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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 | 央视86版《西游记》缘何“霸屏”三十余年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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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暑假,总有几个电视频道会播出央视86版《西游记》。


虽然画质略显粗糙,特技效果似乎也“土味十足”,观众却依然百看不厌。不止孩子,很多大人也会在遥控器换台扫到西游记时,停下来看上一两集。


有人粗略统计,《西游记》“霸屏”三十余年,重播次数或超过3000余次,平均每人看过三到四遍……


一代人有一代人童年的记忆。可在所有70后,80后,90后,00后的童年或者少年时代,都有着这部“神剧”的印记。


岁月仿佛自带怀旧的滤镜。依稀记得那些年,我们搬着小板凳守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看孙悟空打妖怪,男孩子兴致来了还会抄起一根木棍耍上一耍,并高喊一句“俺老孙来也——”



最近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是在83日国家图书馆艺术中心举办的“致敬经典·那些年我们追过的艺术”系列名家讲坛——2019年第四场《国粹与名著》公益讲座上。


讲座开场,六小龄童以一个标志性的美猴王窥望动作,将现场一千余位老少观众再次拉回到对《西游记》的追忆中。


▲活动邀请了(从右至左)央视86版《西游记》孙悟空扮演者六小龄童(章金莱),《西游记》副导演、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大师嫡亲长孙荀皓,唐僧扮演者汪粤,《西游记续集》沙僧扮演者刘大刚,分享电视剧的拍摄经历


杨洁导演在世时曾说,《西游记》是一群“傻帽儿”像唐僧取经一样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拍成的。


在快餐式消费时代,在科技日益发达、资金投入越来越大,电视剧质量却良莠不齐的今天,我们再来回顾这部经典背后的故事,以及那个年代对艺术创作的工匠之心,或许会有更多不一样的感动和反思。

撰文 | 梁珊珊 

“人情味”


“杨洁,要是让你把《西游记》拍成电视剧,你敢不敢接?”


当时的央视副台长洪民生在宣布了王扶林拍摄《红楼梦》以后,紧接着的这句问话就像在杨洁头上响起了一个惊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怔之后,她冲口而出:


“有钱就敢,为什么不敢!”


副台长立即接着说:“好!局党委决定:由杨洁来拍《西游记》!”


上世纪八十年代,电视荧屏上流行的只是港片《霍元甲》,日本的《铁臂阿童木》,以及美国的《加里森敢死队》……


为此,中央领导提出把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搬上电视荧幕,首先上马的就是《红楼梦》和《西游记》两个项目


▲杨洁导演和《西游记》师徒四人


在此之前,动画片和戏曲舞台上早有对西游故事的演绎。考虑到这是一部家喻户晓、雅俗共赏的名著,唐僧师徒的形象和故事早已深入人心,杨洁和几位编剧对于《西游记》的电视剧改编定下八字原则:“忠于原著,慎于翻新。”


杨洁选取原著人物故事最强的段落部分,拍成一个个连续而又独立的故事,并力争让每一个故事不雷同,具备各自的主题和风格。比如《计收猪八戒》是闹剧,开心处要让人捧腹大笑;比如《三打白骨精》要有悲情格调,动情处要让人潸然泪下……


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让杨洁感触很深:“神魔皆有人情,精魅皆通世故。”



所以,对于西游故事最重要的改编,就是让吴承恩笔下的师徒四人、神魔鬼怪、神仙佛道都有“人情味”。


杨洁在回忆录《敢问路在何方》中写下这样一段话:



有人认为,“人情味”三个字与《西游记》这个神话故事无缘。错了!无论什么戏,若是失去了“情”,就失去了灵魂!所以必须着力刻画人物,浓墨重彩地描写人情……所有这些人物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他的原型。


“无论什么戏,若是失去了‘情’,就失去了灵魂!”杨洁的观点即便是放在今天,依旧让人深思。


在所有人物中,电视剧对于唐僧的改编是比较大的。


杨洁导演曾经在一档节目中提到,在电视剧开拍前,她曾邀请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来题写《西游记》片头字幕,但被拒绝。理由是吴承恩的原著小说《西游记》歪曲、丑化了唐僧的形象,所以佛教界对《西游记》不认可。


▲《西游记》开拍时,27岁的汪粤还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一名学生,因被杨洁导演相中,在剧中饰演唐僧


