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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专栏 | 濮存昕:成角儿必有自己活儿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10


 每天十分钟,带你涨知识


作者:央视新闻频道主持人  王言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最近一个朗诵活动在网上关注度很高,很多本来对朗诵艺术不那么熟悉、不那么喜爱的人也被圈粉。先来看一下濮存昕的风采: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o0775hh93la&width=500&height=375&auto=0▲濮存昕朗诵《梦游天姥吟留别》


放眼当今全国范围内的各大朗诵活动中,很少有人敢朗诵《梦游天姥吟留别》,更遑论完美呈现这首诗的意境。

《梦游天姥吟留别》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上下滑动赏全诗


这首诗字数不少,生僻字又多,很难背诵,而如果朗诵者拿着稿子或者对着提词器朗诵,那么全诗那股情感充沛、恣意汪洋的气势就很容易被打断;


而且,这首诗很多句子都堪称神来之笔,这些天外飞仙般的内容应该配以极具想象力、极自在飘洒的表达,不能平铺直叙、娓娓道来


但如果一味地拔高、起高调,或者是在台上真像舞蹈、戏剧演员一样大调度的步伐、身段,甚或是放开了完全洒狗血似地表演,则落了下乘。



总之,这首诗太难拿捏。


那么,濮存昕的表演厉害在哪里呢?


他全诗6分多钟的朗诵时间,脚步基本没有大动,真如落地生根一般。这种“定力”其实就是把观众的注意力牢牢地抓在自己光圈之内的气场中,观众的注意力全在朗诵者的语言和情绪上。


但是,濮存昕的手势幅度很大,尤其是“一夜飞度镜湖月”一句,一声长音“一”仿佛带出了“咦”字的声调,这种变一声为二声的处理,加上他自下而上划出的手势斜线,整个李白诗句的想象力——那种个人精神与天地精神同往来,精神力量无所不能至,无所不能瞬间至的想象力——就生动呈现出来了。



再有,濮存昕语言的抑扬起伏特别大,他的高音从绝对音高上来讲其实并不十分高,但是高音和低音的对比做得很到位。


尤其是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第一遍几乎低不可闻,完全是像诗人自己孤独地对自己内心叹了一口气,是和自己的交心;


第二遍“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半句突然爆发,伴随着也突然起势的交响配乐,喊出雷霆万钧之势,“使我不得开心颜”半句却又陡然刹车,就像尖利的山风收住了劲儿,湍急的河流汇成了湖。



他在最后一个“颜”字处满怀通达的笑意、做了一个扬头得意的动势——哎!完全是高度还原诗人作诗完毕,挥毫而就的那种愉悦享受、自我陶醉,你好像真的看到唐代的李白,一千多年前的李白,就在眼前。


▲濮存昕在话剧《李白》中的剧照


缘起


这台朗诵会由著名导演郭小男执导,他告诉我们整场活动和濮存昕大有渊源。


朗诵会的表演者均是当代著名的朗诵艺术家、表演艺术家,比如濮存昕、陈铎、童自荣、茅威涛……


朗诵的作品更是不得了,朗诵会上所有诗词的作者们全是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大文豪们:李白、杜甫、白居易、王安石、陆游……


他们虽然时代各异、性格不同,却都去过一个叫“剡溪”的地方,而且重要的是,他们都留下了记述、赞美剡溪山水人情的诗篇。


▲剡溪风光


所以,朗诵会的主题就叫“文脉剡溪水”


可是公正地讲,历代名家留下的这些歌咏剡溪的诗作都不太著名,甚至不少句子还比较冷僻。


我们在“央视新闻+”的直播中,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茅威涛就坦言,她表演的陆游的三首诗都比较冷门,今人理解起来也不太容易,所以她专门引入了吟诵、戏曲式吟唱等很多表现手段,希望能让这些不太熟知的作品也与观众们产生共鸣。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c0775nrg8n9&width=500&height=375&auto=0▲茅威涛朗诵《闲别》


整台朗诵会的诗词中恐怕只有李白的那篇《梦游天姥吟留别》算是自带流量的,而且是唐代以后就一直拥趸众多、风评极高的。


诗中正有一句“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多么点题!


