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三百首 |174岳飞《满江红·写怀》
鲍国安朗诵《满江红》,太有底蕴了
王刚一首《满江红》!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不愧是经典!
胡乐民朗诵《满江红·写怀》
侯勇现场朗诵《满江红》,气势豪迈令人热血沸腾
殷之光朗诵《满江红》
陈亮朗诵岳飞的《满江红》
杨洪基演唱《满江红》
罗文千古绝唱《满江红》
于魁智 京剧 满江红
满江红·写怀(上)
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何当共读香云帙,最是诗情画意时。”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一生不可错过的唯美诗词!我们讲这个唯美诗词的系列,和大家共同欣赏,是因为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颗士子的灵魂,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龙的传人,都是华夏的子民,都是中国人。我想,作为中国人,只要你是中国人,只要你身上流淌着华夏的血脉,大概就没有人不喜欢这样一首伟大的作品,那就是岳飞的名作《满江红》。词云:“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哎呀,这样的《满江红》,每每读来,总是让我热血沸腾。在解读这首《满江红》之前,我想先讲一个令我个人印象极为深刻的小故事。有一年我去广西师大做讲座,去之前听说白先勇先生前一个星期、在我之前,刚刚在广西师大也做了一场讲座。当时我就很感慨,顺口提到,也就是在去做讲座之前,刚好在一个电视访谈里看到白先勇先生唯一的一段他幼年时候的故事。
他说,有一年他那时候还很小,大概三四岁、四五岁。有一天,父亲带着他和哥哥回乡下,说是要给奶奶做寿。在回乡下的路上,父亲抱着他,然后牵着哥哥的小手,他们走在乡间的的小路上。白先勇先生回忆说,因为父亲一直带兵打仗,是个军人,所以平常很威严,小时候的印象向来不苟言笑。就在那一次回乡下给奶奶做寿的路上,白先勇先生清晰地记得,说是他人生中一段非常清晰的记忆,唯一一次听到父亲唱起歌来,父亲开始是自己唱,后来教他们兄弟俩唱。白先勇先生说,那是他一生中学会的第一首歌,印象极其深刻。然后他们父子踏着乡间的小路,唱着人生最重要的一首歌,就回到了奶奶家。给奶奶做完寿,白先勇先生因为那时候很小,特别兴奋,一累就早早睡着了。
等他醒来,发现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了,父亲已经走了,奶奶说,爸爸天不亮就离开了他们,去了远方,去了一个可能叫台儿庄或者叫昆仑关的地方。当然考证一下,白先勇应该是生于1937年,所以白崇禧当时去的应该不是台儿庄,台儿庄大捷是1938年,大概是去的昆仑关。父亲白崇禧——名将白崇禧虽然离开了他们,去了抗日的前线,但父亲教给他们的那首歌,却永远留在了白先勇先生的心中。那是他平生学会的第一首歌,这首歌大概是这么唱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当然我不知道白崇禧将军当年教孩子们唱的是不是这样的曲调,极有可能,因为这是《满江红》自民国传唱以来到现在非常有名的一种曲调。1982年的时候,著名的的音乐史学家杨荫浏先生在《人民音乐》上发表过一篇回忆文章,说是这个曲调最早出现于1920年旧北京大学音乐杂志的期刊上,当时他配的是萨都剌的一首《满江红》名作《金陵怀古》这首词。而杨荫浏先生觉得这个曲调特别棒,就把它移到了岳飞的《满江红》上。杨先生并把此曲油印成册,在学生中传唱。
接下来我们知道,在反帝爱国运动中,岳飞以及他的这首《满江红》迅速成为一面旗帜。这首歌一下子就脍炙人口啊,立刻就在社会上风行传唱起来。后来到了抗日战争更不用说了,这首《满江红》更是成了一种民族精神的支柱。所以,我想白崇禧先生教给他的孩子唱的《满江红》,有可能就是杨荫浏先生的这个曲调,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曲调的可能。
杨荫浏先生回忆说,这首歌传唱开来应该是在1925年之后的事情。那么在这之前,我们知道西北名将,也是一代传奇人物徐树铮,当年挥戈西北,欲收复外蒙,当时他军中传唱,就是他军中定下的军歌就是岳飞的《满江红》。所以,不论是从徐树铮的军中,还是到北大的校园,还是到后来的白崇禧,还是到无数的抗日将士、民族勇士,乃至到白先勇先生,到他们的子孙后代,甚至到我们这一代人的灵魂与精神世界里,岳飞的这首《满江红》,不论是他的词,还是他的曲,其实都有一种别样的寄托和伟大的意义。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它应该就是一种别样的《义勇军进行曲》,就是一种传唱在民间的国歌,是在历史长河中、是在民族磨难里,给这个名曰华夏的民族,给他每一个龙的传人、民族的一分子提供精神能量与价值支撑的根本所在。
所以这样一首《满江红》,不论是它的曲,还是它的词,还是他的作者岳飞,在这个民族的历史上,都应该是伟大而不朽的。可是,悲哀的是,“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得快”,我们正经历一个从固有价值崩盘到价值也愈发碎片化时代。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令人悲哀的是,关于这首《满江红》,甚至关于岳飞以及岳飞身上所承载的那种民族精神、民族价值都受到某些不同程度的质疑。质疑还好,质疑本身是学术的,但是接下来还有诋毁,甚至是污蔑,这就让人难免会悲哀。所以要讲这首《满江红》,我其实是犹豫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说实话,为了要讲这首《满江红》,我们前面之所以每个星期本来应该更两次,但都只更一次,其实我大多数时间都在琢磨着怎么讲。为了要讲这首《满江红》,几乎把《宋史》又重新读一遍,甚至把上个世纪以来有关《满江红》争议的大多数的论文、文献又重新梳理了一下,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当然我们毕竟是面对大众的一种课程,我也希望自己不要把它讲的太艰深、太曲高和寡。不论怎样,不论是诗词的品读还是鉴赏,还是研究,最终的目的都是希望能在诗词里和每一个你产生灵魂的共鸣,产生精神的共振,从而借助这些经典之作,会让我们澄澈纯粹的精神家园。所以由浅入深,有关《满江红》的争议问题,今天先来讲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也就是音韵上读音的问题。
