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之子”周传基——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只以自己的人格示人
2017年4月4日凌晨,中国资深电影人,电影理论家、翻译家,北京电影学院周传基教授在芝加哥去世,享年92岁。4月12日下午,由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系、文学系、老干部办公室主办的“周传基教授追思会”在北京电影学院举行。
周传基,1925年3月12日出生于北京,资深电影人、教授,祖籍山东。曾任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1950年,山东大学文学院外国文学系毕业,主修英国文学,掌握多门外语:英语;俄语;波兰语;德语。之后曾在《电影艺术译丛》杂志编辑部担任翻译编辑,并在中国工作者协会外国电影研究室担任资料员。1976年,周传基被调往北京电影学院担任图书资料员。从1981年起,周传基先后在录音系、文学系、研究生班及各类进修班授课。1995年,周传基为美国旧金山大学讲授电影公开课,并创办周传基影视实验学校,担任校长,直到他体力不支时,仍然坚持通过视频网络进行教学。1999年在他74岁高龄时还参与云南艺术学院电影电视学院的创建,在他89岁高龄时发起了首届“候车时周传基一分钟国际手机视频大赛”。
▲周传基教授追思会
周传基教授追思会由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教授黄丹和电影学系教授吴冠平主持,北京电影学院党委书记侯光明、副书记张健、副校长孙立军,教师郑雅玲、舒晓鸣、张丽芳、钟大丰、穆德远、黄英侠、孙欣、侯克明、张民、苏牧等参加了追思会。会上各位电影学界、业界的专家教授、导演深情讲述了与周传基教授之间的故事,展示了周传基生前拍摄的视频资料,以及无法到场的师生发来的悼词。
早在02年,周传基就拍好了自己追悼会上用的短片。这位电影学院的教授站在原本用来摆放遗照的位置,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就像平时上课的样子。左右两侧悬挂着“挽联”,上联“想干啥干啥说干就干啥都挡不住”,下联“爱骂谁骂谁想骂就骂谁也管不着”,头顶横幅上写着“唐(堂)吉诃德先生千古”。
▲周传基在15年前就拍好的“追悼会”录像
“人死之后,往往是事没做完,话没说完,我拍自己的追悼会,就是想在我死之后,把我活着的时候没敢说、没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周传基对着镜头笑,又叮嘱:“我拒绝所谓遗体告别,一个人本来活着的印象挺好的,他死了之后,你再去看他一个死人的形象,把前面活的印象全忘没了,我现在就让你们记着我骂人的形象,那不挺好的吗,弄个死人在那干什么,那时候你骂我,我也没办法还嘴,我现在的话你骂不着我,我听不见。”
▲周传基在15年前就拍好的“追悼会”录像
录像播放后,北京电影学院党委书记侯光明在追思会上第一个作为代表发言:“周老一生都在追求独立精神,独立人格,他坚持原则不随波逐流,具有学者应有的独立意识和清高品格,具有中国式的传统知识分子厚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同时,周老用行动真正践行了‘活到老学到老’的至理名言,他从未向时光低头也从未因身体的衰老而束缚住内心强烈的求知欲,他最终的人生落脚点依然是所热爱的年轻人,他满怀深情,提携后辈,并寄予厚望。”
▲周传基教授追思会上,侯光明书记追忆
北京电影学院黄丹教授感激周老对自己的教学指导:“作为一个文学系的学生,有对声音的正确认识完全是拜周传基老师所赐。印象最深的是课上放《现代启示录》,当美军坐直升飞机到河滩上的时候背景音乐是瓦格纳歌剧的选曲《飞翔的女武神》。周老师把声音拿掉,让我们只看动作画面,然后把声音再放回去,所有的概念就记住了。今天很多电视剧为什么没办法看就是因为声音位置不对,空间位置不对,他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好的声音的概念。”
▲周传基教授追思会上,黄丹教授追忆
北京电影学院郑雅玲教授发言时一度哽咽落泪:“有一天我大意了,他在QQ上给我留言,两条留言,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一天真的大意了,我给他留言说听不清,我给他三个字,我想他还会给我回复,我没有打电话,我应该打电话!”她接着说道:“周老师是一直不停地在做教学,但是在我去美国的时候,他因为一次一次中风,就没有那么密集的工作了。然后我去的时候他说,我就觉得我要是不讲课,我要是不做教学,我活得就没意义了。”
▲周传基教授追思会上,郑雅玲教授追忆
她想起周老师出色的素描,会拉小提琴,比自己跳的还好的踢踏舞,甚至与周老师的游泳比赛:“1986年我们去青岛那儿写教材,然后周老师说,那有部队的游泳池,咱俩比赛游泳吧。我想我这么年轻,还怕你那么大年纪的人吗?结果比赛一下他冲前头去了,我说你不讲规则,我游的是蛙泳,你游的是自由泳,不公平。他说那我们去滑旱冰,结果到滑冰场上我只是走,周老师他穿着绸裤子,满场飞,那时候的周老师应该有我现在的年纪了。”
北京电影学院舒晓鸣教授是周老师的同事,他说:“周老师的电影声音课最受学生欢迎。他的电影声音课既讲到了电影视听的平衡,又讲到了电影声音、音响效果和音乐的平衡。既说明了当前世界电影在这方面前沿发展的情况和一些先进的经验,又联系了中国电影现实的不足和问题。所以,学生听他的课感觉非常有帮助,非常有启发,对将来走出电影学院的创作有直接的帮助,学生们感觉这个课非常‘解渴’。”他本人也从周老师的课上学到了很多,“周老师对电影特性特别重视,他的影片分析很细致,从影片的构成一点点分析,我在分析《小城之春》的时候,可以说是直接学习了周老师的经验,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看。分析的细了,就发现《小城之春》的几个镜头都是纵深调动,非常注意景深镜头的运用,所以它的影片的镜头透视感非常强。这些影片分析的方法,都是我从周老师那里学到的。”
追思会上,周老的同事、北京电影学院85级学生纷纷追忆起周老在世时的趣事,有笑有泪,有沉默有叹息。