其实,历史上的玄奘大师排除万难一人取得真经,渡化众生,是功德无量的文化使者。但小说为了突出孙悟空的形象,某种意义上贬低了唐僧——人妖不分、软弱无能。


杨洁要为唐僧“平反”。


▲《三打白骨精》让人泪目的片段


在《三打白骨精》一集中,原著中唐僧因为肉眼凡胎,并不知孙悟空打死的是白骨精,误认为是三个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加之白骨精伪造的“天书”又直指悟空为“凶徒”,唐僧终于忍无可忍,驱逐爱徒。孙悟空临走前叩拜谢师恩。


在原著中,对唐僧的描写极为简单:“唐僧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


但在电视剧中,我们看到由汪粤饰演的唐僧含泪目送孙悟空离去,配乐《吹不散这点点愁》响起,唱尽唐僧念着师徒情深心中万般不舍,却碍于礼法又不得不痛下决心。他的眼泪始终窝在眼里不曾落下,直至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氤氲缱绻的山水景色,映照着内心的无可奈何。


汪粤在国图讲座现场分享,自己曾经在某景区拍摄另一部电视剧时,被路过的一帮小学生认出来了。孩子们情绪很激动,围着他又是哭又是责骂:“坏人!坏唐僧!为什么要把孙悟空赶走!”场面混乱,剧组甚至因此无法正常进行拍摄。


▲(左)汪粤


但令汪粤没想到的是,等这些孩子平静下来后,竟然把自己随身带的小礼品都赠与他。孩子们对他的理解和真心让他至今都感动不已。


西游记中有关唐僧最经典、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场戏,当属《趣经女儿国》一集。



这部分原著中对于唐僧的描写寥寥,但电视剧中则浓墨重彩加上了唐僧与女儿国国王的一段感情戏。唐僧取经之诚心毋庸置疑,但毕竟是一个真男人,面对才貌俱佳的女儿国国王一片痴情,怎能不动一点点凡心?


所以,我们看到剧中,待唐僧终于鼓足勇气抬眼看了这位美人,惊艳,颤抖,心慌,满头大汗。



在那首至今都颇为流行的配曲《女儿情》中,有一句“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其实最初的版本是“悄悄问哥哥,女儿美不美”。


杨洁将“哥哥”改成“圣僧”,因为女王毕竟是女王,虽然有情,但依然碍于身份。一个称呼的差别,不仅多了些许矜持,更是对命运的无奈。


瞬间的动摇不会影响他西天取经的决心,却让这个人物更富有人情味。尺度拿捏到位了,才是“慎于翻新”。


对于孙悟空的个性塑造也是如此。


孙悟空自五行山下被唐僧救出。在借宿的农户家,夜里唐僧坐在油灯旁为徒弟缝制虎皮裙,一旁的孙悟空还用手遮住吹来的风,并把油灯往师父的方向挪了挪,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细节见真情。



而当孙悟空去救被黄袍怪变成老虎的师父时,原著中,悟空趁机挖苦了唐僧,但在电视剧中,却只剩下一句声音发颤的“师父”。


除了对人物和剧情的改编,台词上的改编更可见编剧的用心。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西游记》中这句台词一度成为网络流行语,在原著中的原句是“你是孙行者请来的救兵吗?”把“孙行者”改成“猴子”,红孩儿的傲慢无礼和顽劣自大显现出来了。


再比如悟空在如来佛祖掌心那场戏,原著里写:“悟空大圣行时,忽见有五根红肉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殿是我坐也。’又思量说:‘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放好和如来说话。’”


在电视剧中,编剧不仅翻译得更为白话朴实,还加了几句台词,说道:“这五根柱子一定是撑天的天柱,这一定是天边了吧,不好,要是这柱子不结实,如果捅断了,天砸下来我的头可不得了,我要赶紧走。我得要留下一个记号,省的那胖老头赖账。”


如此一来,改编后的台词衬得孙悟空也愈显顽皮可爱了。

 

戏曲魂


让西游人物的个性更加鲜明,更有人情味,除了剧本的改编和打磨,最重要的自然是演员的表演。


▲荀皓

《西游记》副导演荀皓在国图讲座上回忆,像孙悟空这样集动物性、人性、神性于一体的角色形象,其形体、表演方式在任何国外的电影、话剧或者歌剧等表演艺术中,都无可借鉴的范本和模式。于是,他们便把目光投向了中国的戏曲艺术。


