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中国 | 82鱼玄机：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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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寒   主播：刘炜

百期经典“诗意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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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咸通九年（868），沉沉秋意携着一股寒气，笼罩了整个长安。刑场上一片肃静，监斩官京兆尹温璋端坐在台案上，面容淡淡地看着刑场外小声议论的人群，透着一股冷酷。眼看午时已近三刻，他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沉声道：“罪妇鱼玄机，擅杀侍女绿翘一案现已查明，罪行属实，当斩！”说罢，一块监斩牌在空中划下一个优美的弧度。刽子手仰脖喝下一大口烈酒，然后重重地喷在磨得锋利的刀刃上。刀片反射着日光，晃了谁的眼。原本一直安静跪着的女子，忽抬起了眼眸。她向刑场外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在指指点点地看着她。她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无非是“妖妇”、“罪有应得”之类，她早已学会不在意。可，她在意的那两个男子呢？那个亦师亦友、悉心教导她诗作的人，那个娶她为妻、说要一生待她好的人。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意间仿佛有无限悲凉。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赠邻女》刽（gui）子手将刀缓缓举起，一阵秋风忽然吹过，发丝吹散，轻轻抚着她紧闭的双眸。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打在地上。啪——1公元844年，长安城郊一户落拓士子之家，新添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取名幼薇，字慧兰，这样温婉的名字，父母是希望她也能这样安然地度过一生的吧！鱼玄机的父亲饱读诗书，然而半生科场，却没能赢得片刻功名，他遂将所有的心血都投注到女儿身上，着意培养。她很聪慧，十一二岁时就已有“诗童”的美誉。再后来，她的才华甚至传到了当时已闻名长安的大诗人温庭筠的耳中。一天，温庭筠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进了这家破旧的小院。当时鱼玄机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家境更加窘迫。为了生计，母女两人便靠给附近娼家做些针线浆洗活儿，勉强维生。当温庭筠看到彼时面容清丽、气质已卓然脱俗的鱼玄机，心中更生出同情与怜惜。他说明了来意，请她以“江边柳”为题，即兴赋诗一首。鱼玄机对温庭筠也十分仰慕，便也毫不推辞，沉思半晌，提笔写下了《赋得江边柳》：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通篇不着一个“柳”字，却又句句是柳，柳色、柳姿、柳影、柳根、柳枝、柳梦。这样精致动人的诗境，让温庭筠也不禁为之叹服。他从此常来拜访，悉心教导鱼玄机诗作，两人间亦师亦友，情谊更加深厚。后来温庭筠因大闹科场，被远贬隋县做县尉。但距离并没能阻止两人间的相交，他们常常互寄书信，诗词相和。日积月累的相伴，让鱼玄机对自己的老师产生了情意。在写给温庭筠的一首五言律诗《寄飞卿》里，她大胆吐露了自己的爱慕之情。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枕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嵇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而温庭筠却在这时悄然止步，也许是考虑到两人间巨大的年龄、相貌的差距，也许是不愿自己耽搁了鱼玄机的幸福，也许仅仅是由于胆怯。他翩然转身，走出了鱼玄机的故事。再多的炽热，在一意的退避下，也会变作冰冷。人生里第一次懂得爱，得到的却是遗弃。215岁时，在温庭筠的撮合下，鱼玄机嫁给了当朝状元补阙李亿，成为了他的妾。在古代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下，闺阁内部妻、妾、婢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为了维持自己的家庭地位，妾与婢通常都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对象。鱼玄机倡家出身的身份，让她一开始就无法作为一个平常女子，享受应得的幸福。虽说在她此后的许多诗作中，都能看出她与李亿情爱的深笃，但往往在片言只语里，又流露出惶惶与不安。一次，鱼玄机陪同李亿去打马毬，一时有感，写下了《打毬作》：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
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栏处任钩留。
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
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这首诗表面上是写毬场上打毬者你争我夺的激烈角逐，实际上却暗含了鱼玄机对情感的不安。“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她期盼着能与李亿长相厮守，却又因自己妾的卑微地位，时时有恐遭遗弃的忧惧。然而门第观念、正妻的压力及李亿的软弱薄情，还是让两人一点点疏远为了挽救自己的爱情，鱼玄机为李亿写下了数首情深意切的诗歌。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江陵愁望寄子安》成千上万的枫树枝上缀满了红叶，苍苍的暮色里，江桥掩映着晚归的风帆。思念你的心情，就像那西江的流水，日日夜夜向东流去，没有停歇的时候。《春情寄子安》里，她将自己的痴情和着眼泪，一并写入诗中。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冰销远涧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莫听凡歌春病酒，休招闲客夜贪棋。如松匪石盟长在，比翼连襟会肯迟。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别君何物堪持赠，泪落晴光一首诗。她叮咛丈夫，不要只顾着吟唱诗词，喝酒不要贪杯，不要招揽很多人下棋到很晚。她表白自己的情意，当年的海誓山盟犹在耳边，我们两人一定能如比翼鸟般长相依偎，永不分离。她这样地一遍遍重复着矢志不渝，她是说给丈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长安咸宜观里，她曾不抱希望地等候着。李亿许诺过的，很快就会来接她。可她等了又等，却只等到李亿不告而别、携着正妻赴扬州为官的消息。“水柔逐器知难定，云出无心肯再归”，再一次，被爱的人遗弃。冷冷清清的道观里，留下的才是最悲伤的。3长夜里，一灯如豆，随着寒风明灭不定。一个女子端坐在镜前，她将鬓边的珠钗一件件摘下来，她将柔美的青丝一寸寸放下来。从此，她不再是那个痴心错负的鱼幼薇。从此，这个世上只有道姑鱼玄机。她在阁楼上挂上“鱼玄机诗文候教”七个大字，从此文人墨客、才子风流纷沓不绝。

