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琳 吴晓东 | 87版《红楼梦》 “平儿”与“贾芸”的红楼情缘
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
这是《红楼梦》中贾宝玉对“俏平儿”的描述。
全书中关于平儿的章节，所用笔墨明显不及袭人、晴雯、香菱等丫鬟多，但她仍不失为曹雪芹臻爱的人物之一。不仅将其刻画得德才兼备、才貌双全，其生辰也被安排与贾宝玉同一天。
虽为凤姐的心腹，但平儿心地善良，常背着主子做些好事。她整日斡旋于贾琏和凤姐的夹缝之中，是贾府上上下下都极为敬重的人物。
在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平儿一角由沈琳饰演。
她的演绎和诠释无疑是成功的，致使很多观众将对“平儿”的喜爱，某种程度上也投射到了沈琳身上。
时隔三十余年，沈琳还经常被路人认出，喊作“平儿”。
而沈琳的丈夫吴晓东，曾在剧中饰演贾芸。这个一直想在大观园“弄个事儿管管”的角色，没有像剧中那样钟情于“小红”，而是娶了“平儿”为妻。
近日，拥有300多年历史的正乙祠上演了一出古戏楼版的越剧《红楼梦》。
演出现场，我们见到了前来捧场的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的几位演员，其中就有平儿、贾芸的扮演者——沈琳和吴晓东。
看着台上这群95后年轻演员们的表演，两人心中那段尘封的红楼往事也被一幕幕揭开。
采访、撰文｜梁珊珊
01
沈琳就“是”平儿
哎！怎么那一位一声不吭？一进门就昂着头。
猛一看并不是特别地吸引人，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却有她独特的气质：中等身材，全身留黑，一条非常合体的黑裤子，一双黑跟鞋，一件中式袷腰高领黑棉袄，并不很黑的头发往上高高地挽了个髻，在满是黑色的衬托下，本来就显得白净的脸蛋就越发白净了。好啊，全然一副安娜的打扮！
她坐在那里，一点笑脸也没有，头往上扬著，眼睛不时左右斜视一下，简直是个骄傲的公主，十足的冷美人，我脑子里的妙玉顿时和她混为了一体。
……后来，这位高傲的公主沈琳演上了‘俏平儿’。
这是现实中“平儿”的出场方式。
1983年，红楼剧组在全国各大剧团海选演员。王贵娥（后来在剧中饰演宁国府尤氏），是演员选拔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在《“选美”纪实》中她这样描述初见沈琳时的情景。
根据导演王扶林的要求，演员的选拔标准不是要“演”某个人物，而是本身就“是”这个人物。
彼时沈琳是江苏省扬剧团的一名演员。长相俊俏、气质文静，让王贵娥等人一眼就认定她就是“大观园里的人”。
“当时我性格挺孤傲的，所以我选的是妙玉这个角色。”沈琳用“檻外人”妙玉试作了一段小品，拍成的录像被寄到了北京。几个月后，她接到通知北上。
进入剧组后，沈琳被分到了平儿组，并开始了长达半年在《红楼梦》学习班里的培训。
▲（左起）林黛玉陈晓旭、平儿沈琳、王熙凤邓婕、贾探春东方闻樱
第一阶段，演员们的角色尚未正式确定，全员投入到红楼文化的学习当中，包括服饰、礼仪、建筑、民俗等等。
剧组成立伊始，《红楼梦》导演王扶林就组建了史无前例的豪华专家顾问团。王朝闻、王昆仑、曹禺、沈从文、蒋和森、周汝昌等文学大师，纷纷为演员们开办讲座。
“我们等于上了三年的《红楼梦》大学。”回忆起那段充实又快乐的学习时光，沈琳感慨至今仍受益匪浅。
学习班的第二个阶段，演员们的角色基本上确定，便开始试装、定造型，揣摩人物和台词等等。
▲（左起）袭人袁玫、鸳鸯郑铮、平儿沈琳
在学习班的这段时间，演员们长时间生活在一起，大家平时看的、说的、想的和演的都是《红楼梦》，所有人都沉浸在一个浓浓的“红楼”情境、“红楼”氛围中，彼此之间互相影响、互相渗透。
而对于沈琳，培训期间反复阅读《红楼梦》原著，排练与“平儿”相关的小品，加上在红学家课堂上的学习，“平儿”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了沈琳的身体里。
对于平儿的人物性格、脾气秉性，以及平儿与凤姐、贾琏的关系，沈琳都已了然于心，也愈发从心底喜爱这个人物。
