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为爱而生为情死,公子心事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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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字容若,清朝著名词人,著有《通志堂集》、《侧帽集》、《饮水词》等。
他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备,且家世显赫,父亲是一代权臣纳兰明珠,母亲爱新觉罗氏是一品诰命夫人,康熙皇帝是其表哥。本该是富贵乡里的翩翩公子,却英年早逝,终年30岁。
康熙十三年,纳兰府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铺满了整条街道,府内人来人往,丫鬟、仆人喜气洋洋地接待来往宾客。原来这一日是纳兰府的嫡长子纳兰性德大婚之日,娶的夫人也了不得,是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卢氏没有真实姓名传世)。
卢氏18岁,美丽端庄,系名门大家闺秀。当然纳兰公子在京城中亦是赫赫有名,且不说公子才20岁已然才貌双绝,单说家世,父亲纳兰明珠和表哥康熙皇帝,已足够叫众人艳羡不已。
总之,这桩婚姻如果只论条件,那当真是圆满极了,是门当户对,也是郎才女貌。
洞房花烛夜,大红嫁衣里的新娘子偷偷抬眸看了纳兰容若一眼,就羞红了脸庞,她在家时读过纳兰公子的词作,婉约旖旎,清新隽秀,极为喜爱。虽不知他性情如何,但传闻中他是良善之人,现在此人成为了自己夫君,内心里其实是欢喜大于忐忑的。
然而,纳兰容若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今天辛苦了,早些歇息吧”,说罢,传人洗漱,便和衣睡在了一旁。
卢氏见此情景,忍不住悄悄叹息,她7岁时就跟随父亲南下广东,不同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她见识过很多人和事,刚刚夫君那一眼,虽没有厌烦神色,但也绝没有欢喜之意。
卢氏一早听闻,纳兰容若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可碍于身份门第,终被拆散了。
《鬓云松令》
枕函香,花径漏。
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
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
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她知他用情太深,这段恋情的夭折让他跌入痛苦的深渊,但她心内明了,19岁的少年无法跟家族抗争,更无法主导自己的恋情,分手其实是必然的。她内心酸楚,心疼他一片痴心空付。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她是个安静之人。婚后,他看书写字,她从不多话,只坐在他身边做针织女红,偶尔为他添个茶水,天冷时帮他加件衣服,再或者就在一旁安静磨墨。她没有问过他关于那位女子的任何事情,也没有怪他相思旧人,她只是默默待他好。
《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相思无用,错过的已然错过,无论那女子是他表妹还是亲近的丫鬟都不重要了,卢氏明白,纳兰容若多情更重情,这样的人,要么永远走不进他的心里,一旦走进,便会给你一生一世的爱恋。
卢氏不想纠结他的过去,只想把握好当下。
婚后生活没有小夫妻间的甜蜜恩爱,倒也安静平和,纳兰容若如往常般看书写字,练习骑射,他觉得一切都跟成亲前没什么不同,但有时看着自己身上多加的衣服,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一日下了雨,纳兰容若回到房屋,却不见卢氏,他一时怕她淋了雨,拿了伞出门寻她,在花园旁看到她双手撑了两把雨伞,一把遮自己,一把遮刚开好的荷花。
纳兰容若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卢氏真是天真浪漫,可爱至极。而他自己也非常喜爱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更觉卢氏性情高雅,一下子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近了。
又一日纳兰容若习武回家,在书房里发现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纸,他拿起一看,是自己写的词。
他这人有时不拘小节,写了词随手扔在一旁就忘了,经常被下人们当废纸收拾掉,如今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桌上,一看便知道是卢氏所为,她好像很喜欢他的词,经常拿着反复吟读。
纳兰容若看着这一叠词作,心里不自觉有些高兴。他急冲冲跑回二人卧房,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只见她正拿了笔墨写字。
