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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京辉和他的先锋版《茶馆》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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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今年第六届乌镇戏剧节的开幕大戏,今晚,孟京辉导演的《茶馆》迎来了第三场演出。


一如孟导从前的每一部作品,这部对经典进行解构主义解读和充斥着各种后现代符号的全新版本,在乌镇掀起了巨大的争议。有观众说看不懂,有剧评人说震撼,不过,最令孟京辉欣慰的是,老舍先生的家人肯定了他,说:“孟京辉的《茶馆》是给懂茶馆的人看的。


▲ Nova Heart 乐队为《茶馆》打造的现场音乐别具一格,赋予了极为当代的听觉质感


撰文 | 纪萱萱 潘婷


《茶馆》昨晚在乌镇进行了第二场演出,演出中有一个没什么人发现的小插曲——孟京辉自己误了场。作为演出的一个段落,在演出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丁一滕扮演的唐铁嘴说唱了一大段之后,按照剧本设计,他应该被孟京辉拽下去。


然而,孟京辉当时正忙着在二楼劝说一名观众不要离场,“你再看看,你看看再走,后边不一样。”回头一看,丁一滕正说唱呢,他才连忙跑台上去把丁一滕拽了下去。这时,丁一滕的词儿早就唱完了,他自己不得不临时发挥,多唱了好长一段。


▲丁一滕扮演的角色融合了唐铁嘴和大傻杨两个人物,用rap表演的形式替代了“数来宝”


演出结束后,作为乌镇戏剧节发起人的黄磊和孟京辉,带着《茶馆》剧组喝了一顿大酒,大伙都很开心,闹到凌晨后半夜才散。


这是这些戏剧人一年一度难得的聚会,不用担心酒后开车的问题,也不用担心第二天一早还要赶往什么别的地方,更不用担心狗仔队偷拍。乌镇,就像戏剧人的家,大家每年在这里相聚,聊聊天、说说话。


▲从孟京辉的工作室往外看,树木葱茏,小河流水。位于西栅景区的孟京辉工作室,一楼工作会友,二楼是住处,孟京辉每年都要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53岁孟京辉依然”先锋“


孟京辉今年53了,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距离他1999年在作家出版社出版《先锋戏剧档案》,也过去了19年。


但是今天,就在本届乌镇戏剧节上,他的全新作品依然被人贴上了“先锋”的标签。什么是“先锋”?孟京辉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记者采访时曾说:“反正大家就管我们排的这些戏叫先锋戏剧,因为区别于当时中国比较现实主义的主流戏剧。这个词仔细想想,还挺好。‘先’是一个时间概念,就是时间上你比它早一些,走在更前面;‘锋’是一个物理空间概念,它更锐利一些,可以破掉一些东西。所以,‘先锋’,它准确而宽广,多好听的一个词。”


▲《茶馆》剧照  齐溪饰演了一个原著中没有的人物,即掌柜王利发(文章 饰)的“心理映射”


既然大家都说他“先锋”,那孟京辉便也欣然接受了。所以,53岁的他仍然不妥协,不照顾观众的口味,不照顾剧评人的口味,即使面临着“形式大于内容”的批评,也坚持按自己的方式做一盘菜,放进去了自己喜欢的一切元素。剧评人史航很喜欢这部戏,对于“形式大于内容”的批评,他帮孟京辉作了回答。


史航


我觉得他们评价的很对,但是非常想提醒的一句话是,形式大于内容,不一定都是坏事,而有的时候形式就是内容。 


当年蒋介石黑暗统治,他的拜把兄弟冯玉祥拎白纸灯笼走进蒋介石官邸。为什么?他说因为这里暗无天日,所以他打着白纸灯笼。这是个形式,但这也是内容。他所有说的都在这里,别人不问他,就打着白纸灯笼来回走,这就是内容。


所以舞台的神奇是在于,形式可以大于内容,内容可以大于形式,在一个演出里可以随时的此消彼涨。


归根到底形式即内容,内容即形式。


乌镇戏剧节的总策划,赖声川的夫人丁乃竺说:“孟导演不是说故事的导演,更像是出一个题目,然后在玩的过程中展现他内心想说的,不是用说故事的方式,而是用戏谑的方式。”


三个半小时的《茶馆》,杂揉了一切你能想到的当代艺术的形式。评价毁誉参半,争议颇大。但孟京辉自己玩得很过瘾。


▲《茶馆》创排阶段孟京辉接受《文化十分》记者专访


“可以说是完全飘向精神层面的一个《茶馆》。”孟京辉说。老舍先生很多没有写出来的话,18400个有限的字背后所藏着的是什么?孟京辉要带着观众严肃地想象。


在剧中扮演唐铁嘴的丁一滕说:“我们之前看到的《茶馆》,就是高度凝练的。谁谁上场了,谁谁下场了,剧本之外的背景,比如八国联军进北京这些,外国人不知道。《茶馆》剧本是隐藏了很多信息的,怎么解读都需要导演的功力。”


