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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 点亮一盏灯,再读萧红

文化十分 CCTV文化十分 2020-02-06

 每天十分钟,带你涨知识


萧红,“民国四大才女”(张爱玲、萧红、吕碧城、石评梅)之一,“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虽然她的生命只有短短31年,却留下了《生死场》《呼兰河传》等重要文学作品。


相比其作品,萧红在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更为许多后来人所津津乐道。


有研究萧红的学者统计,市面上有关她的传记便不下七十本,几年前由宋佳主演的电影《萧红》和由汤唯主演的《黄金时代》,更是让大众认识了这位民国奇女子。


近日,又有一部关于她的艺术作品——由中央歌剧院创排的歌剧《萧红》,在萧红的家乡哈尔滨演出。


12月9日,歌剧《萧红》走进清华大学。


在新清华学堂看完歌剧首映后,这位文学洛神的人生故事再度让我唏嘘不已——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撰文 | 梁珊珊


 

不甘!不甘!


歌剧的第一幕,偌大的舞台上,羸弱的萧红孤零零地躺在雪白雪白的病床上。


▲歌剧《萧红》演出片段


那是1942年的香港,31岁的萧红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两年前,她和丈夫端木蕻良辗转来到香港避难,日子过得清苦。


两人的朋友周鲸文回忆道:“他们住一间22平米左右的屋子,中间一个大床,有个书桌,东西放得横七竖八,还有一个取暖烧水的小火炉。萧红就躺在那张又老又破的床上。”


多年饥寒生活的折磨,战争和情感上一再受到打击,加上前后两次生育,萧红的身子一直病弱。


这一次,她因肺结核住院医治,不曾想被一名庸医误诊为喉瘤。喉管开过刀后,病情急剧恶化。


“不甘不甘,我不甘心……”饰演萧红的歌剧演员反复沉痛地吟唱着。


歌剧《萧红剧照


这是萧红去世前真实的心理状态,她曾在病床上这样写道: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在生命最后的三年里,萧红惊人地高产,几部巅峰之作都是1940年1月到1941年6月在香港写下的,包括《呼兰河传》和《马伯乐》。


她或许早已预感到了自己时日无多。


她的不甘,在于未竟的写作事业,也在于自身寒凉悲苦的一生际遇。


骆宾基在《萧红小传》中回忆说,萧红曾希望他能够把自己送回上海,“有一天我还会健健康康地出来。我还有《呼兰河传》第二部要写……”


可病痛已让她不能说话,更不能提笔,她昏睡着,梦里竟恍恍惚惚出现了童年时的呼兰河——那是生养她的故乡啊。


然而,在萧红笔下,呼兰却总是一片灰暗的色调。


在东北凌冽和荒凉的寒风和平原中,呼兰河倔强地屹立着。


那里有最自然的美,晚霞是最壮烈的红、美到让人屏息凝视;夜晚河水寂静,“月光在河水边并不像在海水边闪着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里去了”。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红堂堂的了,一会金洞洞的了,一会半紫半黄的,一会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大黄梨、紫茄子,这些颜色天空上边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的,见也未曾见过的,诸多种的颜色。


五秒钟之内,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那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着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再过一秒钟。没有什么变化。再过两三秒钟,那匹马加大了,马腿也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但是一条马尾巴却不见了。看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的时候,那马就变糜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它的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又找到了一个大狮子,和娘娘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的,也是那么大,也是那样的蹲着,很威武的,很镇静地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的样子,似乎眼睛连什么也不睬,看着看着地,一不谨慎,同时又看到了别一个什么。这时候,可就麻烦了,人的眼睛不能同时又看东,又看西。这样子会活活把那个大狮子糟蹋了。一转眼,一低头,那天空的东西就变了。若是再找,怕是看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了。


大狮子既然找不到,另外的那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猴子吧,猴子虽不如大狮子,可同时也没有了。


时恍恍惚惚的,满天空里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是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了。必须是低下头去,把眼睛揉一揉,或者是沉静一会再来看。可是天空偏偏又不常常等待着那些爱好它的孩子。一会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呼兰河传》节选