所以郭导设想,在这台朗诵会上,李白的这篇高难度名作一定必不可少;而在舞台上朗诵、表演李白的诗作,当世之中,濮存昕绝不做第二人想。



所以当晚,观众们才有机会看到一身中式服装的濮存昕压轴登场,演绎李白的这首传世名作。


专访濮存昕


现场观看濮存昕朗诵的那6分多钟非常幸福,但还是午间专访的那一个多小时的话朗诵、说李白,聊话剧、谈艺术更幸福。


朗诵活动在晚上,所以采访活动就安排在了午后。



我对濮存昕还是比较熟悉,大学里看过他几乎所有的朗诵视频,工作后看过他几乎所有在北京演出的话剧。


所以我的提问并不是线性的时间顺序访问,而是挑选了朗诵、话剧表演、艺术教育这三个专题着重提问。



采访中,他回忆了不少艺术生涯的往事,经常是一秒入戏、情景再现、声情并茂;而且令我稍显惊讶的是,舞台实践经验丰富之极的濮老师对很多问题还颇有理论高度,而且金句频出,令人玩味。


濮式金句


一、“诗歌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


我问,朗诵表演对他而言是否像表演一样,也是家学渊源?


他答:当然是受到父亲苏民的影响,包括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苏民就曾经朗诵过。


可惜的是,我在网上没有找到苏民老师朗诵此诗的清晰版本。


▲濮存昕与父亲苏民


但朗诵对他的熏陶是融在基因里的。他自述祖籍江苏,是诗书之地。祖上在清朝同治年间还出过双榜进士,家里现在还有“清白吏”的掌印,意思是说儿孙后辈对祖先因为是清白吏而充满敬仰。


你看,深厚的传统文化血液一直流淌在他的家族血脉里。


濮存昕还提到一个让我颇感新鲜的事儿:星期朗诵会。


▲星期朗诵会诞生于上世纪60年代,对于经历过那个时期的北京人来说,朗诵会是他们的文化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他小时候,每周日在中山公园音乐堂都会有朗诵会,几分钱、一毛钱一张票,半露天的场馆,普通市民们、朗诵爱好者们就能欣赏到一台名家荟萃的朗诵会。


我父亲、朱琳阿姨、姚锡娟阿姨他们都是朗诵会的常客,林兆华还表演过《猴吃西瓜》呢!而且那时候大家对朗诵都很重视,你想,电影演员王兴刚,那可是那时候电影艺术的大演员啊!他是朗诵会的副组长!


提起这些名字,濮存昕嘴角挂着笑,露出一份悠悠神往。


那时候的“小濮”就在后台玩耍,开演后就坐在父亲身边一起观看。这种难得的耳濡目染就让一首首诗词、一篇篇散文牢牢烙印在了濮存昕的心间。孩子的记性是最好的,在记忆力黄金年华里背诵的东西恐怕终生都不会忘怀。


所以濮老师也一再谈到,小朋友们学习诵读、学习朗诵,首先就应该大声说话,积累背诵,打好基础,也要让诗歌不离开自己的生活。



二、“为艺先拿基本功,成角儿必有自己活儿”


专访中,我们当然不能只谈朗诵,也谈到了不少舞台艺术的人和事儿。


其实在集体采访中就有记者问道:为什么感觉今天年轻一辈的演员们有舞台号召力、有艺术感染力的不多?为什么有很多演员“朗诵腔”、“话剧腔”那么重?


