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音王子”童自荣：声音所及的地方，都是他的王国
近日，在杭州举办的“越剧小镇剡溪古韵朗诵会”上，年过七旬的童自荣老师朗诵了杜甫的《壮游》和白居易的《泛春池》。
对年轻人来说，童自荣的名字或许有些陌生，但他的声音却伴随了一个时代。
撰文 | 桂姝蕾
演出前，童自荣老师在休息室角落的沙发上坐着，拿着朗诵的诗稿，沉浸在表演之前的准备中。他不和其他人聊天，也谈不上不合群，但似乎一个人思考和专注的时候，才是他最放松的状态。
童自荣自称不善表达，性格内向，面对记者的时候，他有些羞赧，但依旧真诚。即使并不擅长面对镜头，也尽可能满足媒体的需求。
采访时，小外孙潼潼一直在房间里闹腾，他轻声制止。含饴弄孙的年纪，看着眼前活泼顽皮的孙辈，他的脸上露出和蔼而慈祥的神色。
本想和他多聊聊“配音”，他却不愿对自己夸夸其谈。他谦逊地说：“我很敬佩脱离了浮躁和功利心的老艺术家们对艺术纯粹的追求，我愿意向他们学习。”
由于刚做完白内障手术，医生嘱咐他减少光线对眼睛的刺激，因而戴了一副墨镜，这让他看起来更像那个风度翩翩的浪漫佐罗。
不老的“佐罗”
站在舞台上的童自荣，在用声音演绎的时候，才透出他的自信与热爱。年过七旬的他，满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身绛红色的西装，体面又讲究，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清瘦的身躯下暗藏着巨大的能量，舞台上的他、他的声音，有着无法隐藏的魅力。
演出完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很多粉丝来到后台，想和童老师合影，他都一一满足。拍照的时候，他惯常的动作是腰板挺直，单手插袋，犹如王子一般的潇洒帅气。
一阵喧嚣过去，安静下来的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想他应该不太喜欢人群簇拥下局促的感觉。在等待摄像调试机器的间隙，我说：“童老师，您今天晚上的演出特别地精彩！”
“哪里精彩？”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认可我的赞美。
童自荣：
作为一个配音演员，或是所有搞幕后工作的，理应躲在幕后，尽可能少在公众面前亮相。
让观众或听众去好奇，去想象，这正是搞我们这个行当的一种独特的魅力。
一旦满足了观众的好奇心，那种神秘感必荡然无存，可怜可惜了那些无辜的观众朋友。我的切身经验亦是如此。
谈及朗诵及配音，他总会说自己其实很普通，除了用功不会其他的。性格内向的他，心中有太丰富的情绪，无法用语言很好地表达，只能在角色中去释放。
童自荣：
说实话，我觉得观众给我的感受挺好的。今晚在台上，我可以感受到大家兴致勃勃地在聆听，这给我们台上的演员也是一种鼓舞。
朗诵诗歌的同时有一个乐队来陪衬伴奏，这种方式特别过瘾。
自千年前一路走过的诗人们，以诗歌书写自我心境与剡溪山水。而后人，则创造着另外的咏叹方式。
童自荣说这次应老朋友的邀请来到越剧小镇：“我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的诗人都来过剡溪，留下过他们的足迹和美丽的诗歌，我是带着一种贺喜的心情来的。”
谈到与越剧的渊源，童老师说：“我本身着迷上海的地方戏，但现在回想，越剧演员我倒是接触的比较多。”
童自荣：
老一辈的艺术家们，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这样的奋斗目标或者人生目标，到现在这个年代，也是很了不起的。
这意味着完全是脱离了浮躁，把名利摆在一边，把艺术创造、为人民服务摆在第一位。
所以我对越剧演员、对他们的精神实在是很佩服。我觉得这样的精神是应当好好宣扬的。
一梦十二年
“我表面上是迪亚哥，假装胆小害怕。但在深夜里，我化妆出发，举起锋利的剑来主持正义。要问我是谁？佐罗！”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u13227l5h85▲《佐罗》童自荣配音片段
1944年，童自荣出生于上海弄堂里的一个普通家庭。他的父亲在上海冶钢厂工作，母亲是工人。
▲幼时的童自荣与母亲
儿时的童自荣喜欢读外国小说，爱看外国电影，对于电影中配音演员的声音更是深深地迷恋。用他的话来说：“我一看到配音演员的名字，便会心跳加快，热血沸腾。”
▲幼时的童自荣
60年代初，在连看了三遍一部叫做《白夜》的苏联电影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自己一生的理想就是要当配音演员。
