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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8 最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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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嵋很疼,主要是小腹,好像针扎着一样。人还睡的迷迷糊糊,就给疼醒了。

 

睁开模糊的双眼,四周一片安静,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一片半掩的床帘,帘子外,坐了个小丫头,手支着下巴,脑袋正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江嵋一见这小女孩儿,顿时汗都冒出来了。小女孩儿穿着古装,头发在两边梳着髻,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再扫一眼屋里,她坐在一张跟竖放着的抽屉一样的大床上,屋里除了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大橱柜,一张大桌子,角落还放了一架花。

 

伸手打量一下,江嵋见眼前一双手,指甲留得长长的,手指水葱一样,细细长长的,很是白嫩,心里就炸了毛。

 

她怎么会连自己手的样子都不记得呢,她手指虽然长,可是手掌比眼前这“爪子”要宽厚多了。而且她有剪指甲的习惯,宁肯剪的秃一点,也绝对不留长指甲的。

 

右手中指上,常年写字磨出来那块茧子也没了,左手背上被热油烫的一条细长疤也没了。一拉袖口,胳膊细的吓人,白嫩倒是白嫩,可江嵋差点没哭出来。

 

特么的这是穿越了么?不是过的不如意的人才穿越么,她可是每天都很积极向上啊。

 

肚子传来的疼痛,把她从吃惊中拉回到现实,这特么的疼,是痛经么,江嵋简直想要脱下裤子瞧一瞧血流成河了没。面前那个正小鸡吃米的欢快的小女孩儿,还是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江嵋低头看看地上,放了双红色的绣鞋。悄无声息的爬下床,踢拉着鞋子往梳妆台前走去。那上面放了面显眼的铜镜。

 

凑近一瞧,镜子里是张小小的脸,长得怯生生的。下巴很尖,眉毛很长,眼珠黑幽幽,泛着点点水光,脸色看不太出——铜镜里头看什么都给镀上层金闪闪的黄光。

 

江嵋特地摸了摸下巴,以前老嘲笑那些整容的女星,下巴骨削的那么尖,简直能戳死人,锥子都不带好用的,现在这种相貌到了自己身上,好看不好看先不讲,难道是老天在报复。

 

整个一欲哭无泪!

 

倒是镜里面的人年纪看着不大。江嵋原来表姐妹很多,各个年龄段都有,认年龄的功夫很深。镜里头那张脸,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大小,恩,她原来可是有二十五六了,再年轻一回,这倒算是赚了。

 

江嵋正想着,身后咚的一声响。回身一看,见那个小丫鬟扶着额头哎呦一声,原来是打瞌睡撞到了床帮上。

 

小丫鬟揉着脑袋,一偏身子,看见了江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小丫鬟先反应过来,忙冲过来,将江嵋搀住了:“二娘,你这是干什么!快躺下,身子还没养好呢!”

 

江嵋一句话也不敢讲,乖乖的听她摆布。这边江嵋刚上床躺好,小丫鬟扯着嗓子往外喊了一声:“碧菱,快去叫大娘,说是二娘醒来了。”

 

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应了下。江嵋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是二娘?”语气里满是疑问。

 

“二娘说什么昏话,一会儿大娘来了,可别这么讲。”小丫鬟人小,两片薄嘴唇却是利索,斜横了江嵋一眼,竟颇有威严的样子。

 

江嵋纠结了,眼前这小丫头片子,看着很厉害,难道有什么来头。而这个二娘,是说她是这家二爷的夫人,还是说,她是那啥,妾?

 

过不多会儿,外面有人进来,江嵋微微探起身,刚扫见一条裙子,就被小丫头摁倒在床上,让她别乱动。

 

小丫头摁完江嵋,然后去给进来的人行礼,声音低低的,乖巧的紧:“大娘,二娘这会儿还有些血下来,大夫嘱咐了不能起身。”

 

一个女声应了一声,接着江嵋就看到一张精致的脸庞,出现在自己上方。

 

又是大眼瞪小眼,江嵋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漂亮女人先出声了:“你不要急,也不要哭了。官人去了任上,没带你,你就闹病,却不想官人是叫你安胎,好给杨家留后。”

 

江嵋嘴角抽了抽,漂亮姐姐,你哪儿看出来我是要哭了。倒是她肚子疼的很,满头都是细汗,可这也不能和眼泪混为一谈。这边小丫头也凑过来,一只帕子就擦到了她眼角,嘴里还嘀咕着:“二娘,大娘来看你是好事。总算是把小衙内保住了,别哭坏了眼睛。”

 

大娘听了,漂亮的眉毛一凝,开口:“兴许是小娘子也说不定。总之是杨家的后就好。”

 

小丫头头一底,不敢接话了。

 

完全是不懂这是什么境况。江嵋瞧着小丫头和漂亮女人的脸,看一下这个,看一下那个。

 

小丫头手帕在她眼角蘸两下,就收了回去,漂亮女人点点头,劝解;“安心养着,再也不要多想。你也知道,自己身上没契子,就是想放你回去也不可能。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先抱在身边,等你往后多生几胎,杨家儿女双全的时候,万一你再得了女孩儿,我劝劝官人,那孩子就让你自己养。”

 

江嵋终于完全傻了。

 

这边大夫人也没多留,就出去了。小丫头往床边一站,看着江嵋,叹气:“二娘今天倒是挺好,没有当面哭出来。别忍着了,我给你拧帕子去!”

 

“哭什么?”江嵋半支起身子,眼神还没恢复过来,恍恍惚惚的,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小丫头的袖子:“我怀孕了?谁说的?”

 

“镇子上请的郎中看的,小衙内已经有两个月大小了。要不是前几天官人走,你去跪在大娘廊前求,跪伤了身体,底下见血,大家还不知道呢。”小丫头瞧着江嵋一副痴呆模样,握住了江嵋手:“你不要伤心,只要小衙内生下来,就是养在大夫人那里,你日子也会好过很多。后年我契书就到日子了,你生完孩子,没事也可以出去看我。”

 

“你真体贴!”江嵋这回是真要哭了,然后看这小丫头:“那为什么大夫人说我没契书?”