这首词里有三个读音要注意,第一个就是第一句——“怒发冲冠”,这个“冠”不应该读作“怒发冲冠”[guàn]。我听很多老师,甚至表演艺术家在朗诵这首《满江红》的时候,为了表现得更有气势,第一句的“怒发冲冠[guān]”,总是读作“怒发冲冠[guàn]”,好像这样很有力量。其实这里的“冠”,它是名词,是“帽子”,如果读作冠[guàn]的话,它就变成动词。我们反复讲过汉语最大的特色,在人类现存使用的所有语言中,最具特色的地方就是它的语义的丰富性,乃至它语音的丰富性。汉语和汉字是独一无二的、“音形义三位一体”的造字方法,所以它的一个语词单位,就是汉字的一个单位它所包含的内涵的丰富性是其它语言没法比拟的。
不光是语义极其丰富,它的发音也极其丰富,这就导致了汉字,你看有那么多多音字,多义字。多义是从训诂的角度上去看的,而多音呢,就是从音韵的角度去看的。当然,再加上字形、音韵,训诂,字形就是文字,这就构成了古代一门精深的学问,就是小学的学问。那么从多音,也就是从音韵的角度去考量,你看汉语的发音是多么丰富。同样一个字经常会产生异读,也就是不同的读音,虚实异读,作为虚词、作为实词,则是不同读音的。哪怕同样是实词,但是作为名词的时候,作为动词的时候,甚至也会异读。你比如说我们讲过藤蔓[wàn],在名词里头作为一类,叫藤蔓,但作为动词,蔓[màn]延。蔓[wàn]、蔓[màn]同样一个字,做动词的时候就读蔓[màn]延。你比如说,我们讲欧阳修的名作《生查子》,对吧?它这个查语、查[zhā]谈,其实做名词、形容词的时候就读[zhā],但是做动词的时候就是查[chá]访,巡查[chá]。那么冠也是这样,沐猴而冠[guàn],它就是个动词,但是到了名词里头,怒发冲冠[guān],就一定读作平声,就不能读作怒发冲冠[guàn],你读作冠[guàn]就是动词,“怒发”——头发竖起来,把帽子都顶起来,明显这个地方是名词,如果是动词就解释不通了。
第二个读音就是那个“驾长车[chē],踏破贺兰山缺”。要说的是“车”这个字,也有人读作“驾长车[jū],踏破贺兰山缺”,其实读作驾长车[jū]也对,驾长车[chē]也对,标准读呢,按照古音,确实应该读作驾长车[jū],这就是我们讲到这个多音字,除了虚实异读、名动异读,第三个就是叫做源流异读。作为源、起源和后来的流变就异读,最典型的就是“车”这个字。它最初甲骨文造字的时候,确实应该读作车[jū],为什么呢?它是指的牛或马拉的战车,作为军事用途的,它是读车[jū]。所以一直到今天,我们下象棋,车[jū]马炮,你就不能读作车[chē]马炮,明确指的是它的军事用途,这是它的源。后来发展下去,那就是它的流,我们知道车[chē]到后来就很重要了,民用用途了,到民用用途里头,它就开始读作车[chē]。你看,同样是名词,但是源流不同,发音都不同。
顺便说一下,中国人发明的这个战车,就是车[jū],其实对人类文明历史意义极其重大。我们知道,马的用途对人类文明发展是极其巨大的,最能征善战的马,其实是从高加索山脉这个地方产生的马。我们看早期文明的发展图就可以看出来,这里产生的游牧民族,他们从高加索山脉上下来,然后向南指向古印度,向西南就指向伊朗,向东南就指向我们中国。其实因为马对战争的作用,也就是骑兵的出现,你看,对于其他民族来讲,面对这种攻势,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了。所以游牧民族的南下,向西南,伊朗平原、两个流域最后彻底被马背上的民族所征服;向正南方向,古印度文明、恒河流域也彻底因此而被毁灭,只有向东南方向,我们知道,虽然游牧民族也变成华夏文明早期的心头梦魇,但在早期文明的相同时期,华夏文明却没有被游牧民族彻底征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华夏文明借鉴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甚至有所超越,发明了用马拉的战车。
所以从《诗经》上,我们讲《采薇》、讲很多《诗经》中名篇,都可以看出来,在周王朝时候的作战方式,其实就有战车的出现,马拉战车的出现。在早期战争中,坚固的战车周围跟随步兵,战车——马拉战车,其实就有点像现代作战的坦克的性质了,所以它有点现代作战的立体攻防体系,所以华夏文明早期还是非常讲究辩证思维、合作思维的。这种马与战车、与步兵协防的作战体系,从人类早期文明来看,有效地抵御住了人类早期文明中游牧文明对农耕文明蝗虫式地席卷与征服。“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缺”这个字,我们读的短而促,因为它古音应该是入声字。整首《满江红》,其实都压的是一个仄声韵。
还是回到“车”[jū]这个字,那为什么说读车[chē]也对呢?这就是流变了。前一段我在录《我是演说家》,有选手还问我“学富五车”,选手之间在争论到底是读“学富五车[chē]”,还是读“学富五车[jū]”?其实在后来的流变过程中,我们知道,车[jū]从战车发展到生活中,使用范围就更广了,那么这时候,它就读作车[chē]了。车[chē]这个音呢,因为在生活中使用得特别广,而儒家礼仪“小六艺”中又有“御”,就是专门指驾车,所以它的重要性在文化、在生活各个层面都被凸显出来。所以车[chē]这个音啊被急速放大,因为它的使用被急速放大,所以只要是民用就一定读车[chē]。反过来呢,这个流变出来的车这个[chē]音侵占了原来的源,源头的那个车[jū]那个音,在很多时候呢,战争中用到的战车也可以读作车[chē],而不读作车[jū]。
你比如说,像杜甫的《兵车行》,也不一定非要读作车[jū],所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所以这种语音流变,就使得在诗词里头有很多通用的情况,那么就变成了,我们知道不仅有一种在训诂上后来的衍生义遮盖、替代,甚至遮掩了原来的原生义的这种现象。语音上也是这样,后来发展出来的音,甚至替代了原来的本音。当然,汉语的这种特点还比较有韧性的表现,虽然“车”[jū]这个音主要占据了这个字发音的主流,但是,我们看它在象棋里头“车马炮”作为表现战车这个本意的“车”[jū]这个音顽固地保留了下来。所以从音韵的角度上来看,只有车马炮的时候,严格必须要读作“车”[jū],其他时候,确实指战车,你读作“车”[jū]说明你知道它的源头,你读作车[chē]其实也不错,所以这里读“驾乘车[chē],踏破贺兰山缺。”是没有有问题的。
