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小百花越剧团 | 吴凤花：生来与戏缘分深
日前，由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精心打造的原创越剧《王阳明》终于面世。
《文化十分》记者采访到了越剧《王阳明》的主演、小百花剧团的“台柱子”吴凤花，透过她的视野，走进绍兴小百花，走近越剧。
撰文 | 桂姝蕾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至善至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一曲清越而又辽远的越歌凌空飞翔，一场古老而又现代的越剧艺术缓缓呈现。
越剧《王阳明》以明朝绍兴府阳明书院为背景，展现了王阳明与刘瑾的较量、平定宁王叛乱、龙场悟道等，塑造出王阳明在种种人生历练后，从一个凡人走向圣人并成就心学的道路。
数万弟子，共修心学。吾心光明，复何以言？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j073442fttr&width=500&height=375&auto=0▲《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第三集
吾心自有光明月
绍兴人喜欢越剧，潺潺流水中，悠悠乌篷船里，被深情描绘的戏台上，流淌着的都是悠长的唱腔，和绍兴人眷恋的乡情。
绍兴是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它也是鲁迅、王羲之的故里，王阳明心学的开创地。
▲绍兴
王阳明及其阳明心学在海内外享有盛誉。为让王阳明及其心学理论更好走出浙江，走向全国甚至走向世界，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积极探索实践，邀请国家一级编剧孟华、国家一级导演杨小青等专家担当主创，并由“二度梅”、文华奖获得者吴凤花饰演王阳明。
▲吴凤花饰王阳明
作为越剧《王阳明》的主演，吴凤花觉得这是一场文化苦旅，或者说，这是一次大胆有压力的尝试。为此，吴凤花已经备战了一年多。虽然之前她有过演绎同为历史人物的屈原的经验，但依然忐忑。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e0736uf1mam&width=500&height=375&auto=0▲《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第四集
王阳明曾说：“在心体上不能遗留一念头，有如眼中不能吹进一丁点灰尘。这个念头不仅是指私念，即便美好的念头也不能有一点。”
这就是王阳明的世界观：天地万物无善无恶。
越剧演员 吴凤花：
我加入了阳明心学研究的微信群，翻阅了大量与王阳明有关的专著，每天都在从中汲取营养，希望能够找到这个人物的基本表现模式和他的思维脉络。我个人理解应该就是“知行合一，无善无恶”。
善恶是一个人的基调，凡事走向光明都会有坎坷曲折，怎么去战胜自己的心魔，在自己经历磨难之后，能做到一切以善为本。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o0736835c3b&width=500&height=375&auto=0▲《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第五集
除了剧作研读外，对于舞台上的吴凤花来说，她还需要做到让“阳明心学”通俗化。她要演出学者期待的好剧，更要演出观众想看、能看懂的好剧。
越剧演员 吴凤花：
如果太学术性的话，就会不接地气。所以，我自己要先理通了，自己能说服自己了，才能感化台下的观众。也希望能通过这个戏的尝试，为习惯了才子佳人的越剧实现新的突破。
“从去年10月开始排演至今，这部《王阳明》是我从艺31年中付出精力最多的。因为是原创越剧，整个主创团队都在摸索中寻找戏的感觉。”吴凤花表示，原创越剧有别于传统剧，并不知道观众接受程度怎样，“这就需要我们的作品接地气，要让观众看得懂、坐得住。”
作为一部原创的新编历史剧，越剧《王阳明》讲的绝对不只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戏。而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的任务，就是要传递出其中最核心的思想——王阳明及其阳明心学。