 

“笨!你是知州大人送给官人的,怎么会有契书。就算有契书,也是在那个知州大人手里头,兴许是死契呢。况且官人是儒林有名的子弟,名声一等一的重要。你给杨家生儿育女,只要不做出坏门庭的大错事,他们也不能赶你走,一辈子都不愁吃喝。”

 

“知州是谁?”江嵋一时脾气大起来,眼里都冒出来丈高的怒火。她不要当妾,更不要当生育工具啊!看大娘那个得意样子,恐怕是个蛇蝎美,人,她江嵋一不会宅斗,二又不是能忍的绵羊性格,往后这日子怎么过。

 

小丫头一把拉住往床下跳的江嵋,满是吃惊:“你干什么!糊涂事可不要做。别说知州两年一任,早不知去哪里做官了。再说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江嵋又给她摁到了床上,忍不住拿手捶床板,一是恨的,二是刚才动的急了,肚子疼。

 

总算江嵋听了小丫头唠唠叨叨的话,暂时忍下来。现在她病成这样,要是真小产了,恐怕九死一生。而且知州据说是大官,她也见不到的,自己要去他手里拿到契书,是异想天开。

 

等把身子养好了,探好路,就打个包裹就爬墙走!江嵋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到了外面,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再慢慢把身份问题解决了,然后凭着她的本事,怎么也能过上好日子,养活大肚里的孩子,算什么问题。

 

只是她闹不明白,大娘那么漂亮,这家的男主人还娶什么妾啊,不是浪费么。浪费的男人最杀千刀了,不知道再过那么千儿八百年,好多男人找不到老婆。像她哥们儿,都三十了,对象还没谈过一个,天天缠着她要给介绍女朋友,条件活着、女的……哦,想远了,江嵋一回神,看见小丫头端了盆水进来。

 

“干嘛?”江嵋瞧见小丫头对自己示意,问了一声。

 

“把下面里衣脱了,我瞧着你疼那样子,一定是又有血了,先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吧。”

 

“……”

 

小丫头叫巧榴,去年江嵋被送进门,刚好巧榴进来做婢女,一直服侍在她身边。据巧榴说,江嵋的性子很奇怪,动不动就哭,跟所有人都欺负她一样。

 

巧榴对江嵋的做派习性,已经很习惯了,现在江嵋没以前那么爱哭,还让巧榴吃惊了一番。江嵋看的出来,巧榴是真心对她,实际上年纪也比江嵋大,恐怕是把江嵋当个小哭包看。只是巧榴长了张娃娃脸,十八岁了,看着倒像是十五岁。

 

江嵋这辈子的名字,倒是没什么大变化,也叫做媚儿,但却是胡媚娘的媚,姓氏……没有!反正是个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的妾,要名字干嘛。大夫人当初也曾经问过,江嵋没来家里以前姓什么,江嵋一听就哭起来,惹得大娘当场让人把她架出去。

 

听巧榴嘴里说的,大娘是本地大族出身,这家男主人倒不是本地人,大娘是他在这里上任时,当时还不止知州的一位本地相熟官员做媒,才嫁进来的,现在杨家住的屋子,还有本地的产业,都是大娘的陪嫁。

 

大娘哪里都好,相貌女红品性连带琴棋书画,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唯有一点,就是月信不稳,常常三四个月才来一次葵水,是没出嫁时候就有的毛病。进了门,整整九年肚子都没有动静,直到去年,当初给杨家说亲的官员,现在升为了知州,听说此事,心中过意不去,送来了江嵋给杨家传宗接代。

 

虽然江嵋跟大夫人比,肚子算是很争气的,刚进门一年多,就怀上身孕,可是在外人看来,杨家还是子嗣艰难。不信你看看别人家,娶了新妇以后,一年一个,白胖胖的小娃娃跟下饺子一样排着队来。

 

可能是因为江嵋身子本来就比大娘弱,男主人又基本没有在她屋里过夜的情况,谁都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男主人刚调任开封,将大娘和江嵋留在家里,江嵋就哭哭啼啼在大娘门前跪着,求大娘送她去男主人身边伺候。大娘最烦的就是看见江嵋梨花带雨的脸,把门一关,就让她跪在那里,什么时候跪够了,什么时候自己起来。

 

直到江嵋晕倒,被巧榴看到她裤子后面星星点点的血迹,才知道大事不好。叫来郎中一看,江嵋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请来的郎中直摇头说孩子八成保不住,让家里早做准备。谁知道渐渐的血自己停下来,大娘又令人强撬开江嵋的嘴巴,喂了几副汤药,才把大人孩子一齐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江嵋下面还是隐隐约约出血,一直静卧了十七八天才干净。最重要的是,那个昏倒后再醒过来的媚儿,已经不是原来的人。

 

江嵋怀疑,那个孩子本来的确是保不住的,他本来的命运,应该是随着那个媚儿的离去,而成为一抹不能见到世上阳光的孤魂。只是她穿越过来以后,才让这孩子继续生长。摸着还算平坦的小腹,江嵋心里有个柔软的地方升起奇妙的感觉。

 

有一个人,他因为你,才来到这个世上。你能拥有他整个前半生,而他拥有你整个后半生。

 

他从血脉里爱你,从骨子里爱你,你也一样的爱他。你们争吵,互相不理解,但是却有着断不开的维系。总有一天,他会回到你身边,陪伴你人生最后的时光,然后那也成为他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种关系,能比上这种爱了。

 

江嵋恍恍惚惚的想着,手掌在肚皮上画圈圈:宝宝,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大的牵绊。要不是你,妈妈现在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情呢。

 

看江嵋摸着肚子出神,脸上带着蜜色的温柔,巧榴有些不忍打断她。但是今天江嵋身子已经好了,就得早起去大娘那里立规矩。这个是每天绝不能少的行程。虽然大娘不喜欢江嵋,以往也只是在江嵋请过安以后,立马把她赶回来,就是江嵋自己留下,大娘都不让她多呆,说看了哭包心里烦躁。可是现在江嵋怀上孩子,事情变的难办起来。

 

大娘对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表面看来已经死心塌地承认下来。可是她毕竟才只有二十,六七岁,好好调养,也未必没有机会。江嵋肚里的孩子,一旦生下来,就是长子,大娘心中对这个孩子想不想留,尚是两说。

 

再退一步讲,大娘即便真的不能生育,而江嵋现在能怀上杨渔之的孩子,以后还会怀上,那么大娘在家里的地位就会下降。以前大娘对江嵋很粗暴,说句不好听的,江嵋就和她屋里养的大,波斯猫地位相仿。心情好了也逗弄几下,心情不好,着人就驾着丢出去了。

 

江嵋被巧榴提醒早起要请安,马上醒过劲儿来。昨晚巧榴已经把这件事给她说过一遍。如何请安,如何立规矩,一件件详细的讲过。巧榴还让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只管流眼泪就是。江嵋擅长这个,大娘一看她哭起来,肯定要撵她走。

 

现在的江嵋,哪里来那么多眼泪,除非往眼睛里抹辣椒水,要她哭可艰难了点。听了那话,江嵋脸色一正:“不能哭。怀上孩子的时候哭,将来生下来的娃娃就笨!那话叫什么来着,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我这一伤,就是伤了一大一小两个!”