我特别赞同濮老师的回答:


我们不评价别的演员。
我们讨论这些技术问题一定回到基本功的层面去说。


他说自己到英国剧院去交流参观,看到外国老太太教授教导学生在舞台上趴着说话、躺着说话、蜷曲着说话,就是要让演员把整个身体的发声通道打通,同时体会在不同生理状态下的语言状态。


相比而言,国内舞台艺术上很多基本功的训练还有待丰富、完善。


濮存昕在表演工作坊中做示范


他说,艺术欣赏应该有三个层次:第一是看,第二是赏,第三是品。


演员只有基本功极其扎实,你的表现力才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那种“天然去雕饰”的表演才能让观众进入到“品”的境界中来;


这种“品”超越了“看”的本色基础,也超越了“赏”的判断评价,是说不出道理的、无法准确形容的、但你一旦品到就能牢记一辈子;


而且对演员而言,如果欣赏到“品”这一层境界的表演,或者自己能演出这样的意思,那些表演瞬间一定会让自己终生难忘,因为那是最重要最重要的表演。


濮老师从演员基本功生发出的这段议论比较晦奥了,于是我请他举了一个例子作证一下,他一下就想到了于是之饰演老舍先生的片段: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w0775h5ye3t&width=500&height=375&auto=0▲濮存昕回忆于是之:无言的十分钟


在偌大的舞台上十分钟一言不发,换成一般演员估计早就心理崩溃了。


但最好的演员就能匀匀地呼吸,不急不慢,让内心戏海阔天空,让内心的情感、转折、思考快速而平静地运行,但是表面上一定不动声色,静默着、静默着,只用眼神和观众交流,甚至连眼神都不和观众交流!


▲濮存昕在话剧《李白》中的剧照


这就是静水流深吧。


所以舞台上的大角儿们,能让人进入到“品”这一层境界的大角儿们,哪个没有自己的独门功夫呢?


为艺先拿基本功,成角儿必有自己活儿。


三、“戏剧悟道,艺术修身”


艺术怎么来修身呢?


他谈到这次朗诵李白的诗,在表演的时候,他其实既是一个演员,一个朗诵者,同时也是那一刻的李白本人。


当代演员和古代作者,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这种交融让我的感受和观众的感受产生共鸣,让我和观众一起探讨李白,一起和李白交往,让观众在那几分钟里好像也是李白。


这是由表演带来的一种艺术想象力,而濮存昕认为,“我们不可以没有这种想象力”。


▲濮存昕在话剧《李白》中的剧照


另外,在回答我“一个年过花甲的演员为什么还要不断挑战话剧新作品?”的提问时,濮存昕说,即便到了成名成腕儿的地步,艺术修身依然是没有尽头的。


他谈到即将在人艺舞台上再演的《万尼亚舅舅》:“演过的作品每一年演都会重新思考”。


▲濮存昕在话剧《万尼亚舅舅》中的剧照


他演过多轮该剧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俄罗斯艺术邀请展上看到一位俄罗斯演员,他饰演双腿截肢的退伍军人自信、昂扬地去争取爱情,濮存昕感到那种气质漂亮极了,是真正的俄罗斯精神。


所以再演《万尼亚舅舅》时,濮存昕去掉了一些消沉,增添了一些“昂起头来”的东西。“表演重复的作品,要不断完善”。


由此,我们谈到了他的艺术信仰:“坚决相信没有的东西”。《暴风雨》中的浦斯洛为什么最终能够一下子原谅那些仇敌?弘一法师的精神为什么很多人难以理解?鲁迅笔下那些“中国的脊梁”为什么伟大?


我们虽然生活在俗世中,我们一生在现实生活中能见到的人是有限的,但是“我们一定要坚信那些未曾见过的优秀人,优秀的品质!”



他说,我们演员饰演那些伟大的角色,也正是在受着那些伟大角色品质精神的滋养,在其中体悟人生的道理。


艺术家可以为这个社会提供一些温度,提供一些湿度,让走进剧场的人脱离白天的操劳,脱离奔波的疲惫。可能走出剧场一切都回到原点,现实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多看戏的人,热爱文艺的人,他们一定是生存品质上会不一样的,他会更幽默一些,更会自我解嘲,更放达一些……



我自己常年看戏,常有朋友问我:看戏到底有什么用啊?


我想濮存昕的这些话应该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


庄子说:“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期待濮存昕老师在“无用之用”的舞台上感悟到更多的“道”,用更多的经典角色带观众进入到“品”的欣赏境界。




  (部分视频、图片来自于网络)


制 | 任永蔚

制片人 | 石岩

主编 | 马戎戎

编辑 | 潘   婷

视频 | 姚明森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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