那个年代,电视剧还刚刚起步,但戏曲表演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和经验。


聚合“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四功五法,及诗、书、琴、画、舞、乐等艺术元素,传统戏曲是古典审美意趣的结晶。


在中国,影视表演艺术自诞生之日起,即与戏曲表演水乳交融。



央视86版《西游记》之所以有一种说不出的东方古典韵味,就在于演员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中都深藏着他们的戏曲功底,尤其是“身段”、眼神和戏曲程式化动作,绝非一朝一夕能够习得。


无论是服装,造型,表演,还是武打、舞蹈场景,《西游记》都保留了戏曲魂。



剧组的主创人员,不仅导演杨洁是央视戏曲节目的导演,副导演荀皓出身京剧世家,是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大师的嫡亲长孙,在选角上,剧组也大量吸收了戏曲演员。


孙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龄童出身于绍剧猴王世家,从他曾祖父一代即开始演猴戏,父亲六龄童更是有名的“南猴王”。


▲进入《西游记》剧组时,六小龄童只有23岁


六小龄童六岁从父练艺学武,1976年考入浙江昆剧团艺校,专攻武生。


曾多次坦言:没学过戏曲是演不好孙悟空的


▲戏曲舞台上的孙悟空


在电视剧《西游记》中,孙悟空的面部造型除了没画红油彩之外,基本上就是戏曲脸谱的样子;在表演上,六小龄童更是运用了很多戏曲中“猴戏”里的程式动作、表演技巧和绝活。



除了日常东倒西歪的走路姿势、挠痒、盘腿、耍棍、窥望及喜怒时的不同表情等,六小龄童还贡献了很多猴戏特有的“绝活儿”。


比如第二集《官封弼马温》,孙悟空龙宫借宝,原著里就简单两段:龙王先拿钢叉、画戟,最后带他去找金箍棒。


然而在电视剧里,孙悟空不但耍了叉,还耍双锤、耍钢鞭、耍画戟,在龙宫里甚是折腾了一番。这一套动作,其实就是戏曲里的“把子功”。


猴戏中“把子功”,多是表现孙悟空调皮捣蛋,这些应用到了电视剧的表演之中,很自然,也很有观赏性。


再比如偷吃人参果那集,悟空跟八戒嬉闹时用到的椅子功,也是戏曲舞台上常见的表演。



在《西游记》中饰观音菩萨的左大玢,是湖南省湘剧团的一名湘剧演员。她曾经在一档节目中分享自己在电视剧拍摄中对戏曲的运用:如果观音按生活中那样走,不美;如果按戏曲青衣的走法,太脱离生活;于是她在生活化走法上,加上戏曲中一点点圆场,“神仙的感觉就有了”。


此外,自媒体人李天飞曾撰文提到一个有意思的细节,央视86版《西游记》经常在一集要结束时,出现一个“四众亮相”的镜头——唐僧师徒四人定格在同一个画面中。


这其实也是传统戏曲舞台演出结束时的标准亮相动作,叫作“打点”。如果这个场景出现在舞台上,下一个动作就是拉大幕了。


▲微微翘起一点兰花指,让一个拿馒头的手势也可以这么美


《西游记》副导演荀皓提到,起初戏曲演员离开舞台上的锣鼓点会有点不知所措,但时间长了,“锵锵锵锵锵锵……”的锣鼓点渐渐内化于心,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总觉得《西游记》演员的表演颇有“节奏感”的缘由。



此外,猪八戒的扮演者马德华是北方昆剧院的丑角演员,在剧中的表演,他也结合了京剧李幼春和绍剧七龄童在戏曲中扮演猪八戒的表演技巧(对于猪八戒的演绎,有一个细节很多人不曾发现,早上一般精神头足,所以八戒都把钉耙扛在肩上,下午的镜头便是拿在手上了,等到了傍晚,就是在地上拖着了)


唐僧的扮演者之一迟重瑞,成长于北京一个五代京剧世家,从小深受京剧艺术的熏陶,也算是半个戏曲人;


在《西游记续集》中扮演沙僧的刘大刚,则是中国京剧院的花脸演员。


▲刘大刚扮演的沙僧


除了师徒四人,配角中的戏曲演员就更是数不胜数。

赵丽蓉,评剧演员,《西游记》中饰车迟国王后;

