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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太空漫游》:通向未知的英雄之旅

苏往 四十二史 2022-06-29

深秋,匈牙利作曲家里盖蒂令人不安的《安魂曲》响起,黑石第一次降临在北京上空。在电影资料馆的“米高梅万花筒”活动中,《2001太空漫游》的大陆“首映”座无虚席。


如今,北美大片大部分都是科幻。在电脑特效的辅佐下,星云另一端《雷神》的异星战场、《饥饿游戏》里电脑控制的仿真斗兽场、《地心引力》里的空间站都几乎和影院外街景一样可信。有了3D摄像机从太空带回的影像(《哈勃望远镜》),今人还在一部45岁高龄的老片里寻找什么?



 

1964年至1968年:

库布里克的科幻漫游



1964年春,在和科幻小说家亚瑟·克拉克签下合同后,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给他下一部未命名的科幻电影定了一张总计约80周的工作时间表。最终,电影于1968年4月上映,米高梅的投资额也由最初谈的600万追加到1050万。


5年时间对库布里克而言,也是一次在科学幻想中的漫游。这可不是浪漫夸张的形容。一个从没涉猎过科幻题材的导演,为什么能在第一次出手就为这种类型片开拓出新维度?老库对待一个电影项目,就像刚转了专业的博士生对待攸关前途的毕业论文,为了把人类的智识向前推进一点点,第一样工作就是穷尽前人前作。


斯坦利·库布里克


在筹备阶段,他的团队里有专人去梳理所有能找到的科幻小说,尤其是涉及星际旅行和地外文明的。另有一支人马满世界找科幻电影的拷贝。大部分片子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但他还是坚持一一看完,从中寻找有用的点子或技术。考虑到他们咨询的各色航天科技相关的公司、组织和政府机构,名字足够从字母“A”排到“Z”,影片能言之凿凿地描摹出后世一一兑现的航天飞机、太空站、视讯电话、超级电脑,也就不足为奇了。


库布里克的特效团队也是在穷尽一切资料的过程中“淘”回来的。纪录片、短片、电视节目、实验电影,和宇宙空间沾边儿的影像资料都在搜罗范围内。在一部1960年的加拿大短片《宇宙》中,三维模型与二维画面合成的效果让导演找到了想要的技术人才。后来他雇佣了这部短片的拍摄者之一瓦利·简特曼。


即使是看《2001太空漫游》半途放弃或睡过去的人和一向看不上老库的奥斯卡评委,对它的特效呈现也没有异议。至今还有些人相信人类根本没有去过月球,公之于世的登月影像,是美国宇航局秘密委托库布里克在摄影棚里拍的。这则流言何尝不是至高的恭维。

电影中的登月场景


一些以前忽视的细节,在影院里很容易注意到。比如无重力卫生间的使用说明,在电视上是看不清楚的,在银幕上却很清晰,原来电影真的认真编写了使用说明的内容。再如弗洛伊德博士的飞行器降落月球时,有一个地下基地的大全景,基地打开地面入口,飞行器从画面中间缓缓降下,两旁有6个错落的舱室显露出来,工作人员在自顾自地工作。电视屏幕上庞大的基地将这些人衬得只有黄豆大小,第一次看的时候几乎视而不见了。而银幕上连工作人员面前的屏幕显示什么都能看清。



老库对细节的苛求“声名狼藉”,为了拍古装片《乱世儿女》(1975年),他把同时代的衣服从博物馆里借出来当戏服;在《闪灵》(1980年)里,虽然知道拍出来没什么差别,但他还是坚持主人公杰克打出的厚厚一摞只有一句话的手稿必须是手打的,而不能复印。我想说,不只是拍电影,一件事做得不够好,很多时候只是我们一开始对它就不够真。



 

当地球成为“星孩”的玩具



片名中的“漫游”直译即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寓意英雄回乡的漫漫旅程。影片结尾也点了题。

  

在木星附近,宇航员大卫驾驶飞行器穿越“星门”,目睹了种种难以名状的星际奇景后停在一个洛可可风格的房间里,我们看到他出舱后已似半百年纪,又迅速老去,垂死时另一块黑石悬浮在床尾,他旋即化为婴孩,周身泛着微光,镜头顺着婴孩投向黑石的凝视快速推向前方,直至黑色吞噬了整个画面。


  

下一个镜头,蓝色的地球在黑暗的星空中显现,“星孩”在画面另一侧升起,镜头从他的角度“拍”过去,他的身躯很是庞大,看上去就像与地球处在同一体量级别上,暗示“星孩”已是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有不可言喻的力量,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则是他一动不动地望向地球。


  

