 0:00:16 2980读,浅读有浅读的乐趣,深读可以读出另一重意义。他就像一片大海,浩瀚而精深,能从中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取决于读者自身的才识经验性情,所以陈丹青才说,阅读木心,就是在阅读自己。

有作家说读木心需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其实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什么呢?是心意的相通。当然知识储备也是必要的,是基础。但只有心意相通了,才可能领悟。

 

【空间感】

木心的文字有一种空间感。之所以有这种空间感,原因有几个方面:

其一,诗性思维使木心的文字天然具有多种层次,一句话往往包含了几个层面的意思。其二,木心的文字常有一种此与彼相互观照而形成的空间与张力——譬如哈德逊河畔重重叠叠的不同时代的建筑物的厚重感与这些建筑物在河水中的轻盈倒影的彼此对照。其三,木心的文字画面感很强,读者从这些画面又可以联想出其它意象和意思,进而在内心的灵视中共同构成一个空间(或者说“场”),在这个空间里仿佛可以看见许多似有若无的难以言说的东西。

 

【语言带出思想】

木心的许多文字,似乎不是思考出来的,而是出于瞬间的体悟,灵光一闪,然后直接写下来的。这种文字具有顿悟式、直觉式的特点,因此极具穿透力与概括力。

木心说,他的写作是语言带出思想,而非相反。换言之,他不是先在头脑里面形成思想,然后再将这些思想写下来,而是写着写着,那些想法就像泉水一样自动涌出。由思想而出的语言,是苦苦思索,由外得来的,是概念的,中间经过一层转化,与本心、真实有隔。由语言而出的思想,则是灵感,无需思索,由内而外,出于本心或者说潜意识,不被语言概念干扰,而直抵真实。所以木心那些不假思索一下想到的话每每能一语中的。

 

【文体家】

一个作家如果能写出一两句令我赞叹的句子,我就会觉得他还不错。而木心信手拈来就是这样的句子。他不仅能说出聪明绝顶的话,而且能将那些聪明绝顶的话说得漂漂亮亮,可谓美与智交融。

木心喜爱文体家。他本人亦是一流的文体家。他的文字有一种美好的风格:纯真、诗意、高洁、贵气。而且,他的每一个句子里面都好像有个木心,读其文如见其人。

 

【木心与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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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正正经经地写鲁迅,不好,因为太客气,因为太客气而拘谨,因为拘谨而灵光黯淡。话不能放开说,只好说说鲁迅先生的文字技巧。可他谈拜伦,写兰波,多好呀!诗意盎然,直见性命。他没有专门写一本谈诗谈诗人的书,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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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的小说《寿衣》显然是在向鲁迅的《祝福》致敬,但这两篇是两种味道,写法亦不尽相同,前者技巧更圆熟,故事也讲得更好;批判性、社会意义自然鲁迅更强,总之各有好处。对比起来,前者温厚,后者深刻。祥林嫂使人怜,陈妈令人敬。鲁迅写祥林嫂,意在批判,无情;木心写陈妈,旨在写人,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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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木心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我会以他为参照,来衡量其他人,包括我自己。在木心面前,鲁迅的不足太明显了。当然,有些人也可以说,相比鲁迅,木心的问题太明显了,鲁迅是战士,鲁迅的文学有社会意义,有现实价值;木心呢,太清高,太务虚,远离现实,脱离群众,等等。

 

【上海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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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赋》或许是木心最长篇幅的散文,亦是他写得最有民间味的作品。在这篇写上海和上海人的长文中,木心描写了大量市井的内容,写得活灵活现,精彩纷呈,色香味俱全,极有感染力。而同时此文中又荡漾着一种绚丽的诗意,因为虽然文章中描绘的那些环境、内容是世俗、市井的,但在其中倘佯的却是一个诗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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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赋》的文体,换作别人恐怕一页也难写出来,那样的遣词造句,非得刻意雕琢不可。但在木心,感觉他那么写,就跟玩儿似的。常有人说木心的文字太精雕细琢,木心亦说自己的文章是改出来的。但我想,他只是在修改的时候才精雕细琢,初写时必定是泉思如涌,而非苦心经营的,否则不可能一日写近万字。换言之,木心的唯美、绮丽,都是自然而然的。他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出那种美妙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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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总以为诗人的语言太浓缩,太精致,写诗写散文都好,但却不太适合作小说语言。感觉上,小说语言似乎要口语化一点,粗糙一点,才会更有力度。但看了《上海赋》,又觉得以这个文体写长篇非常好,文采斐然,兴高采烈,既华丽又精彩又极具力度。如果木心写长篇的话,很可以用这个文体,他用这个文体写个几百万字应该是毫无问题的。当然,木心大抵是不会用这个文体的,太古典、太华丽了。如果真的写,应该是《战后嘉年华》那样的文体最有可能。