越剧演员 吴凤花：
王阳明一生中几个重要的节点，比如龙场悟道、江西平叛等，在剧中都有展现。
特别是龙场悟道，我们设计的场景是在一个山洞的石棺里。当时，走投无路的王阳明万念俱灰，绝食三天，希望一死了之。
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渐渐静下来，开始回顾自己的人生。他与孔子、孟子、释迦摩尼一一对话，其实就是王阳明自己与自己的对话，也是他净化心灵的一个过程。
绍兴小百花越剧团团长 陈锦高：
我们不仅跟观众讲述历史，而是通过这种符合越剧剧种特色的艺术包装手段，来刻画一个历史人物形象。
当然，会有不同的声音和议论，我们也需要这样的声音，让我们将这部作品打磨得更好。
戏迷们对于《王阳明》的关心，给了吴凤花十足的惊喜与感动。
越剧演员 吴凤花：
前段时间，我在微信朋友圈求教，贵州的一些少数民族的问候语怎么说？
有很多朋友给我留言。有人建议我学习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发语音教我，又怕我听不懂，还标上了普通话的谐音。
丰富的剧情和精湛的演绎，引起了剧场近千名观众的强烈反响和好评。观众们震撼于导演别出心裁的设计，醉心于花帅精彩绝伦的演出，更是有不少人对阳明心学的理论与内涵展开了讨论。
▲越剧《王阳明》首演后的观众留言
吴凤花说：“我们这一代越剧演员肩负的责任很大，既承担着继承优秀的传统越剧的责任，又面临着如何创新发展的使命。所以我正努力尝试着新的艺术表现手法，以吸引更多人关注越剧。”
▲越剧《王阳明》
据悉，越剧《王阳明》已获得国家艺术基金资助，同时也将于今年10月在绍兴举办的第四届中国越剧艺术节上亮相。
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舞台上锣鼓响起，武戏正打得激烈，吴凤花手拿兵器，扔到半空中，再稳稳落下。
从忍辱负重的周仁到血气方刚的杨宗保，从温文尔雅的梁山伯到英雄大义的陆文龙，从拔山举鼎的楚霸王再到忠义波胆的陈琳……
上至一代君王、枭雄，下至一介布衣、书生，这位出身农村扎根基层的越剧小生都能演得出神入化、入木三分。她是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界最高奖——梅花奖得主吴凤花。
作为越剧范派创始人范瑞娟的得意门生，吴凤花拥有得天独厚的嗓音和深厚的武戏功底，在舞台上有一种极具有震撼力的美，被戏曲界公认为“越剧界难得的小生”。
▲吴凤花主演越剧《陆文龙》
1983年，13岁的农家少女吴凤花，在一万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进入绍兴县戏曲艺术职业学校，成为了越剧班的第一批学生，推开了她越剧生涯的大门。
“如果你没唱好，就回来跟我种地”。带着父亲离别时的“赠言”，吴凤花从乡间田野启程，踏上了属于她的越剧征程，一晃35年，从未回头。
十几岁的女孩们，跟随老师到艺校边的小山上练戏。在这条山路上，走出了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的三朵“梅花”——吴凤花、陈飞和吴素英。
舞台上，她们是夫妻档；舞台下，她们是一同坚守绍百、坚守越剧的三姐妹。
从老生，到花旦；再从花旦，到小生。两年半后，也就是1986年，吴凤花从艺校毕业，一举成为绍兴小百花的当家小生。
她也因高腔大嗓的功底、英武帅气的扮相和能文能武的才华，被广大戏迷称为“花帅”。
“每次演出前，要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发根一定要剪平，饰演男性指甲必须剪短……”这些都是师傅范瑞娟教给吴凤花，并让她一直铭记于心的。
作为绍兴小百花艺术中心的第一代演员，吴凤花从艺30多年，塑造了诸多越剧舞台角色，是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的票房保证。
她主演的《狸猫换太子》演出600余场，场场爆满；她领衔的明星版《梁山伯与祝英台》更是走遍了世界各地。
我喜欢舞台上的感觉
从艺30多年来，吴凤花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演出度过。无论是在大城市里的剧院，还是在农村简陋的草台，她都一丝不苟演绎好每一个角色。同事们都称她“拼命三郎”。