第三个读音呢,就是那著名的一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血[xuè]这个字,很多人会读成“笑谈渴饮匈奴血[xuě]”,其实没有血[xuě]”这个读音。如果要读作三声,上声的话,就要读作[xiě],血[xiě]这个音倒是有的,要读作xue这个发音的话,就一定读作血[xuè],血是什么呢?这又可以看出汉语读音的丰富性,不仅有虚实异读、名动异读、源流异读,甚至是否正式,是书面语还是口头语也有异读,最典型的就是血[xuè]这个字。血[xuè]在书面语中一定要读作血[xuè],它读血[xiě]的时候呢,是指口语,口语发音中可以读作上声的血[xiě],而不是血[xuě],所以这里必须读“笑谈渴饮匈奴血[xuě]”。
我们还从最简单的说起,一说到音韵,实在复杂。其实除了我们讲的虚实异读、名动异读、源流异读、是否正式要异读,甚至还有,有无价值都要异读的。你比如说,我们说有劲儿,这是客观描述,但到北京有个地方叫劲松,演周总理的著名演员,也是我的好朋友刘劲老师,那么就要读劲[jìn]。我们讲过的,要有价值的话,还内含价值和精神世界的认可,那就要读作后鼻音劲[jìn],至于纯客观的描述的时候,有没有劲到,那么就是读得前鼻音。
更不用说在诗词里头韵脚字更多的异读了,我们讲“远上寒山石径斜”[xiá],“风细柳斜斜”[xiá],斜这个字在韵脚的时候,最好要读作斜[xiá],虽然语委对这种异读很头疼,不停地统读,但是因为诗词独特的韵律原因,个人主张这个斜[xiá]和斜[xiá]还是不能统读,韵脚中一定要读作斜[xiá]。另外像“乡音无改鬓毛衰[cuī]”,就是衰弱的衰,其实在韵脚的时候也一定要读作衰[cuī]。
好了,我们甚至还没有开始逐字逐句的解读,只不过才讲了一些边缘性的东西,读音上的东西,就讲了整整一节课了。这也可以看出这首《满江红》的伟大与丰富,读音上的问题其实只是小问题,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问题,那就是这首《满江红》的作者问题以及对岳飞的评价问题,我觉得这两个才是正本清源的根本问题。所以我们这一讲其实只是餐前的开胃小菜,下一讲才开始真正的《满江红》的大餐,敬请期待。
满江红·写怀(中)
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何当共读香云帙,最是诗情画意时。”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一生不可错过的唯美诗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今天我们接着来讲岳飞的千古名作《满江红》。我们上次已经提到过,这首词我们要解决三个问题,首先是文本的问题。当然,文本中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文本中的音韵问题,几个字的读音问题,我们在上一讲已经解决了。那么这一讲呢,我们要来通看一下文本,文本中的内涵问题其实隐藏着几个重大的问题,我们逐字逐句来看一下这首千古名作。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怒发冲冠[ guān ]”,我们上次已经讲了,这里不能读“怒发冲冠[guàn]”,这里的冠是一个名词,是帽子。它其实是一个成语,而且是有典故出处的,虽然作为成语的怒发冲冠是因为岳飞的这首《满江红》而名闻天下。但是在这之前,有两处典故中,“怒发冲冠”就已经非常有名了。一个是《庄子》中的《盗跖》篇说:“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这是说盗跖大怒的时候,怒目圆睁,头发上冲冠的样子;另一个著名的记载就是《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说:“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这里的“怒发上冲冠”,就比《庄子》中所说的“发上指冠”更明确得多了。不论是《盗跖》中的“发上指冠”,还是蔺相如为维护和氏璧而“怒发上冲冠”,怫然都表现了他们的怒,这里头一定有怒气,但更重要的是指的一种气势。所以岳飞这里的《满江红》里的“怒发冲冠”,当然应该有怒气,面对金侵占大好神州、大好河山的这种怒气,但更重要的是一种收复神州的气势和决心。
所以,因这种怒、这种气,岳飞会登高远眺,正所谓“凭栏处、潇潇雨歇。”说到“凭栏”,我们会想到李后主的“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也有可能会想到柳永的“无言谁会凭栏意”,或者是欧阳修的“凭栏尽日愁无限。”(。所以虽然潇潇风雨微歇,但一句“凭栏处”多少体现出了岳飞的一种儒将色彩。除了文人喜“凭栏”,除此之外,应该就只有那种文武兼备的具有儒将色彩的武将才喜欢登高凭栏,莽夫的话,我们很难想象他能说出“凭栏处,潇潇雨歇”。岳飞虽然是军事史上的奇才,虽然百战百胜,未尝一败,但他其实正是华夏文明历史上儒将的典型,所以他的《满江红》可以是千古名作,所以他的《小重山》也一样可以婉约之至。但他最感人的并不是他的才学,并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他精忠报国的不屈之志,士子之心。
所以这样一个岳飞形象呼之欲出,你看他“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不论是极目远眺,还是仰天长啸,都是为了显现那凭栏独立的激烈壮怀。最关键的就是“壮怀”这两个字,“壮怀激烈”,毫无疑问这种壮怀是激昂的。但是我们不禁要问,他到底是雄壮的呢,还是悲壮的呢?有的朋友听了之后可能会觉得诧异,这有必要区分吗?诶,很有必要。有关这首《满江红》,到底作于什么时候,不论是在诗史上,还是在史学界,争议都很大。有的主张这是岳飞第一次北伐的时候所作,也有的主张是他第二次北伐时所作。如果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北伐时所作,那么这种壮怀就是雄壮之势更多一些。但诗史上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这首《满江红》是他第四次北伐,功败垂成之后,也就是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之后,岳飞发出“十年之力,废于一旦”的悲叹之后。他班师回朝,即将面对人生悲剧结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所作。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里的壮怀恐怕就是悲壮之情更多了。