 

巧榴听的一愣一愣,猛点头,对江嵋最近的转变也不觉得奇怪了。还拉着江嵋的手,让她一定把这一长串伤来伤去的,给大娘背一背,好让大娘以后别刁难她。

 

大娘院子和江嵋住的小院不远,就是刻意放慢了速度,一炷香时间也到了。

 

因为杨渔之去外地上任,大娘起床时间比以往晚上不少,从卯时改成辰时,江嵋和巧榴到的时候,她还在梳妆打扮,身后两个丫鬟也有点懒洋洋的。

 

看见江嵋进来,大娘让丫鬟赐了座,自己一边坐在大铜镜前看丫鬟给她梳头,一边在手掌心里拍上香粉,往脸上细细的抹。

 

巧榴拽拽江嵋腰间衣服,已经坐下来的江嵋才醒悟过来,她还没行礼呢,赶紧又站起来。

 

“怎么不坐下啊!有事儿?”大娘从影子里看见江嵋站起来,一回头,对江嵋难得的笑了笑,又转头去取墨条描眉。

 

“给大娘见礼。”江嵋赶紧往前走了几步,站站近了些,屈了膝,要道个万福。

 

她自巧榴那里问过了请安该说什么做什么,除此以外,还趁机多问了别的礼节,免得以后抓瞎。

 

江嵋一边行礼,一边怕自己漏掉什么,斜着眼睛去瞧巧榴,果然,巧榴对着她直晃手,江嵋恍然大悟,赶紧将两手交拢在胸前,刚好大娘眼光飘了过来,嘴角就挂上了一丝略有些倨傲的笑容:“媚娘,你有什么要求我的,只管说吧。干吗行这么大礼。”

 

江嵋知道自己肯定哪里错了,转眼去看巧榴,见巧榴也满是紧张的看着自己,脑子里忽然一片清明。

 

她明白了,是她手放错地方了。昨天巧榴和她讲万福的规矩,说平常道万福的时候,两手放在腰眼就行,但是行大礼的万福,要格外郑重,两手相覆在一起,搁在胸前,以示恭敬。

 

她还以为给大娘晨昏定省,要行大礼,原来是她错了。江嵋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大娘别注意自己就行,赶紧低着头不说话,斜着眼睛看巧榴,瞧她还有什么指示。大娘把她眼神都看在眼里,叫了巧榴上前,问是不是二娘先交待了她。

 

巧榴觉得莫名其妙,也摸不着头脑。江嵋看着主仆两人在那里一问一答,身子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她对大娘挺害怕的。

 

“媚娘!”大娘问完巧榴,又看向江嵋,招手让她过来。江嵋咬着唇,低头上前,大娘已经梳妆的差不多了,眉毛描绘的好像远山笼翠,红唇娇如滴脂,看着明艳动人,对江嵋一笑,灿若花开:“你眼下是双身子,别委屈自己。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问了。等你想说了随时过来找我,要是不打紧的事情,让巧榴她们传话,自己别妄动。好了,你先回去吧。”

 

江嵋嗯嗯两声,欢喜着就走,又给巧榴抓住了。巧榴这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对着大娘行了礼:“我这会儿倒想起来,早上给二娘梳妆时候,二娘说了一串伤这个伤那个的,恐怕刚才想开口,又觉得不吉利。”

 

“哦!”大娘这些天也是闲的无聊,兴致上来,让人搬了椅子,江嵋半只脚都已经迈到门外,又给叫了回来。

 

咳咳,江嵋一边干咳着组织言辞,一边拿眼刀飞射巧榴:没事这么多嘴干嘛。这么早叫我起来,不给吃早饭不讲,让我跟未来有夺子之仇的人呆一起,平白哄她开心呐。

 

巧榴看着江嵋眼睛水汪汪的直盯着自己,以为她又要哭,先把手绢掏出来,窝在手心,以备不时只需。大娘让江嵋坐在她身边,江嵋不敢拒绝,只好凑过去屁股沾了一点椅子边——这也是巧榴教的,说大娘是正经娶来的妻,当妾的不能在她面前把椅子坐实。

 

“恩,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惊伤心胆……”江嵋低着头一样样说出来,比早上的还多了一条。大娘听的新奇,问她从哪儿知道的,以前怎么不说。

 

“好像是本什么医书里头的,忘了。”江嵋下意识的想挠头,又刻意忍住。

 

以前她学园艺的时候爱表现,有时候会说些自己也似懂非懂的新奇东西,向跟一块的同学炫耀本事,被师父听到了,会一直追问下去,问到她答不上来了,她挠一挠头,师父就不再刁难她。但大娘明显不是师父那么可亲的人,江嵋是不会在她面前做这个小动作的。

 

大娘惊了一下:“你还识字!”

 

江嵋赶忙摆手:“我不识字!只是听人说过。觉得怪有道理的,才记在心里。大娘,我这话是规劝自个儿的,现在有了孩儿,一伤就是两个,事事都要注意。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哭哭啼啼。”

 

话刚出口,大娘就又笑起来,盯着江嵋的小腹看个不停,秋波流转间,满是爱意,让江嵋胳膊上鸡皮疙瘩都来一层。

 

江嵋头皮发麻,大娘亲亲热热靠过来,柔暖的手指握住江嵋胳膊,凑着她耳朵笑:“你真有心思!听说头生的都灵性,再让我好好教导教导,以后就是杨家顶梁柱。”

 

大娘口里的热气哈到了江嵋耳朵后,江嵋脖子一阵阵发冷僵硬。她宁肯大娘打自己骂自己,把所有对待小妾的恶劣手段使出来,也不愿意大娘口口声声说着她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

 

好不容易大娘才放了江嵋走,一到家,江嵋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把自己扔到床上去。

 

巧榴拿着热帕子进来给江嵋擦脸,见了她委顿的样子,劝解:“大娘今日对你还好!没有怎么惹你,以后都这样也算能过下去。只是你平时跟我说话挺好的,怎么跟大娘在一起,就又闷葫芦一样,锯不开嘴儿。”

 

江嵋头埋在床单里,闷闷的回应:“巧榴,将来你成亲了,肯不肯把孩子给别人?”

 

刚问完话,江嵋就被一股大力掀起来,巧榴一拉起来江嵋,就揪着她肩膀,一把捂住她嘴,警惕的看着四周,脸色惨白惨白,脸上两只闪着紧张到不行光芒的眼睛瞪得格外大,一副白日里见了鬼的神情。

 

这是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说一说就算是逾礼?可这不算没什么吧。江嵋这几天干了不少逾礼的事,巧榴只是指正她改过来。可是现在……江嵋看着巧榴连嘴唇都吓成灰色的惊恐样子,自己也惴惴不安起来。

 

冷场,还是冷场!

 

江嵋闭嘴,等着巧榴说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巧榴却寒着脸什么也不肯讲。

 

“巧榴姐,好姐姐!你告诉我吧。”江嵋这些天和巧榴熟悉起来,像是一看见大娘就莫名的害怕一样,她一看见巧榴,就觉得巧榴是可以信任的人。

 

巧榴探头往院子里看去,两个负责扫洗的粗使丫鬟小月、小环都在,蹲在一丛花枝后面说说笑笑,拿着花剪小篮修剪花丛,开口低低的回应一句:“等夜里。”

 

好不容易等到深夜,江嵋等自己住的院门从里拴上,服侍的人全部歇下,就开始缠着巧榴不放。巧榴借口怕江嵋晚上口渴,拿了铺盖到江嵋屋里,在脚踏旁打了地铺。

 

灯一吹,心满意足的江嵋钻下床,凑到了巧榴被窝。巧榴赶她上去,江嵋只是摇头,说凑在一起讲话,才好保密。

 

巧榴听完,叹口气,声音幽幽低低的:“你后悔没走了么?”

