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影评 | 天地间独隐之侠客,穹宇内怆然之英侯
李白《侠客行》诗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月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九匹白马拉着火车在山谷间奔腾,车窗外飘荡着阵阵歌声,山头上的匪头九筒哥,朝着马群开了几枪,却半晌不见动静,众人惊诧时,匪头说道:“让子弹飞一会儿。”
《太阳照常升起》的票房失利,让姜文在拍摄《让子弹飞》时坚定了一种想法,那就是要拍一部“人人都能看得懂得电影。”
姜文,成功了。
《让子弹飞》兹一上映,便引爆市场,好评如潮,并在当年拿下6.5亿元的绝佳票房成绩,影片在充分渲染姜文式现实魔幻主义的同时,也将其商业和娱乐的属性无限放大,让姜文的自我表达和艺术追求,在一种既狂欢又严肃的语境中,得以完整地展现。
影片开场,张麻子劫走了汤师爷,冒充马邦德赴鹅城走马上任,意欲何为?
敛财?非也。
张麻子并不缺钱,也非爱财之人,只想当一任县长尝鲜,此是为一种戏玩的心态,洒脱如张牧之,风尘走一趟,只贪一晌欢愉。
而南国一霸黄四郎出城迎接新县长,却只送来一顶帽子。
本片中处处充满符号化的象征,而帽子,象征的就是权力,黄四郎想要给张麻子一个下马威,见帽便是宣示权力,两人未曾见面,氛围就已剑拔弩张。
此时张麻子的心态已经悄然生变,不再执迷于游戏。面对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的黄四郎,张麻子心中的斗志被渐渐激发出来,他想为鹅城的百姓带来一样东西,即“公平”。
乾隆年间的伸冤鼓,常年被青藤缠绕而不见天日,意喻着正义的长久缺席。而张麻子刚一进城,就要重新找出伸冤鼓,表明其试图伸张正义。
伸冤鼓一出,凉粉小贩的宿命却被卷入其中,县长本想替鹅城百姓出头,实际上却是害得凉粉小贩成为两权博弈间的牺牲品,正义的理想就这样被黑暗的现实无情嘲讽,而这也恰好映射出,正义也在复杂扭曲的权力体系中变得黯然失色,任何人想要凭借一己之力,都难以对抗整个社会体制的时代洪流。
六子的死,让张麻子原本的正义感,逐渐被复仇的欲望所替代,此时,张麻子伸张正义的理想,也就演化成宣泄私仇的附属品,张麻子从神化的意志,进而退至人性的界域。
《让子弹飞》呈现出强烈的后现代意味,并表现一种去中心化的特质,对英雄主人公的塑造,也不再是传统定义中的完美型人格。
张麻子会在气急败坏时失去理性,在汤师爷的力劝下,才收回本已对准胡万的枪。
张麻子也会被黄四郎所算计,巧施计策却抓走了一个假替身。尽管他有勇有谋,也难以阻止六子、夫人、老二、老汤相继离他而去。张黄二人的数次较量,有来有回,有输有赢,有得亦有失,胜负都在毫厘之间,可谓相当精彩。
对于传统伟岸主人公英雄人格的消解,让张麻子添入几分亦正亦邪的气质,其形象也愈发立体全面,在影片多数表现张麻子的镜头中,都将其放于画面中央,双手放在腰间,体现出其伟岸的王者风范,不禁令人心生崇仰。
此外,《让子弹飞》的三个主要人物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拥有着双重身份:张麻子和县长,黄四郎和替身,马邦德与汤师爷。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的身份价值都是残损的,且存在一定的分裂性。
曹雪芹的《红楼梦》中语:“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黄四郎的替身被砍头,百姓们冲进碉楼,此时生命主体已经被客观世界所抹消,人物自身的存在就已不再重要,当代表自我存在的符号消失后,即使是真实的自我存在,也失去了其本身的价值。
而在黄四郎发现老汤的真实身份后,老汤重新成为了马邦德,随后在剿匪途中,命丧黄四郎布下的地雷,而张麻子在杀了假麻子之后,找回自我的身份,也踏上了最终的复仇征途。
影片对角色身份的揭示,与其人物命运的走向有着密切的关联,这彷如是说,生逢乱世,真就是假,而假,也就是真。
纵观全片,除去精彩的桥段,影帝级的表演,以及独特的话语风格之外,《让子弹飞》最令人着迷的,还有其丰富的主题意涵和政治隐喻。
县长初到鹅城,向民众一再强调不准跪,并申明自己的来意,即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那么,张麻子的这种政治理想能实现吗?