 

【狱中笔记】

木心经历过文革的种种磨难,但他很少去诉说那些苦难,最多也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我曾是一只做牛做马的闲云野鹤”。木心不屑于诉苦,他更在意的是,艺术。木心一生都被艺术所占有,即便在牢狱中,他也依然是与艺术为伍:在纸上弹奏无声的莫扎特,用写交代的纸偷偷写作……

在文革狱中写的《狱中笔记》,是木心唯一留存下来的青壮年时期的作品,但目前只能看到《一周年纪念专号》上发表的五个小片段。我最喜《火柴名优》那一篇,其中所写即木心的姿态,一如他在纸上弹奏莫扎特。

木心本人好像不愿意出版这部书稿,但作为读者,我很希望能看到这本书。木心早期写的作品都没能保留下来,已经够可惜了,如果这部也不能出版,那可真是太叫人遗憾了。

 

【做牛做马的闲云野鹤】

木心有徘句:“昨夜有人送我归来,前面的持火把,后面的吹笛。”写得很诗意,其实是苦中取乐。实际情形是,他当时坐在囚车里,正被人押回牢房。木心说他当时就想像自己是苏格拉底,因为他们的罪名是一样的:不敬本邦的神,毒害青年的思想。

“我曾是一只做牛做马的闲云野鹤”写的也是文革时的遭遇,单看诗句,也是很轻,很漂亮,但这背后是一种怎样的苦难呵:坐牢房、扫厕所、被批斗,只不过是在这苦难中保持一份闲云野鹤的精神自由罢了。木心没有诉苦,而是用诗情将这种苦难在心中化解开了,将那样的生命体验升华成一种诗境。他是那种能够把生活中的各种事情都升华成诗境的人。

 

【风景画】

木心的画,我不懂,但是喜欢,不懂的喜欢,直观的喜欢。我的直观的感觉是,他的画浩瀚又精微,而其中仿佛有一种气韵在流动。

木心说,抽象画是无神论者造教堂。他的风景画,就是在造教堂。在他的那些画中没有人,没有动物,因为那是上帝的世界。

如此说,是因为木心是无神论者,但他内心并不拒绝上帝,而他的风景画,感觉就是他内心深处的彼岸世界,那是神性的,而非人间的。在那里,他与上帝同在。

 

【精神血脉】

在木心身上,有老庄的气息、魏晋的风度以及承接自《诗经》的纯朴;又有古希腊酒神与日神精神、尼采哲学、西方文学及现代艺术的影响。可以说,木心同时具备了东西方文化的底蕴,而且二者在他身上浑然一体,不是二元的,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的作品,就像《温莎墓园日记》中的那枚生丁,连通了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艺术与哲学,此岸与彼岸,使两端得以对话、融合。

木心说自己的文字有一点与陶诗相通,像风。风是什么?是自由,飞翔。风没有界限。从木心的诗文和讲学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他的自由,他对现代、古典、东方、西方以及文学、艺术、哲学、宗教的界限的超越。这种超越,使他的作品呈现出世界性的格局,并具有永恒的意味。

 

【与谁相似】

无法将木心归类,正如无法将尼采归类。他是独一无二的。总体上来说,古今中外文学史上找不出与木心类似的作家,但在某些方面与其相似者是有的,比如陶渊明,比如王尔德。

关于木心和陶潜的相似之处,李劼在《木心论》中已有论述,此处就不再多说,简而言之,他们都具有一种风的格调。

至于王尔德,他和木心最像的一点是,都很会讲又聪明又漂亮的俏皮话。而不同之处在于,木心的俏皮话通透、圆熟,王尔德的俏皮话则有一种年轻人的浮夸,每每流于表面。借用木心的话说,王尔德是行过,未完成,甚至未成熟。

