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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杰是怎么“炼成的”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10

 每天十分钟,带你涨知识


在两岸三地的文艺青年心中,金士杰是个特别的存在。采访他的记者说,他的眼神能洞穿你的灵魂。即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都能感觉到须发皆是戏


这个深藏不露的人,对华人戏剧界而言,可谓一份宝贵的财富。

金士杰


在近日乌镇戏剧节的“小镇对话”单元中,金士杰受邀与赖声川同台对话,聊聊兰陵剧坊的过往,聊聊他坚定而疯狂的表演理念,聊聊那些绘声绘色的日子——

本届乌镇戏剧节“小镇对话”  金士杰与赖声川


整理、撰文 | 张震宇


以下为金士杰自述:


脑袋是很神圣的

我跟金士杰算是老朋友,第一次他是36年前,帅得不得了。那时金士杰跟他的一帮朋友搞得实验剧场太有意思了,不仅在于他们在台上呈现出的另类作品,真正有趣的是这些人本身的生活。他们决定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些决定也就影响了他们在艺术中的结果。

——赖声川

我的家在台湾南部,在学校读的是农专畜牧科,毕业后在牧场养猪养了一年多,目的是报答家里给我出了学费,我好学以致用,证明我没有糟蹋这份期待。

 

在牧场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认为对家庭的这份报答已经可以交差了,所以离开了牧场,做一点儿自己想做的事。

金士杰在牧场工作


因为我从小是个文艺青年,心里会有一些远大的、不得了的想法,于是我就到了台北。家里不知道我到台北干嘛,其实我也不清楚我要做什么,只知道要找个工作养活自己,而那个工作必须是干粗工的,绝不可以是花脑袋的。


因为我把脑袋看作是不得了的“神圣”,那是晚上没有人的时候,回到家写字、创作时用的,白天我只允许自己干粗活。

年轻时的金士杰


基于看过的片子和思考的许多人生事情,我开始下笔。终于,花了十个月,写完这辈子第一个不为人知的剧本。当写完时,我心中第一个想法是:我的妈呀!真写完了,十月怀胎,它出来了!


随后,我也没有想别的,我认为它的任务就是放在抽屉,也没有预备给全世界第二个人看。

年轻时的金士杰


那时身边有几个朋友,有写诗的、画画的,他们组了一个读书会,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有一次我不小心说漏嘴了,说有一个本儿在家里搁着,他们就说拿出来看看,我说:“真的?想看?”他们说:“干嘛不看?!”

 

于是,我挺害臊地拿了出来。这些朋友有戏剧学的专家、教授,还有国外回来的画家、摄影师,他们都围着我,问我为什么写这个剧本。我看着这些面孔,不太知道这是友善还是什么,被绕晕了。

 

“为什么要写这个剧本?”

“为什么把名字定为《演出》?”

“这场戏这边为什么要转折?”

“这个角色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

 

——我写了半天你还没看明白?

——我觉得每个问话都不需要回答,你怎么会开口问呢?

——你看完戏,不觉得这个名字就应该叫《演出》吗?而且好多话说破了不就没意思了吗?


虽然我也努力地回答着他们,但回答得好为难,并且感觉气氛越来越不友善。于是我就草草收了,心里还有点儿挫败。

金士杰与朋友们


后来,周瑜找到了我,说想创立耕莘实验剧团,要把这个担子交给我,希望我好好做。


我心想,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啊,而且也不觉得脸红。我对他说:“我可能要全部翻新人手,可能我做的想法会跟你原来的想法统统不一样……”他说:“没问题,你爱怎么做怎么做。”

金士杰


那个名叫“兰陵剧坊”的实验基地

他们在80年代初的台湾,可以被称作是“醒狮”,那种对于既定模式生活的重新思考,使得“兰陵剧坊”诞生。

——赖声川

那一两年之间,我陆陆续续找了一些人,他们来自读书会、电影制片会……还有从纽约回来的心理学博士。


最可贵的就是集合那天,我事先还在想:我是主席了,我是老大,我找几个人来说些什么呢?但最后,我只说了句:“接下来我们一起干吧!”