可是,这样一座不大的城,住着的人们都麻木不仁,循规蹈矩。对于生老病死总有一套自古流传下来的理由去开解,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地生长,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对于生命的逝去麻木不仁,而对于神鬼之事却又抱着浓厚而又迷信的信念……


萧红出生的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时局动荡不安。这样的契合,不禁令人联想到,她风雨飘摇似孤灯的人生,是否在开端便已注定。


那年的端午节,她生在一个地主家庭里,起名张迺莹。(“萧红”是《生死场》发表时的笔名)


▲童年时的萧红


按照当地旧俗,端午出生的孩子不吉利,是要克父克母的。再加上“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以及萧红从小顽劣、叛逆的个性,让她在这个家里受尽冷落。


作为封建家庭里的“大家长”,父亲总给她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连亲生母亲也不怎么待见她。

偶然打碎一只杯子,他(张廷举)也要骂到使人发抖的地步。


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吝啬而疏远,甚至无情的……


父亲打我的时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面向着窗子,从黄昏到深夜……

就像海明威说的,很多好的作家,都是因为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外祖父和后花园,几乎是萧红童年记忆里唯一残存的一点温暖色彩了。


祖父教萧红念诗,还带着她在后花园中玩耍。


那后花园其实是个菜园子,里面种着黄瓜、倭瓜、西葫芦、小白菜、韭菜等蔬菜,还栽着柳树、榆树、樱桃等果树,还有小桃红、山玫瑰这些“跳跃的红”。

祖父带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


玩腻了,又跑到祖父那里去乱闹一阵,祖父浇菜,我也抢过来浇,奇怪的就是并不往菜上浇,而是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只有和祖父在一起的天空,才是蓝悠悠的,才又高又远。


她写道:


"

(我)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着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


萧红记得祖父时常会把那双多纹又温热的手放在萧红肩上,而后又放在她的头上:“快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可“长大”是“长大了”,却并没有“好”。


虽然是乡绅人家的小姐,但童年的许多时间萧红都是在临近农家里消磨的。农民生活在她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因此,她日后很多作品的主角都是农民。


在梦里,萧红看到了冷酷的父亲,慈善的祖父,还有小团圆媳妇、有二伯、冯歪嘴子——这些都是萧红自传体小说《呼兰河传》里的人物。


自1934年,萧红与萧军离开故乡,流亡青岛后,便再也不曾踏上那片土地,那片令她又爱又恨的土地。


萧军,萧军,在生命弥留之际,在日军战火连天的香港,萧红还是念着曾经爱人的名字。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歌剧《萧红》中,饰演端木蕻良的演员有一句唱词:“(萧红)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丈夫。”


据说萧红住院期间,端木蕻良忙于工作,便托了朋友骆宾基去照料萧红。


骆宾基曾回忆说:“萧红在死前曾经热切地盼望道:如果萧军在重庆我给他拍电报,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救我吧……”

 

二萧的“倾城之恋”

哈尔滨,一家叫东兴顺的旅馆里,一位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只有21岁的孕妇,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此刻,她在焦急地等待着一封回信。


萧红和汪恩甲同居的东兴顺旅馆


她是萧红,只不过当时她的笔名还叫“悄吟”。


几天前,她投书《国际协报》,向编辑裴馨园求助。


信中,她描述了自己的窘境:她与未婚夫汪恩甲一起居住在旅店里,两人债台高筑,无以为继之时,汪恩甲以回家取钱为由,一去不复返了。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旅店老板把挺着大肚子的萧红,赶到了楼上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里,不停逼债。如今,欠着四个多月的房租,旅店老板甚至计划好了要把她卖到妓院里抵债。


“你和我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见中国人能不救啊?”信中字字恳切。


她有家,却已经回不去了。


此前,因为父亲不允她到哈尔滨读中学,萧红便以去教堂做修女威胁;


读书时着西装剪短发的萧红


在“东方的莫斯科”(哈尔滨)开阔了眼界,接受了新思想,父亲却想用婚姻栓住她,断断是不能的了:她逃婚,还与表哥私奔到北平;


表哥因有家室,在家中断了经济供给后回归家庭;


