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专栏 | 一盘回锅肉,麻辣甜香尽乡愁
作者:央视新闻频道主持人 王言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桌上是一盘新鲜出锅的回锅肉,宽窄巷子里每天排长队的著名老店的大厨亲自掌勺炒制,色泽油亮、香气扑鼻。
对面坐着的是石光华先生。他是美食作家,亲访过多位川菜前辈大师,也是作品丰厚的诗人,他讲起川菜来,用词讲究,不事雕琢,却自然成诗。
编导提示我,从文化的角度向石先生提问,请他讲讲回锅肉的文化典故。
我想了想,说了个我自己的“回锅肉故事”:
我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但是离开家乡工作生活也十多年了。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世界各地的美食都能品尝到,但是我每隔上一段时间总要吃一次回锅肉,拌一碗白米饭。回锅肉一下肚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回锅肉对我这样的四川人来说这么不可或缺呢?
石光华(右一)
问罢,递过去话筒,石先生开始娓娓道来……
在石先生看来,回锅肉称得上是川菜之首。这道家常菜既代表了川菜的正宗口味儿,也蕴含着川菜文化和近代四川文化的独特滋养。
己亥年春节前夕,我曾经参与“主播回家过年”的系列报道,去到阆中体验了一把正宗的“川味儿”春节。当时我读了一本四川大学教授王东杰的书,《国中的“异乡”——近代四川的文化、社会与地方认同》,全书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详细介绍了湖广填四川后的“外乡人”如何通过乡神崇拜,不断结社来构建乡友认同和全新的“四川人”认同。
比如,清朝的福建人来到四川依然要供奉妈祖,河南人来到四川还是要崇拜岳飞,但是时间一长,他们也会崇敬诸葛亮,也会跪拜关二爷。
石光华先生讲,回锅肉的诞生应该和古人这种祭祀先祖和神明的仪式大有关联:
古人上坟时会带着一方煮熟的刀头肉,四四方方的,敬奉给先辈;之后祖先又将它恩赐给我们,我们带回来叫做“领受”。刀头肉拿回来不能冷的就吃了,或做成连锅子,或凉拌,或回一下锅。回锅肉极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所以,不管你是福建人还是河南人,乡神崇拜之外,民以食为天是更大的生活主题,于是大家很快通过“回锅肉”这道菜建立起了新“四川人”的联系。
除了祭祖的仪式,回锅肉的问世还离不开豆瓣酱和辣椒。
顶着蜀中少见的炎炎烈日,我们和石先生一起来到了有“川菜之魂”美誉的郫县,探寻郫县豆瓣酱的魅力。
数千口大缸里,豆瓣酱装得满满当当,它们静静地吐纳风雨,感受时间的流淌。
省级郫县豆瓣非遗传承人李师傅讲:一级郫县豆瓣酱必须要采用云南蚕豆,混以优质辣椒发酵整整一年以上,而特级豆瓣酱必须要发酵三到五年才能出缸。
石先生说:相传清朝初年,福建汀州府的陈姓人家迁入郫县,子孙繁衍。有一次,连逢路途大雨,他们从福建带来的蚕豆很快发霉了。舍不得浪费粮食的陈家人把蚕豆晒干后加入辣椒和少量食盐,没想到,这个无心插柳的举动让他们见证了美食史上的一个小奇迹:土法制作的豆瓣酱香辣可口,咸香适宜,令人胃口大开。
这就是郫县豆瓣的雏形。
李师傅带着几位工人拿着长杵继续反复搅拌豆瓣酱,他说:“刚开始每天都要搅拌,这四千口酱缸每口至少要搅拌5分钟以上!”