对于这个创作时间的争执。接下来的一句争议也更大,“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是写自己戎马倥偬的风云人生,但这个三十功名,也就是三十多年的功名,到底是从军以来三十多年,还是指岳飞这时候三十出头,人生就是三十多年来。我们知道岳飞最后冤死风波亭的时候,也不过才39周岁。他弱冠从军,如果这个三十功名是泛指他从军的历程、戎马生涯,那么毫无疑问,这首《满江红》应该作于他生命结束之前的一两年,也就是他四次北伐之后。但这里的三十功名如果说的是三十多岁,人生三十以来,功名如尘土一般,那么就有可能说的是他绍兴四年和绍兴六年的第一第二次北伐,这时他分别是31岁和33岁。
所以大家看,仅从文本出发,有关这首词的创作时间在文学史上争议就很大,可是在岳飞那里不存在这样的争议,因为他所有“壮怀激烈”,所有的人生风雨,都是为了最后一句殷切的祝福,那就是上片的最后一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里的昂扬之志、报国之心自不待言,但关键是这种“莫等闲”、这种好男儿要抓紧时间为国建功立业的呼喊,到底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别人说的呢?我们解读下一讲的时候,去解答有关岳飞形象疑问的一个关键所在。毫无疑问,岳飞在这不只是自我的勉励,他其实是勉励同道中人,他是在勉励所有的和他有共同志向的志士仁人。那么这个志向是什么?也就是前面“怒发冲冠”的原因和壮怀激烈的内涵又是什么呢?是一种耻,是一种恨,那不是一个人的耻与恨,而是一个族群的耻与恨,那就是“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平心而论,“靖康之耻”可以说是汉族政权王朝历史上所能经受到的最大的、最极端的耻辱了。金兵攻破东京汴梁,搬尽府库金银财宝,烧杀掳掠不说,最终掳走徽钦二帝,并宫中眷属嫔妃与朝廷官员,计一万四千余人,可谓搬空了整个北宋朝廷,并子女财帛分七批押送往冰天雪地的北国。那些皇室的嫔妃女眷,一路备受凌辱。到北国之后,或被分配给金朝的官员做奴隶、做家奴,或被送往“浣衣院”做官妓,做娼女。而徽钦二帝与被掳走的官员,也只能悲惨泣声、卑下之至,这简直就是一个王朝的偌大耻辱啊!所以《射雕英雄传》里郭靖为什么叫郭靖?杨康为什么叫杨康?就是因为“靖康之耻”,其耻入骨,臣子之恨,恨入骨髓呀!
所以在岳飞这样的仁人志士看来,“靖康之耻”并不只是朝廷之耻,并不只是徽钦二帝之耻,是整个族群之耻。所以这样的“臣子恨”也一定是整个族群之恨,所以有志之士知耻而后勇,因恨而后蹈厉奋发。正是因为有民族危亡之难,有民族之耻、之恨,才有一代代的仁人志士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为家国、为天下抛头颅、洒热血,欲精忠报国,要还我河山。所以岳飞岳鹏举和他的岳家军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要“壮志饥餐胡虏肉”、要“笑谈渴饮匈奴血”。
这里一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因这一句,引发了一个巨大争议,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因文本内涵引发巨大争议的地方,就是这首《满江红》的作者之争,关键就在这一句,就在这里的“贺兰山”。1962年的2月,一代词学宗师、江南四大国学导师之一的夏承焘先生,在日本《中国文学报》发表了《岳飞满江红词考辨》一文,对这首名作的作者提出了质疑。文中一个质疑的焦点就在“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这一句,夏先生的理由是,首先从地理常识来看,岳飞伐金要直捣金国上京的黄龙府,黄龙府在今吉林境内,而贺兰山在今西北甘肃、河套之西,南宋的时候属西夏,并非金国地区。所以夏先生说,这首词若真出于岳飞之手,不应方向乖背如此。
其次夏先生又说,唐人、明中叶诗人用贺兰山的基本上都是实指,而非泛称,而南宋人的作品中实指宋金边塞的多用汉中之北的大散关,比如陆游诗中的“铁马秋风大散关”,当时人除了岳飞几乎没有人用贺兰山的。所以夏先生推断,假使金人攻西夏,可以说“踏破贺兰山缺”,但南宋人应该不会这么说。
第三个观点,明代的时候,北方少数民族是鞑靼族,鞑靼入居河套,骚扰东北、西北,从中叶一直纠缠到明亡。他们西攻甘、凉,便多取道贺兰山后,所以可以设想,“踏破贺兰山缺”在明代中叶其实是一句很实际的抗战口号,但在南宋却不是如此的。所以,夏先生结合弘治11年,名将王越打了明代汉族在贺兰山抵抗鞑靼族的第一回胜仗这一事,推断《满江红》有可能是一首明代的作品,可能是王越这一辈有文学修养的将帅或是他们的幕府里的文士所作。我在讲《五百年来王阳明》的时候,也讲过王越,那是王阳明曾经的偶像,也是明代的一位传奇的儒将。夏承焘先生啊,说起来也是我的师爷,我的一位导师也曾经是夏老的弟子,夏承焘先生的这篇考证文章在当时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然,其实提出作者质疑的,最早的还不是夏老。在夏老之前,像著名学者余嘉锡先生在1958年出版的《四库提要辩证》里面,就首先对《满江红》的作者发生了疑问。余先生的证据说,此词最早见于明嘉靖十五年名相徐阶所编的《岳武穆遗文》,他是根据弘治年间浙江提学副使赵宽所书的杭州岳坟词碑收入的,但此前并不见于宋元人的记载。余先生因此说,“沉埋数百年,突出于明中叶以后,故来历不明,深为可疑。”第二个,余先生认为重要的证据是岳飞之子岳霖,还有他的孙子——著名的史学家岳柯,搜访父祖遗稿,不遗余力,但岳柯的名作《金陀粹编》、《鄂王家集》都没有收录岳飞的这首《满江红》。
这一下这首《满江红》的著作权之争就成了此后文学史研究上的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自余、夏两位先生以后,诸多名家、名宿、前辈大师参与这一话题的论争,场面也是极为的热闹。于我个人而言,回顾这段历史可谓惊心动魄,因为,其中很多重要的参与者都是我的师爷辈的人物,比如说夏老他是持质疑派,而我的另外两位师爷,江南四大国学导师之首的、一代词宗唐圭璋先生,他也连续发文与夏老辨疑,认为《满江红》作者就是岳飞。而另一位国学大师那是我博士生导师的老师,我的正宗师爷程千帆先生也参与了论战,而像邓广铭先生可谓其中的最突出者,把研究中绝大多数的精力都花在了岳飞的考证与《满江红》的辨析,乃至岳飞生平研究上。