萧红也不得不回到家中,父亲嫌弃她有辱家门将她软禁了起来,后来她再次出逃,一个人流落到了哈尔滨。


至此,父亲张廷举已经震怒至极,他宣布“开除萧红的祖籍”,严令家中子女不许和她交往。


而家中她唯一惦念的祖父也不在了。

妈妈死后我仍是在园中扑蝴蝶;这回祖父死去,我却饮了酒。


我懂得的尽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

无依无靠的萧红,为了生计,投奔了自己的逃婚对象汪恩甲,与他同居。


可汪恩甲终究是背叛了自己。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寄出去的那封信,对于处于人生低谷的萧红而言,无疑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国际协报》的裴馨园在收到萧红的求救信后,让萧军先到旅馆走一趟。


萧军有个笔名叫“三郎”。此前已在书刊上发表过不少文章,萧红恰巧看过。


悄吟和三郎就这样相遇了。


▲电影《黄金时代》二萧第一次见面


"

她整身只穿了一件原来是蓝色如今褪了色的单长衫,开衩处有一边已裂开到膝盖以上了,小腿和脚是光赤着的,拖了一双变了形的女鞋;使我惊讶的是,她的散发中间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再就是她那怀有身孕的体形,看来不久就可能到临产期了。

"


萧军回忆初见萧红的样子,是那样地寒酸窘迫。


如此落魄的萧红自然不会激起萧军的爱慕之心,只是当萧军无意拿起桌上的一张画与一首小诗时,眼睛被牢牢吸住了:

那边清溪唱着,

这边树叶绿了,  

姑娘呵,春天来了!  

去年在北平,  

正是吃着青杏的时候,  

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


萧军惊讶地问:“这诗是你写的,画是你画的吗?”


萧红点头。


只是这一瞬,眼前这个像流浪汉一样的女子,竟摇身成了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两人畅谈,临走时,萧军把仅有的五角钱车钱留给萧红,让她买些吃食。


第二天,萧军又来。


第三天,萧军还来。


两人相爱了。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说,或许颠覆一座城池只为成就一个人的爱情。


哈尔滨一场持续数天的暴雨,果真也成全了二萧的爱情。


萧红和萧军合影


正值盛夏,决堤的松花江水淹没了半个哈尔滨,萧红等不及萧军出手相救,便自己挺着大肚子,从窗台跨出去,跳到一艘木船上,逃走了。


不久后,萧红临产,两个人没钱住院。


歌剧中这一段,萧军不忍萧红受折磨,在医院里闹了起来,甚至扬言:如果医生不收,马上杀人。


强行住进医院的萧红生下一个女孩,因为无力抚养,孩子送人了。

 

没有青春只有贫困


对“饥寒交迫”这四个字,恐怕萧红的体会格外刻骨铭心吧。


跟萧军在一起后,两人的生活依旧很穷困。


萧红和萧军合影


他们曾住在别人家的客厅里,萧红在文章中自嘲说,“像两条刚被主人收留下的野狗一样,只是吃饭与睡觉才回到主人家里,其余尽是在街头跑着蹲着。”


两个人出门,衣服都要换着穿。


吃不饱更是常有的事,歌剧《萧红》就这样唱道:“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这桌子能吃吗?这被褥能吃吗?”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然而,有情饮水饱。


“只要他在我身边,饿也不难忍了,肚痛也轻了。”


和萧军在一起生活的前几年,虽然被萧红称为“没有青春只有贫困”,可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爱情温暖了萧红。


这或许是萧红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吧。


萧红和萧军合影


也是在萧军的鼓励下,萧红写起了小说,正式迈入文坛。


1933年10月,萧红与萧军合著的小说散文集《跋涉》,靠朋友资助,自费在哈尔滨出版。萧红署名悄吟,萧军署名三郎。


《跋涉》的出版,在东北引起了很大轰动,也为萧红从事文学创作打下基础。


可是,因《跋涉》中大部分作品揭露了日伪统治下社会的黑暗,歌颂了人民的觉醒、抗争,带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进步色彩,引起特务机关怀疑。为躲避迫害,萧红、萧军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辗转流亡到青岛,上海。


