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口罩下的形式主义和基层减负)
——《杂谈》:口罩下的形式主义与基层减负——
今天我被骂了,被黄帝书记骂了,原因是我没有准时上报某表格,导致鸟语花镇被通报批评了,我们镇是全县唯一一个没有上报该表格的乡镇。
这个表格,我们姑且叫它“返乡情况调查表”吧,要求中午13:00上报,而我得到通知要填报这个表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3:56了。
苏茹在我睡午觉的时候打电话过来,给我安排了四件事情,导致我都忘记她给我安排的是另外三件事情是什么了。
我急急忙忙赶往镇政府,白洋和我同时到办公室。白洋告诉我,苏茹副主席通知,我们有一个摸排的表格要上报。
我问这,这件事情应该已经做好了。
白洋说,还差一点就能搞定,于是我们在一个小时内填完了表格,发给了县卫生健康局。
可是半个小时后,苏茹打电话来,告诉我为什么还没有交表格,县级马上要通报批评我们乡镇了。我这才知道,还有一个表格,是县临时成立的疫情防控委员会要求上报的,我们连忙通知各村(社区)的干部赶紧填写表格。忙活到下午四点,总算编出来一些数字,把表格发到了指定的邮箱。
这时黄帝书记气急败坏的打电话过来,问我问我什么还没有上报表格,整个县只有我们一个乡镇没有上报表格了。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前两个都做错了,他们一直在催的是县政府下发的一个表格,每天中午12点以前上报一次。
于是我告诉黄帝书记,我还没有开始通知村(社区)干部填写。黄书记很生气地说,孟北鱼,这个表格上午11点就发下来了,你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上报,你到底这几个小时在做什么?!我很想告诉他,我这几个小时也没闲着,也TMD在马不停蹄的填表格,但县级部门发明出来的表格太多了,明明询问的是同一件事情,却要由几个不同的部门,设计出几个完全不同逻辑的表格,村干部一天到晚尽TM填表格了!
但我显然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也改变不了什么,越是在此国难当头,官僚们越是要证明自己干了工作的,一是为了凸显政绩与能力,而是未免出了问题要追责,这些表格资料可以证明自己做了工作。可是他们都太过傲慢,卫生局的、应急局的、县政府的、县委办的、临时防疫办公室的都太过于傲慢,他们根本不可能主动去找上对方,几个部门坐下来谈谈,一起设计出来一个统一的表格。统一的表格,大家都能用的,每个部门都有用的,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沟通与协调。
这时候苏茹打电话过来,问我为什么表格还没有上报。这个时候我真的想要发火了,你苏茹交代工作的时候就没有交代清楚,你要早说清楚什么什么表格,我早就做出来上报了,现在我明明已经上报了,你还在这里说个屁,你的消息也来得太迟了吧!
可是苏茹没说错,确实还有一个表格,不知道来自哪个部门,只给了我们一个小时的时间,需要马上完成。我通知村干部们再次填写表格,可是当你一天通知他们好几次填写表格的时候,再通知他们,他们就疲惫了,动作没有那么快了。我知道县级部门给的时间期限要到了,就胡乱编了几个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的数字填上去,应付交差。
但是苏茹还是打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表格还没有上报。我才知道还有一个任务,不过不是像苏茹说的,是一个表格,而是“工作信息”,我问到了一个新建的QQ群,加了进去,这是这几天来我加入的第5个跟“新型冠状病毒”有关的工作群了。这个群要求每个乡镇每天都必须,写一份简报(含图片)出来发到群里,展示自己每天的工作。
我匆匆忙忙总结了今天的收获,找了一副村干部劝解丧事的照片,交上去应付交差了。这时我有点生气了,坐在我身边的白洋一直坐在旁边。我说道,姐姐,你就不能过来给我帮帮忙吗?
白洋说,那我这表格统计怎么办?你以为我今天一直坐在这里玩吗?
我才知道,原来鸟语花乡从派出所要来了全镇的户籍信息,改造成表格以后,要求村(社区)干部把人员动向填在表格后面。这可是个大工程,凭新鸟语花镇10万+的人口,我们按3万户算,村干部们每天调查100户,也需要300天,分给20个村的干部,也需要15天才能完成,所以这是不现实的。
新来的大长腿公务员吴孟对我和白洋说,很多村(社区)干部向她抱怨,说这个表格根本不可能完成,太繁琐了,根本就一点都不合理。
我对吴孟说,对,不合理,我和白洋完全赞同你的观点,但是有什么用呢?叫村干部填表格的人不是我啊,是杜玉门主任啊,你要是能说服塔尔,那就可以取消这个本来就没什么用,却又最复杂的表格上报问题了,村干部们一定会感激涕零的感谢你的。
到底是年轻气盛,吴孟真的去找杜玉门主任了,但是很遗憾,她的建议不出所料地被杜主任驳回了,理由是参照户籍来,不会漏项,如果漏了,也是户籍漏了。
我对沮丧的吴孟说,这就是体制。你刚加入体制没多久,所以你现在还不适应,当你加入体制的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大多数人做事的出发点从来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他们做事情都是为了解决责任。你真觉得他们关心这方水土的老百姓吗?你真的觉得他们在乎村干部填表格合不合理、辛不辛苦吗?不,哪怕是鸟语花镇的人明天都死绝了,只要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都不关心。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只觉得吵闹。
我继续填写着我桌面上的表格,并努力会议着我是否还有哪个表格忘了填报,村干部和乡镇干部整天沉浸在报表的狂欢里,用报表堆起官僚们的“政绩”。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村(社区)干部们每天中午12点之前至少要上报五种表格,他们被逼着做了1个小时工作,却要用5个小时的时间来整理资料。明明是询问的一件事情,5个部门却发明了5个截然不同的表格,如果有一天,我到上面去了,我一定要求他们,一件事情,只准让基层报一个表格。
关于表格,我也很想骂娘。为此我做了一个实验:
县级部门发下来的表格,我们研究了很久,4个人对这个表格有3种不同的理解,剩下1个是我,我就根本看不懂这个表格。我把这个表格发给村干部之后,他们不断的咨询这个表格怎么填写,填写的逻辑也是五花八门,感情做表格的人都把看表格的人当成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以为看表格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做表格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为了证明县里边那个做表格的人是个傻逼,我按照他的思路重新做了一个表格,发给城关镇的阿恒看。阿恒说,诶——这样才对嘛,这样就好理解多了,县里边做什么表格呀?!你要看半天,你才能看得懂他的逻辑。
所以我说,这些表格做得一塌糊涂的人,要不是政府养着他们,他们都活该饿死。如果他们做出去做生意,表格就是他们的商品,他们用户体验都做不好不好,谁买他们的商品。你卖个表格你都竞争不过对手!
其实这也不一定怪他们,县里边的人不喜欢反对意见,所以乡镇很少反对他们,所以即使他们做错了什么,也很难收到反馈。久而久之,能力也就无法提升了,至少做表格的能力无法提升了。
基层有很多形式主义,但基层的人从来不喜欢形式主义,因为他们是距离人民群众和事情最近的人,他们是每件事情最后的执行者,也决定了他们是最倾向于务实的人,但是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去做形式主义,因为有人喜欢。
我曾以为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大家一定会抛弃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只是太平盛世的一个产物而已,但我错了。越是危急的时刻,官僚们越是会形式主义,因为无论外面怎么惊险,他们的生活还是暂时安稳的,渴望政绩的官僚,渴望利用国难凸显自己的才能;害怕追责的官僚,担心国难中各种追责牵连自己;但他们中大多数能力实在有限,无法真正做出改变世界的问题。所以他们热衷于形式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