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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岛一村》十年:为消失的眷村留一张底片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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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台湾电视制作人王伟忠与戏剧导演赖声川共同编剧、执导的话剧《宝岛一村》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全国巡演。一年一度,“老赵、小朱、周宁”三家人再次相聚在舞台,相聚在眷村。


在戏里,来自天津的包子是眷村居民谋生的手段。演出结束后,每位观众都能凭票领到两个用纸袋装的包子。纸袋上,印着眷村居民老赵家的门牌号——99号。北京站的包子,来自庆丰包子铺。


“包子好吃吗?”赖导回答,“还不错哦”。

《宝岛一村》在各地巡演时

会给观众准备一袋包子



撰文 | 梁霄




《宝岛一村》已经演了十年,共计242场,成为两岸最受欢迎的话剧之一。这部话剧讲述“老赵、小朱、周宁”三家人在台湾眷村几十年生活的故事,有泪水,有欢笑,更是唯一一部会在演出之后吃到包子的舞台剧。

《宝岛一村》宣传照


1949年,约120万人逃往台湾,流落异乡。他们聚居在临时搭建的狭小建筑里, 而他们居住的地方,就叫做眷村。回不到故乡的岁月里,眷村就成了他们的家。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中国人,成为眷村的第一代居民,开始了在潮热岛屿上挣扎求存的生活。

等待被分配宿舍的军人及眷属


舞台上,包括说书人王伟忠在内的大部分演员都来自眷村。十年的演出,“老赵、小朱、周宁”三位主演从未缺席。他们用十年的光阴演绎父辈的故事,演绎自己的故事;用这部舞台剧,记录眷村,记录历史。


 戏开锣了,我又回到了眷村


《宝岛一村》的舞台,故事从1949年台湾嘉义的一个空军眷村开始。一群狼狈的军人带着眷属和行李,等待分配属于自己的宿舍。虽然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空间也不过十平米左右,但也仍然供不应求。疲惫的人们都盼望能早一点分到落脚的地方。


老赵,北京人,本来姓杨,冒名顶替了死去的战友,被分到了99号。三家人只有他带着妈妈和媳妇儿。


老赵(左)与小朱(右)


周宁,上海人,本来是个飞行军官,但是因为战友殉难,他不肯再飞,从军官宿舍跑到士官宿舍,被分到了98号。


小朱,山东人,老赵的旧相识,没有被分到宿舍。在本地找了个老婆的小朱央求老赵和周宁给个方便,在两家房子中间的过道,搭起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家人与电线杆相依为命了几十年。


左起依次是小朱、小朱媳妇、周宁、老赵媳妇


当时,所有来到眷村的行李都很简单,每个人都以为很快就能回去。他们每天都会打包好行李,准备走人,没想到,一住就是一辈子。他们生了孩子,给孩子起的乳名,叫做大毛、二毛、小毛……


人们背井离乡、孤身在外,邻居之间的感情就好比亲人,年夜饭也在一起吃。剧中老赵的妈妈教会了隔壁的小朱媳妇包天津包子,此后的几十年里,讲着闽南话的小朱媳妇都以卖包子为生。

《宝岛一村》剧照


过年了,邻居们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酒过三巡,有人先轻轻哼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大家一起跟着唱了起来,唱着唱着,都抹起了眼泪。



家属在屋里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几个爷们从屋里出来透气。


 小朱、老赵、周宁与王牌飞行员一起看星星


老赵问,北平在哪个方向;小朱问,山东在哪个方向;周宁问,上海在哪个方向。


“你先找到北极星,然后往西,往西,就是上海。”

“北极星往东,往东,就是北平。”

……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m0727d9q7as&width=500&height=375&auto=0▲点击视频观看  话剧《宝岛一村》片段


2008年12月5日,《宝岛一村》在台湾首次公演,在央华戏剧首席制作人王可然的努力下,仅仅两年后在广州,《宝岛一村》就在大陆首演。


《宝岛一村》第一次在北京首场演出时,剧场一楼总共900 张票,基本坐满,但其中700 多张都是赠票。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一出戏在不知不觉中演了十年,如今已一票难求


 只有剧场才可能做出永恒


三家人,48场戏,《宝岛一村》舞台上发生的故事,大多来自王伟忠耳闻目睹的亲身经历。这位出身于台湾嘉义眷村的知名电视制作人,十年前找到赖声川,给他讲了自己身边26家人的100多个故事。


赖声川至今还记得当初王伟忠找到他时的情形:“我说这么多故事做成一个舞台剧是不太可能的,你还是去做电视节目吧。但是他真的是很坚持,我就记得有一天他说,电视是速食,只有剧场才可能做出永恒。”赖导被这句话打动了。

赖声川与王伟忠


“我是赖声川的戏迷,很爱看他的戏。”在王伟忠的回忆中,眷村的历史值得被书写被铭记:“基本上台湾的人口广义来讲大概七个人就有一个和眷村有关系。所以在我们长大过程中,眷村人在台湾是人口总数很多的一个族群,而且特色很强,每一个眷村就像个小大陆一样,各省的人都有。”