杨   俊,黄梅戏“五朵金花”之一,《西游记·三打白骨精》中饰白骨精化身的村妇;

李玲玉,越剧演员,《西游记》中饰玉兔;

杨春霞,京剧演员,《西游记》中饰白骨精;

王凤霞,京剧演员,《西游记》中饰铁扇公主;

高玉倩,京剧演员,《西游记》中饰高老太(猪八戒之岳母);

魏慧丽,京剧演员,山东省京剧院当家花旦,《西游记》中饰高翠兰(猪八戒老婆);

李云鹃,京剧演员,京剧大师李和增先生之女,《西游记·趣经女儿国》中饰蝎子精;

……

“红花扶绿叶”


在选角上杨洁还有一个总体想法:“红花扶绿叶”。



主演师徒四人选用新人,没有经验和知名度,所以算不上“红花”,在演戏方面,他们也势必要经过一个逐渐进入角色的过程。


那么靠一些有知名度的、演技高的配角,来提升这部戏整体的水准,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所以就出现了这些从全国各大艺术团体搜罗来的演技高、气质好、形象吻合的演员来出演配角。


这也就难怪,如今在视频网站上再看《西游记》,经常看到网友发弹幕感慨:“这里面随便拉一个配角出来,演技大概都比现在的流量明星强上不知多少倍……”


《西游记》中饰演仙风道骨太上老君的,是北京人艺的表演艺术家郑榕,他曾在经典话剧《茶馆》中饰演过常四爷。



虽然太上老君的戏份不多,每次出场,也不过寥寥几句台词。但每次拍戏前,郑榕却总是第一个到片场,一个人静静地在一旁备戏。


他的戏份,大都需要在“天宫”里完成,大量的“干冰”让地面变得又湿又滑,在拍孙悟空去太上老君丹房里偷仙丹那场戏时,六小龄童就曾不小心摔过一跤。郑榕老爷子年纪大,腿脚不大好,可摔不得。但郑榕坚持待在现场,直到整场戏都拍完。


出于对于老爷子人品和艺德的敬重,杨洁导演还聘请郑榕在多场戏里担任表演顾问。


虽然只是顾问,但他却处处事事参与,每天早起晚睡,钻研剧本,及时向导演和演员提出一些表演上的建议。


在大家眼里德高望重的郑榕却从未搞过特殊化,他跟大家吃住一起,没提过任何要求。剧组为他买了点茶叶,他也不要,坚持喝白开水。


有一阵剧组里闹耗子,唯有老爷子的屋里没有。后来杨洁才恍然大悟:他屋里没什么可吃的,所以耗子也自然不会光顾他的房间了。


在《西游记》中那个偷袈裟的金池长老,扮演者是程之老先生,他精通诗词、书画、篆刻,是一位难得的奇才,但在剧组也全无架子,风趣幽默,常常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为了更贴合角色形象,化妆师在他脸上用乳胶糊上了很多皱纹,再用吹风机吹,整个妆化下来要四个小时。程之老先生不忍心大家等他那么长时间,索性晚上就带着妆睡觉,第二天妆面完好无损。


在《西游记》中饰演阎王的演员刘江,曾在电影《闪闪的红星》里面扮演胡汉三,他在当时也是个“明星”。


电视剧里有一场戏,阎王趴在地上,悟空跳上桌案,把脚踩在阎王脖子上。拍摄时导演觉得老爷子岁数不小了,容易受伤,临时决定修改一下,取消这个动作。但刘江说:“没关系!来吧!”