“平儿在大观园里就是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在王熙凤、贾琏当中她都能够平和地特别好，其实‘平儿’这个名字就暗含了曹雪芹的用意，平和一切。”
最终，导演王扶林选定由沈琳饰演平儿一角，她也欣然接受：“我觉得王导看人的眼光还是蛮准的。”
除了略显高冷、忧郁，年轻时沈琳性格中平和、不争不抢的另一面，也是她认为与平儿最为相像的地方。
对于那时的沈琳，吴晓东也记忆犹新，很瘦，很静，“与世无争，跟谁都特好”。
02
“平儿”“贾芸”红楼戏外生情
按说平儿和贾芸在戏中并无多少瓜葛，沈琳和吴晓东又如何因戏生情？
其实，早在红楼剧组，吴晓东最初定的角色并不是贾芸，而是平儿的主子贾琏。两人的相识也是因为《俏平儿软语救贾琏》这幕戏。
当时吴晓东是承德话剧团的一名演员。跟沈琳一样，剧组里不少人都是初次接触电视表演。相比之下，吴晓东的优势在于拥有丰富的话剧表演经验，而且已参演过北京电视台第一部电视剧《结婚现场会》和《懿贵妃》等剧作，可以说是小有名气。“他是点来的，我们是选来的。”沈琳望向丈夫笑着说。
被招到红楼剧组后，导演要求吴晓东以“贾琏”一角试戏，他打听到了平儿组的沈琳。搭戏《俏平儿软语救贾琏》是两人的初次见面。
试戏结束后，吴晓东被留在了剧组，可最终会饰演哪个角色，迟迟没有确定。因为紧张和焦虑吴晓东开始失眠，加上水土不服，他的脸上生了严重的青春痘，百般医治却不曾见效。“满脸的疙瘩，当初都不想再演了，也不想参加了，有点想退出的感觉。”
最终，导演转而让吴晓东出演了戏份较少的贾芸，顺便做起了剧组场记。
与贾琏一角失之交臂，吴晓东直言落差很大。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结识平儿沈琳，终成眷偶，对吴晓东而言未尝不是另一种补偿。
导演王扶林曾调侃道，吴晓东在剧组干了三件事，一是演贾芸，二是做场记，还有一件就是追“平儿”。
自从初次搭戏后，两人对彼此的印象就很好。当时为了让演员们全情投入剧中人物角色，导演按照《红楼梦》中的人物关系为他们安排住宿。
沈琳跟饰演王熙凤的邓婕住一屋，而吴晓东和最终饰演贾琏的高宏亮就住在隔壁。当时吴晓东隔三差五就会去隔壁串门，偶尔蹭个饭，或是找沈琳一起出去散散步，聊聊天。
虽然剧组规定不能谈恋爱，但正是青春洋溢、最美好的年纪，花样少男少女难免情愫暗生。
据说当时红楼剧组成就了三对红楼夫妻，除了沈琳和吴晓东，还有柳湘莲、香菱的扮演者侯长荣和陈剑月，贾琏的扮演者高宏亮和剧组化妆师胡焰。
那个时代很慢，拍一部戏很慢，感情的养成也很慢。
“刚开始没什么非分之想，感觉一直走走走，都是很随意的。可慢慢就发现有一种割舍不掉的东西在心里面了。”
等两人真正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已是耳鬓厮磨三年、《红楼梦》拍摄结束后的事了。
03
昔日“红楼夫妻”今何在
跟大多数《红楼梦》演员一样，离开剧组后，沈琳再接到戏的机会少之又少。
那是中国电视剧作品相对匮乏的年代。
“大家都各人回到各人的地方，然后重新开始。”对于沈琳，心里的落差不言而喻，未来的演艺之路该如何走下去，她看不到方向。
厌倦了在北京居无定所的生活，能歌善舞的沈琳选择南下，去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做了一名文艺兵，唱歌，做小品，主持大大小小的歌舞、庆典晚会。
相比之下，丈夫吴晓东的演艺之路则相对顺畅。
《红楼梦》拍摄完毕后，他选择留在北京。因为在剧组做场记时的一番历练，他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并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自此，两人一南一北，只能通过书信互诉衷肠。吴晓东说那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沈琳的一封来信，有时候竟有二十多张纸。
时间和距离考验着两人的感情。
从中戏毕业后，吴晓东到电视剧《三国演义》剧组实习，没想到被导演挑选为剧中孙权和孙坚的扮演者，成为唯一一位同时参演了中国两部古典名著的男演员。