他知道卢氏念过书,却不曾见她写过字。于是一时好奇悄悄走到她身边,想看她在写什么。不曾想被她发现了,她蓦然红了脸庞,就要藏起来,他哪里肯依,他长手长脚,卢氏力气也不如他,那纸张终归被他拿到了。他一看内容,也顿时红了脸庞。
《临江仙》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鸳鸯”代指情侣,“鸳鸯小字”即字迹清秀的女子情书,“犹记手生疏”,犹记得当时写情书还很生疏青涩,描绘出了闺中女儿极具情趣和脉脉温情的美好画面。
原来卢氏是在摘抄一首情诗给他,第一次写,笔迹很青涩,字里行间全是羞涩。他弯了眼睛和嘴角,卢氏又羞又怒,涨红了脸庞。他看她恼了,赶紧哄她,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开始教她,她有些羞涩,但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有时二人也学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冬日大雪,待在卧室,煮一壶清茶,卢氏出身名门,煮的茶又香又浓,绝对上品。
纳兰容若提一句诗或词,请卢氏猜是在哪本书的哪一页的哪一行,卢氏猜完,就换她出题,纳兰容若接着猜,猜对的人有茶喝。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悼亡词,词中纳兰容若回忆了跟卢氏在一起的景象,当时稀疏平常的事情,分别后成了奢望,无限悲苦凄凉。
“赌书消得泼茶香”引用的就是李清照、赵明诚夫妇的典故,我们之前有写过二人文章,想了解具体内容的朋友点击下面文字即可:
纳兰容若这才知道妻子非常博学,她看过很多书,对很多事有独到见解;也知道很多见闻,偶尔也跟他讲在广东时的风俗趣事,他听的不亦乐乎。
夫妻二人就在这样的时光中,变得越来越了解对方,也越来越深爱对方。
有了卢氏这样温柔体贴、美丽多才的妻子陪伴,纳兰容若逐渐从失去初恋的创伤中走了出来,有了爱情的美好滋润,他的人生不再晦涩阴霾,开始变得五彩斑斓,他的事业也开始步入正轨,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卢氏怀孕,生育时难产,终撒手人寰,于康熙十六年离开了人世。
纳兰容若自幼多情善感,心思沉重,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不喜豪门奢华,厌倦官场黑暗,他与精明强悍、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父亲完全不同。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不是人间富贵花”表明了他的心性,然而他偏就出生富贵之家,别无选择。他的挣扎烦闷,在卢氏陪伴的时候,还可缓缓开解,如今卢氏也离开了他,他只觉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个人存活,冰冷孤独,万般疼痛。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我是人间惆怅客”,一生惆怅,此句实可当作纳兰容若一生写照。爱妻早亡,往事堪哀,惆怅满怀,笛声萧瑟,怎不叫人断肠?
卢氏的离开对纳兰容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几乎一蹶不振,此后八年他时时沉浸在失去亡妻的痛苦之中,写下了大量的悼亡词。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想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一生一代一双人”,最是男儿痴情的写照了。可惜愿景虽好,生死相隔,只能两处销魂。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
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
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一句“只向从前悔薄情”,说出无尽悔恨,为何在一起时不曾好好珍视妻子的一往情深,失去后只能哀痛哭泣到天明。
《虞美人》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
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苏轼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思十年,枯心成灰。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若能相守相伴,纳兰容若也愿意学习荀粲,在妻子冬天高烧病重、全身发热时,脱光衣服站在大雪中,等身体冰冷时,再回屋给妻子降温。可惜满腔深情无处可付,二人尘缘已绝,只能对着妻子的坟墓独自凄苦。
《沁园春》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
