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苦禅：艺术不亡，中国文化就不会亡｜走寻
[ 本文共计2434字 · 建议阅读时间4分钟 ]
文 | 大柱 图 | 虎嗅
毛泽东的同学，范曾的师父
也是骨头最硬的艺术家
他就是大写意花鸟宗师李苦禅
1923年，李苦禅24岁，遇见了改变他人生的人齐白石，正式成为齐的开山大弟子。
齐白石收李苦禅为徒，知道他是可造之材。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齐白石名气并不大，找工作都需要徐悲鸿推荐。拜齐白石为师，并不是镀金捷径。
李苦禅是山东大汉，有山东人的实诚，他拜齐白石为师的原因是：“人有人格，画有画格，正是我师。”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苦禅最终成为一代国画大师。徐悲鸿题李苦禅的画：“天趣洋溢，活色生香”。
曹禺评价：“李苦禅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人生短促，艺术长存。这并不是说任何艺术，而是人民所肯定的艺术。李苦禅的画就是这样的艺术”。
齐白石更是称赞，“余门下弟子数百人，人也学我手，英也夺吾心，英也过吾，英也无敌，来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间是无鬼神矣！”
对李苦禅而言，艺术是一条荆棘之路。
1899年，戊戌变法失败，山东高唐县的一户寻常人家，一个婴儿降生了。父母希望他能够成为英雄豪杰，取名李英杰。他的父母万万想不到，这个孩子会成为一生命运坎坷的大艺术家。
上学后的李英杰，聪明好学是学霸，成为同学父母口耳相传的“别人家的孩子”。李苦禅被免费保送到聊城中学，接受新式的学校教育。然而，历史开始卷入，他的校园生活不再平静。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我国需要收回在山东的一切权利。然而在第二年巴黎和会上，德国在山东的权利被转让给日本。于是，有一桩注定成为历史考题的事件出现了，它就是五四运动。
作为理性的爱国青年，李英杰也走在游行示威的第一线。和去街头砸自己同胞财产，用拉横幅“操某某祖宗”的爱国青年不同，李英杰上街演讲，宣传爱国主义。弱国无外交刺痛了每个中国人，诺大的中国，安放不起一张小小的书桌。在这个背景下，李英杰去了北京。
在北京，李英杰暂且在包吃住的慈音寺住下。这也是他与佛结缘的开始。北京对于李英杰不是一座参禅打坐的寺庙。这是一处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遇见了很多足以改变人生的大人物，他的人生格局开始得以张扬。
李苦禅去了“北大附设留法勤工俭学会”。它不仅免费，而且成绩优秀者可以去法国留学。民国重视教育的程度可见一斑。
在这所学校，李苦禅遇见了一个改变了中国命运的男人，他就是毛润之。他们的同窗之谊并没有持续很久。法国当局因鉴于中国学生品流复杂，唯恐影响其国内治安，便统统不予勤工俭学的学生们签证。
毛润之也记得李英杰，但不知道李苦禅。这是因为那时的他还不叫李苦禅。
1922年，李英杰顺利考取“国立北京美术学校”。他从小就是学霸，考试对他来讲不是难事。为了生活，李苦禅白天好好学习，晚上当骆驼祥子，拉洋车当司机。有一位同学了解他的现状，送他一个名字“苦禅”。
李苦禅欣然接受，并说：“名之固当，名之固当！”常有人说，人生就像一杯茶，不可能苦一辈子，但是会苦一下子。李苦禅是一杯苦了一辈子的茶。
1937年，日本占领北平，李苦禅积极参与救国运动。他想有一个和平美好的国家，可以让他专心作画。他的画室也成为各路抗战义士的避风港。
日本侵略者比时下流行的抗日剧要精明太多，觉察到李苦禅画室中的秘密，请他去日本宪兵队的红楼监狱喝茶。在狱中，李苦禅享受有吃有喝有座的待遇，比如说喝辣椒水，坐老虎凳。面对酷刑，李苦禅高唱《正气歌》，绝不招供。
经过这次牢狱之灾，李苦禅更加坚定抗日的信心。家里没钱，卖画为抗日活动提供经费。最艰苦的时候，李苦禅的儿子李杭都需要去寺院讨粥喝。
打走日本侵略者，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然而，李苦禅不仅仅是中国人民，更是艺术家。而痛苦是艺术的源泉。李苦禅的痛苦丰富，不仅自给自足，还能奉献给别人。
在徐悲鸿推荐下，李苦禅被聘为北平国立艺专教授（中央美术学院）。由于他性（qing）情（shang）耿（jiao）直（di），饱受偏见与排挤，从教授跳崖式降职，一举成为月薪12元的工人。
他的朋友鸣不平：“苦禅，苦禅，你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呢！”最后，在好朋友的提醒下，李苦禅给自己的润之同学写了封信。信中李苦禅说了好多，内容就有：“如今我的事蒋介石不管，只好找你……”
然而润之同学并不知道苦禅为何人，只好给徐悲鸿写了一封信：
悲鸿先生：
有李苦禅先生来信，自称是美术学院教授，生活困难，有求助之意。此人情况如何？应如何处理？请考虑示知为盼。
顺颂教祺
毛泽东
一九五零年八月二十六日
然而，校园绝对不是艺术创作的象牙塔。事实上，李苦禅一直被组织列为“思想落后不宜宣传”的画家。这一点老同学也帮不了他。新中国更需要思想健康，政治倾向正确的同志。
让人叹息的是，李苦禅也并没有见到一个和平美好的国家。十年文革浩劫，有人欢笑有人哭，互相揭发成为风气。
由于特殊的表现，李苦禅成为中国美术界第一位被“揪出”的“反动学术权威”。他的家被洗劫查抄。在组织的安排下，李苦禅“享受”到日光浴，烈日下罪跪长达三四个小时。
回家之后，李苦禅高呼：“天下没有这等肮脏之事！中国不亡，中国文化不亡，大写意不亡！来日看吧！这场戏长不了！”
李苦禅又以七十高龄遭“造反派”毒打十日，几死，但终不招认一字之“罪”！不卖一师一友。
不认罪，不卖友求荣，这几个字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太难。李苦禅的学生——现今贵为国画大师的范曾就做不到。比如说，沈从文被整，自然有范曾的功劳。
事后沈从文还说：“揭发我最多的是范曾，到我家前后不会少十次，有几回还是和他爱人同来的。过去老话说，十大罪状已够致人于死地，范曾一下子竟写出几百条。”
对于这样的学生，李苦禅自然不会宽恕。他生前最后一句话是留给范曾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我没有范曾这个学生。”
李苦禅这一生也真是苦，八年抗战，名不见报章。三年内战又无心作画。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思想落后，被排挤。十年文革又是灾难重重。这长达三十八年的风雨，让李苦禅成为被冷落的艺术家。
文革后，有文章称李苦禅是“大器晚成，老来得运”，文化部批准的悼词中，称呼他为“中国人民的美术教育家，当代杰出的书画艺术家”。然而，这种表彰自然名副其实，但也有道歉与补偿的成分——虽然晚了。
齐白石说他“来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间是无鬼神矣”。然而这一生，他的遭遇，比鬼神还要可怖。
佛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而李苦禅一生之中经受的苦。对他的艺术成就而言，是一种损耗，而非进益。想一下，心中也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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