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倾诉 | “我默认老婆出轨，整整8年”
1
我站在窗边，看着对面楼里的那户人家，黄色的灯光下，爸爸妈妈和孩子正在吃晚饭，其乐融融。
我垂下头，脑子里盘旋着爸爸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的那句话：“你妈找我把老房子买下了，她和瘫痪了的老唐一起搬进去住了。”
父亲电话里絮叨着，离婚9年，他也早就再婚，如今说到前妻，他早就平静。
我的家，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妈妈终于把那个男人带进了门。
我闭上眼睛，努力压制住心中蓬勃生长的恨意。
从9岁开始，我就恨妈妈。
那时候，我就能感觉到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他们的眼睛里总有一种既鄙视，又羡慕的复杂东西，也常常说：“糖糖，你妈真能干！”
他们说着，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和啧啧声。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夸自己的妈妈，因为妈妈是厂里的大美女，而且还是厂里的财务科长，既漂亮又能干。
只是我不明白，家里气氛为什么总是怪怪的。
爸爸每天都要喝酒，还总是喝醉，老爱借着酒劲骂妈妈，说话可难听了，但是妈妈总是不吭气，也不回嘴。
2
我10岁那年，妈妈却突然被撤职，从科长变成了普通员工。
那天晚上我放学回家，发现爸爸和妈妈在吵架。
爸爸指着妈妈的鼻子喊着：“老子忍了几年，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忍了，你的靠山倒了？哈哈哈，我们离婚，老子要和你离婚！”
我吓得哭，妈妈一把搂住我在怀里，“老林，你喝多了，有些话别在孩子面前说。”
爸爸一个耳光扇了过来：“你能做，难道我不能说？”
爸爸一巴掌打得妈妈脸肿了，我吓得眼泪都收了回去，爸爸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从没有见过。
妈妈把我推进自己的房间，我靠在门边，听着他们争吵，爸爸要离婚，妈妈不肯，说我可怜，然后爸爸又给了妈妈好几个耳光，有些话我听不懂，有些话我听得懂。
他们的话，句句都和厂长老唐叔叔有关。
第二天，我听到了一件事，唐叔被抓了起来，说是职务犯罪，被判刑四年。
家里，爸爸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妈妈也越来越沉默。
厂里很多流言蜚语，有人说妈妈是唐叔叔的情人，所以前几年妈妈才能升职，而如今唐叔倒了，妈妈自然是风光不再。
还有人笑着说爸爸是个人渣，先开始得到了好处，容忍了绿帽子，现在没有好处了，开始和老婆闹。
这样的流言传多了，很多话也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有些调皮的男孩会在我面前跳着脚笑骂：“大狐狸带着的小狐狸，大乌龟生下的小乌龟！”
我那时候虽然小，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天大的耻辱。因此我恨这个家，恨爸爸，更恨风流的妈妈！
整个初中时代，我故意考了住宿学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也是冷冷地找他们要钱。在内心深处，我觉得他们的灵魂都很肮脏，不配做我的父母。
3
17岁夏天，刚刚高考完的我回到家，面对的是正襟危坐的爸妈。
他们第一次把我当作大人，告诉我他们离婚了，离婚证刺痛我的眼睛。
我的爸妈离婚了，我结束了高考，也失去了家。我没哭，也没吵，这个家早就在我知道那肮脏的真相后，就死了。
妈妈火速搬走，嫁给了已经出狱三年的唐叔叔。
爸爸说妈妈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脸上的神色，是落寞有鄙视，还有一丝丝伤感。
我知道那些流言都是真的，我也知道唐叔叔在狱中他的妻子就和他离了婚，我更知道他也一直在等妈妈，而妈妈，在等我高考完。
他们离婚后，我去遥远的地方读了大学，再也不曾回过家。只是银行卡上，父母会按时给我打钱。
大学毕业后我在深圳一家大型外贸公司工作，做市场，我像发了疯一样的拼命，五年后，我做到了市场部经理。
我依然不回家，不给他们打电话。
工作第四年，爸爸突然打电话：“糖糖，你回来看看你妈妈吧，她病了，非常想你！”
在我印象中，这是爸爸第一次这么平和地说起妈妈。
犹豫很久，我给妈妈发了条短信：“听说你病了？”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没喊妈妈。
妈妈几乎秒回，看得出她很在意我。她说：“妈妈病了，妈妈已经9年没见过你了，女儿，回来看看妈妈，好吗？”
终于，我心软了，买了回去的车票。
4
坐上高铁，我回到这座九年前逃离的西南老城。
推开家门，迎面是一个坐在轮椅上歪着一边身子的老人，没有看见母亲。
偏瘫老人看见了我，想笑，却流出了一大坨口水，落在了围嘴上。
他啊啊啊着，叽里咕噜一堆话，却听不清。
我走过去，弯腰下来，目视着那双混沌发黄的眼睛：“唐叔叔，你好。”
门轻响了一下，我妈提着一点菜站在门口。她说今天感觉身体好一些，于是自己出门买了菜。
我在自己的屋里，房间还是老样子，连走之前桌上的书都还是那一本，书面已经泛黄。
我妈走过来坐下，她老了很多，可是依旧还算她那个年纪里漂亮的。
“你长大了，糖糖。”我妈说，她非常自然，好像我们之间并没有间隔九年的光阴。
我突然笑了起来，“你给我起的小名糖糖，是不是因为他？”
妈妈不说话，我越想越好笑：“你说你，既然都给我起这个名字，那么你一定是早就和他搅在一起了，干嘛不早离婚呢？还非要拖到我高考后，那些年憋得挺苦吧？”
“糖糖！”妈妈喊了我一声，“你怎么说话的！”
我转过头看着书柜，书柜旁墙上还有小时候我画的一个眼睛，非常漂亮卡通的眼睛，小时候我很喜欢画那种大眼睛长睫毛的卡通眼睛。
现在这个眼睛盯着我看，长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