网上周老师和北京电影学院院长张会军可以吵得天翻地覆,但是私交非常好,而且也非常理解各自的学术立场和学术观点,而且正是这种激烈的对抗,这样一个学术营养的环境下,浇灌出来的一些有个性又有传承的学生,这是电影学院一个特别重要的传统。周老最希望的就是上课有学生跟自己吵架,他说,“谁跟我吵架我就来劲。”学生们有时候诚心逗他,他说服学生的时候就旁推侧引地教给了学生们更多东西。他的这种战斗性给了学生们很多的启示,这种战斗性也让学生们最为怀念。他留给人们的都是特别扎实的记忆。
▲周传基教授在课堂上
他的学生说:“我想周老师在天堂也不会特别寂寞,也会跟别人打架的,而且打得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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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周老师坐班车学生也跟着一块坐,周老师永远是穿着风衣,拎着一个草编的筐,他其实没有给具体哪个系的哪个班上课,但是在里面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也没有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学生们可以跟他拍肩膀,跟他开玩笑,不管是哪个系的部门有学术问题会第一时间找到他,把他拉住,跟他商量,没跟他当外人。他留下的是率真,童真的一颗心,这颗心是最宝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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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讲课可以一个人连续讲六七个小时。一整条香烟和冰镇的大桶可口可乐就摆在讲桌上,讲课的时候,他不停地喝可乐,抽着没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一堂课下来,讲台上满地都是烟头。到后来,班里的男生也都开始学着周传基的样子,改抽起了9元一条的大前门,直到这种香烟停产。他抽烟是要一根接一根地吸,他却不吃饭,就要两瓶啤酒。有一次,周老和女同事一起去上课。一进电梯同事告诉他,这个教室不许抽烟,他说,你快开电梯门我下去。同事马上就说绝对不行,因为有140个人在等着上课。然后他就小声说真是个“母老虎”。结果上课的时候,这位女老师告诉学生们要体谅周老,因为他必须得抽烟,所以20分钟一堂课。听到这个,周老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有点人性。”
▲周传基教授上课时,讲台上总是放着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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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的生活很简朴,但是他面对学生一定要把衬衫整理好,领带打好,再找一个很笔挺的西装穿上,哪怕面对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坐在小板凳上他也要这样去讲课。他身体不好,每次从美国坐飞机回国总是带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里面装着很多靠垫。他说,买不起头等舱,就用靠垫支撑着回国。在美国20多年来,他没有工资,他只有美国政府给的300美金养老金。他去世后,他女儿收拾他的房间看到了一个牛皮纸口袋,里边装着几千块钱。那是他的学生有一次去他家带给他的。“他的房间只有这一点钱,他没有存款,他把他的财富都留给他的学生了。”
周老的一生都在为电影事业孜孜不倦地奉献,在全国近百所大专院校、电影制片厂、电视台、国家部委及众多影视或训练班进行授课,向电影专业学生传授他的思想,向非电影专业学生普及电影文化。
周老学识渊博,精通5门外语,很多国际经典电影著作都由他翻译引进,并被奉为经典。如《作为文学的电影剧本》(美,D·G·温斯顿著)、《电影剧本写作》(苏联,马切列特著)等。他根据外国资料自己编译的小册子《商业电影生意经》更是深入研究了好莱坞主流电影产业史,堪称最早系统研究好莱坞电影产业的著作,是当年莘莘学子学习主流娱乐电影、电影制片人思维与工作的一本重要启蒙读物。
他的学生谈起他,都是从心底里感谢他:“用拉片子来学习电影是他教的,这一招最厉害。关于好莱坞电影的知识也是他教的,他口无虚言,教的都是真家伙,是真正的真才实学。”
北京电影学院苏牧教授虽然没有上过周老师的课,但他充满了对周老的敬仰,他发言说:“周老师是电影学院的一道风景,不是简单的教授头衔,而是有他自己的独立人格,包括他对电影教育的热爱,对学生的奉献精神和不计荣辱的潇洒。”
▲周传基教授追思会上,右四为苏牧教授
2017年3月27日,他在网上给学生上了最后一堂剪辑课。课堂上有17个学生,偶尔有人开小差看手机,周传基不高兴了,喝道:“不想听课的给我出去!”
去世的前一天夜里,周传基发给助手最后一条语音信息,嘱咐明天把学生召集起来上课,要给大家讲讲“电影中的形象问题”。
追思会的最后,主持人读了一条来自中央戏剧学院张子扬导演的短信:“周老师不幸逝世,令我们中央戏剧学院79级全体20名同学甚为悲伤,上世纪80年代中戏前任院长金山提出,中戏导演系的本科学生也应该接受导演与视听蒙太奇方面的知识,于是也排出一批师资来教学,周传基老师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他极为丰厚的电影学识,他旁推侧引的精彩案例在课堂上震撼我们一颗颗对艺术充满憧憬的心,我们这帮人每每论及周老师总是发自内心的感叹,当时一学期的课影响了我们一生,谢谢您,周老师您走好,恩师之情永念不忘。”
周老的一生“够本够辣够彩”,耄耋之年92岁,既战斗到最喜爱的事业最后一刻,又没有辗转病榻,充满痛苦。他在睡梦中离去,生于植树节,死于清明节,这是他一生的修行,这是他独有的福分。
周老,一路走好。
实习编辑|潘婷
运营 | 邓荣
摄影|刘彦哲 潘婷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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