不止是老艺术家,对于年轻演员的遴选,杨洁也有一个基本标准:能吃苦。


唐僧的扮演者之一汪粤在国图讲座上分享,为了体验僧人的生活,在开拍前,他剃了光头、穿着僧衣去了法源寺。


▲年轻时的汪粤(左)在法源寺


那些日子,他每日与僧人们吃住在一起,学习佛教礼仪,参禅打坐,烧香念佛,外出化缘。


在寺院里,他还发现剧组原先设计的唐僧僧帽五佛冠并不合理,便亲手画了样子重新制作,这一设计在《西游记》的拍摄中一直沿用。


六小龄童也回忆当时自己当时因为高度近视的苦恼:孙悟空有一双“火眼金睛”,自己却有600度的近视、200度的散光,摘掉眼镜眼睛自然就显得呆滞、无神。




为此,他早上去看日出,白天盯着人家打乒乓球,晚上点一根香盯着烟头看。


直到现在,六小龄童还能盯着一盏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上二十多分钟。


▲六小龄童


为了更像猴,六小龄童还在剧组里养了一只猴子,每天观察猴子的动作、情态。



在《大战红孩儿》一集中,红孩儿放火烧孙悟空,六小龄童裹上厚厚的石棉衣,真烧。


他不愿意用替身,一来觉得人家也是人,烧起来肯定也很难受,二来替身演员没办法像他那样同时表演猴的一些动作。



拍戏时,很多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都在旁边备着铲子、沙子、水,就等着六小龄童万一坚持不了了,赶紧去帮他灭火。


终于拍完了,他脸上的猴毛也烧掉了,面具也变形了。导演一喊“cut”,六小龄童滚到一边,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后来被问到拍那场戏自己最大的感受,他直言:“我终于知道了一个人快被烧死之前是什么感觉……”



沙和尚的扮演者刘大刚则讲到,自己每天拍摄结束后身上都会留下“三道沟”:第一道是因为挑着前后各装着五块砖头的担子,肩膀上难免被勒出痕迹;第二道是两个沉甸甸的铜镯子栓在耳朵上,就把耳朵也勒出一道沟;第三道是被脖子上挂着的五公斤重的佛珠勒出来的。


▲刘大刚

杨洁导演生前曾多次感恩当年的《西游记》剧组,无论主角配角,大家都一视同仁,没有保镖、经纪人;而无论拍摄条件多么艰苦,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叫过苦。


“路迢迢十万八千里”


在选择拍摄地上,《西游记》剧组更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很多人提出棚拍,或者在北京郊区拍摄,但杨洁导演不接受。她认为一部神话剧,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要“美”。神奇的故事必须与绝妙的风景结合起来。



在回忆录《敢问路在何方》中,杨洁导演如是写道:



《西游记》,“游”是一条贯穿线。从大唐景色到异国风光,环境的变化,表现了路途的遥远和取经的艰辛。我要通过“游”字,把我国绚丽多彩的名山大川,名扬四海的古典园林,历史悠久的佛刹道观摄入剧中,增强它的真实感和神奇性,并达到情景交融,以景托情的效果。


杨洁带着由一名摄影师、一个美工师、一个照明师、一个剧务组成的前采选景班子,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行走了几千公里,去了全国六十多个景点。



她回忆那段日子:“几乎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发,不一定几点钟才能休息,每天,火车,汽车,轮船,飞机,天天赶路,马不停蹄!”


而当时的她其实已经年过半百了。


像九华山、张家界等景区基本上尚未开发,山路崎岖惊险,他们爬上山后又常常要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在寻找理想的《三打白骨精》取景地张家界黄石寨时,杨洁甚至险些坠落悬崖。


采景尚且如此艰苦,更不用说进入正式开拍阶段了。



我们在片尾曲中看到的这个画面,是在景区九寨沟拍的。那时候山高路险,交通不像今天一样方便。料想不到,为了拍这几秒的镜头,师徒四人差点从崖上滑脚跌落。


就连白龙马,也多次遭遇跌落沟渠的险情。


只花果山这一个场景,剧组就辗转去了很多地方才拼出来。


石猴出世那出戏,海是北戴河,瀑布是贵州黄果树瀑布,山是江西庐山,远景是湖南张家界,水帘洞是湖南冷水江波月洞,石猴出世跑的那片椰子林是海南文昌椰林,悟空出海拜师学艺是在福建东山岛……



据剧组唯一的摄影师,也是杨洁导演的丈夫王崇秋回忆,在原始椰林里拍摄时,有一种小飞虫,肉眼几乎看不见,但“威力巨大”。杨导演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觉得两条腿痒得钻心,一数,左腿48个包、右腿49个包。


拍摄女儿国,开头大街是嘉兴乌镇,内景是苏州园林,外景女王与唐僧游园是在杭州西湖。


剧中黄眉老祖设下陷阱引诱唐僧师徒去的假雷音寺——小雷音寺,其外景是在安徽九华山庙宇,内景是在浙江建德灵栖洞;而真正的大雷音寺外景地则出国去了泰国的曼谷大王宫,内景则是在云南电影制片厂摄影棚搭建的。电视剧中几分钟的场景切换,竟然远隔万里。


火焰山的场景是在新疆的吐鲁番,40多度的高温,滚烫的沙地,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沙漠里的炙热。

孙悟空被压的五指山是在云南石林;

宝象国是大理古城;

乌鸡国是扬州个园;

红孩儿那一集拍摄于长白山森林;

人参果那一集取景于四川都江堰和青城山;

玉兔精那集是在云南瑞丽和泰国王宫拍的

.......


