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学人专辑 | 林健群:真实,记忆,自我的断裂
四十二史
科幻春秋
林健群,台湾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台湾致理科技大学助理教授。专致于晚清科学小说研究,并溯源中国科幻叙事脉络,探索民族自发的科幻想像。先后撰写学位论文《晚清科幻小说研究(1904-1911)》与《赛先生来之前——晚清科学小说中的科学系谱》。曾主编《在“经典”与“人类”的旁边——台湾科幻论文精选》,参与《中国科幻文学大系(晚清卷)》编写计划。
摘要:随着科技发展与想象力的突破,科幻小说中「主体」课题的探讨出现了本质上的变化,从初期人类对于未来信息宰制的恐慌,强调人类自身主体的独特性,以对抗外星生物与人工智能的侵略;至今,主体思考的疆界与立场,颠覆了人类本位的传统,转由「类人」生命体对于自身处境的发声,表象上隶属科幻世界的奇思异想,却透露「后人类」时代的可能接续。 1994年幼狮文学奖获奖的三篇科幻小说,不约而同地以「记忆芯片」的Cyborg化主角,重新检省主体建构中「真实、记忆、自我」要素的链结关系,当认知判断丧失了自主权力,记忆生成的被动置入和无所不在的监控暴力,将成为科技发展的可能隐忧。
关键词:科幻小说、真实、记忆、自我、主体
一、前言
“类人”和人类冲突示意▲
「我是谁?」在主流文学作品中,已是甚为平常的主题,即使在科幻创作里也颇为常见。然而,对于台湾科幻小说而言,「我是谁?」这主题的探索,在1994年幼狮文学奖科幻小说奖中,有了突破性的指针。发问者「我」不再是想当然耳的「人类」,以往屈居配角地位,非天生自然的「类人」的生命体[1],这回取代了人类,主动的在文本中提问。早期科幻小说提倡者所教导的「以『人』为出发点,完全描写人的处境。」[2];「科幻小说的长处,正是它处理的题材包括人类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3]的传统视野与定义,面对了「非人」因素的冲击,「人类」在科幻小说中的主导地位势必与「类人」分享。如同汰旧已为现实的科幻描写,新科技的日新不断地刺激科幻小说的想象。「类人」的叩关[4],唤起了台湾科幻小说创作者的敏感。
本次入选作品中,似乎呈现「人类」与「类人」并出的局面,其中:张启疆《老大姐注视你》(首奖)、洪凌《记忆的故事》(优选),与纪大伟《他的眼底,你的掌心,即将绽放一朵红玫瑰》(佳作)[5],不约而同地将主角地位让给了「类人」,却矛盾地与「人类」同样的体受着「主体丧失」的科技恐慌[6]。相较于「人类」面对科技实体的蚕食所采取的消极抵抗,进而巩固人文本位的模式[7];此三篇作品中的「类人」自身即是科技的象征,重迭了施暴/抗争位置的矛盾[8],依赖体制内的探寻行动,来确立自我的主体性。 然而,就在揭发真相的过程中,真实、记忆、自我的链结早已断裂,「拟真比真实更可信」,「记忆不等同于自我」[9],「类人」的自我主体「不过是一枚感官的碎片」[10],在「撤下芯片」的那一刻终结。
二、主体建构与真实记忆
卡勒在论及人类主体时说:“这个『我』在多大程度上是我,是『主体』,具有可以做出选择的能动作用,而不让选择强加给它。 ...... 主体是一个角色,或者是一种能动作用、一个自由的主观意志...... 但是一个主体同时也是一个服从体,是被决定的。”[11]人类的主体建构旣有先天自觉的认定,也受到后天体制的制约,人类不再天真地认为拥有可以完全掌控主体的能动性,甚至连先天给定的主体认同也隐藏着「解离症」[12]破坏的危机,主体意识的建构统观先天和后天,遍布着许多关键性的链结,敏感又脆弱地捍卫着自我的主体性。
人类经历了多次主体性迷失的困境,然而无论是理性主义者强调透过思考活动确立「自我」的存在;还是经验主义者所标榜「自我」是感官经验的知觉总合;抑或后现代主义者坚持「自我」是「复杂的知识/权力网络的产物」[13],自我主体的建构,都有一个端始的交集,即是对于「真实」的掌握。「我思,故我在」如何能够质疑绝对「真实」的存在? 感官经验的印象,又如何确保「真实」的模样?知识/权力体系的交错,「真实」的传达如何在张力中完整呈现? 「真实」的判断,仰赖于经验的查证[14],而经验则存留在「记忆」中。