此外,在某些方面与木心相似的人,我想到的还有耶稣、尼采、蒙田、纪德、兰波,当然还有中国的老子、庄子。而在当代,则有博尔赫斯与昆德拉。

木心将博尔赫斯称作文学表哥,他们一位在西方遥望东方,一位以东方照见西方。两人都是“诗人本色,哲人头脑”(李静语),且作品俱呈现出一种空间感,擅长以小见大,在一粒沙中包含宇宙。

昆德拉和木心又相似在哪里呢?就作品而言,他们都具有轻盈的特点,并且同样的充满诗意与哲思;就经历而言,他们都是流亡者,在异国他乡写作;就长相而言,他们长得很像——想必不是只有我一人如此觉得?木心也喜欢昆德拉,或许也感觉到彼此的这种相似吧。我觉得他们是可以称兄道弟的。

 

【读者】

木心是什么样的,每个读者想必都有自己的理解。阅读和审美都是很主观的,对同一部作品,每个人的理解和感受,看到的景观、气象都会不一样。而对于一些伟大的作品,可以说,读者自身有多少风景,就能看到多少风景。所以,有人看木心如小溪,有人观木心如大海。

此外,读者与作者之间,一定是精神气质有相似之处,心意相通,才能产生共鸣。如果精神血脉不相通,自然无感。所以,有人对木心一见倾心,有人怎么也喜欢不来。这正如木心说的,各有各的音,各有各的知音。

木心的知音注定只能是少数,他的思想、格调和境界,都很难让大多数人产生共鸣,甚至有些地方难免要被一些人所排斥。我喜欢木心,读他的作品,总是忍不住从心底欣喜共鸣拍手叫好。有些人看不惯木心,说他的文字雕琢造作。但什么是雕琢造作呢?这完全是见仁见智的。在我,只觉得木心的文字赏心悦目,充满诗意、智性与趣味。如果说这样的文字是造作的,那么唐诗宋词又情何以堪呢?

 

【是不是大师】

曾经有一场关于木心是不是大师,是不是被高估的争论。我想,这样的争论对于木心本人是毫无意义的。高估也好,低估也罢,都是评者自己的事。至于是不是大师……老实说,我从未将木心和文学大师联系在一起。因为总觉得这世上大师太多了,比如周作人、钱钟书和老舍,都可以说是大师。而木心这样的人,却是极罕见的,他是一个完成了的天才、诗人。

有人说陈丹青吹捧木心,可是我所看到的,除了“木心可能是我们时代唯一一位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的文学作者”外,他并未对木心作出任何评价,他更多谈的是木心对艺术的热诚与挚爱,这算吹捧么?但老实讲,陈丹青先生的这个评语我也不那么认同,因为觉得这么说把木心给拉低了,木心实在还要广大得多,五四、民国哪里放得下他。

李劼说木心是毋庸置疑的天才,其最出色的散文足以媲美《道德经》,而作为诗人的木心则堪比但丁,是中国式文艺复兴的启明星。至于我,我对木心是偏爱的,在我心里,他足以和庄子并列。

 

【木心就是艺术】

萨特云,他人即地狱。木心则说,他人即天堂,进入天堂的窄门要两个人才能通过。他的意思是,靠爱才能进入天堂。但他一个人,也进入天堂了。他爱的是艺术。

木心将他的一生变成了艺术。于他而言,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二者是一体的。

木心仿佛天然就具有艺术的象征性,与美共依存。许多人因爱艺术而爱他。其中有些读者更是对他怀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热爱。那样的热爱,一般人或许是难以理解的,甚至会觉得不可思议。我有时也觉得那样的热情确实有点超乎寻常,说是犹如门徒对耶稣的爱也不为过。

但我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是因为遇到一个美好的灵魂,而为之欣喜、共鸣,乃至亲之、慕之。我也知道他们之所以热爱木心,其实是出于对美和艺术的热爱。而木心,就是美,就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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