最终,杨洁导演带着剧组走遍全国26个省份实景拍摄,相较现在很多电视剧运用抠图、大量使用绿幕,不仅视觉效果上截然不同,主创们对于艺术创作的诚意更是有别。



在剧组跋山涉水、紧张拍摄的几年里,许多质疑声也流传开来。


有人说:“谁拍电视剧会这么慢?绣花也绣出来了!”


有人说:“国家不该拿这么多的钱让她去游山玩水!”

……


为此,由当时的财政部、广电部和中央电视台三家组成的调查组亲自来剧组调查。



在剧组待了十多天,调查组也一起参与拍摄,帮着加夜班,抬机器,装卸车。临走时,调查组对杨洁说:“没想到《西游记》剧组是这么辛苦!我们回去会为你们汇报,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们的设备太差了,只有一台摄像机,录像机还是台里最旧的,老出毛病,影响进度。希望给我们加一台或者换一台。”


他们不但答应杨洁向台里要机器,还说:“你们风里雨里跋山涉水的,连件风衣都没有,剧组就花钱每人做件风雨衣。我们批准了。”


流言就这样不攻自破。


30年后,时过境迁,我们再看《西游记》,还能一睹上世纪80年代中国风景区的原貌,这无疑为电视剧本身也增添了历史感。


“九九八十一难”


拍摄25集电视连续剧,只有一个摄像师一台摄像机,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实在很难想象。



辗转在全国各地拍摄的杨洁,也曾因进程慢被领导批评:“看他们(日本人)拍得多快”,杨洁则表示:“要是我们有五六台摄像机,可以拍得比他们还快。”


在所有的拍摄难题中,最让杨洁头疼的是特效。


一部神话剧,如何少得了魔幻色彩。


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影视剧艺术刚兴起,国人尚不知特技为何物,没见过威亚,也没听过电脑特技、虚拟演播室……


有人提议用美国的特效技术,杨洁不同意,经费都花在这上面了,哪还有钱拍戏。


为了弥补技术上的劣势,剧组真是绞尽脑汁。


比如,孙悟空的筋斗云,是用棉花塑的形。



那些用来营造仙境气氛的袅袅白烟,其实是有人趴在下面不停地摇干冰瓶。剧组里一度有场工,因为吸入干冰过多而晕倒。



海底的龙宫怎么拍?其实是摄影师在镜头前放了个水箱,灯光师用碎玻璃晃水影,再有人用水泵不停地往里面吹气泡,还要定位好气泡的位置。



孙悟空在《三打白骨精》被念紧箍咒的时候,为了让孙悟空的主观镜头有种晕眩的效果,拍摄的时候就让孙悟空躺在地上按顺时针转,摄影师呢,就被人扛在梯子上按逆时针转着拍。



红孩儿吐火,实际是侧面借位拍摄,在红孩儿的后面,对准嘴的位置,有一位工作人员在操控喷火机。



副导演荀皓在国图讲座中回忆,拍摄的过程中有很多移动的场景,那时候也没有轨道,他就从围观的群众中借了一辆自行车,荀皓推着车往前走,摄像师王崇秋坐在后面扛着机器拍,再有一个人抱着监视器跟着,导演杨洁只能一路追着看监视器。


在拍摄“天河牧马”一节中,为了呈现万马奔腾的场景,而且在“天宫”不能露地,摄像师王崇秋就把自己埋进土坑里仰拍,因为马蝇的叮咬,他一度染上皮肤病。


后来从几个香港人嘴里得知,很多飞行的动作可以靠吊威亚完成,导演和摄影师赶紧跑去香港剧组“取经”,稀里糊涂地回来后照着葫芦画瓢,一边猜一边实践一边摸索。



由于对钢丝的承重量没有研究,拍摄中钢丝断过无数次,猪八戒扮演者马德华、沙僧扮演者闫怀礼都摔过,特别是孙悟空六小龄童,有一次摔得直接昏死过去。



每次吊威亚拍摄结束,几位演员都互相调侃:“嘿,咱这回又没摔死。”