王伟忠


“我父亲过世是1992年,那时候我就想做。真的要做就是2005年我们村子要拆,拆的那一年春节,我办了一个大会,村子的人都回来,戏里面也有这一段。我看着这些老人就像叶子一片片凋零,故事再不说来不及了,所以就开始酝酿。”在王伟忠看来,眷村的故事几乎都差不多,亲情、爱情、友情包括家国情怀都是彼此之间相似的回忆。而他作为传媒界的一员,口述历史、口述感情,是自己的天职。


除了《宝岛一村》,王伟忠拍过关于眷村的纪录片《伟忠妈妈的眷村》,拍过关于眷村的电视剧《光阴的故事》,与著名歌唱家田浩江一起演出关于眷村的舞台剧《往事只能回味》等等……

纪录片《伟忠妈妈的眷村》


在《宝岛一村》的舞台上,王伟忠仍旧作为说书人,在开始和结尾的时候向观众讲述关于眷村的故事。剧中老赵的儿子小毛的故事,也是王伟忠个人经历的缩影。

《宝岛一村》剧照


这是一个不说很可能就会随即消失的故事


《宝岛一村》中,屈中恒饰演老赵,冯翊纲饰演小朱,宋少卿饰演周宁。他们三位,都来自眷村。


在《宝岛一村》的舞台上,大部分演员都来自眷村,他们称自己为“村民”。十年间,有些村民走了又来,有些村民来了又走,但三位男主角的扮演者——屈中恒、冯翊纲和宋少卿却从未离去。这也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定:只要还能演,就会一直演下去。


《宝岛一村》剧照


舞台上村口的大榕树,简陋的房舍,爱恨交织的故事,都真实地还原了台湾眷村的生活。更是有不少的年轻人通过这部话剧得以了解眷村,试图走进眷村。

目前保留下的眷村之一四四南村  


正如《宝岛一村》中演的那样,小朱家就着电线杆临时搭建了自己的住所。王伟忠回忆当年的眷村时说:“士官兵是非常辛苦的,人数最多,却很弱势。我母亲在我父亲过世之后,作为遗眷领着减半的薪水,只有一万多块台币,那就是人民币两千多块。”


“我爸出来的时候19岁不到,我妈出来时候16岁不到,从北平南苑机场撤退。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也没有知识,房子很小,然后两家的后院一个灶,一起做饭。整个状况就跟难民是一样的。”

《宝岛一村》剧照


“我有个杨妈妈,是北京牛街那边的,她嫁给杨伯伯之后夫妻感情很深厚。她家里不钉床的,她每天早上起来就把棉被滚好,打了包就准备走,每天早上起来就满怀希望,每天晚上再摊开来睡觉,就这样子。十年之后才开始钉床,一边钉一边哭,就是要落地了,回不去了。”

眷村


眷村的第一代大多伴随着苦难,他们思念家乡,需要不断适应新的环境,扎根在台湾。对于那个远去的时代,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体会,也都有相似的感受。

老赵的扮演者屈中恒


屈中恒回忆说:“我们不觉得生活在这里是不太光彩的事情。这里房子破,而且如果不是军官村的话,一般家里都穷。我们是想过离开眷村,到外面去发展,才能出头。但是你真的到外面混迹几年,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发现我们最怀念的还是眷村的生活,我想90%的眷村的子弟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因为苦是苦在父亲辈,苦是苦在父母亲,我们小时候眷村有这么多孩子,多好玩,那个时候觉得无忧无虑的,我们的世界就是这么大而已。”

小朱的扮演者冯翊纲


“我认为我们正好赶上了眷村真正的黄金时代。”冯翊纲这样回忆。


“我们的父亲是打的败仗,退守到一个小岛上去,但他们可没有让他们的子女感觉到自己是败军的后代。我们每一天都在最富足、最快乐和父母亲最疼爱的环境里生活。贫穷当中有一种情感的富足,把大家连接得特别紧密。这就是我在眷村出生成长所见到的,眷村里的长辈们和每一个兄弟姐妹,都有着相濡以沫的仗义。明明是失败者的下一代,但我们却过着情感最丰足的生活。”

周宁的扮演者宋少卿


宋少卿也有着类似的回忆,“我就是在眷村长大,眷村就是我的生活。这里有各种各式各样的人,尖酸刻薄的,豪迈大气的,还包括湖南、四川、云南、东北、山东、江苏、浙江等等南腔北调的。更重要的是,眷村是一个族群融合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从大江南北来到台湾的爸爸们,由于环境的关系可能娶了台湾原住民的妈妈。所以除了南腔北调之外,在眷村里还可以听见闽南话、原住民话。饮食更是精彩,可以到隔壁张妈妈家就是吃水饺,到了对面就可以吃到很辣的湖南菜。”