人人皆知鱼玄机，无人知是李家女。

在那些海阔天空、不受世俗礼法束缚的放浪日子里，她也许曾有过片刻的欢乐。

与文人名士往来唱和、研习诗艺、参加集会、宴饮、郊游，她的诗作每每一出，便得长安权贵争抢。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长夜无眠的夜里，她的心事是如何寂寞，不为人知。

在那些文人雅士眼中，她是被瞧不起的吧！

他们以一种观赏玩物的态度，将她看作风月场里的伴侣。可有谁是真正愿意理解她、尊重她，平等地看待她？

在她的诗作里，满是愁苦之言。

据统计，在鱼玄机现存五十首诗歌中，“愁”字有17处，“泪”字有六处，“恨”与怨凡14处，至于暮雨、苦海、暮春、残灯、野蛾等凄楚意象更是比比皆是。

在一首六言诗《寓言》里，她这样写：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月明。

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

芙蓉月下鱼戏，螮蝀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尾联里“双成”指的是西王母侍女双成，于西湖畔修炼成仙，后得以飞升。

在这首诗里，已隐隐透出鱼玄机对人世消极悲观的态度。

鱼玄机曾经在游览崇真观南楼时，看到一群新科及第的士子在墙上题名，之后，她便写下了一首诗：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仅仅因为身为女子，她便失去了科考的资格，唯有举头空羡那些榜上有名者。

生在男权统治为核心、女性备受轻视的时代，女子是不幸的，而一个有学问的女子就更加不幸。

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有一首小诗，她这样写道：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大唐有三位有名的女诗人，分别是鱼玄机、李冶和薛涛，而她们最终竟都入了道观，成了女道士，最后的命运同样各自悲凄。

因为有了学识，在书中她们得以看到理想中不受欺压、侮辱、得到平等、尊重的生活。

回到现实中，她们看到的却是女子被重重（chong）的“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所束缚的悲哀。

当她们一旦抛弃世俗社会的条条框框，想要追寻情感、内心的自由时，“娼妇”、“妖妇”便成了卫道士们对她们的定义。

但其实，她们做错了什么呢？

她们只是在追寻心中的太阳，想要真正的心灵的慰藉。

只是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道观成为她们唯一的退路。

正如一部电影里鱼玄机所念出的台词：

“有学问的女人可以做什么？我不喜欢做人家的妻子，我不喜欢做人家的小妾，我不喜欢做妓女，我不喜欢做尼姑，我舍不得我的头发，所以，我只有做女道士咯！”

——往期回顾——（上下可滑动查阅）01国学大师王国维：最是人间留不住02曹雪芹：卅年一梦不曾醒，都作红楼戏里人03芒种：一收一种，是岁月的恒常与宽厚04端午：粽香深处，是丝丝缕缕的人生滋味 
05科举：古人“高考”那些事儿06落第：那些“高考”落榜的古人们
07六月：梦一场荼蘼花事08曹植：命运馈赠了才华，却一生颠沛流离09屠呦呦：青蒿一握，她让我们懂得何为中国脊梁10地震 | 1000年前，古人用这些方法预测地震11八七版《红楼梦》| 一梦三十余载，再回首芳华依旧12夏至：枝梢葱茏着的，是人生的新绿13中华本草：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14毕业季：青春散场，要笑着说再见15纳兰容若：一生太短，一瞬好长16古龙：酒与寂寞，懂得的人才会懂17徐志摩：悄悄地你走了，正如你悄悄地来18茶：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19魏晋文学极简史：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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