就这样拍了10集,300万的经费用完了,《西游记》剧组也被叫停了。


经过杨洁百般争取,央视决定可以继续拍,但资金得自己找。导演发动剧组四处去找资金,最后还是“蜈蚣精”的扮演者李鸿昌找到了铁道部十一工程局,提供了300万资金。因为物价上涨,景点收费,300万还是拍不了剩余的15集,原定三十集的《西游记》,只能忍痛砍掉5集。


剧组里吃得很简单,那时候也没有“盒饭”一说。主食主要是馒头稀饭,有时也做点儿包子和汤,配菜就是咸菜,偶尔有根香肠。有几次剧务人员找当地领导特批,才给大家弄来一些鸡蛋。在内蒙古拍摄的时候,来回要二百里地,车子拉着饭往现场送,到了地方饭早就凉了,大家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拍摄《西游记续集》演员们才吃上盒饭

经费紧张,演员的酬劳自然也不高,像六小龄童和马德华这样戏份多的主演,一集也只能拿到八十多块,有些剧组工种的工作人员一集只有三十块(前后6年一共25集,可以算出演员和工作人员的酬劳有多少)


请不起太多配角演员和群众演员,演员们就一人分饰多个角色。

《西游》制片副主任李鸿昌,一人分饰七角:渔翁、黑狐精、多目怪、驿丞、大臣、接引佛祖,客商;

沙僧扮演者闫怀礼,还在《西游记》中扮演过九个角色:太上老君、牛魔王、千里眼、西海龙王、和尚、老者、卷帘大将、监丞;

徐少华一人分试三角:唐僧,唐僧的爸爸陈光蕊,东海龙王;

迟重瑞一人分饰4角:唐僧,井龙王《除妖乌鸡国》、天庭文臣《四探无底洞》、沙僧《传艺玉华洲》;

武术指导林志谦在剧中饰演二郎神、混世魔王、广目天王

……

 

有时候场面大缺龙套演员了,全剧组不论美工、道具、服装、配音,全部都上。



如今,科技愈发先进,特效也更酷炫,资金更是充足,然而能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电视剧作品却并不算太多,杨洁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说道:“我有一段时间根本不看中国电视剧,看了生气,好东西太少。你想,50集的电视剧恨不得40天拍完,演员一秒前还在打情骂俏,下一秒就要入戏,怎么可能?这么搞下去,电视剧要走向何方?”



 

 


为什么《西游记》能火30多年呢?


导演杨洁曾经一针见血地说道:“因为我们是在搞艺术,我们没有为钱,没有为名,没有为利。我们用性命在拼搏,用心血在创造。”


她用《西游记》续集的片尾曲《庄严我神州大地》致敬当年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


路迢迢,十万八千里。


披荆斩棘,一路将尘埃荡涤。


回首望,多少往事历历;


凝结下,一片真情依依。


看天降祥和,云飘如意,


圆圆满满,庄严我神州大地。

怀抱理想主义,不计名利得失,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保持对艺术最纯粹的初心和敬畏之心,是《西游记》这部经典在当下带给我们所有人的启示。



最后,我想用杨洁导演在《敢问路在何方》的一段话做结: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拼搏的年代,是奋斗的年代,是奉献的年代。


现在的价值观完全不同了——金钱至上,名利第一。在如今人们的眼里,我们那个时代的人也许都是些傻帽。


然而,我无法忘记他们和那个年代,那以艰苦奋斗的作风和无私奉献的精神为荣的年代,是值得称道、令人怀念的。


 

怀念那个年代,也希望剧里剧外的“西游精神”,在今天依然能鼓舞着我们向前。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部分内容参考自杨洁回忆录《敢问路在何方》,微信公众号“西游记摄像师王崇秋”,特此致谢

 


监制 | 任永蔚

制片人| 石 岩

主编 | 李   姌

责编 | 梁珊珊

记者 | 梁珊珊 

编辑 | 梁珊珊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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