人类的记忆,是历史中的信息存贮,「是感觉印象的持续」[15],并具有「自我的同一性」,即「过去的记忆自我和此时的思考自我是同一的」[16],记忆与思考紧密接合没有间断,构成连续的自我同一性,确保了自我的真实,同时建构着主体认同。人类无法自断于这样的连续自我,因为整体记忆旣是生存的天然防护,也是生理的构造限制。 偶发的「解离性失忆」[17],将造成认知上的茫然,错乱了记忆的轨序,更甚者将导致自我的崩离。 正由于人类信赖自身的记忆为「真实」,才能认同并巩固自我主体。
三、「类人」的「记忆芯片」特征
对于人类主体的分析,常见有「心身二分」,甚至「心高于身」的思考模式,心灵始终被视为一整体精神,保有连贯性的记忆,从容自主地调适着主、次人格的转换[18],维系着主体的完整性。 然而,认知汇归于单一主体的观念即将遭遇人工智能科技的挑战,记忆移植的可能演变,瓦解了个人历史的单线发展,并时存在的记忆,导致自我整合的排挤冲突,迫使主体无法接合的分裂。 超前的主体假想,在科幻中预见,科幻小说中的「记忆」具象为「芯片」,成为随意移植、加工、拼凑的组件,「类人」的记忆不再是纯然的「真实」,「我是谁」成了游离难解的追寻。
本次科幻小说奖的「类人」主角,咸具「记忆芯片」的共同特征,然而芯片内存取的记录,却非亲身经历的「真实过去」,主角们以假为真的拼构着「 自我」,隐隐中虽萌生怀疑,然而在科技完全掌控记忆,真实与虚假莫辨的情况下,只能徒劳地摸索,直待「真相大白」的揭晓。「记忆芯片」提供了信息置入的利便,却暴露外来体系的压制霸权;突破了记忆结构的连续性限制,却连带引发自我分裂的认同危机。「记忆芯片」的科幻元素,为主体建构过程投下了颠覆性的变量,也重新反思「真实、记忆、自我」间的微妙链结。
(1)Cyborg化身体的存储元件
对于芯片的使用示意▲
《老大姐》假「基因工程革命」创造了「新人类」:「以万能的试管传递人类最美丽的基因」(页26),交付「科学生母」倚靠「保温箱、输送带、人造羊水、智能型合成乳」(页18)培育生长。除了外在的「皮相组合」,并内建了「超威型联感计算机」,一方面接收「各种前意识学习、后睡眠教育、天文地理、科技历史......文字训练」(页18)的「训练」灌输;另一方面也「将每日每时的生活点滴、思维意念、遭遇活动,以感应的方式,巨细靡遗输入『知心伴侣』」(页14)。「回忆芯片」俨然为体内的生涯数据记录器,忠实地留存知识训练与个人信息。
《记忆》与《他的眼底》则为了追求永生不朽的存在,发展出「记忆芯片」,「要达至不朽,光靠繁衍子孙并不够;子孙只能延续祖先的肉体,却未必能延续祖先的精神与智能......最好是将年老智者的大脑皮层和中枢神经从老朽躯体取下,配合生化芯片,一起植入年轻肉体。」(页111)将抽象的精神与智能,转化为「记忆芯片」,致使心灵超脱躯体而独存;甚至藉由芯片增益肉体的机能,「只要芯片寄生在我们体内一刻,这具肉体就是无坚不摧的超人类。」(页41)「记忆芯片」成为生命的主宰,Cyborg化身体的动力,同心灵「永生不灭」[19],「它是我的复制灵魂,我永生不朽的契约保证书。万一这具躯壳磨损得太厉害,迅速的肉体再造过程马上可以为我重塑永恒的青春胴体。 只要芯片尚存。」(页42)
「记忆芯片」为精神实体论者提供了假设性的证据,不仅承载讯息存录,也保留着自主的思考能力,能动的芯片媒质凌驾了有机形躯的期限,仰赖Cyborg化身体构成的装配替换达到心灵的永续长存。
(2)记忆传输的暴力
记忆传输▲
把记忆汇聚于芯片的样式表单现,已经默认了「记忆芯片」具有程序存取的相类性质,省略感官知觉的中介过程,直接将讯息经验传输到芯片上留存。看似简易迅捷的单向置入,却充斥暴力隐忧。《老大姐》的「我」「在寒尽不知年的温暖试管里」接受「科学生母」的记忆输入,进行各项的「训练」,长大后又坚持「凡事请教计算机的好习惯」(页25),自囿于单一的信息来源,甘服于莫名的体系制约,一旦心生疑惑,才发觉记忆中缺乏了对立的观点,「我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找不到知识或经验方面的反证,更谈不上公然反叛。」(页24)置入性的记忆灌输,剥夺了接受者的信息自由,甚至影响其感知运作和判断能力,错乱了「经验」的真伪:
那个「经验」,参杂在睡眠教育中,可能只是童年程序的一环,或者,与教育无关,而是「伴侣」为我播放的触觉式摇篮曲。 最要命的是,我的感知系统,包括思维训练、文字训练和感官训练,都不足以分辨那个「性经验」真伪。 (页23)