越剧演员 吴凤花：
喜欢舞台上的那种感觉，每个人追求不同，个性也不一样。
至少从1983年进戏校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在舞台上。毫无疑问，我喜欢这个职业。
吴凤花的成功在很多人看来一点也不意外，她为此抛开了许多在别人看来特别重要的东西，甚至生命安全。
1998年，武汉剧场，越剧《断桥》演出的第四天，吴凤花已连续3天高烧，可她依旧坚持上台。在台上，吴凤花虚汗直冒，双腿发软。突然，只听“嘭”的一声，吴凤花在演高难度动作吊毛时，重重地砸在地上。
但她在后台稍作休息后，仍然坚持演完剩下30分钟的节目。结束后，赶往医院检查，发现胸六、十二压缩性骨折。
越剧演员 吴凤花：
医生说，“姑娘你真的是胆子太大了，你知不知道你再演下去会高位截瘫的。”
其实这是种本能反应，本能地总想弥补过错，导致了舞台中断，挺对不起观众的。没想到后来会这么严重，还好，老天也眷顾我。
2016年，在越剧《屈原》巡演中，吴凤花在走台时意外被花枪扎伤，锁骨处缝了12针，当晚她坚持完成了演出，在伤口发炎的困扰下，完成了剩余的巡演任务。
剧团每年演出100场左右，八成都在农村，舞台是水泥台板架起来的，又硬又冷，有时身子在水泥台板上砸得生疼，皮肉在跌打中渗出了血，可是吴凤花的动作依然十分到位，武戏滚打毫不走样，拿出真功夫让农民群众观赏。
在采访中吴凤花不愿说“戏比天大”，她说她所做的是一个戏曲演员的本分。
▲越剧《王阳明》
今年，新编历史剧《王阳明》审查前夕，吴凤花的右手手腕又因意外摔伤而造成骨裂。而吴凤花能否撑下全场，关系到审查的效果，更关系到这出大戏能否正式首演。
到审查演出时，吴凤花不仅展示了范派高亢的声腔，更是凭借利落的身段完成了高难度的托举，丝毫看不出骨裂对她造成的影响，完整细腻地表达了王阳明这一角色的人物情感。
越剧演员 吴凤花：
我始终告诉自己，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你心宽了，路就宽了；你眼光放远了，你的路就更光明了。
像王阳明一样，他跟三位圣人交谈时感到眼前都是障碍，其实是因为他的眼中没有看远，他的心没有放宽，如果你就从一个小眼里看，看出去就到处都是荆棘密布。我希望通过创造王阳明的角色，指引我走向更多光明。
▲（右）吴凤花、吴素英主演越剧《武松杀嫂》
说起舞台，吴凤花说的最多的两个字是“幸福”。忙碌的排练是幸福的，频繁的演出是幸福的，没有节假日是幸福的，站在台上就是幸福的，可以说吴凤花的幸福是“拼”出来的。
在无数的角色之间，她穿梭自如，游刃有余，一个个鲜活生动的艺术形象从她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让无数观众心醉不已。
这样拍我的脸，太残忍了
不疯魔，不成活。
吴凤花说，绍兴话有一句叫，“给人道声好，你要一生苦到老”。
多元化时代，戏曲生存面临诸多挑战——市场萎缩、传承断层、创新困难等等，而摆在吴凤花面前的挑战，还有她日渐下降的身体条件。
说起自己的脸，吴凤花很无奈。因为戏曲油彩妆过敏、铅汞中毒，导致面部发黑已经十年了。严重时，连眉毛都脱落了。
越剧演员 吴凤花：
我一开始无法面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办，不敢见人。
作为一个女生来说，当然都希望自己漂漂亮亮出去，尤其是我们这个职业，会经常和外界接触，所以我出门必须化妆，怕别人看到我的素颜，怕他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面对如日中天的越剧事业，和日趋严重的面部过敏。吴凤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两者之间做着选择。
越剧演员 吴凤花：
一次我演出结束以后，戏迷进来要签名，问我吴凤花在哪里？我心里想，原来我的脸这么严重，观众都认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2014年底开始吴凤花暂时离开了舞台，3个月内没有再接任何演出，一度陷入消沉。
越剧演员 吴凤花：
去幼儿园接儿子，他们有人就问我，你是哪家孩子奶奶？这话听着很刺耳。但我的孩子不懂，他就说这是我妈妈，我也怕会给小孩带来阴影。
