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天空那片云

01

三年前的10月13日，泰国国王普密蓬去世，享年88岁。

他统治了这个佛教王国70年，是世界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

普密蓬任内发生过无数次的军事政变，他修改过17次宪法，更换过20多任总理。

政局异常紧张的关键时刻，他不止一次的出面干预，寻求非暴力解决的出路。

普密蓬国王被视为是独立于政治之外的“父王”。在绝大多数泰国人心中，普密蓬国王被视为是国家稳定的磐石，深受民众爱戴。普密蓬国王神圣而又崇高。

国王去世前十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大宝之位交给谁，这是一个让无数泰国人，乃至国际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

按说，这不应成为问题。毕竟普密蓬国王只有一个儿子哇集拉隆功，而哇集拉隆功早在1972年就被立为王储。

可惜，王储的所作所为太让人看不下去。

还是在1981年，诗丽吉王后，也就是哇集拉隆功的亲生母亲，访问美国时，接受《达拉斯时代先驱报》采访，提到儿子。她说：

 “我那身为王储的儿子有些唐璜的毛病，他是个好孩子，问题是女人喜欢他，他更喜欢女人。所以他的家庭生活不是很顺利。……如果泰国人民不喜欢我儿子的行为，他就要改变，否则就得退出王室。”

唐璜用在这里就是花花公子，浪荡情种的代名词。

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坦诚。而这样的坦诚，还不止一次。

王后大人提到的这些家庭生活的不很顺利，要是和后来那些惊世骇俗的行为相比，那简直就是乖乖仔。

对于儿子的不良行为，泰王室也做出了相应的安排：诗琳通公主于1979年获封为女王储。

诗琳通公主深受泰国人爱戴，除了父王普密蓬及诗丽吉王太后外，无出其右。泰国人民对她的爱戴远超其兄长。

人民心有别属，老国王亦有他怀。这样，本来不成问题的王位继承问题，多次成为舆论场热烈的话题。就是因为哇集拉隆功王储太不成器。

好在，诗琳通公主多次表示无意与兄长争位。而泰国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女王，老国王几经犹疑，主意最终并没有改。

但，人们心头的疑云并没有散去。

02

两周前，泰国国王颁布了一项王室法令，将两支军队置于直接控制之下，而不是按照正常的军事等级进行管理。

法令称，这一改变是出于紧急情况的需要。但，所谓的紧急情况目前并没有。

也许，这个紧急是就国王而言的。

自2016年底，哇集拉隆功登基，他多次极力扩大其对泰国政治、军事和经济的权力。掌权两年多，国王在攫取权力方面可谓果实累累，实在喜人。

现在，他必须要亲自控制军队了。抓在手里，要比间接指挥紧急得多。

今年，五年的军政府终告结束。

全国新一轮选举完成，新议会因而就职，新政府也顺理成章的产生。

新一届总理就是前任军政府总理：差育。

明显的继承。表面上泰国重新转向民主。但，这种民主仍处于严格的军事控制之下。

这次的转变，也打上了新国王深深的烙印。哇集拉隆功国王，似乎有意让泰国民主进一步远离君主立宪制。

但，不要误会。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更接近君主专制。

03

在哇集拉隆功的父亲、普密蓬国王的长期治下，国王在这个君主制国家拥有巨大的权力。

但，这些权力多是在幕后、与军方合作行使的。

国王名义上超脱政治。但实际上，不但对政治具有无可匹敌的影响力，还牢牢掌握着政治权力。

不过，这种掌握，国王是必须要与那些杰出的将军合作才能实现。而这些将军，通常借由军政府，也可能是通过选举、任命与军事领导人组成的混合政府来管理国家。

泰国王确实超脱政治，他不会在日常的政治场合抛头露面，他是传说中的存在。国王也确实在干预政治，那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通过代理人来实现。

普密蓬国王拥有巨大的权力，毋庸置疑的，近乎神一样的威严。但他的权力与其说是来自官方的规定和法律，不如说是来自国王的个人权威、他在泰国人民中的声望。而这近乎神般的存在，是他66年在位期间一点一旦累积起来的。