经验具有认识和理解两层面,认识是对外界刺激的直接印象;理解则须再经自我体验的重组融会。 认识提供了抽象的概念;理解则将认识付诸实践,完成一己经验。 现成记忆传输取代了经验的实践过程,模糊了认识与体验的分野,致使感知判断丧失辨伪的依据,个人也深陷真实与虚构的意识迷宫,沦为迷惑不解的罹难者。
如果《老大姐》的「我」还能有「或者当初没有输错记忆」(页20)的警觉;〈记忆〉与〈他的眼底〉则直接窜改芯片上的记忆,丝毫不留任何省悟的机会。《记忆》的「记忆芯片」在每次游戏终结后,自动归零
没有人会洗去你的记忆,那是芯片自动消弭程序的运作系统。 你会忘记,那是因为你输了...... 根据最原始的「协议」,你必须再来一次,再玩一回,直到你「撃垮」奥曼帝公司,芯片刷洗掉的原生记忆才会归还原主。 (页42)
洗净的「记忆芯片」被重新镶嵌到新的身体,漫无止境的在游戏中轮回。「记忆芯片」的平台上,记忆成为具体的传输物质,旣能接受移植,同时也能被删除,弃取之间浑然不觉。《他的眼底》则藉「为他更替基本记忆。」(页110)捏造了自欺欺人的新身分。个人主体随着「记忆芯片」的更新或捏造,成为它者操控的傀儡。
(3)公开阅读的超文本
记忆本是个人隐私的领域,在自我意志的把关下,具有选择性发表的绝对自主。「记忆芯片」另辟了记忆传输的快捷方式,规避自我知觉的沉淀,对外管道洞开,除了接收外界信息,同时也是被公开阅读的超文本。《老大姐》中的「联感计算机」提供了直接进入心灵的管道:
只要找对密码,或歪打正着进入对方的计算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八千里外的一头猪的灵魂复印件,分享对方的生辰八字、爱人和敌人、意识与潜意识,而那个灵魂可以完全不认识你。 (页12)
我毫不犹豫放弃隐私权,选择○○○○○(全开放),让全世界的计算机自由进出我的心灵,也将我的思想、事迹、一动一举同步公诸于世。 (页14)
「记忆芯片」使原本主观的心灵成为网络空间的端点,将个人隐私抛置在全天候开放的联机环境中,「心灵密码」取代了自主意识,成为维护隐私、管制访客的唯一门户。 然而,设置密码形同君子协议,非但无法杜绝黑客的挑衅,也不适用于统治者:
当然,在「大老板」眼中,这些不易辨别的面孔,早已标明身份辨识记号-一张详列生平数据的光卡,从子虚乌有到出生到成长就学到就业的一贯作业,计算机档案里的一个编号,一清二楚。 (页19)
以致其新婚当天收到了「生涯记录表」,「详列男女双方出生到婚前的一切生理活动和心理记录的报表。」(页23)
暴露出统治威权凌驾个人隐私的现象,透过「计算机追踪」监控着每一个体。「记忆芯片」忠实地载录个人历史,却也成为防护脆弱向外公开的超文本。
《记忆》在「自己反对自己」[20]的游戏中,对立的双方实则共享同一「记忆芯片」,「就正因为我们的芯片是一体两面,我才能够随时感应你的行动,常伴你左右。」(页43)「安心罢,我是个优秀的阅读者,从未自作聪明,只是亘持地在芯片联锁网络上静静地揪着你瞧......」(页44)同体感受的不可分割,监控成为必然。而在《他的眼底》更展示了「一身二心」的寄生冲突:
此时此地,这里有你我两个生命,不过却只有你这一具肉体,因为我深深住在你的脑海里。 我刚才的每一句话,自然都说到你的心坎中。 ...... 你的人生经历实在太戏剧化,我要在你的体内好好阅读一番。 (页112)
寄生的客体入侵原有的本体,恣意地阅览本体的「记忆芯片」,主客的权力位阶在隐私抵御间争夺,具体化的「记忆芯片」得同时承受载舟覆舟的两面风险。
四、监控下的自我质疑
也许笛卡儿的「魔鬼论证」[21]对于人类来说只是一个哲学假设,或是让人匪夷所思的神通﹔然而对于内建「记忆芯片」的「类人」而言,掌控记忆似乎比魔鬼的能力更为彻底可行。如果记忆可以虚构,任意置换,那么「类人」如何能够在现有的记忆中,发觉昨是今非。受控的记忆传输,从中截断了真实、记忆、自我的天然链接,势必偏颇自我的当然认同,颠覆主体的绝对地位。 「类人」主体,屈从外力的强势介入,失去了自觉控制的建构基础,成为顺时达变、兼容并蓄,却又充斥矛盾异质的「杂合体」。
(1)强权监控的未来统治
科幻小说的两面倾向:一是向往乐观的科技远景;一是替科技发展的隐忧预先警示。科幻小说是「来自于不合理的科技,但却在合理的推论上发展」[22],在「记忆芯片」的科幻假设下,记忆物质化,制造了施受之间的张力,引发了心灵控制的可能危机,也构筑了一个强权监控的未来统治。《老大姐》的「我」仰赖「联感计算机」进行沟通交流,却也同时将自己置身于网络的监控中:
也许是我的计算机功能过强,强到超乎我这个主人的想象;也许是「交流」得过了头,我接收到的不再是对方的残余或复印件,而是自我的投射。 或者,黑暗中另有一部更精密、智能的计算机,巧妙地干扰我的收讯,左右我的感官。 我这个查案者不再只是扮演循线追凶的角色,与此同时,我更成为凶手窥伺的对象。 (页13)
「观察者本身就在被观察的系统里,是系统的一部分。」[23]我在个人计算机的位置上对外传输,却看不着网际线路外无限的它者,更无法保证彼此相互的网络平等。尤有甚者,自身内建的计算机都可能是监控者的帮凶:
他的随身至亲「知心伴侣」从开始就是老大姐老早安排好的内置凶器。 一切交流,性爱与消费游戏,不断变形、拼合;同时又与暴力、侵入、占有,甚至谋杀进行交融、掉换而纠结在一起,在这个密封、绝无出路的超现实的异度空间作辐射性的内爆。[24]
计算机联感沟通模式,不仅在传输间将自我暴露于网络体系的侵权威胁中,即使透过内部计算机进行自我感知的统整,都可能受到外力所遥控。 「『老大姐』正在注视我吗? 」(页25),当我举头三尺之际,内部更隐隐潜藏着一个监控者的暗桩,网络交感的「类人」个体将永远无法置外于监控中。
《记忆》和《他的眼底》则缔造了全宇宙的托拉斯商业霸权,通过贩卖「拟真」的物质与经验,操控着人们的感官。
如《忆》中的「奥曼帝」和〈瑰〉中的「SM」、「帝国」,均是全面照顾消费者食衣住行甚至思想的超大聚合体,但也是控制一切、情色化的独裁者,政党政治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商业竞争。[25]
奥曼帝公司标榜「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全向度服务系统。 (〈记忆〉页35)
「SM无所不知。 SM无所不能。 SM无所不在。 」(〈他的眼底〉页97)
在「虚拟真实」成真的情境下,心灵体验成为后天制造的产物,企业主宰混淆了「拟真」与「真实」的界限,乃至将感官亲历商品化,人们失去了主观的「真实」判断,亦就无法证实经验的真伪,心灵逐渐退化成为企业宰制的客体。
奥曼帝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所铺陈出来的招徕手段,为的是更进一步地掌控,掌控所有的心灵、意识、思想与精神? (〈记忆〉页39)
「SM不占据土地,只占领人的感官、心灵与梦境。 」(〈他的眼底〉页97)
当感官经验物化为贩卖的商品,「真实」沦为拼装组构的买定材料,心灵精神耽溺在「拟真快感」的商业操控下,成为被瓜分占领的有形疆域。
(2)自我觉察的怀疑
自我认识是肯定主体存在的关键,就人类而言,「包括人对自身的感性存在的认识和领悟,以及人对自身与他物的关系的认识和理解。」[26]为了保证自我的存在,个人必须与时俱进不断地接受讯息,以致能确实体悟自我,认识环境。然而倘若真实、感官、经验都可能只是虚构,如此是否还能维持自我的主体性?又如何能在受控的环境中自我觉醒?在「记忆芯片」与「强权暴力」的制约压迫下,科幻小说并未完全绝望地抹煞了主体反抗的空间,反而肯定了「类人」的自我觉察本能与本体记忆的顽固再现。
1.自我标榜的觉察
《老大姐》的「美好时代」致力追求《美丽新世界》展示的「规格化和标准化」愿景[27],基因工程革命后的「新人类」,透过「科学生母」的孕育,输入各项的「训练」,成为筛选后的样板复制人种。 而当中的「我」却质疑了这个完美的制式规划,标榜个人的独特性,成为「象征化但显然不完美的动物意象组织」,「『反证』美好中并未全然消匿的人性缺失」的「负面教材」[28]。
在外表上,我曾亲睹至少数十位和我容貌「酷似」的人,却未兴起与他(她)们交谈或交流的欲望,宁愿躲得老远,从自己的内部找出与众不同的印记...... 有时候我怀疑,我的「不合群」是另一层次的「合群」;我愈是离群独处,寻找真正的自己,愈可能撞见比外貌更相近的内在的「我们」。(页19)
海德格指出,个人在单独相处时,常会发觉自身的自由,了解自我的命运全都操纵在自己手里。 在肯定自我存在的过程中,当个人与自身的极限相遇时,就会产生空无感,而面临抉择的过程,一旦放弃了自身的独特性,以他人的准则为准则,将他人的本质加诸于自己的身上,那么也就失去了自我的真正存在[29]。 此处,存在主义者所坚持的独特性,却是「美好世界」无法容忍的性格。 「我」残留着追求自我存在价值的渴望,藉由自我标榜的行动,企图发觉在物我雷同的现实中可能的自我位置。 也因此「我」将主体丧失的焦虑,转化为具体的记录表现,宣示自我的存在。