 

“什么?”江嵋听不懂。

 

“你不会忘的!去年重五节,咱们院子里躲进来一个年青男子,说着一口我听不懂的话,偏偏你也会那种话,跟他连哭带讲,后来那男子翻墙就走,万幸没被府里人发现。你跟我说,他要带你走,你不肯,就愿意留在杨家。”

 

江嵋听的喉咙里哽了一下,这算是一件未遂的爬墙事故么?

 

巧榴说着,忽然一转身,侧躺着和江嵋脸对脸,黑暗里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咱们大宋朝,虽有好多地方说话语调不一样,可是我听得出,那不是大宋的话。媚娘,你刚进来的时候,虽然会说汉话,可是礼节规矩都一塌糊涂的,是我手把手慢慢的一样样交给你,你学的不快,到现在还常常忘了这个,忘了那个。你,其实不是汉人吧!”

 

江嵋被她问的怔住,没穿越前,自己是实打实的汉人,可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哪个民族的,她一点也不清楚。

 

“媚娘!”巧榴晃晃发傻的江嵋肩膀,盯着江嵋的眼睛,一字一顿说话:“你说过,不会跟那个男子回去,意思就是要守汉人的规矩,以后再也不能说什么留住孩子的傻话。我们是杨家的奴婢,你的孩子是大娘的孩子,跟你,没一点关系!今天你的话都烂在心里,再也不能说第二回。”

 

巧榴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每个字都好像一颗没熟的青梅,砸进了江嵋心窝深处,酸涩的她眼眶热辣辣的。她失去的远比那个媚娘承诺的要多。一定要走,江嵋握紧了拳头,尖利的指甲深深攒刺着掌心。

 

黑暗的被窝里,巧榴的身子热乎乎的,媚娘侧转身,背对着她,深呼吸几下,平静的开口:“睡吧。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巧榴那边也再没有动静,一夜安静死寂。

 

江嵋第二天起来,眼眶底下一片淡淡的乌青,显然是没睡好,巧榴给她眼睑遮上一层薄粉,才盖下来,看不出异样。江嵋捶着腰板,对巧榴嗔着:“地上铺盖好硬,还有潮气。以后你不许睡踏板。”

 

巧榴给江嵋梳着头,也笑:“不睡怎么办,过几个月你肚子大起来,晚上要是口渴起夜,没人在屋里伺候可不不是个事儿。”

 

两人言笑晏晏,竟像是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嵋从镜子的倒影里打量着巧榴,从她一团孩气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心机。可就是这样的人,替媚娘隐藏下一个事关生死的大秘密。江嵋伸出修长纤白的手指,摸上镜中人的脸庞,这样洁白如玉的肤质,瘦弱颀削的身材,眉宇间流不尽的忧愁和泪水,明明是江南女子才该有的风范,又怎么会是契丹人或者大理人。媚娘啊媚娘,你身上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大娘看江嵋一直恭顺有礼,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流泪,对她的态度好起来。还经常留江嵋和她一起吃饭。

 

大娘很重养生,早上梳妆完,常常喝一碗二陈汤。江嵋有了身孕,轻易不能进食药材,大娘怕她喝了二陈汤不适,就给她备下荔枝圆眼汤。早上江嵋来请安的时候,大娘总是在梳妆,江嵋在旁边等她收拾完,两人一起喝过汤茶,坐着说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再一起吃饭。

 

吃过午饭大娘要午睡,江嵋也跟着躺一会儿,再起来就是申时了。大娘要叫来侍婢们问问今天的大小事情,有时候家里店铺来了人,还要管管账目。江嵋只要在旁边听就行,或者她还困,就能接着睡,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起来。

 

吃过晚饭,江嵋就可以回去了。大娘有时候还感叹,这里到了夜里就一片死寂,不比东京城。她当姑娘的时候,跟爹爹在东京住过一年,那时候一日三餐。比起现在的两餐,夜里要加一顿宵夜。她年纪小,可以跟爹爹一起下馆子,入了夜,东京城到处一片灯火通明,到处是好吃好玩的,人来人往,火树银花不夜天,直要闹到天亮才消停。

 

大娘说起这个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怀念,江嵋对没到这个世界前的日子,也满心思的怀念。两个女人竟然生出来一点莫名其妙的默契。

 

江嵋每天在大娘这里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的很惬意。大娘一次和江嵋闲聊,说起养孩子,无意间听江嵋说猫狗的毛会让胎儿发育畸形,将来生出来怪胎,将自己养了两年的一只蓝琉璃眼大白波斯猫都撵了。

 

巧榴刚开始还担心了几天,怕江嵋惹恼了大娘,又像以前一样,被架出去。后来看她们相处的颇为和睦,才略微放下心。

 

转眼就到了五月份,江嵋肚子里的孩子有四个多月了,请了郎中来看过,说胎儿很好,江嵋现在身子很健康,将来不管男女,生下来都好养活。

 

五月份换了单衣,江嵋不走动的时候,宽大的衣衫下,能看出小肚子微微凹处来一点。大夫人看着她,又是高兴又是酸。

 

早上时候,江嵋吃过了汤水,又啃了两块点心,大夫人还在慢悠悠喝二陈汤。今天她喝的分外慢些,皱着眉头,似乎二陈汤味道很差一样。

 

大娘一抬头,看见江嵋关切的看着自己,歉疚的笑起来:“可能是受了点暑气,总觉得要吐,胃里往上翻腾。”

 

今年天热的早,四月份的时候,日头就毒辣的厉害,现在刚五月份,夜里都要打扇才能睡着。一到午时,谁要是有事,在日头底下走上一刻钟,背上衣服定会结出一副盐画来。到正午最热的时候,知了都不叫了,一片沉闷寂静,更显得跟住在火炉里一样。

 

大娘屋里放了冰盆,比江嵋住的地方好些,可是也得有人时刻在旁边打扇才好受些。

 

因为家里没有男子,江嵋索性做了件短褐,上面加上几层花边,瞧着倒跟外面加了褙子一样,其实只有一层。大娘看了,图凉爽,也做了一件,很快家里的女子们都穿上这样的夏衣。

 

大娘拿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让人把没喝完的二陈汤端走,抚着胸口顺气。江嵋递上去一块糕点,轻声问她:“稍微吃点吧。”

 

大娘刚接过去,脸色大变,将点心往桌上啪的一丢,捂着嘴巴就往门口冲过去。

 

半碗二陈汤,刚才她喝下去是什么样,现在吐出来还是什么样。大娘在门口干呕了半天,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江嵋一边拿着茶碗让她漱口,一边叫人请郎中来。

 