1962年，童自荣在所有人的质疑和反对声中，考取了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期待能离配音的梦想更近一点。
然而，他从小内向害羞，根本就不是当演员的料。一次在做表演作业时，童自荣紧张得忘记将火柴熄灭就塞进裤子口袋里，其他同学赶紧前来救火才没出事故。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真正想做的不是演戏，而是在棚里，用声音诠释角色。”童自荣说。
大学四年，童自荣一直在等待机会。为这个梦想，他等待了整整12年。
1972年，面临毕业分配的童自荣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他的表演课老师将童自荣的意愿传达给了当时上译厂的厂长陈叙一。
第二年，童自荣进入上海电影译制厂任配音演员。之后的五年，他在各个电影里跑着龙套。
童自荣：
换作别人或许会气馁，但是对于我而言，能踏进上译厂，成为配音演员是我毕生最大的梦想，现在梦想成真了，我怎么会放弃。
童自荣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用功坚持着。每天早晨7点半，童自荣都会提早半小时进厂，开始一天的准备工作。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n03328ql4f5▲《茜茜公主》 童自荣配音片段
他习惯于躲在角落里，或窝在椅子里，或踱着步，一遍又一遍地背着台词，酝酿感情，即便一整天，他只有一句台词。
童自荣是幸运的，改革开放之后，一大批优秀的外国电影被引进。上海电影译制厂缔造了译制片的黄金岁月，一批经典译制片经典在这里诞生，邱岳峰、李梓、苏秀、赵慎之、毕克、尚华等一大批译制片配音大家，在此奉献了他们的经典佳作。
1978年，上译厂老厂长陈叙一给了童自荣平生第一个主要角色，美国科幻片《未来世界》里的记者查克 。
▲佐罗扮演者阿兰·德隆与童自荣
随后，在法国著名演员阿兰·德隆主演的《佐罗》中，童自荣配音蒙面传奇大侠“佐罗”。英俊潇洒的角色，加上动听洒脱的迷人配音，佐罗成为了“万人迷”。
▲童自荣曾配过的角色
这也让童自荣脱颖而出，被冠以各种美誉，赢得无数拥趸和喜爱。此后，童自荣的作品数量有所增加，角色也更为重要，他的配音生涯渐渐走向了巅峰。
他是《佐罗》里帅气的侠客；
他是《茜茜公主》里可爱的士官；
他是《少林寺》里匡扶正义的小和尚；
他是《玩具总动员》里搞笑的牛仔……
他是童自荣，他能用声音，赋予角色新的生命。
未竟的梦想
如今，他已年过七旬，照顾小外孙占据了他目前生活的很大一部分，但他仍然为自己热爱的配音事业而忙碌着，退休后，依旧有很多单位请他演出、朗诵、配音……
他热爱于此，也曾坦言：“我知道我是幸运的，世上没有多少人，能真的一辈子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也惋惜时间的流逝，惋惜着每一寸过去的时光在自己身体和嗓音上留下的痕迹：“声音大不如前，嗓子操控自如、干净有磁性，这对塑造角色将会起多大的作用啊，如今则是能多少保持住一些算是不错了。”他叹息道。
说到译制片的未来，童老的眼神中飞速略过一丝黯淡：“我坚信译制片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当下只是遇到些瓶颈。”童自荣坦言，当年的“黄金时代”很难被复制，但译制片总有存在的必要。
童自荣：
现在的商业片太多了，配音的片子一定得是好的艺术片，这是前提。还要有好的导演把它做成经典，这样的话翻译片才会出现欣欣向荣的局面，不像现在一落千丈。
说实话我们都在苦苦思索怎么样着手，把好的局面创造出来，特别要紧的还是导演，能够切实有效地把关，这样的话，一个片子就能够成为经典。
“从前是多么美好。”——这是他回顾四十余年配音生涯时最想说的一句话，看得出童自荣是个“念旧”的人，对于配音行业的发展，童自荣始终在关注、在思考。
童自荣：
上译厂走过了60个年头，要重温，更要传承。如何走好下一步，让我们好好想一想。
眼前的童自荣，容颜已不再年轻，但在童老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一手执鞭，一手扬剑，纵马飞驰的“佐罗”。
童自荣老师的特别之处在于，岁月没有消弭他的纯良与执着。他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把自己热爱的事情做到极致，是个天生的理想主义者。
年华老去的王子，依然是王子，声音所及的地方，都是他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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