事实上这种论争甚至到现在也还在延续,但总体而言,余老和夏老当年的质疑以及论据都逐渐被新材料、新的研究,不能说完全意义上推翻吧,也有超越。所以总体而言,学术界现在研究结果偏向于这首词的作者还是岳飞,并非名人伪托。不论结果怎样,这些前辈大师、这些前辈学者们的风范,他们求真的研究风范,特别值得人尊敬。像夏老,在很多年后(晚年的时候),中华书局为他出版《月轮山词论集》的时候,他仍然坚持将他那篇《岳飞满江红词考辨》收入其中。在历来的论战中,关于这句中的贺兰山考辨,也确实是一个焦点,因为夏老当时很鲜明地提了出来嘛,所以很多学者参与考证,证明岳飞的家乡附近就有一座山叫做贺兰山,甚至在北方有三座山名叫贺兰山,当然最有名的还是宁夏银川平原附近的这个贺兰山。
综合几十年的研究成果,我个人也认为,岳飞的这里的“贺兰山缺”,这个贺兰山并非实指,应该是一种泛指,因为他后面说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里的匈奴也不是匈奴,他其实面对的是金人,而匈奴也是一种泛称啊,一种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泛称,至于明代才出现和岳柯没记载,后代的研究也都认为不能做简单的判定,这其中还有很多隐曲之处。所以这首《满江红》的著作权之争,在文学史研究上虽然蔚为大观,虽然能非常鲜明地体现出一代学人的质疑与研究精神,乃至求真求实与追求真理的精神,但真理愈辩愈明。经过这一场连绵数十年的争论,最终的结果令人非常欣喜,反倒愈发证明了这首伟大的《满江红》应该就是出自伟大的岳飞岳鹏举、岳武穆之手。所以他的那种壮志、那种豪情来自真实的生活体验,来自杀敌报国的戎马生涯。
所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其实也是有着真实的典故出处的,一般以为这两句话的出典出自《汉书》。《汉书》记载,王莽新朝的天凤元年,与匈奴刀兵又起,这时校尉韩威进言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口中蚤虱。臣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赍斗粮,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可以横行。”“莽壮其言,以威为将军。”所以一般以为韩威的这句“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就是岳飞这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典故出处,但其实韩威其人不足为论,岳飞所用之典非一句句典,而是用了一个真实的事典,是在历史上真的有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壮士。他就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名将耿弇的侄子耿恭。
耿恭年轻时随大将军窦固出征西域,打败车(jū )师国。这个车(jū )师,好多人读车(chē )师。我们上一讲就讲到车这个读音,后来源流异读,它的源头应该是指战车,读车(jū )这个音。到后来很多方面都读作车(chē ),尤其是流变的这个音越用越广泛,甚至连在在姓名中做姓,它也读作车(chē ),但为什么要读车(jū)师国呢?是因为当时这个音译的时候,在车师之前,最早读姑师,姑师、车师,这在当时应该是一个同音异译的形象,肯定不能读作车(chē ),虽然当时这个字也有车(chē )这个音,而车这个姓其实就源于西汉。
好了,音韵不多说,战败车师国之后,耿恭身为戊己校尉,率数百人,镇守金蒲城。后来北匈奴数万大军来攻,耿恭兵力与敌悬殊之至,但耿恭誓死不降,其志弥坚,转战疏勒城,与敌周旋。匈奴百般围困,百般攻城,但耿恭智计百出、骁勇异常,甚至到最后弹尽粮绝,没有吃的,就用水煮铠甲、弓弩,吃上面的兽筋和皮革。耿恭与部属众志成城,同生共死,最后哪怕只剩数十人,匈奴四万大军也攻不下一座危城。北匈奴单于见耿恭已身陷绝境,就派使者去招降耿恭,说你只要投降,就封你做白屋王,耿恭诱使使者登城,亲手将匈奴使者斩杀于城头,然后用火炙烤北匈奴使者的尸体,这就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单于大怒,又增派援兵围困耿恭,但仍不能攻破城池。最后耿恭用三百人死扛匈奴五万大军,坚持两百多天,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迹。最后当他们生还玉门关的时候,仅剩十三勇士。所以对耿恭而言,对他的十三勇士而言,对他三百勇士而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那就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
豪杰壮士代有相传,从耿恭到岳飞,到后来大明王朝的于谦于少保,他们身上都流淌着一种叫做民族魂的英雄气概,流淌着一种叫做大无畏的精神底蕴。“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至今岳庙里还留存着岳飞亲笔题写的“还我河山”。所谓“待从头,收拾旧山河”,以此来朝见君阙,报答君恩,这是一种何等的乐观主义精神,又是一种何等的耿耿忠心!虽然说的是“朝天阙”,但这其实不只是向一个君主、向一个朝廷的忠心,而是向一个族群、向一个时代、向一种精忠报国的价值所表露的忠心。
这就是岳飞,这就是他的《满江红》,因为这样的精忠岳飞,因为这样伟大的《满江红》,所以刘过才会在《六州歌头》里写下“看年年三月,满地野花春,卤簿迎神。”正所谓“天地自有评判,历史自有评判,民心自由评判”,那么在历史与民心的评判中,在句句皆有玄机的《满江红》的背后,岳飞的形象又应该有着一种怎样的价值与内涵呢?且听下回分解。
满江红·写怀(下)
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何当共读香云帙,最是诗情画意时。”喜马拉雅的朋友们,大家过年好!今天是年三十,是除夕之夜!沧溟先生在这里先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鸿运当头、万事如意、日有所进、学有所成,在新的一年遇见更好的自己!