慌慌乱乱中,江嵋将大娘扶到床上躺好,自己坐在旁边给她打扇子。因为大娘一直想吐,江嵋就陪她说说闲话,讲讲笑话,让她分点神。大娘笑了一会儿,觉得胸口的烦恶好多了,握住江嵋的手直谢她。

 

江嵋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媚娘那么害怕大娘,但是现在相处多了,她发现大娘没那么可怕,只是脾气直了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拐弯抹角。大娘对自己嫉妒江嵋怀孕的事情,一点都不避讳,还常常提点江嵋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好像一个嫉妒同桌手中糖果的孩子。

 

反正江嵋打定主意要逃走的,被她说一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对大娘这种直爽的性格喜欢起来。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无话不谈。

 

“我从小身子就健朗,从来没病过,头疼脑热什么的都没有过,不比你这娇弱的体格儿,早习惯了什么吐啊躺啊的,这回才知道病了多难受!”大娘握着江嵋的手,感慨着。江嵋微微一笑,不回答她,只是用另一只手在大娘的手背上轻轻拍着,以示安慰。

 

她对大娘忽然发感慨,简直太有经验了。以前她妹妹病了,住院的时候,也老爱这样。人脆弱的时候,就想说心里话。这个时刻,别人是一定不能打断的,说不定就让倾诉者恼羞成怒了。

 

有一年她三个表妹轮着番的住院,家里人只有她时间多,就让她去陪床,断断续续,加起来的时间差不多有两个多月,天天听心里话,可把那几个丫头的秘密全挖出来了。

 

“我啊,家里全是兄弟,连上伯父叔父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大家全宠着我。我自己也肯上进,什么都好,跟我一样年龄的姑娘,样样都比不上我。后来招夫婿,也是招的鼎鼎有名的才子,大家都说我是福星降世,有老天爷护佑着。谁知道,这护佑我的老天爷,却让我不能生育。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还不是得认命!就跟你生下来就是穷苦人家,最后做了杨家的妾一般……”

 

大娘叹口气,握着江嵋的手紧了紧:“我知道现在看着跟我亲近多了,心里还是怕我,因为你肚里头的孩子,生下来要给我抱走,认在我名下,就算将来大了,也没人敢告诉他,你就是他生身母亲。你以为就你难受,我比你还难受,我凭什么养着一个妾生的儿子,自己倒没个后。媚娘!你唯有乖乖的,将来生下来个更乖觉的孩子,我才养的顺心。要是那孩子是个小妮子,随了你眼下形态举止,等她长大了,离不开我了,我再悄悄的告诉她,她是你生的。也让你稍微有点指望。不如这样,你先认了我当姐姐,我们多亲近点,以后的事情,也好说!”

 

大娘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江嵋,口气虽然还跟往常一样冲,眼睛里却满是温柔的垂询,不容江嵋拒绝,那定定的眼神,竟像是真的看向自己妹妹一样。

 

江嵋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苦笑。她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自己养大,而不是要大娘这样的施舍。虽然大娘能有这种想法,已经是冒了大不韪。

 

两个人正在相对,外面传出来声响,是请的郎中来了。江嵋忙把大娘的帐子放下,自己避到了屏风后面。

 

外面一阵响动人声,江嵋坐在凳子上想大娘的话,现在孩子不大不小,胎也稳下来,轻易不会出什么问题,是到了走的时候了。不管自己这段时间和大娘、巧榴的情谊如何,杨家都不能再留下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正好趁着这几天大娘生病,她能准备一下。

 

江嵋正在谋策,忽然大娘大叫一声,她响亮欢喜的声音传过来:“什么?我有身孕了!”

 

江嵋耳朵里嗡的一声,整个屋子在她脑海里寂静一片,只余下大娘刚才话语的不断回声。

 

大娘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怀上身孕?她不是不能生么。江嵋脑子里乱糟糟的。巧榴带她回去的路上,脸色也很难看。

 

江嵋担心的,是大娘的怀孕,很有可能打乱了她的逃家计划,巧榴想的却和她不一样。一到家,巧榴就把大门关上,对着江嵋小声而焦急的开口:“媚娘!你怎么一点心眼都不长,今日知道了大娘怀孕,还敢在她屋里喝茶水。”

 

看着江嵋不开窍的样子,巧榴一指头点到江嵋头上:“你别忘了,你肚里的孩子,比大娘肚里的大两个月。大娘要是比你早生出来,还是个儿子,那就是嫡长子!你肚子里的,是嫡长子的绊脚石!”

 

这话的确对。虽然大娘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使绊子的人,可是面对这种继承家业的大事,谁能说得准。女人看起来柔弱无害,可是一旦牵扯到孩子,就会直接成为母豹子母老虎,杀伤力等同奥特曼变身。况且这是大娘盼了十年才盼来的孩子,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的地位,她……

 

江嵋打个寒噤,想起来郎中来前,大娘握着自己手说的那番话,字字情真意切。而前后不到一盏茶工夫,姐妹眨眼变成死敌,就为了一团还不成型的血肉。

 

“孩子,我不能让你死。”江嵋摸着自己的小腹,忽然下定了决心,看着面前的巧榴:“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巧榴来杨家以前,并未做过婢女,但是街头小巷,对这些大家族争夺长子地位的事情流传甚广。大娘为了不让侍妾在自己之前怀孕,每月给侍妾灌汤药;或者侍妾为了地位,将家里其他女人的孩子活生生弄死,只留下自己的;众娘子为了抢着生孩子,巫蛊符水、种种手段,层出不穷……一件件都像传奇故事一样,被人们津津乐道。

 

“你去大娘屋里,再也不要吃,也不要喝!”巧榴郑重的交代。

 

江嵋却听得直跳脚:“可是我要在她屋里待一整天时间,岂不是会饿死。”自从孩子到了三个月大小,她饭量就大增,每天除了正餐,还要吃很多点心。

 

“我们找个理由,再也不去了,以后都呆在院子里。你要吃什么,都会过我的手,我拿了肉菜米面,亲手给你做出来。”巧榴严肃的吓人。“还有,你以后沐浴梳头,不能有旁人在。你的贴身衣物和东西,现在一件件都点出来,什么时候取用浆洗,全得记下来。”

 

“啊?”江嵋傻了眼。

 

“幸亏你的生辰八字和姓氏,家里没有人知道,现在居然变成了好事,又少招惹太多麻烦。”巧榴还不停口:“只要孩子生出来,或者是个小妮子,或者给官人知道了,你就不用再忧心。只是……”巧榴犹豫一下,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江嵋摇晃着巧榴的手臂。

 

巧榴看着江嵋,叹口气,一副不忍的神情:“只是啊,官人和大娘感情极好,官人以往不常在家,只要在家,大娘就劝着他来你屋里,他也才来了咱们院子不到十回,连一回夜都不曾过。现在知道她能生育,往后恐怕再也不会往你屋里踏上半步。”

 

听了是这件事,江嵋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她是不怕的被冷落的,她既然要逃走,以后就不会再和这家男主人有瓜葛。而刚才巧榴说的那些该注意的事情,只要坚持到她逃出去就好。