在上海,萧红结识了如自己祖父一样可亲可爱的人——鲁迅。


她说:“只有鲁迅才安慰着两个飘泊的灵魂。”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萧红经常跑到鲁迅先生家里谈天,讨论写作上的问题;因为先生喜欢北方饭食,萧红就给先生做饺子、饽饽、韭菜盒子、葱油饼;某天,萧红新买了一身衣服,还兴奋地跑到先生面前问好不好看。


▲萧红,摄于鲁迅居所前

为了扶持两位年轻人,鲁迅特意宴请文坛宾客,将萧红、萧军介绍给茅盾、聂绀弩、叶紫、胡风等左翼作家。这些人后来都成为萧红的好朋友。


不久,萧红的中篇小说《生死场》就在鲁迅的帮助下,在上海出版了。


《生死场》展现的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东北封闭的乡村社会里,农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混沌、愚昧得近乎原始的生存状态。农人们“蚊子似的生活着,糊糊涂涂的生殖,乱七八糟的死亡”。生是动物性的生,死是动物性的死。


刑罚,眼看降临到金枝的身上,使她短的身材,配着那样大的肚子,十分不相称。金枝还不像个妇人!仍和一个小女孩一般。但是肚子膨胀起了!很快做妈妈了!妇人们的刑罚快擒着她了,并且她出嫁还不到四个月,就渐渐会诅咒丈夫,渐渐感到男人是炎凉的人类!那正和别的村妇一样。


坐在河边沙滩上,金枝在洗衣服。红日斜照着河水,对岸林子的倒影,随逐着红波模糊下去!


成业在后边,站在远远的地方:


“天黑了呀!你洗衣裳,懒老婆,白天你做什么来?”


天还不明,金枝就摸索着穿起衣裳来。在厨房,这大肚子的小女人开始弄得厨房蒸着气。太阳出来,铲地的工人掮着锄头回来。堂屋挤满着黑黑的人头,呑饭,呑汤的声音,无纪律地在响。


中午又烧饭;晚间烧饭,金枝过于疲乏了!腿子痛得折断一般。天黑下来卧倒休息一刻。在迷茫中她做起来,知道成业回来了!努力掀起在睡的眼睛,她问:“才回来?”


过了几分钟,她没有得到答话。只看男人解脱衣裳,她知道又要挨骂了!正相反,没有骂,金枝感到背后温热一些,男人努力低语向她说话:


“......”


金枝被男人朦胧着了!


立刻,那和灾难一般,跟着快乐而痛苦追来了。金枝不能烧饭。村中的产婆来了!


她在炕角苦痛着脸色,她在那里守着刑罚,王婆来帮助她把孩子生下来。王婆摇着她多经验的头颅:“危险,昨夜你们必定是不安着的。年轻什么也不晓得,肚子大了,是不许那样的。容易丧掉性命!”


十几天后金枝又行动在院中了!小金枝在屋里哭唤她。


牛或是马在不知觉中忙着栽培自己的痛苦。夜间乘凉的时候,可以听见马或牛棚做出异样的声音来。牛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妻子而角斗,从牛棚撞出来了。木杆被撞掉,狂张着,成业拾了耙子猛打疯牛,于是又安然被赶回棚里。


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生死场》节选


《生死场》原名《麦场》,“萧红”的笔名,也是始于此时,并沿用终生,为的就是与“田军”(萧军另一笔名)相衬映,可见萧军在萧红心中地位之重。


鲁迅先生亲自为《生死场》校阅并写序言,在序言中称赞萧红所描写的“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品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1936年,埃德加·斯诺访问鲁迅的时候,说到当下最有名的左翼作家时,鲁迅提到了萧军,并说:“田军的妻子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有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而她接替丁玲的时间,要比丁玲接替冰心的时间早得多。”


共苦却未能同甘。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虽然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在《生死场》之后紧接着发表,可大家普遍认为,萧红的才华要高于萧军。萧红的名气让大男子主义的萧军感到压力和厌烦。


歌剧《萧红》中甚至将其放大为二人感情破裂的重要原因。


事实上,萧军在感情上的不忠才是摧垮爱情的罪魁祸首。


“爱便爱,不爱便丢开”,是萧军爱的哲学。


这位“多情公子”处处留情,将萧红伤得体无完肤。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他就像一场大雨,很快就可以淋湿你,但是云彩飘走了,他淋湿的就是别人。我就像他划过的一根火柴,转眼间就成为灰烬,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划另一根火柴。”



萧红还作了那组题为《苦杯》的诗:

带着颜色的情诗,

一只一只是写给她的,

像三年前写给我一样,

也许情诗再过三年他又写给另一个姑娘

 

军人出身的萧军脾气暴躁,两人经常争吵。


有一次友人见萧红的眼角青紫,问缘由,萧红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而在一旁的萧军则大言不惭:什么跌伤,是我醉酒后打伤的!