生活中的自我封闭，让吴凤花急需一个出口，也让她更加想念舞台。
越剧演员 吴凤花：
生活中，我的眼睛是没光泽的，是往下垂的。也想过放弃。后来我师父来找我，说我扮上还是好看的、漂亮的，那就唱下去。
既然放不下，那就好好唱。既然离不开，那就大胆搏一把。吴凤花决定只要化妆还能盖得住，不到万不得已就继续唱下去。
越剧演员 吴凤花：
我一化上妆后，我觉得就和现实脱离了，我似乎多了一些自信感，舞台让我兴奋，人山人海的观众对我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回归舞台的吴凤花，一改才子佳人戏中风流小生的形象，以新编越剧《屈原》跟观众见面——戴着髯口，开着大嗓，破行当、破流派，演绎着厚重的历史人物。
重要的支撑
家人和戏迷的支持，是吴凤花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因为吴凤花结婚较晚，要孩子也晚，原来她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现在有了孩子之后，更多了一份牵挂。她的儿子牛牛从2009年出生到现在，因为妈妈工作东奔西跑，娘俩聚少离多。
儿子降生后，夫妻两人世界生动热闹起来，吴凤花随之肩负起一份新的责任，在事业上也有了新定位和新目标。可爱的牛牛和吴凤花处于黄金发展期的事业，令她难以取舍。
大概是胎教的缘故，宝宝对越剧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锣鼓一响灯光一亮，他便顿时凝神，目不转睛，偶尔情不自禁扭身摆手，嘴里哼出些咿咿呀呀来。
越剧演员 吴凤花：
牛牛从两个月零七天就跟我随着明星版的《梁祝》全国巡演，他也跟我到过西藏、桂林、贵阳那边。
因为那时候还在哺乳期，妈妈也一直帮我带着，所以我孩子刚出生的那几个月，都在跟我漂泊当中。
吴凤花说，牛牛有点懂事以后，有种天生的好奇心，总爱问她今天在哪里演戏，和谁在一起？所以越剧圈内现在的这些名家们，他都能如数家珍，他也会好奇地问我的老师们。
从孩子的成长来看，吴凤花觉得她可能少了一份母亲该在儿子身上投放的这种照顾，关爱。但目前她的职业性质似乎很难让她弥补。
儿子总会问她，妈妈你为什么老是要拖着箱子出差？他也会跟吴凤花说：“妈妈，你可以跟团长爸爸请假，罢工啊。”每当这个时候，吴凤花就会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越剧演员 吴凤花：
接下来我想可能真的要花点时间陪陪孩子，也要跟我父母一起聚聚、聊聊天。
按我们传统的说法，家有老等于有个宝。但现在我比较自私地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自己的工作上，这是我的幸福式，但其实也是我心中的一个遗憾。亏欠要弥补，找机会弥补。
除了家人背后的支持与包容，身后一大批铁杆戏迷不仅是吴凤花的知音，还是吴凤花的姐妹朋友。
戏迷与吴凤花能有如此深切的鱼水之情，不仅仅来源于吴凤花过硬的艺术表现，还来自于其优秀的品德操守。
吴凤花的戏迷曾自发性地远赴山西太原，把花篮从剧场门口一直摆到马路口，耐心守到她演出结束。就连当地的主办方也惊讶说，越剧原来是这么“疯狂”的。
吴凤花的微博粉丝保持在4.6万稳定增长的状态。吴凤花说：“因为粉丝的支持，让我在舞台上每一次表演更有底气，我也会拿出更好的作品去回馈他们。”
今年吴凤花48岁了。华彩中，浓妆淡抹了近半百岁月，吴凤花在舞台上慢慢蜕变，慢慢成熟。她说，自己接下来可能更需要逐步调整心态，考虑考虑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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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这是王阳明如汪洋的一生，相信，这也是吴凤花和许许多多绍兴小百花演员们未来的艺术人生。
虽然戏曲是角儿的艺术，但团长陈锦高说：“我们的舞台不仅要留给梅花奖演员，更要给年轻演员更多的机会。因为他们才是我们越剧的未来。”
一枝独秀不成林，百花竞开才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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