我一直相信「自我」不过是一枚感官的碎片,一切的经历可能只是幻视幻听,内在的幻觉。 也因此,从小我即养成「输日记」的习惯,将每日每时的生活点滴、思维意念、遭遇活动,以感应的方式,巨细靡遗输入「知心伴侣」,睡觉都不肯关机...... 多年后,我渐渐明白,我之所以巨细靡遗不厌其烦,我的恐惧和热爱,懦弱和忧愁,无非是想向这个我一直以为是幻景的世界,证明我微缩的存在。 (页14)
「记录自我」成为集权统治下仅存的自主自由,然而在纪录时隐隐萌生的自我觉察,却益发彰显主控体制与个人价值的矛盾,无奈寄生网络的「我」只能处身其中消极地描绘自我。
2.本体记忆的驱动
《记忆》和《他的眼底》透过对本体的「记忆芯片」进行记忆的更新和替换,重新给予新身分,但是原生记忆却根深柢固地依附着芯片,隐藏在潜意识的领域中伺机浮现。 因此,套用新生记忆的个体,往往莫名地产生似曾相识的幻觉,触动自我内省的觉察。《记忆》这样写着:
这景像似乎十分熟悉,然而,你明明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视紫雾光环-无论如何你终于再度归来。 (页30)
这真的是你们首次的旧地重游吗? 你不觉得这些对话似乎出现过好多次了-在梦中。 (页34)
这景像十分熟悉,但是她却明明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视紫雾光环呀! (页44)
任何人都没有能力填补他失落的那些东西......「为什么? 」你叹息,无故地感到熟悉的痛楚。 「我似乎感觉到,自己亏欠他很多,很多。 」(页36)
只是你忘了。 虽然忘了,但是攀附在你芯片深处的本体记忆会永远记得我。 (页43)
即使世易时移,深层的本体记忆仍然牢记初始的情境与感受,以致无论经过几次的变身,固有的本体记忆总是意外地翻弄着旧地重游的情绪,拨撩着未竟的旧日情谊;当此之时,彷佛的熟悉感,衔接了新旧记忆的管线,发露出被强制压抑的本体记忆。
《他的眼底》的「我」在被告知「真相」以前,残留的本体记忆自谱了一段错乱的伪记忆,却成为新身分信以为真的个人历史,激励其侦查的使命:
你不禁为他们的颓唐皱眉摇头,心里并出一阵酸楚悲愤...... 由于迷幻药物的关系,你想起爱丽西亚,一个曾经与你相依为命的女孩,一个因为迷幻药物而殒命的女孩。 为什么,她撑不下去? 为了她,你想在纷乱暧昧的记忆中搜寻答案:为什么她撑不下去? 然而,你就像拿到后设小说残稿的读者一样,一切辛苦的翻找与猜测往往不免徒劳。 (页97-98)
就是因为「明镜」的缘故,与你相依为命的女孩爱丽西亚才会从你的生命中消失」...... 所以,你当然会一股热血地,接下调查SM和「明镜」的差事。 (页99)
更替基本记忆的「我」,仍然萦绕在本体记忆的残留的假象中,却发觉新、伪记忆间无法密合的鸿沟。组构后的记忆缺口,标记了本体记忆顽固的对抗,也暗示了溯源的方向。
你在少年的眼神风采中,也彷佛见到爱丽西亚-你心里苦笑:何苦这般牵连附会地胡想? 先是由菲菲联想到爱丽西亚,现在又因为少年联想起爱丽西亚...... 无所不在的爱丽西亚! (页101)
现实中难以明状的联想,正是本体记忆藕断丝连的召唤。 灌输在相同的「记忆芯片」上的后生记忆,无法彻底禁绝与原生记忆的流通,为本体记忆的探掘预留了再现的契机。
五、主体的「真相」莫白
「记忆芯片」崩离了真实、记忆、自我的因果链接,「真实」取决于外力的保证,「自我」也成为难以辨识的意象,传统的单一主体建构模式,已无法解释共生记忆所导致的认同分歧;更难以判然区分主客的恒定位置。「主体」与「真相」都随顺「记忆」被汰换而变动不居,甚至陷入蒙昧迷乱的混沌。
《老大姐》的「我」,长年身处在「性别/角色」认知混淆的对待中,又觉察自我存在意义的失落,直到接办「老大姐」的「心灵谜案」,重新串联起自身的性别疑惑与对「美好生活」划一规格的反动。
女鬼不是没有表情,而是没有「脸孔」;完美得教人找不到着力点的画颜蜃影。 一如他的「美好生活」。 他心酸极了。 (页16)
对现实的反击,寄托于性别的解疑释结,然而在「意淫」构罪的信息极权控制下,「性」的信息管制与行为禁断,「从小就接受模范教育,对男女之间完全不了解,是彻底反人性的时代」[30],不仅令「我」对自体性反应的认知贫乏,「不知『勃起』为何物的不当勃起者。 」(页24)即使穷尽一切的搜寻,也终生不解「阴道」的形象:
我的妻,奉全人类之名,根据《有性教育》、《前美好时代男女秘典》、我的童梦以及蓝领区违法色情影片等图文数据综合得来的有限记忆,我高贵的灵魂的妻,没有阴道。 我只能瞠着红眼,愕视着我永远答不出来的生命习题。 或者,另一个她有另一具隐藏的身体? 或者,真正的我也缺了记忆以外的某种东西? 或者,我根本不知道「阴道」为何物,当然也就分辨不出:阴道、五官、乳房甚至「女人」的样子。 是的,我该如何抓住「女人」真正的脸? (页26)
在封闭的体制内,「记忆」仅是被允许存在的有限所获,没有外在于体制的讯息可被个体所利用;然而「真相」凌驾于所有受制约者的现存认知之上,稳当地在信息管控中继续隐匿。 「我」天真地以为自我探索累积的「记忆」,足以解说长期的性别疑惑,却忽略「记忆」源自体制择选过后输出的结果,「真相」却在「记忆」之外。 至于自我体验的能动自主,不过是威权宰体所释放的有限空间;自我眼界中标榜的主体,竟是体制内受操控的客体。
《记忆》与《他的眼底》则将「真相」托付于「他者」最终「真相大白」的揭晓。
《记忆》里,无论是采取激烈的毁灭性叛乱或是明查暗访地穷究追踪,「误以为正在发现真相与蹈行革命的不自觉间谍」[31],对商业霸权反射性的质疑,还以为是自主的意念表现[32],却在「三百三十三年一度的真相大白演说」(页43),讽刺地逆转为预谋的「自己反对自己」的程序设定。
《他的眼底》的「我」在办案过程中,意外地唤醒记忆深层的人格分裂历史:
你原本遗忘的个人历史,却在高纯度药品下意外复活...... 你以为,你收回自己遗失的记忆,赫然发现当年服用「明镜」的人是你自己。 (页106)
所以你的脑中残留一种伪记忆,以为自己爱上妹妹爱丽西亚,其实,你只是爱上变性时的自己。 (页111)
随着线索的逐渐明朗,「事实」与「认知」反而背道远离[33]。 消弭的记忆拼凑了迥异的经历,「真相」益发模糊。 于是,一切的行动,穷根究柢的尽头,仅能依赖「他者」来告知。
算了,不管你相不相信,告诉你「真相」是我的义务,好好听着—(《记忆》页42)
故事发展到此,是该由我来说出一些真相了。 是的,真正的真相。 孩子,你总是一直被蒙蔽,然而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你冷静听我细说...... (《他的眼底》页108)
人为加工的「记忆」体,丧失了自主的记忆脉络,真伪的经验同样只是置入的讯息,「真相」仰赖「定时」、「外在」的被动告知,却也不过是另一次的历史陈述。 居高公布的「他者」,带着宣示者的权威侵入,个体在听受的同时,也就动摇了自我的主体性。
六、结语
科幻小说「记忆芯片」的想象,实现了「精神不灭」的理想,也审视了主体建构的变量。当物化的「记忆」实体,跳脱个人实践体验而独立,「真实」失去了感知判断的依据,「自我」也就随顺地在片段的记忆中转换。然而,当真实、记忆、自我链结的天然性被取代,记忆传输的暴力和无所不在的监控,也凸显了主体建构的脆弱。藉由「记忆芯片」的特性,反思了传统单一主体架构的局限,同时「记忆身分」展示的多元变化,也为存在个体的刻板主客位阶提出了质疑。
注释
1.王建元,〈八十三年度幼狮文学奖科幻小说奖总评〉,《幼狮文艺》1993:3,页4-8。
2.吴金兰 纪录,〈记录在科幻与文学的临界点一科幻小说奖决审会议托实〉,《幼狮文艺》第484期,(1994.4),页17-41。
3.吕明纯〈人类主体神话的「解构」或「超越」? -试析平路〈人工智能纪事〉〉,《问学集》,页。
4.林耀德,〈台湾当代科幻文学(上、下) 〉,《幼狮文艺》475、476期,(1993.7-8),页42-48﹔44-47。
5.纪大伟,〈他的眼底,你的掌心,即将绽放一朵红玫瑰〉,《幼狮文艺》1993:3,页96-112。
6.洪凌,〈记忆的故事〉,《幼狮文艺》1993:3,页30-44。
7.洪凌《魔鬼笔记-科幻、魔幻、恐怖、怪胎文本的混血论述》,台北,万象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6。
8.张系国〈向未来寻找历史的根源〉,《幻象》创刊号(1990.1),页10-11。
9.张启疆,〈老大姐注视你〉,《幼狮文艺》1993:3,页10-26。
10.汤芝萱 记录〈超越廿一世纪-解读〈老大姐注视你〉〉,幼狮文艺1994:5,页20。
11.杨方〈主体概念新探〉,《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4:3,页44-49。
12.杨金海〈人类自我认识的三种型态〉,《学术界》1995:2,页5-10。