 

江嵋和巧榴在屋子里积极备战,外面却有人拍大门。过一会儿,小月跑进来,说是大娘请二娘过去坐坐,有话要说。

 

江嵋和巧榴相视一眼,巧榴挽起江嵋的胳膊,重重的点头:“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现在也不过刚到午时,江嵋和巧榴在日头底下快步行走,满身是汗的到了大娘院子。大娘这会儿重新起身,衣裳换过,头发也新梳个简单的发式,原本的簪环全都卸下来,看着整个人素净一大截,但眉毛眼睛里飞扬出夺目神色,艳光照人,却比天上的星星还闪耀。

 

“妹妹快坐!”大娘喜洋洋的招呼江嵋坐下,看她得意的神色,居然还没忘记刚才和江嵋说的话。

 

“恭喜大娘!”江嵋小心翼翼的道了万福,才坐下来,两人之间,居然又像是江嵋初次见大娘时,那种疏冷小心的气场。但大娘丝毫都没感觉到,只是欢笑:“刚才我躺了一会儿,实在是不耐烦。胡郎中也说了,我这是喜,不是病。自己一个人也怪闷得慌,就叫妹妹过来,以后不用多什么规矩,就和往常一样就是。”

 

大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话比平时多了不少。江嵋眼观鼻鼻观心,恩恩诺诺应着。到了中午饭的时候,大娘照常留江嵋吃饭。大娘一叫人传饭,巧榴眼里就冒出焦急来,可是又不能这时候让江嵋找借口走,不然就太明显了。大娘只是人直白了些,却不笨。

 

饭菜流水一样端上来,都是小碟小碗,比平时多了好多,一样样摆满了大圆桌,大部分江嵋见都没见过。

 

大娘眉梢的喜色一上午也没减过,抚着胸口指了菜笑:“我说最近总是没胃口,还以为是暑天的缘故,原来是害喜。胡郎中说,有了身子的妇女,口味会变,以往口淡的,恐怕会口重,以往口重的,反倒会口淡。我就叫人多做了菜色,都试着吃一吃,吃的喜欢的,以后多做些。”

 

江嵋恩恩的应声附和,也许是原来的媚娘已经害过喜的原因,她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过吃东西吐的情况。不管是荤腥的鸡鸭鱼肉,还是清淡的小菜甜粥,吃什么都很对她胃口,。

 

大娘一边动筷子尝,一边劝着江嵋一起吃。她们坐的大方桌,大娘是上位,江嵋是下位,还要帮着上菜的侍婢布菜,两人刚好面对面。

 

大娘嘴里不停的吃着,也不停的介绍。江嵋也多了个心眼儿,大娘吃哪一样,必定会说名目,她就跟着大娘的筷子去动哪一样。大娘肯下口的,肯定没问题,除非她自己的孩子也不想要了。

 

一桌饭菜,光是饼类就碗碗碟碟的放了七八样,仅胡饼有满麻、菊花、宽焦、门油四种不同的,另有油炸的馓子、薄皮春茧包子、炒白腰子、炙鹌子脯、润鸡、润兔、莲花鸭签、三珍脍、南炒鳝、葱泼兔、金丝肚羹、椿根馄饨、清炒的有莴苣、生菜、豆芽各种时蔬、凉调的白藕片、姜虾,肉冻、羊头脸,另有几盘果子,名目是些梨条、胶枣、查条,都是蜜饯类的,从甜点到凉菜,再到蒸、煮、烩、炸、炒的热菜,样样不缺,看的江嵋眼睛发花。

 

平时桌上的饭菜不缺荤腥,可是和今天一比,什么都不是。大娘每样都浅尝辄止,跟在她后面的江嵋,却享了好大的口福。大娘虽然每样都只吃了几口,但合起来可不少,等她停下筷子,摸着肚子说吃撑了。江嵋比大娘好不了多少,也停下筷子,心里逐渐安定,以后就算大娘还留她吃饭,那就跟今天一样,别的都不动,只吃大娘吃过的,肯定不会错。

 

收拾完饭桌,厨娘被叫上来,大娘笑眯眯的说着:“我以往吃鸡蛋这些,觉得很香,现在闻见气味胸中就烦恶,倒是炒的那些新鲜蔬菜,吃着觉得爽口。瞧着怀上了这胎,竟是有点茹素的样子。”

 

要是大娘只肯吃素,江嵋这样什么都对胃口的,可要受委屈了,她赶紧劝解:“大娘,茹素是好的,但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怀胎以后胃口都要偏酸、偏清淡些,普通的肉蛋吃得少,实属寻常。可不能绝了,做肉时候,加上点酸味就行。”

 

大娘点头,觉得江嵋说的不错,晚饭就上了酸炒的几味肉菜,和几盘子全素的时蔬。大娘对春卷裹豆芽很是喜欢,赞叹了两声,说让下回再做。

 

晚上到家,江嵋觉得骨头缝里往外透着涩,转动两下脖子,耳朵里听见咔咔作响。今日一整天,她一颗心都高吊着,没半刻松懈,事事小心,生怕出了意外,比以往只用赔笑脸,累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巧榴也是愁容满面,看大娘的意思,如无意外,绝不会让江嵋自己呆着。日日这样陪伴在大娘跟前,稍有疏忽,就会中了招数。就算饭菜两人是一起吃,不怕捣鬼,但每日要进的茶水点心,是很容易动手脚的。

 

江嵋听了巧榴的担忧,拍拍她肩膀:“这个你不担心,只要咱们稍微下点功夫就行了。以后大娘这边的点心,和茶水,咱们两个来弄吧。巧榴,你白案如何?”

 

巧榴想一想,点点头,又有些忧心:“就怕大娘不吃,我也只是会做些家常的,没法跟厨房日日浸淫的人比。”

 

江嵋微微一笑:“就算做得不好,咱们只管一些新奇的菜,她看着新鲜,总会吃两口。从明早上开始,咱们再过去那边,就带上自己做的茶点。恩,正好可以借口说,大娘胃口不好,把当时我孕吐时爱吃的东西进上去,看合不合她胃口。”

 

第二日一早,卯时刚到,巧榴、江嵋两人就起了身,又叫小环起床烧火。

 

江嵋尝了尝昨晚吊了一夜高汤的鸡架汤,味道还好,勉强能代替味精、鸡精提鲜。净过手,带着巧榴做青菜松蕈虾仁馅儿的翡翠烧卖和鲜菌鸡丝汤。

 

巧榴听了江嵋指示,用化进盐的开水烫面,做好面剂子,再擀成荷叶形状,薄的宣纸一样,偏偏不破,喜得巧榴什么一样,只说自己能赶上草市酒楼里大师傅水准了。

 

江嵋拌完馅儿,想一想,又取了酸菜来,剁成丁拌进去,吃起来带点酸味,正好和大娘的胃口能对上。

 