很遗憾,在影片中姜文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底层民众在长期社会生活中所形成的奴性,并不是县长一番豪情澎湃的演讲,就可以轻易令其改变。
诚如马拉火车的荒诞结合,马是农业社会的象征,而火车则是工业文明的产物,辛亥的枪响之后,国民就真的迎来了新时代吗?
民众绞掉了辫子,身子先进了,可灵魂,依然是旧时代的产物,也正是这守旧的灵魂,才不断驱动着身躯踟躇向前。
此种暗喻,不仅适用于普通个体,同样影射着当时的整个社会层面,先进的科学技术传进国内,但社会制度依然是腐朽落后的,张马黄三人都曾参与辛亥革命,却最终分别变了土匪、官僚与豪绅。
革命并没有改变社会的结构形式,只是一次暴力支持下的私有财产再分配,在这种情况下,革命也丧失了其改变社会的进步意义。
在《让子弹飞》最后的高潮部分,亦是如此。
张麻子发钱发枪无人敢领,只有几只白鹅在街上游荡,底层民众渴望着被解放,而不是自我解放,即使是枪与钱,也都无法将他们从禁锢已久的奴性中开脱出来。
只有黄四郎这个代表权力的符号被彻底瓦解,民众才有勇气冲进碉楼,戏谑的是,他们所面对的,其实就是一个真实的黄四郎。所谓强大的剥削阶层,不过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白纸,而民众长期处于打压环境之下,丧失的正是捅破这层纸的勇气和意志。
黄四郎扔出了帽子,代表权力的转移,而张麻子消灭了一个黄四郎,只为告慰故友的亡灵,不再豪气冲天地唱颂所谓公平和正义,因为他深知,鹅城在得到短暂的平衡之后,很快就会出现下一个资本权贵,出现下一个“黄四郎”。
张麻子的心境从游戏出发,到膨胀的政治理想,再到转为复仇的欲望,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过后,最终又回到了出发的原点。这不禁令人恍然,名色财气散尽,笑看人生如戏。
张牧之身骑白马,此时他所望见的,依旧是一个马拉火车的世界;那欢笑的人群,唱的也依旧是《送别》这首歌谣。只有张麻子一人,踏上孤独又漫长的流浪旅途。
这也正是姜文内心的自我写照,有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也有着潇洒天涯却形单影只的悲凉底色。
他是浪迹在天地间的独狼,他是不可一世的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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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评语:
这篇影评较为出色,可以看出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以及对《让子弹飞》深刻的理解。满建峰同学以夹叙夹议的写作方式从一开始就交代出姜文导演此片拍摄的背景和市场反响,行文节奏较为紧凑,文字简洁精炼,一气呵成,可以看出他应该把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看了不止一遍,将影片中暗含的隐喻及符号化的人物呈现方式分析得较为透彻。
《让子弹飞》这部片子无疑是雅俗共赏的。它达到了“让愿意想的人,去想。让想消遣的人,消遣。”的境界。无论你是一位普通观众,还是一位电影爱好者,你都能从这部影片中获得相应的满足感。正如作者所言“姜文要拍一部人人都能看得懂的电影。他,成功了。”而提起姜文的电影,如果不懂他电影中所隐喻的人和事,乐趣就会减一半。在这点上,作者做到了。
英国著名女导演萨利·波特说“有一种乐趣来自分析、探索和思考”,享受一部好电影时如果止步于观看未免可惜,它所引发的强烈的情感激荡与智力思考(有时是疑问),有时只能通过分析、思考、表达(影评是其中一种)才有可能抵达那种更深层次的快乐。
满建峰,21岁,目前就读于西安理工大学,大四学生;
首届CCTV《文化十分》栏目“十分影评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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