13.卡勒 着,李平 译《文学理论》,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88。
14.J•弗拉克斯 着,王海平 译〈后现代的主体概念〉,《国外社会科学》1994:1,页11-16。
15.刘人鹏〈在「经典」与「人类」的旁边-1994幼狮科幻文学奖酷儿科幻小说美丽新世界〉,《清华学报》2002:32:1(2002.6),页167-202。
[1].刘人鹏〈在「经典」与「人类」的旁边-1994幼狮科幻文学奖酷儿科幻小说美丽新世界〉文中指出:「〈老大姐〉、〈记忆〉、〈他的眼底〉三篇故事中的人物,其实都已经不是『天生自然』的『人类』, 如果一个新的词汇可以产生一个新的类别以区分意义,那么,姑且可以借用「后人类」一词称之。 」《清华学报》2002:32:1(2002.6),页171。 杨方〈主体概念新探〉另提出「类人」一词,「所谓类人者,指精神上类似人类的存在者。 」本文所探讨的对象,精神上皆自认为是人类,生理上却是迥异于天生自然的「纯人类」者,故以「类人」,来代称新的「非天生自然」的「人类」。 杨方〈主体概念新探〉,《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4:3,页49。
[2].黄凡在「联副科幻小说座谈会」中提出:「现在科幻小说几乎也可被视为正统文学,我个人就是从事这种严肃文学创作,借着科幻来表达我一些严肃的想法。 我认为正统文学是以『人』为出发点,完全描写人的处境。 」,转引自林耀德〈台湾当代科幻文学〉,《幼狮文艺》1993:8,页46。
[3].语见张系国〈向未来寻找历史的根源〉,《幻象》创刊号(1990.1),发刊词,页11。
[4].王建元〈科幻•后现代•后人类〉指出,「由于现代人逐渐失去控制自己身躯和体形的能力、成为『终端主体』,社会上出现了严重的躯体危机和尖锐的身体政治。 这些都成为众多影像文化生产与消费的重要题材,其中都尽情发挥这个后信息时代诡吊和迷幻的众生相。 」王建元〈科幻•后现代•后人类〉,北京师范大学2002.4.12「科幻与后现代」学术报告会论文,收录于吴岩《幻想的边疆》http://www.wuyancentral.com/khxw/0006.html。
[5].下文引用三篇小说,标题皆以〈老大姐〉、〈记忆〉、〈他的眼底〉简称,页数以《幼狮文艺》1994:3,当期页码为准。
[6].〈老大姐〉的「我」怀疑黑暗中另有一部计算机影响其收讯与感官。 〈记忆〉和〈他的眼底〉则对以拟真科技掌控心灵意识的跨国集团,感到忧心。 详参后文说明。
[7].吴岩指出:「在技术与社会的发展面前,人类除了消极地适应,没有其他办法」,「为寻求自由而推动的科技进步,正不断地使人失去自我,一点一点地使自己成为创造物的奴隶」。 吴岩〈计算机现实的真实写照-国外科幻小说的最新流派:赛伯朋克〉,《幻想的边疆》http://www.wuyancentral.com/khll/1-0003.html。 然而当人类「主体」遭遇威胁时,尚能保有自我意识,脱身对抗。 例如〈断章〉主角坚持「绝对有自由的意志决定一生的路该怎么走」,拒绝充当命定的傀儡,毁灭宇宙飞船,「不理会地球」。 文本见《谭剑异度科幻空间》http://surf.to/albertam/
[8].〈老大姐〉终生在科技囹圄中无法抽身;〈记忆〉和〈他的眼底〉最终的对抗竟是「自己反对自己」。 洪凌、纪大伟指出:「〈老大姐注视你〉,将受难主角的立场等同为卑弱的受害者与身不由己的帮凶,是都会的寄生物而非激亢的反对者。 」,没有「足以让反抗者找到鲜明对立位置的精英独裁政体」。 洪凌、纪大伟〈当代台湾科幻小说的都会冷酷异境〉,收录于洪凌《魔鬼笔记-科幻、魔幻、恐怖、怪胎文本的混血论述》,台北,万象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6,页57。
[9].语见洪凌〈沁血的钢管-生化魔偶与叛客科幻物语〉,收录于《魔鬼笔记》,页47。
[10].语见〈老大姐〉,页14。
[11].语见卡勒着,李平译《文学理论》,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88,页118。
[12].「解离症」,依据美国精神医学会编制的手册,将解离症界定为个人意识、记忆、身分、或对环境知觉的正常功能遭到破坏,因而对生活造成困扰,而这些症状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 http://www.socialwork.com.hk/psychtheory/theory_psy/abnormal/pp4.htm