锅灶一边生着火煮白粥,江嵋让巧榴在另一边的锅上再烧一锅水,过一会儿包好就能上笼屉蒸。小环在灶底下埋怨:“巧榴姐姐,不如我去叫小月起来,一个人烧两边灶,可有点为难。”

 

江嵋斜睨了小环一眼,笑眯眯的:“好啊,你想叫就去吧,我本来还想着让你俩轮番早起烧火,隔一天就有人能多睡会儿懒觉。既然你们感情好,想一起干活,那就算了。”

 

小环听完话,已经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下去,再也不多说什么,小脸上还多挂了笑容。

 

烧卖和粥差不多一个时候做好。揭开盖子一开,烧卖皮变得透明,能直接看到里面青翠的蔬菜颜色,偶尔夹杂着一粒灰皮的白色松蕈,或是一整个红色虾仁,漂亮极了。

 

巧榴惊叹了一番,托着笼屉里当衬底的荷叶,将热腾腾的烧卖从锅里起出来,放进了食盒。

 

做好的鲜菌鸡丝粥,也点了麻油,放进一只陶锅里,一块拿去了大娘那边。

 

一道翡翠烧卖,吃的大娘直说好。鲜菌鸡丝粥,也让大娘喝的头上起了薄汗。

 

有孕的消息一确定,以往大娘每天都喝的二陈汤停了,厨房早上送来的是双份的荔枝圆眼汤。大娘只顾着吃江嵋送来的东西,荔枝圆眼汤放在一边,什么样端上来,又什么样端下去。

 

也许是江嵋做的真合大娘胃口,也许是早上天气凉爽,让人胃口好些的原因,江嵋觉得自己吃的都没有大娘吃得多。大娘吃完,笑眯眯的拍拍江嵋的手背:“真是叫妹妹费心了。我说怎么没见你吐过,原来都开着小灶。”

 

江嵋和巧榴听的欢喜,知道事情大有可为,连忙揽下了以后做早上汤食和点心的活。

 

上午的时候,大娘却不和江嵋闲聊,而是叫丫鬟拿来一张古琴,和江嵋一笑,就开始铮铮的弹琴。下午让下人抬进来一张大桌子,临窗摆好,摆上笔架并文房四宝,开始习字。

 

“媚娘,你会写字么?”大娘写了一会儿,偏过头看江嵋,斜睨的杏眼里波光闪闪,红唇勾人。江嵋在旁边看她写字,见那字体结构大开大合,横平竖直,连接间又有些风骨柔媚,很是漂亮,顿时有些羡慕,听她问自己,只是摇头。

 

要说她钢笔字也写得娟秀,可毛笔字,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但师父会写,还写的很好。他七十大寿的时候,江嵋回去贺寿,师父就送了她一副对联,“文学艺术,造型艺术,绘画艺术,音乐艺术,融铸盆景艺术无止境;时间积累,材料积累,经验积累,实力积累,皆为意志积累显真功。”让她戒骄戒躁,在园艺上越走越远。谁知道刚收到字不到半年,她就穿越了。

 

师父的字银钩铁画,规整有秩,是极好的楷体。他写的时候江嵋在,那墨色穿透了厚厚的宣纸,渗到了写字的桌上,可谓是力透纸背,那字跟他做人一样,踏踏实实,穷极钻研。

 

向来字如其人,也许大娘没自己和巧榴想象的那么坏。江嵋看着大娘漂亮认真的侧脸,有些愧疚。

 

“我倒忘了!你不大可能读过书。”大娘忽然怜悯的看了江嵋一眼,轻轻搁下毛笔,伸手捻乐捻江嵋的耳垂,问了一声:“疼么?”

 

江嵋愣了愣,自己也去摸耳垂,摸到一颗玉石耳塞,再去看大娘的耳朵,圆润如珠玉,洁白无瑕。

 

“大娘说耳朵眼儿?”江嵋笑了笑:“刚扎的时候疼,还要红,肿起来几天,后来慢慢就好了。”

 

“恩,我听说还要经常带着东西,不然会长上。你是很小的时候扎的吧,难为你还有印象。”大娘来了兴致,跟江嵋探讨起这个问题。“我幼年时候,看见家里有个侍女戴着长长的耳坠,问我爹那是什么,爹爹把那侍女叫来骂一通,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有损。以后不用她在我旁边服侍,把她打了一顿板子,就赶出家门了。”

 

“啊。”江嵋支吾了几声。

 

她上辈子打耳朵眼,是在高中的时候,约好了七八个同学一起,到学校旁边兼打耳洞业务的卖饰品礼物小店里,帅哥店主拿着小枪,在耳朵上固定好,卡擦一声就打穿了,还奉送一对银棒和一小瓶酒精。有的同学打两个眼,有的同学一边打两个眼儿,那时候还流行一边一个眼儿,一边两个眼儿的,追求的就是个性和与众不同。哪儿有谁来跟她们说什么身体发肤的道理。就算讲了,那群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谁能听进去。

 

“想不想学写字?”大娘笑着,看江嵋:“我陪嫁里有一个教养婆子,她懂这些安胎养身的道理,弹琴写字画画,都是很好的。你愿意的话,我就教教你。”

 

江嵋欢喜起来,看着大娘不好意思的笑:“真的?琴棋书画,我一样都不通。我很笨的。大娘可不要嫌弃我。”

 

一边儿,巧榴看着江嵋高兴的样子,暗地里跺脚:二娘给大娘做好吃的饭菜,让她不再吐。大娘教给二娘琴棋书画,让她养胎。看起来多和睦。可心里头,谁不防备着对方。面子上再花团锦簇,再姐姐妹妹的称呼,总有撕破脸的一天。媚娘她怎么就看不明白。

 

江嵋净过手,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在大娘的案子旁边,铺了纸张,似模似样学写字。大娘拿了几本字帖,让她选取了喜欢的,先照着临摹。江嵋仔细的翻了翻,却选了颜体。大娘倒是吃了一惊。

 

女孩儿家习字,通常都喜欢柳体,飘逸俊雅。少有人选张旭的狂草和颜体。这两种更刚硬些,尤其是颜体,更是筋骨混润,笔锋内敛。等到后来习练簪花小楷,柳体也更合适些。

 

闺中女儿,不会簪花小楷是不行的,不管是做闺女时候,还是当了妇人,各府之间聚会,几乎都要写字,笔墨添香,比头上戴再多花朵都管用,也能看出她的家教。

 

但江嵋只是妾,不用顾虑那么多,只要她喜欢就好。大娘并不教江嵋识字,看她选好帖子,是把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执笔,如何运笔,横应该如何,竖应该如何。

 

江嵋照着写了下了一下午,还是歪歪扭扭的。吃过晚饭,江嵋告退,和巧榴回去,好好睡了一夜。

 

接着每日,江嵋变着花样做出饭菜送去大娘那里,大娘也教江嵋习字弹琴。

 