《宝岛一村》剧照


和很多来自眷村的演员聊过之后我发现,他们大多年少时想要逃离眷村,随着岁月增长又都会怀念已经消失的眷村。


如果用一个词概括眷村,它既是屈中恒记忆中的父母辈的“乡愁”,也是冯翊纲记忆中邻居、亲朋好友之间的“仗义”,更是宋少卿记忆中族群融合的“慈悲心”。


每当《宝岛一村》的舞台灯光亮起,演员们都会想起自己“儿时眷村的家”, 每次在舞台上演出的3小时,就好像“时空穿越”一般,回到难忘的时光。

《宝岛一村》剧照


正如《宝岛一村》的海报上的宣传语所说:“这是一个不说很可能就会随即消失的故事。”


愿你此生不像我们一样颠沛流离


《宝岛一村》的结尾,村子马上要拆了,小毛(大名台生)在老屋一角发现了父亲老赵在他满月时写给他的一封信。



台生:

       你来了,我们好高兴。前面有大姐丽文、二姐丽明,你是长子, 台湾生的,给你起名字叫台生。来宝岛已经七年了。本来是暂时来避难的,没想到,我们就这么住了下来,不知不觉,也过了七年了!你来了,房子有点不够住。我会想办法加盖,弄大一点。等我们比较宽裕,也想给你妈盖个厕所,让大家比较方便。


        哎,台生,人生的遭遇哪是人能估算的?我跟你妈,两个像陌生人一样, 像小孩子在扮家家酒一样,就结婚了,然后像一场梦一样,我们漂洋过海,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共同组织家庭,现在一下有你们三个。台生, 我没读过什么书,我只能说,生命就像个奇迹一样,我是何等幸福,能够跟你们一起走这一趟。


       台生,你今天满月!愿你此生不像我们一样颠沛流离,愿你此生不知道什么叫战争,愿你此生一切平安。

父  民国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于宝岛一村


每一场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演出结束后,观众座无虚席,他们给予舞台上所有的演员以热烈的掌声。“所以你看演完戏的时候,谢幕的时候,演老兵跟老兵太太的那些人走出来的时候,观众是掌声最响,对那一批因为战争而颠沛流离的中国人,跟他们说辛苦了。”王伟忠说。

《宝岛一村》剧照


演出结束后,我采访了很多年轻人,他们都是通过这部话剧得以知道眷村的故事,在欢笑和泪水中若有所思地走出剧场。

很感动,仿佛就是跟着剧里的角色然后走过了这么多年。人这一生,我们每个人做不了太多的选择,可能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时代所造成的,我们踏踏实实地过好自己这一生就可以了。

《宝岛一村》剧照


在赖声川的执导下,《宝岛一村》的故事并不像一些眷村的文学和电影那样悲伤。虽然在他看来,眷村本身是悲苦的。


导演  赖声川

我觉得这不符合我的创作个性,也不符合我的人生观、艺术观。不是说不要碰悲苦,而是要在悲苦上再发挥。


如果我的底色是非常悲的,但在这样一个基调之下,我们还是有很多很快乐的事情或者很开心的一些小刹那,那这些小刹那加起来的感觉,对我来讲是更悲苦的。


所以我的写作策略是会让你很欢乐地看下去,但你心中的感受是越来越沉重的。

赖声川


演出结束之后,让观众们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包子,仿佛还沉浸在《宝岛一村》的剧情当中。


导演  赖声川

我自己是研究戏剧的,在古代的罗马戏剧里面,其实看完戏大家一起吃面包、分面包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就想到《宝岛一村》到最后虽然是一种分离,但这个回忆本身是一个聚的东西,不是一个散的东西


透过包子我觉得我们观众离开现场的时候,这个戏可以在一种很开心的气氛下延续。





如今眷村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却仍然存在于《宝岛一村》的舞台上。台湾眷村也越来越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它是台湾族群融合的故事,更是中国人迁移的历史。正如赖声川所说:“眷村其实是一段很脆弱的历史,一群人在悲剧的命运中挣扎,然后让自己的生命发光,变得有意义。”


幸运的是,有了王伟忠,有了赖声川,有了屈中恒、冯翊纲、宋少卿……让眷村的历史被保存在了《宝岛一村》的舞台上。


导演  赖声川


其实历史不应该是由我们搞戏剧的人来写的,但是眷村的历史好像是在被《宝岛一村》写了之后才留了下来,如果我们没做这个事的话,可能台湾已经没有人知道眷村这个地方了,不记得了。

《宝岛一村》剧照


“我们这么执著于留下纪录,无非心疼爸妈这代活得糊里糊涂,眷村生活说穿了是大人的难民营、孩子的乐园,从不懂得什么是安静,因为随时听得见大人叫、小孩闹、黄狗在撒尿。一群人莫名其妙来到台湾,意外发现回不了家,辛苦养活一家人,等孩子大了,人也老了走了,始终没机会为自己发声。于是子女急着讲上一代的故事,怕再不说,整段记忆真消失了。”

            ——王伟忠《我住宝岛一村》





监制 | 任永蔚

制片人 | 石岩

主编 | 纪萱萱

记者 | 梁   霄

编辑 | 张震宇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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