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奖评委会主席锡兰:最好的电影一定来自文艺片
去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委会主席是姜文,今年是土耳其导演努里·比格·锡兰。
锡兰被誉为土耳其国宝级导演,也是世界各大电影节的常客。
当记者问及他对影片的评价标准时,锡兰说,他只是将自己置于观众的视角,用近乎直觉的感性思维,去评断每一部电影作品。
他认为,评委会主席也只是评委中的一员,行使着相同的权力,而这个头衔并不具有什么特殊的优越感。
上影节期间,《文化十分》记者独家专访努里·比格·锡兰,共叙关于电影的那些故事。
△上海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
从1995年首部剧情短片《茧》开始,努里·比格·锡兰开始了诗意化影像探索的漫长历程。
24年间,10部电影作品。
从充满先锋色彩的黑白短片,到破解人性谜题的大师级作品,努里·比格·锡兰的电影,一直包含着独特的思考视角和哲思维度。
曾获得第67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的影片《冬眠》,就是其中一部代表性作品。
影片讲述了退休演员艾登的生活,他在安纳托利亚中部经营着一家小旅馆,和年轻妻子尼哈尔生活在一起,但他们的感情已经不复当初。他的妹妹则沉浸在离婚不久的痛苦之中。随着冬天的到来,白雪覆盖大地,旅店成为他们的庇护所,同时也成了一座舞台,上演出各种悲欢离合。
△《冬眠》电影剧照
锡兰常常借用图形符号或人物的行为,表达强烈的情感隐喻,拓深了电影的内涵边界。
《冬眠》中, 心存内疚的年轻妻子尼哈尔来到了伊买尔的住所,当她拿起女主人端来的茶杯,茶水的搅动声异常清脆,也暗示着尼哈尔此时不安的内心活动。
△《冬眠》电影剧照
《适合分手的季节》《三只猴子》等影片都有着和《冬眠》中相似的青年女性形象,她们内心世界丰富,渴望激情,但被现实轻易击溃。
锡兰电影中的成熟男性形象同样是孤独又沉默的,他们的神经敏感而脆弱。
锡兰用这些敏锐的感知在电影世界里尽情畅游,简单而从容的故事里,实则包罗万象。
所以当他谈及关于电影的理解时,他说:“拍电影没有公式。”
△努里·比格·锡兰
锡兰热衷于思考的习惯,与他丰富的经历有关。
20世纪70年代,横跨亚欧大陆的土耳其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
实行了1600多年的政教合一制度,正在经受现代文明进程的冲击,土耳其的社会结构急剧变化,思想的火花也在此孕育。
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小镇青年努里·比格·锡兰,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成长起来的。
锡兰从伊斯坦布尔博斯普鲁斯大学电子工程系毕业后,才正式开始电影事业,对于这个人生轨迹中的急转弯,锡兰如是说道:
“刚开始我只是一名摄影爱好者,在毕业后我想要成为一名专业摄影师。但后来我又觉得需要更复杂、有更大潜能去挖掘生命意义的东西,所以我觉得电影更适合展现生活的复杂性。”
“在服兵役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人生,所以我先去了很多国家旅游,印度,尼泊尔等,还去攀登了珠穆朗玛峰,后来我想到了用拍电影的方式表达思考,于是开始阅读大量的相关书籍,回到土耳其之后正式学习电影制作。”
大学毕业之后意外“转行”,服兵役后周游世界,这些特殊的经历,也造就了锡兰性格中的包容和谦逊。
20世纪末,亚欧大陆的另一端,一个名叫贾樟柯的中国青年导演,拍摄了自己的首部电影长片《小武》。
在谈到自己的作品《茧》时,锡兰主动提起了贾樟柯这个名字:
“我记得贾樟柯也入围了那年的柏林电影节,那也是他的第一部长片,也是在他的家乡汾阳拍摄的,那部影片是那年电影节我最喜欢的电影。”
△早年的贾樟柯
纵观贾樟柯的作品,《小武》、《站台》、《任逍遥》都在努力塑造一个小镇底层青年的形象。