石先生感叹道:这就是我们人类的美食智慧啊,把食物交给时间,它们互相作用,产生微生物,这种发酵和这些微生物给我们带来妙不可言的滋味。
我想起《舌尖上的中国》里那句著名的解说词:时间是食物的挚友。
而说到辣椒,第二天我们就回到市中心的成都博物馆,拍摄了正在这里举办的一系列和美食相关的展览。
博物馆三楼的“食为天——餐桌上的文化之旅”展览就正好详尽讲述了辣椒从南美进入中国的旅程。令我特别感慨的是:辣椒刚进入中国的时候仅仅是作为观赏植物,而它的食用在四川其实比湖南、云贵等地都要晚。《四川通志》《成都通鉴》中的记载说,清朝同治年间后,辣椒才在四川广为食用。
而此前的数千年,所谓正宗川味其实是“味辛香”。这其中,花椒、茱萸、扶留藤是主要的佐料,尤其扶留藤甚至远至越南都有广泛的食用,当地还衍生出了以甜辣为主的扶留藤酱。
看来哪怕是当年蜀道难的四川,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人们对美味的传播和交流。
博物馆四楼的展览是别具一格的文献展,这里的文献全部是菜谱,玲琅满目,颇为壮观。
其中的一本菜谱让我再度感慨川菜的博大精深——《川菜满汉全席》。
据菜谱的收藏者,美食家二毛先生讲,这本川菜版的满汉全席中共计有80多道菜,记述的都是现代川菜之父蓝光鉴先生及其亲传弟子们的手艺。他说,这本文献价值极高而又鲜香扑鼻的菜谱告诉我们:川菜绝不仅仅只有辣味。
这一观点再次在石光华先生那里得到印证,他还是拿回锅肉来举例:
一盘正宗的回锅肉里既有蒜苗的清香,还有猪肉的醇香,兼有豆瓣酱的辣香、甜面酱的甜香、正宗中坝酱油的酱香,五味调和,滋味丰厚。
况且,川菜中还有开水白菜、樟茶鸭、芙蓉鸡片等众多名菜是完全不放辣椒的。
在我个人的味觉记忆里,川菜之精髓在于香辣、麻辣而不是纯辣。
为了请方家指教,我也献丑做了一道回锅肉。
点击观看:王言和大厨PK做回锅肉
炒回锅肉的门道也真是不少!
在大饭店的后厨炒菜,首先那口五六斤重的大炒锅我一只手就举着特别吃力。起锅的时候,大厨是举着锅在半空,慢慢往盘子里倾倒菜;我就只能把锅放在灶台上,一勺一勺地往盘子里挪菜。
平时在家炒回锅肉不太会放白糖,甜面酱更是从来没放过,可是按照大厨的指点:正宗回锅肉里这两样调料都特别重要。于是生手操作稍不注意糖就放多了,我炒的回锅肉就成了甜辣肉。
而这好像也正是川菜的精义所在:
川菜是最亲民的家常菜,百菜百味,不讲究繁复呆板的标准,但是个中的火候滋味全靠厨师自己掌握。我做的菜火候偏甜,但却颇受同行的摄像、编导的偏好;而我炒菜的习惯是用油偏少,做出来的菜从卖相上自然不及大厨的那份色泽油润,但是口感上私以为更清口一些。
这也正是川菜的文化魅力所在:
兼容并包,尊重每个人的口味差异。
记忆中,最难忘的一道回锅肉当属连山回锅肉,一个大盘子里只能盛下三五片肉,因为每一片肉都有一个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有些超大的甚至有Mini iPad那么大!特别能吃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情!
而且连山回锅肉好像口味也略略偏甜。
回锅肉这道家常菜,我的家人们大都会做。我的姑父热爱厨艺,水平绝不输于专业大厨,我看过他炒回锅肉,动作潇洒、一气呵成,而且姑父统筹能力极强,边做菜就把用过的碗筷边清洗干净了,哪怕做完一大桌的菜,厨房里也是干干净净,厨具各归其位。
从小到大,我吃的最多的回锅肉还是外公炒的。炒回锅肉、炒土豆丝和蒸八宝饭这三道菜外公最擅长。而炒回锅肉用的主要配菜确实是五花八门、不拘一格。印象中,除了蒜苗,土豆、子姜、莲花白回锅肉他都炒过,但最爱的还是蒜苔回锅肉,蒜苔清脆,搭配油亮的五花肉,巴适得很!
说起来,回锅肉最好的用肉还是二刀肉,而不是通常家里做饭用的五花肉。但是回锅肉的妙处也在这里:就像《笑傲江湖》里的“独孤九剑”,讲究的是行云流水、任意所致,不拘泥于招式、甚至不拘泥于兵刃(令狐冲破解成不忧的剑招就没有用剑、而用了一柄扫把)。就是不拘泥于食材、不拘泥于菜谱上的规定。
一盘回锅肉,却能做出千差万别的味道,做出每个四川人的家的味道。
还是石先生讲得好:川菜的追求也是我们四川人的生活追求——不求富丽堂皇、有声有色,但求冷暖自知、有滋有味。
我这趟出差是随《文化十分》节目组回成都拍摄“成都熊猫亚洲美食节”系列活动。
除了前面提到的成都博物馆的几大展览之外,还有铁像寺水街的火锅创意市集,世界各地的“名厨荟”、“天府家宴”等系列活动,吃美食、吃历史、吃文化,是一场饮食文化、尤其是川菜文化的嘉年华。
活动会一直持续到下周,有机会到成都的朋友遍尝世界各地美食之余,别忘了,吃一盘正宗的回锅肉。
监制 | 陈 杰
制片人 | 石岩
主编 | 马戎戎
编辑 | 桂姝蕾
责编 | 桂姝蕾
视频制作 | 潘婷 段译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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