而在最初投拍的剧本里,“星孩”并非止于凝视,他轻易摧毁了近地轨道上携带核武器的攻击型卫星。这是克拉克的创意,他也把这个情节保留在了与剧本同步创作的同名小说里。但库布里克在拍到该段落前临时改了主意。理由很简单,他刚刚在上部电影《奇爱博士》(1964年)里把地球上的核弹全灭了一次,而他从不重复自己。但电影保留了那颗核武器卫星,就是南方古猿“望月者”将骨头——人类的第一件工具、也是第一件武器抛向天空后,下一个镜头里那个状似骨头的航天器。很多人以为那是载人飞行器,但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它再没出现过,影片也没有展示过它的内部结构。


  

有野心探索人类想象边界的科幻电影都躲不开一个哲学问题:怎样看待科学武装起来的当代人对上帝的僭越。换言之,如果说上帝已经被我们谋杀,上个世纪的修罗场是不是上帝的惩罚?剩下的人将怎样填补上帝缺位后的价值真空?不少人热衷于反抗僭越的“伪上帝”,比如《银翼杀手》(1982年)、《黑客帝国》(1999年);也有人相信大爱可以修补残破又分裂的世界,比如《大都会》(1927年)、《机器人瓦力》(2008年)。

  

库布里克站在黑暗和光明之间,他相信未来:也许已死的上帝也是假的,真的造物主是高阶的地外生命。他在一次访谈中坦言,虽然他不信上帝,但也许会有“上帝们”,一个远比人类文明和先进的种族。

  

显然,“星孩”此时已是“上帝们”的一员。同是归乡的英雄,与《地心引力》里的“女巨人”不同,“星孩”对大地母亲的态度是暧昧不明的。他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一丝表情。书中写道,地球在他眼中只是一个“灿烂夺目的玩具”,“尽管他已是世界的主宰,他还不大肯定他下一步该做什么”。黑石选择在此时再度出现指引人类到达木星并予以“收编”,是认为人类进化得当,可以进一步获取更高智慧;还是造物主们意图毁灭这颗堕落的星球?英雄的回乡之旅,在混沌的未知中戛然而止。


 

“人性的,太人性的”



恐怖片的头条法则,就是让怪物晚些、再晚些露出真容。而世间最可怕的怪物莫过于“未知”,最不可知的“未知”莫过于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类无解的问题。科幻片如果有理有据地去想象这一层面的“未知”,会比绝大部分恐怖片都可怕。而《2001太空漫游》正是这样一部让人畏惧的电影。

  

超极电脑一个无声的指令就将宇航员抛进茫茫宇宙,令其瞬间毙命,这样的桥段已经足够恐怖,但更恐怖的是库布里克一向的“非人性化”倾向在漆黑、孤绝的宇宙中暴露得这样彻底。在139分钟的公映版本中,只有46分钟有对白。超级电脑HAL9000倒是全片惟一流露过真情实感的角色。而活生生的人即使在说在动,也不像是平日电影里使出浑身解数让我们入戏的那些角色,他们也讲笑话、和人寒暄,但他们没有“生气”,即使是最亲近的父母和孩子的视讯通话,也是例行公事一般无动于衷。一部在太阳系里开疆僻壤的电影中,两位主角都对太空失去了好奇心:弗洛伊德博士在航天飞机上一路昏昏欲睡,对舷窗外浩瀚的星空视而不见;而大卫与HAL9000对弈时明明没有输,但机器宣告了结果他没有思考就放弃了棋局。

  

大多时候,他们就像是现实中的我们一样。不少观众对影片的疏离感无法认同,说它一没有人气,二不见人性,有人说:“从人类的角度上来看,这部电影是失败的,但从宇宙的角度来看,它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这大约是因为很多人可以过沉默、麻木的日常生活,但不习惯在银幕上看到这些。


  

黑石对南方古猿的启迪不仅是学会用工具,而是用工具去杀戮,这就是为什么骨头抛到天上,一定要“幻化”为核武器卫星,而不是其他航天器。两个镜头压缩了400万年的时间,这难道就是人类进化的真相和人的本性?历史上所有的杀戮和苦难,难道没有善恶对错,而是因为有人可以做到,所以就发生了?上帝,或者上帝们创造人类,只是因为他们可以,就像电影《普罗米修斯》(2012年)里暗示的一样?如果有多维的地外文明看我们,像三维的我们看二维世界,比如纸上画的小人一样,他们又会怎样对待我们?库布里克隐藏了他的答案。而深受《2001太空漫游》影响的科幻小说家刘慈欣在《三体》中的回答是,他们会毁掉我们以占用资源,就像我们对地球上其他生命所做的那样。



宇宙的未来 现在 过去

四十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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