▲《茶馆》剧照 文章饰王利发


史航对这个戏的解读是:“茶馆老舍先生整个戏,它就是为一句话,这个世界还会变好。多年之后,孟京辉和他的小伙伴们,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把这句话给你个回答,说这个世界不会变好。”


史航


这个回答不管你同不同意,但他是非常响亮的回答了。


所以我觉得各种改编,忠实于原著的,颠覆原著的,各种改编中间,最有意思的改编就是对原著进行回答的改编。


原著茶馆是个上联,孟京辉的回答是个下联,横批是观众。


▲《茶馆》剧照


暴力、性,这些元素都在孟京辉的舞台上被放大了,而这些,都是人艺版本《茶馆》一笔带过的内容。而史航认为:“《茶馆》的原著中间,包括给太监娶老婆,性和血腥暴力权力的东西,其实都在,只是以前是顺着茬排,波澜不惊,但现在呛着茬这么捋一遍,处处都是毛刺。这个东西很有意趣。”


▲《茶馆》剧照  屠夫拿着电锯割开模特的身体,并用茶壶中洒上血浆


《茶馆》剧照   众人将巨大的塑料布卷起,塑料布包裹着血浆


解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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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早就想做《茶馆》。


大家一说《茶馆》,这里边的所有台词大家都能背,北京人艺老艺术家们的脸庞就都浮现在每个观看者的脑海,他们就是历史的丰碑。艺术的丰碑在那立着,我们怎么来做,我觉得肯定我们做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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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剧照


尽管先锋戏剧总是试图在某些方面对传统戏剧进行反叛,但孟京辉说过这样一句话:“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之间从来都不是对立的。作为一个通过现代艺术形式探索文化根源的人,我更愿意把所谓的‘考验’称为‘诱惑’。”


对孟京辉来说,这样的“诱惑”不多,却弥足珍贵。《茶馆》,就是这样的一个“诱惑”。


其实早在20年前,孟京辉就悄悄致敬了一回《茶馆》。1988年,话剧《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首演,其中嘲笑警察们的审讯是对人艺版《茶馆》的戏拟。一方面尖锐暴露审讯的荒诞性;另一方面又巧妙地呼应了原著。


▲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死亡》剧照


20年后,孟京辉决定做一个大戏《茶馆》。


于是,他邀请了德国戏剧大师塞巴斯蒂安·凯撒来担任本剧的戏剧构作,邀请了文章扮演王利发,邀请了韩青扮演秦二爷,邀请了丁一滕扮演唐铁嘴,邀请在《恋爱中的犀牛》里出演明明的齐溪来扮演一个全新的角色——王利发的心理映射。


孟京辉给齐溪发了一个微信:“我在弄《茶馆》,时间是巴拉巴拉,你干嘛呢。”齐溪就把别的事儿都推了。孟京辉给丁一滕发了个微信:“我想做一个特殊的疯狂的新《茶馆》,特别希望你来加盟!”丁一滕就来了。


孟京辉


如果老是用一种方式,或者一种解读的话,我觉得有一点点局限。如果每个人与它为伴,就会发挥出一种全新的东西,不一样的东西。那么这个思考的过程,行走的过程,都是我这次创作《茶馆》的依据。


▲《茶馆》剧照  赤裸的婴儿玩偶被堆积在餐桌上,并被一个个阉割


丁一滕说,孟京辉要求他们每个人先按自己的创意对人物进行诠释。他把唐铁嘴和大傻杨这两个人物揉在一起,大傻杨在每幕开场前用数来宝的曲艺形式介绍剧情,他把“数来宝”改成了当下最受年轻人欢迎的rap,自己创作了一大段词,交给孟京辉,就过了。

唐铁嘴儿,推开门,一来来到大茶馆儿。

大茶馆,老裕泰,生意兴隆真不赖。

茶座多,真热闹,也有老来也有少。

有的说,有的唱,穿着打扮不一样。

有提笼,有架鸟,蛐蛐蝈蝈养的好。

有的吃,有的喝,没有钱的白瞧着。

爱下棋,来两盘,赌一碟“干炸丸子外撒胡椒盐儿”。

不是因为钱儿,只是因为输给洋人真是没有面儿。

讲排场和规矩,咳嗽一声都像在唱大戏。

定在墙上:莫谈国事,不成文的定定。

一天不如一天的黄龙旗,

文武官,有一宝,见着洋人赶紧跑。

外国货,堆成山,外带贩卖鸦片烟。

最苦是,乡村里,没吃没穿卖儿女。

官儿阔,百姓穷,朝中出了谭嗣同。

讲维新,主意高,康有为和梁启超。

这件事,别多说,说着说着掉脑壳。

清末的北京,云淡风清,不要命的六君子奉旨送命。

戊戌政变持续了103天,最终光绪帝被囚成为最大事件。


丁一滕


孟导就是大厨,我们每个人要给他提供“炒菜”的原料。他总说,你别老指望我,你指望我干嘛呀?但是他会进行筛选,再加入他自己的思考,最后呈现出来的和开始大家给的完全不一样了。