从21世纪开始一直到老国王去世前，泰国一直去除不了一个人的魔力：他信。

他信是一位民粹主义者，在普通民众中拥有广泛而又牢固的基础。几乎历次选举，无论是他信出马，还是由他背书，几乎全无敌。

而他信的企图是要推翻王室盟友网络，进而改变泰国的政治权力结构。而王室就是通过这个网络影响政治。

2006年，普密蓬以他特有方式——军人干政发动了那场不流血的政变，罢免总理他信。

此举必然让相当多泰国人失望。泰国政局开始波动，在民选政府和军政府之间循环，君主的权力似乎逐渐衰落。

2014年，军队再次掌权。这一次是在他信的妹妹英拉手中夺取政权，军方建立在过去几十年里最专制的军政府。

军方似已成为泰国最强大的角色。

04

2016年，哇集拉隆功继承王位，军队地位不改。

然而，自从登基以来，哇集拉隆功已成功地将自己推到了泰国政治的中心。而代价就是，伴随国王权力的增长，军队和政客的权力一路被削弱。

除了两周前亲自控制的那两支军队外，国王还迫使驻扎曼谷部队离开，同时调入与国王本人关系最密切的军队进驻首都。

这对于习惯发动军事政变的泰国，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哇集拉隆功还直接废了枢密院的权力，剥夺其担任摄政王的权力。那是在国王不能视事，或者出国访问期间，由摄政王代国王行使权力。

枢密院是由泰国德高望重的资深政治家组成的顾问机构，成员都由国王挑选。

虽说是顾问，但毕竟资格老，总有不长眼力，让国王讨厌的时候，与其碍手碍脚，不如一脚踢了他。

就说今年2月泰国的选举，新国王就直接出手干预。下令他的妹妹不得作为亲他信政党的候选人参加竞选。尽管，国王的妹妹本打算以平民身份参选。

此举前所未有。他的父王万万不能为的。

太有魄力了。

他的个人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刚让前保镖做了第四任妻子，就又收下一名官方的纳妾。

05

还是这样一个看似不受欢迎的人，又是怎么让泰国君主立宪制时钟倒转的呢?

过去几十年，在普密蓬国王的作用下，泰国君主制建立起来的巨大的个人崇拜。

而这无疑成为哇集拉隆功国王攻城略地最有力的武器。而他完全是坐享其成，根本没有当初老国王取得这些崇拜，所要付出的制约与努力。

他可以对军方一点都不用客气，甚至迫使军事领导人屈从于他的种种意愿。

当年领导2014年政变，一直专横独断的现任总理、前将军巴育，就不得不接受国王的要求，修改泰国宪法。这部由军方接生的新宪法将直接加大国王的权力。

由于军方多年来一直将自己描绘成君主制的终极捍卫者，也因此，它早已失去资格对国王说不。如今军方高层在国王那里多次尴尬，也是苦果自食。

事实上，一些高级军官秉持的是狂热的保皇主义，他们对哇集拉隆功国王揽权的任何举动，都只能无代价的支持。

而严厉大法令的“冒犯君主法”禁止对君主一切批评，哪怕是对国王的宠物狗，都不能非议一句，这样，哇集拉隆功国王就可以有无上的权力，却不会遭到民众一点点的反对。

06

历史上泰国政府一直是由军官、官僚和商人的派系控制。而现在这些几乎都被打破了。

哇集拉隆功的权力，对泰国乃至君主制本身都是危险的。

权力在手，可他会负责呢？事实上，他可以说负全责，而其实是根本就不用负责。

现任总理巴育是虚弱的，议会中拥有席位是微弱的多数，国王对军队的控制更给他蒙上了阴影。考虑到哇集拉隆功国王对曼谷兵团的控制，如果国王愿意，他可以任何方式处置巴育。

对不是出身军人的政治家，哇集拉隆功国王更加不喜欢。他对2019年大选的直接干预，就显示出对民主政治的蔑视。从那以后，对选举后反对派政客的任何骚扰，他是纵容的，更不要谈阻止了。

而国王对皇家财产局300亿美元资产的接管，更是无厘头。这笔规模庞大的资产如今是被交给了一个毫无财务管理能力人的手中。过去，皇家财产局虽不透明，但它是由能干的技术官僚管理，由财政部长监督的。现在，它仍然有一个董事会，但这个董事会归国王监管。是福，是祸，那就完全是国王说了算。

最终，哇集拉隆功国王的夺权，损害的是泰国君主制的长期生存能力。

取消这些机构和体制的权力，加紧对政治和经济的控制，除了那些不信任君主制的人外，国王还成功地在商业、军事和政治精英中制造敌人。

尽管法律禁止公众公开批评国王，但泰国人对哇集拉隆功的过去和现在了如指掌。权力悉数在手，不等于作为国王的声望在同步提高。而一个丧失了民意的权力者，权力的基础又在哪里呢？

一旦失败，国王连可以推诿责任，可以背锅的人都没有。

哇集拉隆功国王的父亲是在阴影下出手和行动，他的权力同样巨大。但老国王却让问题的责任落在其他人肩上上。而现在哇集拉隆功国王，把这个选项费尽心思的给划掉了。

选项勾掉。泰国的天空会飘过来一朵什么样的云呢？

沉浸于权力在手喜悦的国王，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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