努里·比格·锡兰的《小镇》,《五月碧云天》也呈现了一个安纳托利亚高原少年,从小镇追寻梦想跑到大都市伊斯坦布尔的探寻之旅。
在他们的作品中,存在着共生的精神语汇。
锡兰说:“我后来一直在关注他的电影,国籍之别并不重要,灵魂的交流更重要,比起我和我的亲兄弟,我觉得我和贾樟柯更有共通之处。”
锡兰的作品,便流淌着一种静静的诗意,那是对土耳其社会细微冷静的观察,有着对自我困境的审视,也存留着难能可贵的自省。
在锡兰的处女作黑白短片《茧》中,描绘了这样的场景:猫死在窗台上,死鸡漂在溪流里,老人失神地看着窗外,仿佛在回忆着逝去的往昔。
孩子往蜂箱扔石子,四处搞破坏,充满着活力,一种无声的隐喻,在冷静而克制的镜头下徐徐展开。
锡兰在自己的电影作品里,注入了他对土耳其社会的深刻思考,而在思考之外,更是藏有对人性底色的描绘和体恤,这也正是他让民族化的叙事语境,不断被世界所瞩目的重要原因。
塔尔科夫斯基在《雕刻时光》一书中这样写道:“电影诞生于对生活的直接观察、细致观察,那就是电影中诗意的关键。因为电影本质上即是穿越时光的一种现象的观察。”
锡兰用自己的方式,构建着属于土耳其的文化图景,那些挣扎与沉默,迷失与清醒,塑造出安纳托利亚高原民众的民族性格。
《茧》的黑白影像净化了时空的喧嚣,在没有对白的意识流动中,影片饱含着对生命轮回的思考。
而锡兰的这部处女作,很快就得到了戛纳电影节的赏识,影片入围了1995年短片金棕榈奖的提名,而这也只是锡兰与金棕榈缘分的开始。
△《茧》
随后的时间里,《远方》和《安纳托利亚往事》获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适合分手的季节》获费比西奖,《三只猴子》获最佳导演奖,最终《冬眠》获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由于常年受到金棕榈奖的偏爱,一些人不无嫉妒地称呼锡兰为“戛纳私生子”。
《冬眠》帮助锡兰首摘金棕榈大奖,但在表现形式上,影片与锡兰的早期风格已经有所不同。
大量的场景近似于话剧表演,许多情节由一幕幕大段的对话组成,从早期的“惜字如金”,到如今的“日常话痨”,锡兰如此转变的用意为何?
“我会有意去尝试增加对白,在这些对白中夹杂真真假假的信息,我希望观众在看电影时可以辨别哪些是真相,哪些是谎言,这也是对真实世界的一种反映。”
△《冬眠》电影剧照
虽然锡兰作品的话语形式发生了转变,但是他的作品中还是一如既往崇尚真实,其内核依旧是对现实生活的折射与反映。
当记者问起锡兰最想用电影表达什么时,他又表现出理性多元的一面:
“我尝试表达生活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但这可能随着时间而改变,关于对道德人性的思考对我影响很深。我们可能了解很多关于科学的知识,但灵魂的东西却知道的很少,因为这些东西是未知的。”
△《野梨树》电影剧照
虽然获奖无数,但锡兰却也难以避开曲高和寡的孤独。
就算是在土耳其本土,努里·比格·锡兰的电影作品也总会让普通观众感到沉闷与乏味。
如《远方》《适合分手的季节》的观众人数徘徊在两万左右,与商业片动辄上百万观影人次相去甚远。
锡兰对于自己作品遭遇的这种“市场冷清”,有着相当清醒的认识,当记者问他此后是否会拍商业片时,他明确表示不会。
他认为最好的电影一定是来自于文艺片,因为大众不喜欢现实,他们只想在商业片中逃离,所以商业片无法和好电影划等号。
锡兰对于自己的电影哲学,有着近乎痴迷的信仰,他似乎是在用自己孤独的身躯,对抗着整个世界电影商业化的潮流。
他说,“一部电影就像写给观众的一封信,像漂流瓶放入海洋,它可能会找到它的主人,也可能找不到,所以是电影选择观众。”
在专访的最后,记者问锡兰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时,他说,拍好的电影,更好的电影,更深刻的电影。
当记者又问起什么是更好的电影时,锡兰淡然地说道:“比我之前的电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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