 

那个画面很好玩,他们完全不像任何天底下我见过的剧团,没有俊男也没有美女,形象极不佳,有外国人,也有身体有残障一拐一拐来的,反正老弱妇孺什么都有,歪瓜裂枣,每个人的穿着打扮,没有一点儿时髦痕迹,像是在菜市场上遇到的,说两句话就要回家洗衣做饭了。

兰陵剧坊成员


大家坐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讲一些很伟大的话,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一开始,就走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当中,我们的指导老师给了一些建议,说:“你们有的时候都太急于上台演戏,你们要先把这些东西丢掉,先玩吧!”


玩的时间可真长啊,足足有一年半。那时我们都二十五六岁,是多珍贵的年纪啊,我的同辈们都是在外边养车养房子,冲得不得了,我们却还在这里消耗大把大把的青春时光,做这些大声吼叫、像小孩一样在地上翻滚的练习。


可是。日后回想起来,这些课程对我们很重要。

兰陵剧坊的日常训练

兰陵剧坊的日常训练


一年半之后,我跟老师说我要干活了,于是我们就做了第一出戏。


第一次演出的收入是零。


没有灯光,就从家里搬麻将灯,自己带电线接好;

没有服装,我们每人凑点儿钱买练功裤、汗衫当戏服穿;

没有化妆,就干脆不化,只有几个爱漂亮的女生自己带一点儿;

没有宣传,就自己拿着海报在那里画,在台大、师大的某些校报上面贴,单独打些电话。

兰陵剧坊成员


演出的时候,大概坐了二三十人。我们就在360度的空地上跑啊、飞啊,演一个纯肢体剧,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台词,音乐也都是喊叫似的。等我们全部演完了,汗流浃背,跑到观众面前,一甩头,汗都能飞到他脸上。


有时候演完,有些观众不走,留下跟我们继续聊天,鼓励我们要继续做下去。就这样,我们才有了信心,感觉得到了人家的肯定,然后就很积极地、摩拳擦掌地继续搞下去。


这是那个年代的氛围,“兰陵剧坊”也就在那个时候定了名字。

兰陵剧坊

据说,取名时,众人一口气想出了150多个名字,但最终觉得要依照四个标准来评鉴:

1.与中国剧场有关的。

2.声音响亮,读起来朗朗上口的。

3.容易记得住。

4.社会可以接受。


结果分数最高的两个名字是“兰陵剧坊”和“炎黄剧场”,于是,经过再一轮的投票,“兰陵剧坊”全数通过。


真实让故事荡漾出极为舒服的感觉

1984年,我做戏剧《摘星》,第一次开始跟兰陵剧坊合作,排练时我问:“你们有暖身操吗?”你们说有,然后我们就开始暖身放松,互相按摩,一直做,做了有50分钟,最后全睡着了,太舒服了。

——赖声川

那时候美国有个歌舞剧,一群演员面对考官各自陈述“为什么我要来这儿”。有人讲家庭往事,有人讲自己的亲身经历,每人都说了一小段。当时看得我胃口大开,于是就循着这个逻辑开始酝酿。


在《演员实验教室》中,我如法炮制,设计了一个结构:一部分是课堂的训练,一部分是他们故事。训练一划,就划进一个故事,再穿插一些训练,这样来回跳。

今年,由金士杰编剧兼导演的台湾兰陵剧坊经典戏剧《演员实验教室》,作为乌镇戏剧节特邀剧目重磅登场。该剧讲述了兰陵剧坊经典作品传奇再现,重现兰陵人踏上剧场的故事。

 

兰陵40周年,传奇演员们再度聚首,以集体创作的方式,重新演绎他们如何走进剧场,如何成为兰陵人的故事,藉由对于生命与灵魂的探问,对剧场以及表演的回顾,用他们生命中的吉光片羽,召唤出台湾集体的情感记忆。




《演员实验教室》

 

整场戏从“信任练习”开始——一个人像瞎子一样,领着另外一个人走路。


那个画面对我来说意义极大,就好像你来到人世间的第一秒钟,你不是演员,是个人,你作为一个单位出现了,有呼吸,有声音,有颜色,有感觉。然后一只手牵着你走,你需要放松,把自己交给他,像个婴儿一样倒在他身上,随便往哪里倒,他会把你抱起来、丢起来、把着你摇啊等等。

《演员实验教室》中的“信任练习”