[13].参考J•弗拉克斯 着,王海平 译〈后现代的主体概念〉,《国外社会科学》1994:1,页12。
[14]. 陈瑞麟认为:「我们日程生活当中的经验,是真实事物造成的;真实事物是我们这些经验的原因,而且它们和我们经验的样子相吻合。 」陈瑞麟〈我们能知道真实吗? -《黑客任务》的哲学意义〉91学年度下学期「科幻与哲学」上课讲义。。
[15]. 柏拉图认为记忆是「知觉输入信号引起并发展着先天的认知机制。 」亚里士多德继承此说,扩展出「记忆是感觉印象的持续」。 徐碧波〈记忆研究的过去:哲学与科学的探索及其启示-关于记忆研究的思考(一)〉,《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3,页84 。
[16].语见陈瑞麟〈真实、记忆与自我-《魔鬼总动员》的「我是谁」〉。 91学年度上学期「科幻与哲学」上课讲义。
[17]. 解离性失忆症便是记忆不连贯,有暂时性失忆的现象。 同注11.
[18].「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类的性格是相当多元化,会因应不同的环境,而作出适合的转变。 完整人格能拥有连贯性的记忆、整合次人格的意识及行为,以适应不同的需要...... 所有次人格是并存的,而主人格的工作,就是负责控制何时显现哪一种次人格,并拥有完整性的记忆。 」语见深蓝〈魂魄分裂与解离〉http://www.geocities.com/a9060060/gimpression010.htm
[19].科幻小说中将「记忆」与「芯片」合称,创造出抽象精神的实体保障,贬抑了「躯体」的有限性,然而却忽略了「记忆芯片」本身物质性耗损的可能。
[20].〈记忆〉中的反叛行动,竟是两造之间预谋的游戏:「你,阿尔法是我,奥梅嘉的对立者,同时也是同谋者。 不只是我,是我们。 我们协议出这项石破天惊的亲攻计划,同时也为自己设计全宇宙最新新鲜的游戏-自己反对自己。 」,页43。
[21]. 陈瑞麟阐述笛卡儿的「魔鬼论证」指出:我们所经验到的一切,我们以为真实存在的外在世界,其实根本不真实、不存在,然而我们之所以信以为真,乃是因为一个超能的魔鬼,运用它的能力变化出来欺骗我们的。 它的能力如此之强,以致我们经验的一切都完美无瑕,我们察觉不出任何破绽来。 这被称作「魔鬼论证」。 出处同注14。
[22].杨谷洋老师演讲语。
[23].刘人鹏语,出处同注1。
[24].语见王建元〈老大姐注视你短评〉,《幼狮文艺》1994:3,页28。
[25]. 语见洪凌、纪大伟〈当代台湾科幻小说的都会冷酷异境〉,同注8,页62。
[26].语见杨金海〈人类自我认识的三种型态〉,《学术界》1995:2,页5。
[27].〈老大姐〉对于《美丽新世界》如是观:「那本书完成于一百多年前,『新世界』的时空却在我们的『美好时代』之后-至少在规格化和标准化上,我们距离作者的想象尚远;要命的是,书的内容是我们这一代幼儿教育中不可磨灭的一部份, 彷佛指引着我们朝向粗糙的草图迭床架屋。 」页19。
[28]. 语见〈老大姐〉,页18。
[29]. 参考龚靖淳、许家绫〈存在主义治疗法〉。
http://www.socialwork.com.hk/psychtheory/therapy/existence/existential.htm
[30]. 语见汤芝萱记录〈超越廿一世纪-解读〈老大姐注视你〉〉,幼狮文艺1994:5,页20。
[31].同注8,页60。
[32].〈记忆〉中阿尔法自以为其反叛动机,是基于捍卫自我的本质:「你只是受不了自己被愚弄、被操控。 奥曼帝的巴比伦Babylon万能工厂激怒了你,损折你自认为永不磨灭的真实。 你的傲慢与自信被彻底击垮。 」页36-37。
[33].〈他的眼底〉随着线索的累积,事实逐渐颠覆旣有的认知,思考转向自我质疑。 「你获得的情报越来越多,却发现你真正懂得的事情却越来越贫乏,甚至你本来所认识的世界,也在情报的环围冷笑下,逐渐消融......」页100-101。
责任编辑:昆土与鱼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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