中国人过年,其实是很有讲究的。不像今天,因为现在物质生活的丰富,以及科技的便利,我们在享受丰富的物质生活的同时,精神世界的富足,它的状况却有些没落了。连过年、过年的仪式感,尤其是年三十的仪式感、除夕的仪式感都被手机、被红包、被网络冲淡了不少,这确实挺让人感慨的。
古人过年啊,那可是一个系统的工程,从腊八、腊日开始,就开始祭诸神,所谓“腊祭诸神”嘛,也有“腊祭百神”之说。所以腊八开始到年三十,这是祭祀各种神的。而到三十晚上是祭祀的高潮,祭祀什么呢?祭祀祖先。所以过了三十晚上,守岁成功之后,新的一年里,祭祀基本上完成了,这是迎神回来了。接下来要怎么样呢?要从神到祖先、到生活中的人,走亲访友、呵护亲朋、新年问礼,这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和友情,还有感情。所以你看正月里拜年,先是家人之间,然后是亲戚之间,然后是友人之间,到最后,到正月十五,那就是全民的狂欢。所以元宵节其实是中国人古代的情人节与狂欢节。所以呀,中国古代的过年从“腊祭百神”到除夕之夜,到正月十五才算过一个完整的年,但这其中最高潮的就是除夕祭祖。这是中国人所独有的祭祀祖先。因为中国文化、华夏文明本质上不像世界上很多其他文明体,是鬼神崇拜、是宗教崇拜,而华夏文明则是一种典型的祖先崇拜。
而我们在课程里多次、反复讲过,我们华夏文明的这种祖先崇拜,本质上其实是一种先贤崇拜。一般情况上来讲,我们各家敬祖宗、敬祖先都敬的是自家的祖宗、自家的祖先。比如我们郦家,我姓郦,敬列祖列宗,敬我们的始祖郦涓,还有夷彭。夷彭是黄帝的儿子,是“炎黄子孙”中的那个黄帝。“郦”姓我们这一支里的杰出者郦道元。其实每一姓都有自己的宗族祭祀,可是我曾经在《百家》里讲过,像大明名臣、旧时宰相于谦,他门家敬的就不是于家的祖宗,而是文天祥。所以这种祖先崇拜,其实本质上是一种先贤崇拜。所以在除夕祭祖,我们既可以祭自己宗族的祖先,也可以祭我们民族的那些伟大的祖先。所以作为郦姓子孙,我此刻要拜祭的不止是夷彭,不止是郦道元,作为华夏的子孙,我还要拜祭炎帝黄帝、周公召公、孔孟老庄、东坡谢安,还有王阳明,还有戚继光,还有岳飞岳鹏举。
所以在这个除夕祭祖的夜晚,我们接着来讲岳飞和他的《满江红》。作为一个学者、一个研究者,更作为华夏文明的传承者,我感到莫大的荣幸,当然,同时也有巨大的忧患。在这个固有价值已近崩溃,转而却价值愈发碎片化与浅薄化的时代,一些根本的认知和价值判断被混淆、被歪曲,不可谓不是一种巨大的悲哀,有关岳飞的评价与争议就尤显得如此。
近些年来,因网络碎片化的传播以及喜故作惊人之语的盛行一时,在岳飞的问题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翻案之风。比如,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甚至秦桧是不是奸臣,乃至高宗赵构到底是不是幕后真凶,还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最后回到岳飞,甚至他的冤杀、他的死是不是他的人格缺陷所导致的必然结局?甚至为秦桧这样的奸臣撇清干系。种种诡异之论、匪夷所思之说可谓是波云诡谲,一时间甚至让人看不懂。
当然,首先退一万步说,我们即使不站在学术的角度,只站在通俗的角度上去说,我们也从不否认像《杨家将》、像《岳飞传》,这只是通俗小说演义,绝不是真正的历史。虽然我小时候最爱听的三部评书,就是袁阔成先生的《三国演义》和刘兰芳老师的《杨家将》和《岳飞传》。可是作为研究文史的学者,在成长以后、在学习以后,乃至在今天我还可以负责任地说,评书和小说里的故事所描绘的历史事件当然是虚构的,大多是虚构的。但其中的情绪认知、情感认知却是非常接近真实的。尤其是在岳飞身上。
其实对于所有这些有关岳飞的备受争议的话题,比如,他到底是不是被冤杀、被陷害,他到底有怎样的人格缺陷?甚至到底算不算民族英雄,秦桧到底是不是汉奸,还是只是一个主和派?高宗赵构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到底有没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所有的问题,貌似争议,是是非非、扑朔迷离,但其实我们只要绕过这些喧嚣的是非,去直面问题的本质,去直面历史的本心,就可以有非常清晰的答案。
那么如何直指本心、直面本质呢?从靖康南渡到南宋建立之初的那段历史,其实还是比较复杂的。我们只提三个最核心的人物,就是岳飞、秦桧、宋高宗赵构。甚至越接近本质的问题,人物的关系应该越简单,所以其实主要的矛盾并不是在忠臣与奸臣之间、不是在岳飞与秦桧之间,而其实应该在岳飞与高宗赵构之间。
我们先来看我们的主人公岳飞,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宋史·岳飞传》记载少年岳飞是怎样的呢?有三句非常关键的话语,叫“少负气节,沈厚寡言,家贫力学”。“家贫”是讲他的出身,说他出身农家子弟,“家贫力学”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更努力、更奋发、有上进心;而“少负气节”则是有大志向;而“沈厚寡言”则见其稳重,见其有内涵、有想法。所以你看,这种家境贫寒、努力好学上进,胸怀大志又别有内涵,这样的年青人、这样的孩子,放在今天,放在任何一个学校里,他一定会如锥处囊中,历久必现。用我们今天很流行的评判标准来看,虽然作为老师,我个人很不喜欢优等生、差生这样的说法,但岳飞的形象,放在这样的世俗标准来看,他不论在什么地方,在怎样的学校里,他都一定是一个优等生。事实也确实如此。
即使以今天的标准来看,少年岳飞也可以算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等生。岳飞,文武全才,即使以今天的学科划分来看,他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全面型的人才。从文科的角度上来看,他不仅有《满江红》这样可以被喻之为民间的“国歌”的千古传诵、经典之作,他还有《小重山》、还有《题池州翠光寺》这样的婉约之作。比如他的《小重山》,词云:“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共留有诗词作品十八首,像《小重山》、像《满江红》,都是名垂千古的经典之作。历朝历代有那么多的状元,但有很多状元连一首传世之作都没有,比之岳飞,或者说岳飞比之那些状元们,文采风流、不遑多让啊!况且岳飞,他的书法也非常漂亮,岳庙里他手书的“还我河山”,至今还生动地浮现在我们的眼前。所以我们说他是文科的优等生,那绝对是实至名归。但同时,他的理科也不差,《武穆遗书》虽然极有可能是金庸先生在《射雕英雄传》里的杜撰。但根据历史文献来看,岳飞不仅是一个军事家,而且具有很高的军事理论素养,尤其精算于算筹之学与计算之学,况且《宋史本传》也说他尤好《孙武兵法》,所以他的数学应该也很好,所以也应该是一个理科的优等生。
除了文理科的优等生,岳飞还是一个体育特长生。《宋史本传》,说他“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这也就是说,他弱冠的时候,就十几岁,就能挽三百斤的弓和八石的弩。我们前面说过了,这300斤是宋代的斤——“宋斤”,换算到今天,应该是408斤。这种神力,如果岳飞体重不超过85公斤级的话,那么在奥运会的比赛里头,他也有希望夺金牌的。
不仅天赋好,生有神力,体育健将的水平,而且岳飞在成长的过程中又得到名师的眷顾。他曾经师从于周同,学射箭之术,能左右射。民间传说,周同还是水泊梁山里卢俊义与林冲的老师,而岳飞可以算他的关门弟子了。周同之后,岳飞又师从名师陈广,学刀枪之术,而周同和陈广对这个学生都非常满意。反过来,这种师生之情也可以看出岳飞自幼便是深情重义之人。周同死后,岳飞虽然家贫,但每月朔望都悄悄“设祭于其冢”,去祭祀他的老师。后来父亲发现,叹息说:“汝为时用,其徇国死义乎!”这是说,这孩子这么深情重义,将来是要为国殉生的呀!