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绣榻闲时,并吹红雨”,红雨可译为落花,轻吹花瓣,落英缤纷,是何等美好浪漫,“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又是何等凄厉景象,真真切切不忍品读。
可以说悼亡词正是纳兰容若几百年来备受推崇和喜爱的大杀器,这些词作哀怨凄婉,以细致处见深情,很美很伤情,是纳兰容若的巅峰之作,后世再无词人可超越,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超越。
王国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纳兰容若在家族安排下,后又续娶了名门之后官氏和侍妾颜氏,坊间传言这两位完全比不上卢氏的美貌端庄、温柔体贴,甚至是刁蛮任性的存在,纳兰容若很抵触这两桩婚姻,也很明显,这两位没有任何一位走进过纳兰容若的心里,她们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纳兰容若的爱情世界自卢氏过世后就空白了,他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与现实的痛苦中,纠结挣扎,自伤多情。直到那一日,江南名妓沈宛的词作落到了纳兰容若手中。
前面说纳兰容若“不是人间富贵花”,他性情单纯直率,不喜官场黑暗,结交的朋友多是江南布衣才子,最为知名的应该是他22岁时结识了40岁的顾贞观,二人成为忘年之交。纳兰容若能够结识沈宛,想必有这些朋友的引荐。
沈宛才华横溢,少时便有词作流传,是江南有名的才女,传闻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纳兰容若读到她的词作,清新婉约,甚为喜欢。
康熙二十三年,纳兰容若跟随康熙帝下江南,托朋友约见了沈宛。那时纳兰容若的词已非常受欢迎,有“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的盛况流行,沈宛也极为倾慕。
二人见面后果然一见倾心,沈宛不同于卢氏的美丽端庄,自有江南女子的妩媚动人、钟灵毓秀,卢氏离世7年后,纳兰容若缺失空白的感情世界才再次被填满。
《浣溪沙》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纳兰容若和沈宛,一个是在尘世挣扎的才子,一个是在风尘流落的女子,二人出生不同,却境遇相同,同是天涯沦落人,也算得心有灵犀,很多事情无需多言,已明白对方心意。他们就这样静静相爱,悄声欢喜。
纳兰容若回京后,便托顾贞观亲自迎沈宛北上,这样,沈宛一路风尘来到京城与爱人相会了。
可悲的是,沈宛是个汉族风尘女子,纳兰容若翩翩相国公子,满洲正黄旗,身份高贵,纳兰明珠是必然不会允许儿子娶一个这样的女子进门的,甚至连府门都入不得,纳兰容若只好把她安置在别处,沈宛成了他的外室。
外室是个很尴尬、低微的身份,连妾室也不如。沈宛虽是风尘女子,但素有才华,必然是有自己原则和尊严的,她面对这样的境况是何感想?不得而知了。
而二人后来的故事也众说纷纭了。一说沈宛自来清醒聪慧,来京后没几个月,就看清了二人之间存在无法跨越的隔阂,黯然提出分手,离开了京城。纳兰容若非常痛苦,暮春别沈宛,仲夏离人世。
《采桑子·当时错》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一说纳兰容若离世后,沈宛诞下遗腹子,怀着对他深深的爱恋,回到了江南,在一处素净小院,着布衣,枯守一生。
总之沈宛来京城没多久,时间就来到了康熙二十四年,沈宛也许能抚慰他长久以来痛彻心扉的情伤,但却不能治愈他深入骨髓、多愁多病的身体。暮春时节,纳兰容若抱病与好友相聚,写下绝笔诗《夜合花》,之后一病不起,七日后溘然而逝。
《夜合花》
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
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生。
对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
后世有传,纳兰故居即现今宋庆龄故居中的两株“夜合花”即为诗中所述,是为纳兰容若亲手栽种。
亦有传闻言纳兰容若于5月31日逝世,而卢氏八年前也于这一日去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一对恩爱夫妻终得以地下相会······
纳兰容若走了,带着他绝世的才华和满腹的惆怅一起离开了人世,他深情、多情、重情,也聪慧、灵敏、睿智,都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纳兰容若果真一一应验,年命不永。
他是个真正的情痴,为爱生忧,为情喜乐,他这一生,得到过最美初恋、深爱的妻子和红颜知己,但最终都失去了,留给了他无限伤感和彻骨疼痛。他为爱挣扎,为情所困,给世人留下大量凄婉伤情、才华横溢的词作,但长久浸染在情伤的苦痛里也耗尽了他全部生命力···
真正是,为爱而生为情死,纳兰心事不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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