在伟大的作品面前,孟京辉一面与“传统”同行,一面在思考如何用先锋的方式进行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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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太厉害了,老艺术家们无法超越,但是我们为什么还要做它?对我来讲,这实际上是和《茶馆》这么一个伟大作品的对话和过程。


致敬这都不说,就是我在跟它对话的时候,我自己也在思考,我也自己在成长,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讲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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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最后,文章、陈明昊、韩青饰演的王利发、常四爷、秦二爷分别站在舞台上的不同空间,他们身旁巨大的“轮子”不断滚动,“巨轮”中间的桌椅、文件、纸张等物品不断掉落,漫天纸张飞舞,仿佛原著中的“纸钱”。


《茶馆》网友评价


《茶馆》网友评价


《茶馆》网友评价


一说先锋,观众就原谅我了



1993年,法国著名荒诞派戏剧作家让·热内的作品《阳台》在中央戏剧学院实验剧场上演,这是孟京辉第一次导演大剧场作品,首演当天,观众反应平淡,无人鼓掌。


当晚,孟京辉回到家中一连砸了数个酒瓶,愤懑之余发誓再也不搞话剧了。


▲《阳台》首演后的合影,左起:石琳琳、孟京辉、王兰(前)、何勇(后)、廖一梅、沈林、王旭峰


演出第二天,观众的反响却出乎意料得热烈,演员甚至谢幕两次。孟京辉心情大好,连喝几瓶啤酒,心想,中国观众还可以啊,居然能理解让·热内。


从那时,孟京辉就决定要“搞一种自己的东西。


2007年,孟京辉的话剧作品《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在当年年内就突破了百场,但他与市场所追逐的“大众审美”却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张力,甚至毫无忌惮地在自己的作品中批判“大众审美是一堆臭狗屎。”(话剧《琥珀》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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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些实验、先锋、前卫都只是一些名词,很显然我也在受益于这个实验先锋,大家一说‘这事就这么着吧,别计较了,谁让孟京辉是搞先锋的东西。’就原谅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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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孟京辉凭借着“先锋”的招牌一路走来,成了中国顶尖的话剧导演之一,也成了乌镇戏剧节的发起人之一。


▲ 孟京辉


今年是孟京辉第二次担任乌镇戏剧节的艺术总监,他也继续把先锋的理念贯彻到了今年的戏剧节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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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乌镇戏剧节的主题是“容”。


容,是容纳,宽容,它既是一个主体,又是一个客体,它既是一个存在,又是一个理想。所以今年邀约剧目也比较容纳百川,各种各样的方式方法都有。


从内容上,它比较宽广,你可以看到个人的,也可以看到集体的,回忆的,关于种族的,关于爱情、背叛、阴谋,所有这些东西;


从形式上,可以看到表现主义最早的某种延展,也可以看到象征主义的集大成者,看到多媒体在戏剧里各种各样的运用,甚至还可以看到年轻人和年老一代人的关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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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盛也。


对今年的这个主题,孟京辉不无骄傲:“我觉得还真是挺有魅力的。”




在丁一滕眼里:“他的状态非常非常年轻,依然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对创意有着无限的渴望。”


而53岁的孟京辉却说:“我还是个小学生呢,我有太多事情不懂了,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了,现在人说孟京辉多厉害,有多棒,对我来讲没有丝毫意义。只有一个意义就是要探寻更多未知的东西,真的是学到老活到老,活到老学到老。


▲摄于《茶馆》首演后第二天的小镇对话  图片来源:王祥


采访中,孟京辉幽默风趣,像是朋友叙旧般唠家常。私下里,他的生活也很简单: “早晨睡个懒觉起来就差不多十点了,看点书,听听音乐,溜达溜达就没啥事了。中午随便吃点东西,下午开始排练,开会,见人。”


但他最爱的还是在排练场,捧一杯茶,跟演员一块儿,“无拘无束地胡思乱想。”





监制 | 陈   杰

制片人 | 石岩

主编 | 马戎戎

记者 | 纪萱萱 段译 潘婷 梁烨 马迅

编辑 | 潘   婷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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