所以从岳飞的成长历程我们可以看出来,他出身家贫,努力奋进、耿直忠义,天赋异禀,且并没有什么不良习性。后来他带军,爱兵如子,爱民如子,所以“岳家军”在他的带领下,有着“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严明纪律,这在整个宋代都是极为罕见的。而岳飞既从严治军,又严于律己,他事母至孝,却又苛子至严。长子岳云在军中立功甚伟,却受封甚微。岳飞自己也是这样,高宗要为岳飞营造府第,岳飞辞曰:“敌未灭,何以家为?”所以当有人问道,天下如何太平,他才有那样被千古传诵的深刻之论。岳飞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所以,这样的岳飞,连高宗最后也亲自手书“精忠岳飞”。所以,这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这是一个才能卓越的人,这是一个在成长的过程中,内心有着坚定的价值操守的人。再加之,他早年阅历丰富,有多次从军的经历,军事智谋与战斗经验俱远超常人,又有着精忠报国的志向与决心,所以这样本来优秀的岳飞,在那样民族危亡的时代里,想要不脱颖而出都不可能。
好了,我们反过来,再来看看站在他历史对面的人物形象。他历史对面的不是秦桧,不是完颜宗弼、金兀术。当然,应该严格地说起来应该读金兀术([zhú])。其实从历史的规律来看、历史的本质来看,站在岳飞对立面的,其实是宋高宗赵构。
如果说岳飞是平民学校里的优等生,那么高宗赵构就基本上可以说是贵族学校中的差生、学渣、劣等生。贵族学校我们知道,知识教育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培养一种贵族精神、贵族气质,然后是贵族阶层的治理技能。可是这些与高宗赵构统统都没有关系。高宗赵构作为南宋的开国君主,他其实从成长过程以及基因遗传来看,有着难以抹除的心理阴影。
从他自身来看,他是宋徽宗第九子。本来作为龙子龙孙、皇家子弟,地位应该荣耀得很,可赵构自小却心里充满了自卑感。因为他的母亲韦氏,出身只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甚至之前还做过宰相苏颂家的婢女。这样的出身,本来就让赵构在所有的皇子中,也就是在所谓的那个时代的贵族学校中,最不为人所重视。更何况,后来“靖康之难”之后,赵构的母亲韦氏和妻子邢氏都被掳到北方的五国城,甚至最后被送入洗衣院,当了金兵的慰安妇。
但赵构对所有的屈辱都能忍下来,一直忍到可以有翻身的机会。所以当钦宗第一次要与金兵议和,派使者北上,没有人肯去的时候,赵构这时候居然自告奋勇、挺身而出,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也正是这次北上和议,因为他冒险出使,所以被封为康王。赵构到了金营之中,索性豁了出去,拿出一份王爷的范儿来,倒把金人唬得不轻,所以到最后连金兀术也觉得这个赵构将来有可能是个人物,对他另眼相待。
但赵构在赌一把赌成功之后、获得利益之后,就迅速体现出赌徒的本色,由极胆大变得极胆小。后来在金兵风声鹤唳之下,一味只知南逃,先是在建康建都。经受“苗刘兵变”,吓得他三魂七魄出窍,从此对武将防之又防。紧接着金兀术率八千骑兵渡江追击,所谓“搜山捡海抓赵构”,吓得赵构没命的逃跑。就是因为这一次他逃跑过程中,骑马奔逃、张皇失措,导致他最后不能生育,所以后来的宋孝宗其实是他抱养的孩子。
金兵玩命地追,高宗玩命地逃,最后,一直逃到海上,只擅长骑兵作战的金兀术才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所以南宋朝廷一开始是建都建康的,也就是南京的,后来为什么建都临安,也就是杭州了呢?因为赵构实在是吓怕了,所以杭州湾里常备着几十艘快船,随时准备逃跑。所以他的这种成长历程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有着一种典型的流氓大亨的性格的。他原来是差生,所以敢豪赌一把,但又不改胆小、懦弱的本质,对外有着恐惧的心理阴影,对内却有着不断猜忌的心理的。
当然除了他自身的成长经历,还有基因的遗传。这就要说到大宋王朝的悲哀与本质了。陈寅恪先生,当然我们之所以读陈寅恪,是因为根据姓名的“从亲原则”。陈寅恪先生《论中国文化史》,以为北宋、宋代才是中国经济、文化、艺术的巅峰。确实,你看宋代,虽有强敌环视,但是内部既不像汉代有外戚之乱,又不像后代有宦官乱政,也不像唐代有藩镇割据,但为什么到最后冗官、冗费、冗兵,甚至还有文人党争拖垮了这么辉煌的朝代呢?其实本质都在宋朝君主历代的心理阴影。
一是自太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之后,就定下了“弃武用文”这样的国策,因为他们骨子里怕别人像自己一样黄袍加身,怕用阴谋、怕谋反篡夺帝位。二是自太宗皇帝起,所谓“金匮之盟”、“斧声烛影”,太宗得帝位用尽了阴谋、用尽了手段,所以,他也怕别人用阴谋对付他。所以宋朝的君主之道充满了厚黑的色彩,总要抓住臣下的小辫子,他们才放心。第三个,再就是真宗朝“澶渊之盟”,带来了一种心理定势,尝到了议和的甜头。“澶渊之盟”每年送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辽从此以白沟河为界,从此换来了一百年的和平。而这些进贡之物,按当时的北宋的年均GDP来看的话,只占北宋年均GDP的千分之五左右。所以有钱好办事,议和的甜头几乎成了宋代君主的思维定势。
所以宋代的君主,他们脑子的思维定势,对下军队不能强大。你看宋代的军队,动不动都是一些囚犯,所谓发配充军,连低级军官脸上都要刺字,所以根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而对将领呢,要有防范之心,甚至对大臣也要让他们互相争斗,各有小辫子抓在皇帝手上。所以文臣党争、武将吃空饷,搞腐败,其实都是皇帝所乐于见到的。而对外、对强敌呢,则是能装孙子就装孙子,只要能避祸,怎样都可以。所以,宋代君主的整体心理定势就是防大臣、防军队、防将领、防北伐,防主战。在高宗那里就是防北伐,当然更要防迎回二帝,迎回徽钦二帝。
所以这样具有流氓特性的皇帝和这样具有耿直忠义秉性的岳飞,这样的君臣注定了就是生死对头。所以,站在家国的角度看,岳飞的对手好像是金兀术,是金人、是金兵;但站在人性的角度看,岳飞的终极对头,正是赵构这样的流氓大亨,况且还有秦桧这样的帮凶、这样的奸臣。