我觉得胸闷得喘不过气，然后听见了妈妈说：“你的名字和他没关系，我希望你一生都像糖果一样甜，才叫糖糖的。”
我转身离开了家。
5
我独自来到桥边。
老城区有座旱桥，桥下虽然没有水，但是在桥上却能看到很美的落日。
“糖糖！”突然有个声音叫我，我转过头，一个老头看着我，笑眯眯的模样，丝毫不见我小时候的暴躁。
是爸爸。
那一天，他第一次和我提起他和妈妈的过去，他说年轻时候，确实曾经很恨妈妈。可是，离婚这十几年，他渐渐明白，其实是他自己把妈妈逼到这个境地的。
我有点吃惊，爸爸逼妈妈？哪有男人把老婆往情人怀里逼的？
坐在桥下，我们父女俩似乎是一对朋友，爸爸第一次平静讲起了他们三人的故事。岁月，终究让他平静了下来，他能够成熟客观地看待过去，能够接纳全部。
他说：“老唐早就喜欢你妈了，也追求过你妈，可是那时候你妈看上了我，没看上他。后来老唐一路高升，很年轻就当上了厂长，也结了婚。”
“在你8岁那年，你生了场重病，是要命的病。当时要好大一笔医药费，我们想尽了办法，也没有凑够钱。”
我记得，我八岁那年得了白血病，花光了家里所有钱，最后做了换骨髓手术，才幸运地活了下来。
“为了救你，你妈曾经求过我，要我去借钱，可我借不到。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你妈就从公款里偷偷挪用了一笔钱。谁知道第二个月上面就来人查帐，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如果发现被挪用了，不但钱要补齐，公职也会不保，还有可能坐牢。”
爸爸叹了口气，继续说：“你妈一直哭，我就骂你妈给我找事，说她怎么胆子这么大，敢做违法的事。”
“天亮后，你妈去找老唐，向他坦白事情经过。老唐自己拿钱把窟窿补上了，还主动找上面揽下了所有责任，最后背了一个大处分。”
“大概就是这件事让给你妈妈彻底感动，他们两个以后就好了。当然，也许一开始，你妈妈跟他好，也是为了堵住他的嘴，怕老唐供出来她。但后来，你妈是真的爱上他了。”
“两个人有私情，厂里就那么大，你说能瞒住别人的眼睛吗？我很快就知道了，你妈提过离婚，说她带着你过，我又气愤又觉得屈辱，还有些舍不得。然后随着你妈升职，涨薪水，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好处都体现出来了。”
“我也是自私，我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实打实得了好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了。”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火，深深抽了一口，说：“等到后来我发现你妈是真的喜欢上了老唐，他们从偷情变成了真心爱着对方，替对方着想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憋屈。老唐的举报信是我写的，有真有假，反正认真查，都能查出很多说不清楚的的事情，你妈也知道信是我写的，只是她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就一直没说话。”
爸爸说完了这个长长的故事，我的眼睛酸涩起来，我好像看见年少的我从桥上走过，带着倔强和忍耐，用身上的刺去对抗全世界。
第二天，我回到了我工作的城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三个。
6
一晃，又是7年过去。我已经33岁，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6岁那年，班上的家长们都给自己的孩子择校进了重点小学，我也很想让儿子去重点小学。可是，我和丈夫都是普通的工薪族，并没有什么人脉关系。
那一年，我挖空心思找各种人，陪人喝酒陪人笑脸，提着礼物在别人家楼下苦苦等候……当时，我就想着：“如果不能让孩子去重点小学，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突然，我想起了妈妈。她当年也和此时的我差不多吧，只是她面对的是女儿的命。如果没有钱，女儿就要死。
为了救我，妈妈挪用了公款，最后阴差阳错和唐叔叔在一起。如果我是当年的她，我会怎么做呢？我可能也会那样做，只要能救孩子，宁可去违法、宁可去出卖自己的尊严。
我似乎终于读懂了母亲，在我33岁那年。
那年秋天，儿子如愿以偿进入了重点小学。安排好一切，我带着孩子，第一次回家看望母亲和父亲。
此时的母亲已经60岁，头发白了一半。
“妈，这是您外孙。来，你们抱一抱。”我说完，把儿子牵到妈妈面前。
妈妈看着我和孩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那一夜，孩子睡了后，我轻轻走到妈妈床前。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妈，我现在做了母亲，我明白了你所有的无奈。对不起，我恨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我现在都懂了。你和爸爸的难处，你和唐叔叔最后产生的真爱，我全部都能懂了。”
妈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深深把脑袋埋进被子，我看到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
我伸出手，抱住了妈妈。
静静的夜里，过去的一切都浮现在我眼前——妈妈、唐叔叔、爸爸，他们之间有爱有恨、有隐忍也有辜负，但最终，生命像一条奔涌的大河，把所有的都归于尘土，让一切都握手言和。
如果我是当年的妈妈，我又能比她做得好吗？也许并不能。
- END -
毒姐
曾是电视台编辑
期刊写手 作家
一场重病 隐居云南
开一家酒吧 种花晒太阳
听天南海北的客人
跟她讲各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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