缘起缘灭终有因,也便罢了,只是研究萧红的学者葛浩文认为,萧红此后大部分所受的折磨和所享的欢乐,如不是直接由萧军所造成的,也是受到萧军的影响。

 

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

孤独,似乎自小就刻进了萧红骨子里。


歌剧中,萧红提着行李箱,唱着“我总是一个人走”。


情感的纠葛让萧红痛苦不堪,她与萧军决定暂时分开。


于是,萧红去了日本,萧军去了青岛。两人约定一年后再相见。


在日本不到一年的时间,萧红完全封闭了自己。


寂寞简直要将她吞没了。


"

为什么这样静呢?我反倒对着这安静不安起来。于是出去,在街上走走,这街也不和我们中国的一样,也是太静了,也好像正在睡觉似的。

"


除了写作,她无事可做,无人可见。


“窗上洒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紧迫,这真是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在给萧军的信中,萧红如此写道。


“黄金时代”后来成为许鞍华导演讲述萧红的电影的片名。

在日本的平静,直到报纸上刊登了鲁迅先生的死讯才被打破。


"

昨夜,我是不能不哭了,我看到一张中国报上清清楚楚登着他的照片,而且是那么痛苦的一刻。可惜我的哭声不能和你们的哭声混在一起。

"


鲁迅死后,萧红写了成千上万的哀悼文字。

和珍宝一样得来的友情,

一旦失掉了,

那刺痛就更甚于失掉了珍宝。

萧红回国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万国公墓看鲁迅先生。


▲1937年1月萧红从日本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祭拜鲁迅先生

我们踏着墓畔的小草,

听着附近的石匠钻刻着墓石,

或是碑文的声音。

那一刻,

胸中的肺叶跳跃起来,

我哭着你,

不是哭你,

而是哭着正义。


没有鲁迅先生像父亲一样的庇佑,萧红又是一个人了。


我总是一个人走路,以前在东北,到了上海以后去日本,又从日本回来,现在到重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似的……


回国后,萧红就不得不再度面对与萧军的关系。遗憾的是,两人的分离并没有让感情的裂痕愈合,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恶化了。


此刻若问我什么最可怕?我说:泛滥了的情感最可怕。

什么最痛苦,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

端木蕻良就是在这时走进萧红生活的。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萧红觉得,这样一个仰慕她的人或许是可以保护她的吧。


萧红向萧军提出了分手:三郎,我们永远地分开吧。


萧红和萧军合影


有朋友劝她:“你离开萧军,朋友们是并不反对的,可是你不能一个人独立地生活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人独立地生活呢?因为我是女人吗?”萧红说:“我是不管朋友们有什么意见的,我不能为朋友的理想方式去生活……我有我自己的方式!”

 

落花无语对萧红


萧红和端木蕻良结婚了。


歌剧中,两人的婚书被放映在大屏幕上。


▲歌剧《萧红》剧照


▲电影《黄金时代》萧红和端木大婚


武汉大婚那日,据说十分热闹,很多朋友都来了。人群中有人起哄,要一对新人讲述恋爱经过,萧红则微微一笑说:


"

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式的恋爱历史,是我在决定与三郎永远分开的时候发现了他。我对他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只是想过正常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

"


只是不知命运为何如此荒诞?同萧军生活时,她怀着未婚夫的孩子;同端木蕻良要开始新生活时,萧红怀的孩子的父亲却是萧军。


可端木蕻良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热烈拥抱了萧红,并给了萧红一个婚礼,一个名分。