有人想为秦桧翻案,我个人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秦桧,他的问题本质,其实并不是“主和派”还是“投降派”的问题,秦桧到底有没有奸细的嫌疑,这是宋史中争议很大的问题。秦桧作为一个士大夫阶层的知识分子,才学超群,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当年当过状元,甚至我们知道他的书法很好,现在通行的宋体字,其实就是秦桧发明的。连欧体字、颜体字、柳体字这都是以人物命名,而宋体字就是因为秦桧的名声太臭,所以他发明的这个字体,宁肯以整个朝代来命名,也不能让他有所染指。这已经可以看出历史的评判与民心的向背。
秦桧当年随徽、钦二宗被掳往北方,他其实一开始是被执政的粘罕所看中。这个“粘贴”的“粘”,在读姓氏的时候应该读粘(nián)。秦桧后来曾经提出“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思路来,很受粘罕的看重。是说汉人政权划江而治:北方,金人放回钦宗,由他主政北方;而南方呢,则由赵构主政南方。这个建议,赵构本身也是非常欢迎的,粘罕也非常认可,因为这样可以从金兀术手中分得北方的利益。实际上,粘罕与金兀术之间,与完颜宗弼之间也有矛盾与利益之争。所以在山阳之战中,秦桧毫无疑问是被金人放回来的,至于他自己说杀了金人的看守,逃了回来,纯属骗人的鬼话。一个很简单的证据就是,他一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居然带了家眷逃了回来。他可以杀死金兵看守,带着家眷跑回来,从这种结局看,其实其谎言不证而破,所以秦桧一定是被金人放回来的。所以不论怎么说,在定性上,他确实有奸细的嫌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是什么“主和派”,他其实是一个“带路党”。那么宋金和议,尤其到最后绍兴和议的时候,在秦桧与高宗的面前最大的绊脚石,毫无疑问也就是岳飞;而在在金兀术面前,在金人得面前,所谓 “撼山易,憾岳家军难”,最大的绊脚石同样也是岳飞。
事实上,我个人认为,岳飞最大的功绩还不是后来的四次北伐,而是在金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在南宋王朝最艰难的时候,岳飞江南抗金,竖起了一面抗金的伟大旗帜。他先是在广德六战六捷,然后取得宜兴大捷,而宜兴之粮可供万兵十岁之用。其后,岳飞又四战四胜,取得常州大捷,继而清水亭之战,岳飞带兵斩杀金军无数,史料记载“尸横十五里”。正是在岳飞的强大攻势下,金兵仓皇北逃,才有了韩世忠、梁红玉设伏黄天荡,大败金军的佳话。紧接着,岳家军又设伏牛头山,于牛头山大败金兀术。金兀术最后不得不弃建康,凿开老鹳河,逃回江北。从此以后,金兀术再没有渡江而战的勇气和决心。
所以是岳飞在国破家亡的时局里,重塑了一支新军,面对强大的敌寇,屡战屡胜,给整个族群重塑了希望。也在宋代军事史上,一改宋军代代积弱的弊病,用一支“岳家军”重塑了汉人军队的面貌。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岳飞是武力保家卫国的一面旗帜、一座丰碑。可悲的是,他虽然有才能、有资本,可他面对的却是秦桧这样的带路党,却是高宗赵构这样充满心理阴影流氓皇帝。
这时就要说到世人常说的岳飞的性格缺陷了,有人说他智商很高,情商不高。与“中兴四将”乃至中兴诸将中其他人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是说他功高震主,犯了高宗的忌讳。不仅与高宗谈“二马论”,似有所指,甚至到最后还以武将的身份建议高宗立储,实在犯了宋家王朝的大忌。其实这些观点,我个人觉得只看见了表面,没有看到本质。
岳飞的智商很高,这是世所公认的,但他的情商其实也非常不低。其实有很多事例可以证明,他也非常擅于交际。但是在高宗面前,在秦桧面前,他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谋求自保、全身而退呢,甚至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冤杀?那是因为他心中有一条底线、有一种操守。我们在上一讲解读《满江红》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他说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那不止是对自我的勉励,那是对天下同道的勉励,那是对所有抗金将士的勉励。他虽然说“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但他所要精忠报效的,不止是一个君王、一个皇帝、甚至一个朝廷,他要报效的是家国、是天下。他选择站在族群的立场,而非个人利益与朝廷利益的立场。
所以,他的死、他的北伐失败、他的十二道金牌、他的风波亭,都是因为这种价值的选择,人性的根本冲突所决定了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看,岳飞之死,也死得其所。他虽然“壮志未酬身先死”,他虽然“直捣黄龙梦不成”,但他身上的那种精忠之志、浩然之气,却因他的死,从此“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这就是岳飞的价值和意义。这也是中国人祖先崇拜,先贤崇拜的价值和意义。
因为有岳飞、有戚继光、有于谦,我们这个民族才能一次次在生死磨难中奋发蹈厉、披荆斩棘,一次次从血泊中站起来、走出来,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坚韧。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华夏文明的生命力所在呀!所以美丽的西湖边、古旧的临安城,至今还有岳王庙,还有于谦祠,因为“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所以,值此除夕祭祖,让我们缅怀先贤,让我们不论世事如何变幻,也要在精神的世界里,将祖先的血性、将先贤的操守薪火相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