由《红楼梦》中那个清俊小生贾芸，到摇身一变成为有权谋的一代帝王孙权，形象上的极大反差，让很多观众很难将这两个角色结合在一起。
之后吴晓东又参演过电视剧《孙武》《倚天屠龙记》《当爱已成往事》《康熙微服私访记3》《新编辑部故事》等影视剧作。
1996年，经过马拉松式的爱情长跑，沈琳和吴晓东终于在北京完婚。
婚后，沈琳也出演过一些电视剧，但反响较为平淡。女儿出生后不久，她选择退居家庭，成为一名全职家庭主妇。
▲从小就喜爱绘画的沈琳近年来开始专业系统地学习
吴晓东则成为国家大剧院的一名导演和演员，近几年陆续导演过《黎明决战》《咱们相爱吧》《主妇也要拼》等电视剧。
作为导演，如今回首再看87版电视剧《红楼梦》，吴晓东感慨这样的精品很难再有了，除了时代节奏过快、人心浮躁，还在于“很难在全国上下再去找这么一批戏曲演员，如果没有戏曲演员的功夫和身段，自然就少了那种独特的韵味”。
当时从全国各大剧团筛选的演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戏曲演员出身。
比如饰演贾宝玉的欧阳奋强很早之前是唱川剧的，饰演王熙凤的邓婕是川剧演员，饰演晴雯的张静林是京剧演员，饰演袭人、史湘云的袁玫和郭霄珍是黄梅戏演员，饰演惜春的胡泽红是越剧演员……
“他们戏曲演员的身段非常好，走起路来都是婀娜多姿，现在我们正常没有经过训练的走路都是平走，即便是穿上戏服一样是不好看。但拍戏曲演员，背影都非常好看。”
时代造就了经典，同时也造就了一批优秀的演员。
▲沈琳一家三口
87版电视剧《红楼梦》对于沈琳和吴晓东，意味非同一般。它不仅为两人的人生和事业“翻开了新的一页”，也因此收获了人生中最为挚爱的伴侣。
采访手记
演出当天，在正乙祠见到昔日好友，沈琳开心地拉着丈夫、女儿与剧组的其他演员合影，谈笑风生，热情洋溢。面对我们的采访，她很真性情，心扉敞开，侃侃而谈，时不时跟老公开个玩笑。这与我们印象中那个平顺温婉的平儿多少是有些出入的。
同样地，相比剧中卑微又精明的贾芸，现实中吴晓东更像个健谈、温和的谦谦君子。
“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沈琳和吴晓东是一眼望上去就很幸福的人。相比于一些红楼梦中人离开剧组后，经历的跌宕起伏的人生，他们应该是幸运的。
五十而知天命。回望自己的人生路，虽曾有过迷茫和缺憾，但说到底却是知足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在他们身上，“平儿”和“贾芸”的影子早已被无声的岁月剥蚀得斑驳。
但他们仍旧时不时被观众认出来，尤其对于沈琳，“平儿”已注定成为她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印记。“我们好像始终都走不出去了。”
看着拥有幸福家庭生活、开朗大方的沈琳，我突然很感慨，与其说是《红楼梦》的演员们无法从角色中走出来，毋宁说是观众无法从《红楼梦》中走出来。
▲昔日“红楼梦中人”
一朝入梦，终生不醒。
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一代人的经典，几代人的记忆。
经典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们是创作者怀着崇高理想和敬畏之心，用时间、拼搏、才华、心血、青春乃至生命，在特定的时代背景和适当的条件下打磨出来的。
对所有参与87版电视剧《红楼梦》创作、拍摄的人来说，辉煌早已在时间的洪流中渐渐逝去，如同大浪退后慢慢散去的美丽浪花。
但我们关于《红楼梦》的记忆却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这里面既凝结了87版电视剧《红楼梦》所有剧组成员的匠心，更有对曹公“一把辛酸泪”写就的，堪称“中国文学史上维纳斯”的经典之作的敬畏和热爱。
这便是《红楼梦》不朽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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