金士杰像婴儿一样倒在众人身上


我们说这个叫“听声音,做动作”。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听见父母亲叫我们吃奶的声音,听到他们说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听到他们告诉我们不要走那条路。这一路上,有人对我友善,有人给我温暖,有人对我有敌意,听到这些声音进而做出动作,就是人的成长故事,也是作为一个演员新人的成长故事。

《演员实验教室》剧照


就是在这种真听、真看、真感受的训练中,熏陶出了演员自然松弛,不拿腔拿调的表演。


还记得1984年1月,赖声川导演的戏《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在耕莘文教院演出,当时来了一百多个观众,人也不多,但都属于关心文化、关心台湾当时境况的人。


大家看完戏之后,都不太想走,那一刻我觉得很温暖,这个故事所荡漾出来的东西就像坐在一个温暖的主人的客厅里面,找不到立刻要走的感觉,极为舒服。

赖声川


彼时,那样的训练课程层出不穷,大家也非常怀念那个年代,所以大伙儿都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兴致勃勃地来重温旧梦,来做暖身。然而排练的时候,却已经听到了“哎哟,慢点儿”这样的叫喊声。

 

我心想,我是带头人要做点儿像样的,要做点儿手提肩扛的动作,有时候还行,但等回家洗澡时就发现腰下不去了,腿抬不起来了;如果我们要做长篇时间的讨论故事,每个人都在找很厚的垫子,因为我们的屁股坐不久,那个薄垫子坐很久会很痛。


这是真的、很残酷的现实。

《演员实验教室》剧照


十年兰陵路,一生兰陵人

1980年,兰陵剧坊成立伊始,一部名叫《何珠新配》的演出轰动了当时的整个台湾。那部剧也是金士杰编剧导演的。

——赖声川

《荷珠新配》是一个老戏,根据京剧《荷珠配》改写的,朋友们推荐我去看看,然后试试能不能写写。他们也不知道我下笔如何,只知道我热心。


整个戏共有五场,我写到第三场、第四场时,就觉得后面有大东西要写,于是我就暂停不写了,说我们一起来读一读再写。读的时候刚好有两个年轻人在场,我让他们俩读读看,结果读完全部人都笑翻了。


我想,这太有能玩的空间了。于是就开始往下写,花了几天把它写完,演出的时候在南海路的那个老剧院。笑浪翻天。

《何珠新配》剧照


当时很多评论者说“台北很久没有这样的画面了”。媒体大为鼓励,拼命给我们篇幅,为我们加油,我们一下子变成了宠儿,都觉得有点过头。但因为得宠了,也很高兴,大家一起放鞭炮。

 

后来我们就被人家期许为“做中国老戏翻新”,因为当时林怀民也做了一些古典戏剧脱胎换骨成了现代戏码,人们开始发现,原来老祖宗的许多东西,可以改头换面,与现代人产生新的交流。但我没太往人家期望的方向走。

当年的兰陵“三宝”:顾宝明、李立群、金士杰


我们开始做默剧,做一些神话剧等等,一方面是怕被定位了不好翻身,一方面也不太喜欢这种约定俗成的偶像包袱。


就这样,前前后后大概走了十年,兰陵在当时的台北形成了推动作用,很多徒子徒孙陆陆续续在台北各地组成剧团。十年后,兰陵的运作也结束了,各走各的。

金士杰



从1980年创团,到1991年解散,兰陵剧坊这个大课堂,迎来送往了不少剧场人,他们像是《水浒传》的108位英雄好汉,五花八门,杂色斑驳。


虽然随着时光的善变,当年众好汉走南闯北的故事已经翻了页,但他们如何走进剧场、如何成为兰陵人的集体回忆,却深深揉进了血肉里,也成为了他们自己的骄傲


演员  金士杰

我们如同剧场的老大哥,老大哥不一定要高或强,老有老的得与失,他只是站在他的位置,释放他的温暖,并没有想要开创什么,或是暗示兰陵的徒子徒孙们什么,反而是一种热心,不问收获,做好自己身为戏剧人的样子。


如今看来,这场叫做“兰陵剧坊”的戏剧实验,大抵已是开花结果了,因为他们实实在在地为后世,打开了一个百家争鸣的新戏剧时代。

《演员实验教室》演出照




制 | 任永蔚

制片人 | 石岩

主编 | 纪萱萱

编辑 | 张震宇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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