转眼间,大娘身子也有了三个月,胎情一直稳定。江嵋五个月的肚子,就是刻意掩饰,也能看得出来,只是走路稍显笨重了些,每天习字、弹琴多是坐着。做饭也是动动嘴巴,指示巧榴去干,小月、小环也跟着学了不少菜色。

 

江嵋这日刚写完一幅字,转身去瞧大娘,却看见她举着一幅刚画好的小像正看,上面墨色还没干。画上女子颔首执笔,长眉如柳,不是自己又是谁,登时心里打了好大一个突,难道大娘竟然看出来什么了。

 

她这些天为了给逃家做准备,把之前媚娘在杨府攒下来的钱清点了好几遍,虽然不多,但八两银子加九吊铜钱,已经够她过上很长时间了。就算生完孩子想做小本生意,当本钱也够了。

 

也幸亏以前的媚娘是个很软弱的人,从来不和大娘争宠,钱攒够了一贯,就换成银子存起来。不然买脂粉钗环,就能把这点钱全部败光花尽。

 

江嵋看着大娘,大娘也对她笑,招手让她过来,看画的像不像。江嵋一边笑,一边夸赞大娘巧手慧心,背上却冷汗殷殷。怎么能不像,到时候贴在外面,通缉她这个逃妾,别人肯定一认一个准。

 

“你近来临帖不错,能看出那么一两分样子了。书画一家,开始跟着我学些丹青之技吧。”大娘看看江嵋案子上的字,点点头赞许。江嵋垂眉低眼,不敢多说话。

 

画画她会,学园艺的,最起码素描要过硬。再加上练大字这么多天,她毛笔使得顺手许多,进境让大娘也惊叹不已,说她有天分。

 

大娘一副小像画出来,江嵋惊得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她要先弄清楚,大娘画了多少副她的画像。而且也得想一个万全之策,让杨家不敢报官找人。可是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怎么办。加之天气越来越燥热,睡的不安稳,夜里噩梦连连,早上醒来,总是一副黑眼圈,让巧榴急的要去找郎中给她开安胎养神的药。

 

杨渔之接到大娘的信以后,知道了大娘怀上身孕,和家里书信来往多起来,往往是告诉大娘安心养胎,自己这里很好,不要担心云云,有时候还说些开封的趣闻,偶尔在信后附一首诗自己做的诗。不过也不是每封信大娘都念给江嵋听的,有些信大娘看过以后,笑的甜蜜蜜的,直接就收起来,想来有些私,密话在上头。

 

大娘念给江嵋听的那些信,但从头到尾,没有一封,也没有一句提到江嵋。江嵋不无失望,却是替自己腹中的胎儿。不过既然人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自己也没凑热闹的心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渐渐转凉,江嵋肚子日渐大过一天,连走动都有些蹒跚,算算日子,胎儿快有九个月了。大娘的肚子也一日日鼓起来,两人坐在一起,像是各自怀里抱着一只皮球。时间真的不能再拖了,她再不走,别说翻墙难了些,恐怕直接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江嵋的院子比较偏僻,院墙角长了几颗大树,枝叶茂盛,亭亭如盖。翻过去就是外院,巧榴有时候会去外院,找门口的小厮让给买东西回来,说站在角门边上,一抬头就看见院子里的树,向外面的那侧,居然长的那么高。

 

巧榴这天收完浆洗的东西,忽然叫来小环、小月,言辞冷厉的逼问,为什么少了一床单子。

 

小环、小月很少看到巧榴这么厉害过,吓得不行,齐齐摇头,她们也不知道那丢失的单子哪里去了,而且这回她们两个也一并各自丢了套衣衫。刚从大娘屋里回来没多久的江嵋,坐在旁边低着头细细绞指甲,像没听见一样。

 

单子早被她绞成一条一条,搓成结实的绳子,经得起她现今一百三四十斤的体重。

 

另一边,厨房里说是丢了烧火时捅灶的铁钩子,但是没人将两件事联想起来。

 

这日早上,江嵋照常跟着大娘画画,两人一起画着庭院中一株蟹爪菊。江嵋画纸上的黄,菊花,芯里发白,还未全盛开,枝叶铺了一地,不见根须。大娘画的,却娇娇艳艳,浑然不似菊花,颜色也上了极艳丽的紫,偏偏花瓣上,落着一小捧小一捧的雪花。

 

江嵋看看大娘的画,再看看天空,一片高远澄透的靛蓝,艳阳高照。

 

“媚娘!你还是太拘泥了。虽然画的肖似,终究少了几分神韵,匠气十足。”大娘评点着江嵋的画,江嵋微微笑着,点头受教。

 

两人歇了一会儿,一个年纪五十多的婆婆端了碗药过来,给大娘服用。大娘自从身子过了五个月,每天都服一碗这样黑乎乎的药水,说是娘家送来的秘方,安胎用的。

 

那个婆婆就是大娘提过的教养婆婆,姓肖,很厉害的样子,盯着你看一眼,似乎就知道了你心里的想法。

 

大娘刚喝完药,吃了两颗蜜饯甜口,就到了午饭时候。最近大娘身子沉重,下午特别能睡,如无意外,今天她还是会睡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起来。

 

看大娘睡着了,江嵋蹑手蹑脚起身,走到门外,跟门口立着的一个婢女小声说话,她要回去自己院子一趟,拿了东西,一会儿就回来,让婢女不要惊动了大娘。

 

巧榴下午的时候要回去做活,晚上才来接她。两个院子隔得不远,江嵋又要求不让侍婢跟着,怕麻烦。门口的婢女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点头答应。

 

江嵋越走越远,觉得那个婢女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背影,头都不敢回,心跳咚咚响个不停。这几天她借口要做一道大菜,需要许多难处理的食材,已经将院子里的三个婢女,白天全部赶到厨房干活去了。

 

江嵋抖着双手,打开了自己的院门,直奔卧室。从床里侧她收拾金贵东西的小盒子里,拿出来床单做的长绳和打好的小包裹。

 

长绳一端绑着一只铁爪,是她手制的飞将军。她用这个上去树上看过一次,围墙斜下脚的对面,就是角门。只要她时机抓的好,门房的人不出来,她就能再翻出去。 

 

包裹里要带走的东西早备好了,点都不用再点:几件下人穿的粗布衣裳当换洗衣物,被她粗疏的手艺改大了前襟,塞得下肚子;八两散碎银子并几吊钱;一根金钗——实在没钱了,能把它绞成一段一段的变卖维生。还有几盒黄,色的脂粉,平时是用来往脸上绘花黄的,但江嵋准备拿这个来变装。

 

从屋里出来,她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小跑着去墙角几颗大树那里。因刚才走的太急,她这会儿脚有些抽筋,可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江嵋固定好树上的飞爪,熟练的往大树上爬去。她身子比上回探路的时候,又沉重不少,但还是勉力爬上去。坐在树杈上,江嵋捂着揪痛的肚子稍微歇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生活了七个多月的院子。她嘴里发干,心跳的飞快,就要自由了!肚里的孩子好像也知道这件事一样,胎动的厉害。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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