▲ 萧红与端木蕻良


本以为终于能够过上寻常老百姓的安稳日子了,可命运到底还是没有眷顾萧红。


她与端木蕻良的婚后生活并不十分如意。


对于萧红与端木的感情,友人周鲸文有过这样的分析:


"

两人的感情并不虚假。端木是文人气质,身体又弱,小时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养成了‘娇’的习性,先天有懦弱的成分。而萧红小时没得到母爱,很年轻就跑出了家,她是具有坚强的性格,而处处又需求支持和爱。这两种性格凑在一起,都在有所需求,而彼此在动荡的时代,都得不到对方给予的满足。

"


物质生活上,两人清贫得甚至让萧红感觉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哈尔滨。


从武汉到重庆,最终辗转来到萧红人生旅程的终点站——香港。


不知是否因为各自在感情上得不到满足,两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文学创作上。


即便是染上肺病住进医院,萧红也在坚持写作。


长篇小说《马伯乐》《呼兰河传》都是这个阶段写下的。


其中《呼兰河传》不同于传统小说有中心人物,以及贯穿始终的故事情节,萧红创造了一种介于小说、散文与诗之间的独特文体。


作品以萧红自己童年生活为线索,把孤独的童话故事串起来,重视的是小城的风俗描写,有如一幅栩栩如生的乡土风俗画。


其中最像小说的部分,是关于小团圆媳妇的故事。



小团圆媳妇是胡家养的小童养媳,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成天乐呵呵的。可胡家想给她下马威,总是无端打她,左邻右舍竟也支持胡家的行为。胡家越打越凶,时间也越打越长,小团圆媳妇被折磨得生了病。老胡家听了跳大神的人的话,决定给小团圆媳妇用开水洗澡。洗澡时,很多人来看热闹。她被滚烫的水烫了三次,几天后终于死去了。


在歌剧表演中,小团圆媳妇隔空与萧红对话,对这个人物,萧红怀着深刻的怜悯之心。


《呼兰河传》也成为萧红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一生历经漂泊,她对于故乡的深切怀念和反思,促成了《呼兰河传》的写作。


可这样一位天才女作家却如此薄命。


在日军占领下的香港,病魔夺走了她的生命。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落花无语对萧红”,这是端木蕻良在妻子病重期间的怅然之作。


萧红的去世,令整个文坛痛惜。


1942年11月20日,“雨巷诗人”戴望舒来到秋风瑟瑟的香港浅水湾,在萧红墓前,他为逝去的萧红写下了令人无限回味的诗句: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自称“《黄金时代》里有我全部人生观、艺术观和价值观”的导演许鞍华,电影公映后曾对媒体谈到,拍摄萧红是她四十多年的心愿:“萧红是我非常仰慕的作家,不仅是她的作品,还有她生活中选择自由的态度以及她的坚持。”


这是两位才女的惺惺相惜。


▲电影《黄金时代》导演许鞍华(中)和饰演萧红的演员汤唯(左)


在强调女性独立的时代文化语境下,萧红依附于多个男人的故事多为世人所诟病。可生于硝烟战火、新旧思想更迭的大时代,在原生家庭受尽冷落,一生都在憧憬、追逐爱和温暖的萧红,其悲剧结局总令人同情。


她曾这样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她的女性意识是觉醒的,只是不够坚定。


萧红曾对友人聂绀弩说过这样一段话:


"

你知道吗?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而且多么讨厌呵,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


我知道,可是我还免不了想:我算什么呢?屈辱算什么呢?灾难算什么呢?甚至死算什么呢?我不明白,我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是这样想的是我呢?还是那样想的是。


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

"


▲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但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飞得高,飞得自由。


就像你在《呼兰河传》里写的:


"

花开了,就像花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文参考资料:《萧红传》(葛浩文),《萧红小传》(骆宾基),《萧红全传:呼兰河的女儿》(季红真),《永远的憧憬和追求:萧红自述》(萧红),《中国群星闪耀时:时代风云中的文人的命运流转 之萧红:一个漂泊的灵魂》(李鸿谷主编),纪录片 《大师 萧红》

监制 | 任永蔚

制片人| 石 岩

主编 | 李   姌

记者 | 梁珊珊 李雅倩 

责编 | 梁珊珊

编辑 | 梁珊珊

运营 | 邓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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